文/王 濤
一旦有朝議,黨爭就會接踵而至,這在中國歷史上已經(jīng)成為一個帶規(guī)律性的現(xiàn)象。由于長期封建社會的濡浸,中國社會一直有著明確的國家目標,因此,以實施國家目標為己任的朝廷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個競爭性的組織。大小官員為了要在這個競爭性的組織中出人頭地,最安全可靠的技能就是在朝議中發(fā)表與眾不同的見解,既通過影響帝王的決策來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目標,也以此贏得帝王的青睞而在競爭中勝出。因此,廟堂內外一旦有事,則朝議四起,本應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變法之事,關乎國計民生,當然更會是朝議的中心,引起官員們最大的搏擊興趣了。如果通過爭論和辯駁,有助于正確的國家決策形成,則乃生民之幸,但瀏覽中國史,每每令人憾深的是,一旦有了朝議,則必然爆發(fā)黨爭。中國的知識分子是崇奉“君子群而不黨”的,但在中國歷史上,幾乎愚賢不免,都要陷入黨爭的泥淖。歷代變法,無不釀成所謂“新派”與“舊派”、“帝黨”與“后黨”的尖銳對立。即使不做過細的考察也能發(fā)現(xiàn),無論是“新派”和“帝黨”,還是“舊派”與“后黨”,其實都是彼時彼刻中國最優(yōu)秀的政治和文化精英。正是由于每臨變法,最優(yōu)秀的中國人總是要進行無謂的互殘和自戕,因而,我們歷史上的變法才一次次夭折。對這個問題,學人似乎還沒有足夠重視。
宋神宗趙頊即位后不久,那個時代中國最杰出的兩大政治家集團分別在王安石和司馬光的率領下,圍繞著“如何才能國富民強”這個命題展開了激烈的朝議。參與朝議雙方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為了尋求中國人在當時的社會歷史條件下最佳的生存方式,其胸襟是完全可以示人而無愧的。正因為此,他們的朝議既格調高尚,又形同冰火。在一次廷辯中,王安石與司馬光有一段非常耐人尋味的交鋒。司馬光認為,要解決國家財用之不足,關鍵在于救災節(jié)用,王安石針鋒相對提出:“國用不足,非當今之急務?!彼抉R光則反唇相譏:“國用不足乃當務之急,王安石的話毫無道理?!蓖醢彩⒓椿卮穑骸皣盟圆蛔悖怯捎跊]有善于理財?shù)娜??!彼抉R光接過話茬:“所謂善于理財,不過是聚斂以盡民財,民窮而為盜,這對國家不是什么好事情。”王安石寸步不讓:“不然,善理財者,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彼抉R光也毫不含糊:“天地所生財貨萬物,只有此數(shù),不在民,便在官。想不加賦而國用足,不過是想方設法從民眾那里巧取豪奪罷了,其危害甚于加賦。”稍微有點經(jīng)濟學知識的人都知道,王安石與司馬光所爭的不過是“開源節(jié)流”而已。像王、司馬二位絕頂聰明的人,何嘗不知道“開源”與“節(jié)流”并不截然對立。這場朝議,最典型地體現(xiàn)出中國官場黨爭的價值所在。
要探討黨爭的緣由,不是這篇短文的責任,但可以簡單明快地指出兩點:由于中國封建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成熟太早,中國知識分子深深地陷入追求正統(tǒng)的偏執(zhí)之中,所以有了黨爭;由于皇帝掌握著知識分子的前途和命運,為了取悅或玩弄他,于是不得不進行黨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