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看待王夫之對古代作家的批評

許德楠

最近,學術(shù)界對于王夫之關(guān)于古典詩文大家的嚴格批評有所關(guān)注。如船山將貼近歷史、同情人民的杜詩譏為“愁貧怯死”;把元、白寫愛情的詩歌斥為“迨元白起,而后將身化作妖冶女子,備述衾綢中丑態(tài)”;把白居易寫歌行的才能貶低為“如決池水,旋踵而涸”;對題材和風格多樣的蘇軾詩文說成為“萎花敗葉,隨流而漾”(均見《明詩評選·評劉基<感春>》及《姜齋詩話》等);對曹植、陶淵明、陳子昂、王昌齡、李白、孟郊、韓愈、曹鄴、陸游等數(shù)十位作家,也多所指謫。這與我們的文學史常識大相徑庭,不免使人困惑。

一、文化整合,苛求難免

我國傳統(tǒng)文化在歷史上有過各式各樣的整合如孔子之刀筆,漢人之罷黜百家,各代正史“文苑傳”等中的褒貶,《四庫全書》之以“偏”概“全”,王船山之嚴格批評,等等。歷史上,我們的文化經(jīng)過歷次體系的、載體的、代表人物身價的種種整合,包括正面和負面的、在朝在野的、強權(quán)式或內(nèi)省式的。體系的:如孔子的刪定《詩三百》(姑從舊說)、乾隆朝的纂修《四庫全書》等。身價的(也涉及體系):如鐘嶸《詩品》對作家作品的品評、《文心雕龍》的精細梳理。載體的:如《四庫全書》對典籍的收存或排斥不錄(如《清代禁書總目》、《違礙書目》等所反映的)。

其中“強權(quán)”式的,是體現(xiàn)在朝者意志的行為,如《永樂大典》、《四庫全書》的纂修?！皟?nèi)省”式的,是在野的、無權(quán)的,然而相對“自由”的個人行為,如李贄的《藏書》、《焚書》和王夫之的《詩廣傳》、《古詩評選》、《姜齋詩話》等,可以無顧忌地進行褒貶、批判(雖然又是不自由的,因為會成為禁書,所以李贄預見式地以《焚書》命名,王夫之的著作在《四庫》中也僅收幾種)。說是“內(nèi)省”,但卻是他們傾注全部心力,具有歷史使命感的對華夏文化—文學所作的全面審視。

所以,應(yīng)把船山對文人的嚴格批評,放置在歷次文化整合的背景和語境中加以看待。

二、船山的嚴格批評,建立在前人基礎(chǔ)上

船山對于古典詩文的苛求,誠然使我們困惑,但船山的行為也不是“空前”的。古代文人由于流派、師承、觀點的不同,文人之間評頭品足,甚至挑毛病,對文學的發(fā)展也有好處。

以杜甫而論,唐代尚不被足夠重視,宋代以來,名氣大了起來。但是,也有種種反對的聲音。大體上,對于杜詩的批評,主要有幾條線:第一條線(從主題、題材等方面說):如楊慎反對“詩史”和指斥杜詩中的“直陳時事熇嚶譖ㄚΒ熌似湎魯四┙擰(《升庵詩話》)。第二條線(從風格等方面說):如楊億“不喜杜子美詩”煛拔街村夫子”熣災(zāi)蔥擰短噶錄》;王世禎貶抑杜詩的博奧雄奇。第三條線(從文字、結(jié)構(gòu)說):如朱熹說:杜甫的“《夔州》詩卻說得鄭重煩絮”(《文論》);葉夢得《石林詩話》說杜詩《八哀詩》有“累句”之病;王世禎說《八哀詩》“鈍滯冗長”(《漁洋詩話》);袁枚認為杜詩《秋興八首》“不過一時興到之語,……習氣太重,毫無意味”(《隨園詩話》)。以上大部分人的時代都在船山之前。

但是,這些批評有兩個特點:首先,還是只對部分或個別杜詩而言的。如楊慎在總體上還是服膺杜詩的,說“杜詩之含蓄蘊藉者蓋亦多矣”,并認為“詩圣于杜”。其次,其中多數(shù)對于杜詩的意見,礙于杜的盛名,因而“不敢議”、“不敢昌言”;或采取在選本中不選杜詩的迂回態(tài)度。粗淺而言,由于時代、流派、感受等不同(如王世禎生逢太平盛世,倡“神韻”說,醉心于“淡遠沖和”),對杜詩有意見是必然的,這對文學的發(fā)展也是好事。

而在王夫之的時代,出現(xiàn)了改朝換代的社會、歷史、文化、文學危機和心理危機,以及思想界的茫然和真空,相對說來也產(chǎn)生了可以言所欲言和破釜沉舟地檢討反思文壇弊病的自由空間。船山對于杜甫的責難,正是這種危機和真空狀態(tài)的產(chǎn)物;同時也是對于上述對杜甫的批評意見的過濾、提升,以及“上綱”。

船山的“原圣”、“徵圣”立場,和文學關(guān)系于“興國覆邦”的價值觀,以及對于凈化的、超凡脫俗的文學的尋求,是超越于上述批評者的觀點和理念的;但他對杜甫的指謫,仍不是無源之水,不能不利用前人的資料和言語。戴鴻森在《姜齋詩話箋注》中就指出,王夫之關(guān)于“詩史”的看法,受到楊慎的影響。

上述幾條線的批評形成一種合力,是以含蓄蘊藉、淡遠沖和,來反對杜詩的直露淺白、“發(fā)揚蹈厲”、“易著色相”;船山則是以原圣徵圣(也包括溫柔敦厚之旨)來反對杜詩的人性化、“愁貧怯死”。盡管他們從頗為不同的立場出發(fā),激烈的程度也很不相同,但在這個方面卻達到了驚人的一致:反對的是杜詩的貼近歷史凡俗、過分的入世精神,即將個人和眾人的窮愁的如實描繪和盡情傾訴——這卑微而正當?shù)娜擞獢y入詩歌的凈土和大雅之堂。

船山批評陶淵明:“門庭之外,更有數(shù)種惡詩:有似婦人者,有似衲子者……。似衲子者,其源自東晉來?！展噥眚?qū)我去誤墜其中……。嗣后啼饑號寒、望門求索之子,奉為羔雉……”(《姜齋詩話》)其實,蘇軾就曾說:“得一食而欲以冥謝主人[‘冥謝指來世(輪回)相報,指陶《乞食》同詩中詩句:‘銜戢如何謝,冥報以相貽,此大類乞者口頰也。哀哉,哀哉!非獨余哀之,舉世莫不哀之也。饑寒常在生前,聲名常在身后,二者不相待,此士之所以窮也?！?《東坡題跋》卷2)(看來蘇軾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船山則是饑寒也不能以“似衲子”入詩。)朱熹也說過:“陶欲有為而不能者也,又好名?！?/p>

船山批評白居易,前人何嘗沒有批評過,如朱熹說過:“白樂天《琵琶行》云:‘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云云,這是和而淫;至‘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這是淡而傷?！薄昂投?、“淡而傷”當然與“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大有距離。

船山批評韓愈:“韓退之倔強標榜,將烏豆換千年人眼睛,人遂甘受瞽而樂以瞽人,悲夫!”(《古詩評選》評徐陵詩),其實,朱熹也說:韓愈的文章“較有些王道意思”(《文論》)?！巴醯馈痹谶@里其實就是激切、霸道的意思。司馬光對韓文的評價也說:“其言多矯激太過”(《資治通鑒》卷240)。

船山批評蘇軾,其實,朱熹也說:蘇文“傷于巧,議論有不正當處”。張戒更激烈了,他說:“詩壞于蘇、黃(魯直)。”又說:“古今詩人……其正少,其邪多。”

另外不應(yīng)忘記,歷代的哲學、經(jīng)學大師,其中好多人本來對文學藝術(shù)就有很多保留?！俄n非子》曾提出著名的“儒以文亂法”的觀點?！肚f子》則聲言:“滅文章,散五彩,……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倍躺踔琳f:“某素不作詩,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為此閑言語。且如方今能詩無如杜甫,如云:‘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如此閑言語道出作甚?”(《二程遺書》卷11)《論語·衛(wèi)靈公》也說:“鄭聲淫?！敝祆涓f,鄭聲是“淫詩”。而船山也是毫不遜色的經(jīng)學大師,他對文學的“凈化”的要求是有其一定的衣缽傳承的。應(yīng)該說,他對文學藝術(shù)的認識已經(jīng)大大超過前人(經(jīng)學大師),但仍然未能放棄文學反映人欲及貼近歷史、凡俗則有害于國計民生的認識。

三、船山的批評更激烈、執(zhí)著

船山對文壇的批評,并不值得奇怪。但又應(yīng)該承認,船山的批評更激烈,更執(zhí)著。特別是對于杜甫,極盡挖苦指謫之能事。而他并不是古典詩文的虛無主義者。正因為他是理想主義者——甚至是過分天真的理想主義者,他才對歷代偉大作家如此苛求。且不談他的哲學信奉(如樸素的唯物主義),他艱難地生活和奮斗在明清換代之際,既有軍事起義的實際經(jīng)驗,和廣泛的人際聯(lián)系,又遁跡于山野面壁苦思,畢生追求的理想是純正的經(jīng)義之學、純正的民族主義、至高無上的漢族圣王君臨天下光大中華(但又限制君權(quán),保護自耕農(nóng)的利益),等等。其詩學的追求也是高蹈的、超凡入圣的;因之才有對于詩人的苛求。他對“詩史”之說的保留,也與他的上述整個立場相關(guān)。

船山的原圣、徵圣思想,是他文學上追求雅正、追求至善至美的原動力。而他生活在“地坼天崩”的時代,使最忠實的圣人之徒震撼,并徹底反思其深刻的教訓。哲學問題、夷夏關(guān)系、君王權(quán)力、土地制度、社會道德,乃至漢學、宋學的用處,文學到底起何種作用等,都在反思審視之列。他已對君權(quán)有所懷疑(“以一人之私而徇天下之利”),但最終又不能放棄對至高無上的漢族圣王君臨天下以維系大統(tǒng)、挽救危局(當時入侵的清軍、潰散的官軍、土匪蟊賊,都撲向老百姓,使船山痛感“國不可一日而無君”)的信奉。他認為,不但李贄那樣的離經(jīng)叛道煷山說:李贄“以佞舌惑天下”、“以信筆掃描為文字”(《姜齋詩話》),“任他清直自炫,終為名教罪人”(《讀四書大全說》)犚為民心不穩(wěn)、民心思變負一定之責;而且背離詩教的文人,為衣食之事而呼號傾訴,為兒女之情而無病呻吟,也是民心渙散世風淫靡的原因。所以,他不惜對作家作“橫掃千軍”式的批評?！@就是他的文化整合的背景和立足點。

《文心雕龍·祝盟》:“凡群言發(fā)華,而降神務(wù)實,修辭立誠,在于無愧。祈禱之式,必誠以敬;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較也。”紀昀評論說:“此雖老生之常談,然執(zhí)是以衡文,其合格者亦寡矣。”換一個說法,如果以祝盟之文應(yīng)有的神圣和虔誠為標準來“衡文”,船山正是以徹底的、天真的、虔誠的、原圣徵圣的,甚至是以某種禁欲主義的詩教來“衡文”的——當然,“其合格者亦寡矣”!

對于“詩史”,“夫詩之不可以史為,若口與目之不相為代也”是他的明確觀點,也就是他在《詩廣傳》中所說的:“故詩者,與書異壘而不相入者也。”王夫之還在《古詩評選》的《上山采蘼蕪》的評語中,更明確也更為激烈地指“詩史”為“見駝則恨馬背之不腫”;“于史有余,于詩不足”?？梢哉f,他主要堅持兩點或兩個區(qū)別:一、詩和史是有著不能互相代替的區(qū)別的;二、傳統(tǒng)的好詩“即事生情,即語繪狀”,和杜甫的“以逼寫見真”,是有著高下之別的?！凹词律?即語繪狀”,因其天真爛漫而符合“主文譎諫”的春秋之義和溫柔敦厚的詩教;但“以逼寫見真”因其太執(zhí)著于描摹歷史和追求寫實,并不符合這種春秋之義和詩教。但王夫之關(guān)于“詩史”的批評,有一個空白點,即他沒有關(guān)注“詩史”與民族興亡、中華民族的整合、“衰世之造”的緊密關(guān)系。身處明清換代的漩渦,船山九死一生,竄身荒山邊民之中,對清廷懷有可以理解的深仇大恨;惟其如此,“只緣身在此山中”,他對華夏民族的融合大勢,卻不夠理解。他既沒有像錢謙益(入清前)那樣,強烈感受到宋元換代的大背景下“詩史”萌生的條件:“古今之詩莫變于此時,亦莫盛于此時”(《胡致果詩序》),也沒有像黃宗羲那樣上升為“史亡然后詩作”的“詩史”觀(黃并在民族整合的斗爭中親身作到了“早年抗清晚年順清”)。由于這個空白點,使船山對“詩史”的存在的合理性、必然性,不屑一顧。至于他對“詩”與“史”的功能迥異的看法,自有其道理,有助于“詩史”之說的探索。

對于杜甫等,船山最激烈的批評莫過于這段文字:“若夫貸財之不給,居食之不腆,妻妾之奉不諧,游乞之求未厭,長言之嗟嘆之緣飾之為文章,自繪其渴于金帛、沒于醉飽之情,靦然而不知有譏非者,唯杜甫耳?！κ湫?亦無足道耳。韓愈承之,孟郊師之,曹鄴傳之,而詩遂永亡于天下?！?《詩廣傳》)——這不能不使我們痛感到,以“六經(jīng)責我開生面”的歷史使命感自勵和自命的船山,在這個領(lǐng)域,其矛頭所向是大大失準了,“別開生面”過頭了。船山在哲學上已經(jīng)認識到“天理”在“人欲”之中;但決不容忍杜詩將人性的、欲望的、凡俗的灰塵和淚水,帶進詩歌的圣壇和凈土。這實在是歷史的悲哀。想一想,如果把這些好詩從古典文學中拿掉,將是怎樣的局面?

船山曾經(jīng)用散文記敘人民的苦難,這里面當然充滿血淚(如《讀通鑒論》卷2之17)。但是,當他將這些寫入自己的詩篇時,已經(jīng)凈化、升華為“丹楓到冷心元赤,黃菊雖晴命亦秋”(《續(xù)哀雨詩》)這樣的詩歌語言了——表面上既無血也無淚,既無欲也無嗔(他的其它詩句也不全如此)。這是船山為我們提供的某種“即事生情,即語繪狀”的詩歌的范例,可以使人了解他對杜詩的某種具體要求。

當然,在藝術(shù)上,有人喜歡杜詩,有人不喜歡杜詩,這是個人的權(quán)利。杜詩因反映一個苦難的時代,麻鞋見天子,野老吞聲哭,哭哭啼啼,不免低迷。特別是他后期的詩,近依嚴武而壯士泯沒,遠眺青瑣而朝班零落,流離隴蜀,老病孤舟,蒼涼有余,昂揚不足。船山的激烈批評中應(yīng)有合理的成分,值得仔細研究。

四、整合者的復雜心態(tài)

嚴肅認真的整合是功不可沒的,盡管也有不同的缺點和不足。但整合者的復雜心態(tài),有時竟至對異己者必欲殺之而后快。華夏的文化傳統(tǒng)本有反對“暴揚國惡”,主張“為賢者諱”、“為尊者諱”的一面。如王夫之說熡腥私杜詩的“‘沙上鳧雛傍母眠誣為嘲誚楊貴妃、安祿山熢蚴芯惡少造歌謠誚鄰人閨閫惡習。施之君父熥鋝蝗縈謁酪印！(《姜齋詩話》)對白居易的《長恨歌》描寫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王夫之也十分氣惱,竟聲言:對作者“允膺典刑,不為過也?！?《詩廣傳·小雅》)

對元白的不滿,古已有之。如:杜牧“著論,言近有元、白者,喜為淫言Ｓ,鼓扇浮囂,吾恨方在下位,未能以法治之?！?范攄:《云溪友議》,《四庫總目提要》等則認為是李勘的話。)

《四庫》館臣還說:“李商隱‘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二句,暴揚國惡,至為無理?！?《四庫總目提要》集部48詩文評類1)——一次宮廷盛宴(唐明皇和楊貴妃親臨,有明皇、貴妃喜歡的羯鼓助興)之后,壽王看到不久前自己的妃子已成父皇的愛妃,自然輾轉(zhuǎn)難以入睡,與另一個心中無事的薛王的沉沉大醉形成反差。但這是不應(yīng)“暴揚”的“國惡”呀!“罪不容于死”、“允膺典刑,不為過也”、“吾恨方在下位,未能以法治之”、“暴揚國惡,至為無理”,其心理基礎(chǔ)都在于衛(wèi)道?！拔岷薹皆谙挛?未能以法治之”,還是比較單純的衛(wèi)道者的心態(tài)。至于聲言“暴揚國惡,至為無理”,顯然具有明顯的矯飾性。

船山則是正直的,即使他對杜甫等的看法不無偏激。而且,對于李杜,他在《夕堂永日緒論外編》中稱贊說:“藝苑品題有‘大家之目,自論詩者推崇李杜始,李杜允此令名者,抑良有故?！疃艅t內(nèi)極才情,外周物理,言必有意,意必繇衷;或雕或率,或麗或清,或放或斂,兼該馳騁,唯意所適,而神氣隨意以行。如未央、建章,千門萬戶,玲瓏軒豁,無所窒礙:此謂‘大家。”對陶淵明,也稱贊過:“‘日暮天無語,春風扇微和,想見陶令當日胸次,豈夾雜鉛汞人能作此語?”(《姜齋詩話》)——這該使后代的人有點平衡感了。船山還不同程度地肯定過王維、杜牧、方以智、黃道周、瞿式耜等人的詩文,也是不應(yīng)忘記的。

船山對古典作家的批評雖激切,但這方面的影響卻并不大。

辛亥革命前,人們用得上的是船山的民族主義。梁啟超的《清代學術(shù)概論》主要說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幾位大師的思想是“宋學”的對立面的產(chǎn)物。在當代,人們則說他的《讀通鑒論》寫得出色,讓青年人去讀(如錢穆),等等。而當代學人正面引述和欣賞他的詩文理論(如“身之所歷,目之所見,是鐵門限”等)時,卻常避開他對作家的激烈批評,特別是常避開他對杜甫的種種激烈批評。避開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不好解釋不易理解。從這點說,船山是寂寞的。

舉一個比較明顯的例子。船山不否認杜甫描寫社會深刻矛盾的直白的藝術(shù)表現(xiàn)風格,對《麗人行》刺虢國、秦國二夫人的驕縱煴硎駒尥,主張不妨采取“怨而誹、直而佼”的藝術(shù)手法,并說“子美以得詩史之譽”。

當代一位國學大師在其著作中引此段以反駁楊慎反對“詩史”之說。但只引到此處為止,把緊接其后的反對“詩史”之說的“夫詩之不可以史為”一大段攔腰斬斷。其實,船山對“詩史”之說有嚴重保留是主要的,說因《麗人行》等“子美以得詩史之譽”,則是有條件地(只限于針對“政散民離”的現(xiàn)實,才可以用“怨而誹、直而佼”的手法)承認杜詩中詩與史的有限交融?！@說明人們不愿意碰船山對杜甫的批評。

所以,現(xiàn)在學術(shù)界有人探討船山對古代作家的具體批評,是應(yīng)該的,也是避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