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俠與武功

熊　征

筆者非常喜歡讀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每每可從中得到美的享受，也更激發(fā)了練武的熱情。但本文并不準備敘述這方面的感想，而是想談一談金大俠在小說中所描述的武功。

金庸先生并不精研武學，但他對于武功的描述卻有著豐富的想象力，蘊含著極深的武學哲理，當然其中也有一些是杜撰出來的武功。筆者此文即借金庸小說中的武功描述，來談對于武學的一些認識。

1.同歸劍法

《射雕英雄傳》中，描述了邱處機在云棲寺大戰(zhàn)江南七怪，于以寡敵眾的情況下，使出了全真教的同歸劍法。這套劍法取同歸于盡之意，招招攻敵要害，竟不自加防守，倒與潑皮無賴街頭群毆同出一理。

其實，不少習武者在格斗時都是先防后攻，這樣會出現(xiàn)三個方面的弊端：其一，先防后攻，使得對手能夠在我方防之后與攻之前的間隙實施連續(xù)擊打，不利于防守者反守為攻；其二，防后再攻，會給對手以逃跑或防守的時間，容易失去戰(zhàn)機；其三，防而后攻，易導致自身發(fā)力不整。所以，格斗講究攻防合一，防中有打，打中寓防，不招不架，一觸即發(fā)。這種化打合一的打法要求做到聽力敏銳，周身放松，以身帶手，步法輕捷，發(fā)力冷脆。此外，“打法先上身”，“寧存一思進，不存一思退”的格斗理論也是至關重要的，這種攻也進，守也進的戰(zhàn)術思想是取勝的關鍵。

2.九陰白骨爪、摧心掌

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是《射雕英雄傳》中虛構的黑風雙煞從《九陰真經》中學到的武功，前者抓人如腐肉，后者打到人身上被打者外表沒什么變化，內臟卻已震碎。

九陰白骨爪可能是金庸先生依據(jù)鷹爪功杜撰出來的。鷹爪功練成后當然達不到能將人的頭骨插出幾個洞的地步，但是此功指頭的戳擊力和抓握力也是相當驚人的。各門派練習鷹爪功(或類似功法)的外功練法差不太多，但是在實戰(zhàn)效果上的差距卻很大，究其原因在于內功的練法和應用手法的不同。此外，小說中還提到克制九陰白骨爪的方法是施展擒拿手使其脫臼，這倒是與現(xiàn)實格斗有些吻合。只是現(xiàn)實中并不需要那么費事，只需適當發(fā)力，便可能將抓人者的關節(jié)扭傷，這也是高手一般不喜歡用鷹爪功抓握對手的原因。

至于摧心掌則類似于小天星掌，這種掌法打中人體后會造成內傷，即使只是輕擊對手，也會使其痛徹骨髓。

3.劈空掌、彈指神通

劈空掌和彈指神通是《射雕英雄傳》中的人物黃藥師的兩門絕技，前者可在不接觸對手的情況下將其打傷，后者則用來發(fā)射暗器。

隔空擊人是自古以來人們的一個美好幻想，說得好聽是對高級技擊術的企盼，其實是對于貼身格斗的一種恐懼。我也曾經見過練南功的人表演“劈空掌”，表演者距離助手一丈開外，先裝模作樣地操練幾下，然后緩緩地向助手發(fā)掌，助手竟然緩緩地倒在地上。這實際上不是武功，而僅僅是一種心理暗示，在此之前，助手已經在心里相信了對方的所謂功力，因此不擊自倒。破這種“劈空掌”的方法實際上很簡單，你只要對其大罵或索性背過身去不看，他便奈何你不得。

內家拳在格斗時有一種能夠傷人的“劈空掌”。你可以看到他在格斗時用一只手接住對方攻來的招式，另一只手向對方遙遙一揮，對方便如遭電擊，被扔出一丈開外，而且這遙遙一揮可以是掌，可以是指，也可能僅僅是用眼睛一看對手，真是神乎其技。其實，這也是假劈空掌，因為將對手發(fā)出的不是遙遙揮舞的手，而是以此引力，再使力導向與對手接觸的身體部位，將對手發(fā)出，實際上仍然是在接觸后打人的方法。

彈指神通在現(xiàn)實中是一種發(fā)射細小暗器，如梅花針、金錢鏢、如意珠等的功夫，這些暗器的發(fā)射距離一般都不會太遠，其疾勁的破空之聲是能夠聽到的，一般多用于攻擊對手的面部。有些人教初學者用指甲彈擊硬物，說是能夠練成彈指神通，筆者不敢茍同。常見到練這類功夫者指甲瘀血，最后可能會壞死脫落，恐怕功夫未成身先損，倒叫旁人笑哈哈。

4.蛇皮拳

《射雕英雄傳》中刻畫的反面人物西毒歐陽鋒創(chuàng)出了蛇皮拳，意欲在下一次華山論劍時出其不意一舉奪魁。這種拳法的特點是手臂如同一根軟鞭，打出后能在對手意想不到的地方拐彎，出拳角度刁鉆。

內家拳中雖然沒有蛇皮拳，但是出手方位奇特，手臂柔若無骨，發(fā)力角度刁鉆的招式卻是數(shù)不勝數(shù)。這里特別要澄清的是，它并不依賴像瑜珈那樣將關節(jié)運動幅度擴大，而是靠身體的放松和手法與身法的配合達到這種技擊效果，故只能用來格斗，不能用來表演(同樣，瑜珈的柔功只能用于表演，不能用于格斗)。

5.空明拳、左右互搏術

空明拳和左右互搏術是《射雕英雄傳》中的人物“老頑童”周伯通自創(chuàng)的兩門功夫?？彰魅∫庥诶献印兜赖陆洝防锏脑挘骸?shan音山)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其效果為掌力陡發(fā)陡收，使對方“一個收勢不及，跌了出去”。而雙手互搏是以兩手同時各使一套武功，甚至可以兩手互相搏擊，格斗時一人當兩人用。

空明拳的道理在內家拳中是一種發(fā)力方法，名曰：“空勁”。它是在雙方較足力氣時突然放松，將對方的力量化掉，再發(fā)力將對手打出。在實戰(zhàn)時，旁人只見其中一人身體一抖，對手已被放出。當然，這種發(fā)力方法需要口傳心授和反復訓練才能上身。

雙手互搏術當然是金大俠的杜撰，但是其思想?yún)s有可供參考之處。細心的人可以注意到，不少人在格斗中一只手做動作時，另一只手或是閑著，或是做一些不相干的動作。而水平高的內家拳師一動周身無有不動，特別是兩只手的配合細膩到位，絲絲入扣。為了訓練兩手的配合，除了應當熟練每一招式的左右式外，平常還應多用不熟練的一側手(通常是左手)，更為重要的是，在平時訓練時應身體放松，注意使雙手順勁自然配合，合力發(fā)放對手。

6.七星陣

七星陣是《射雕英雄傳》中全真教的看家陣法，它是以七個人分別占據(jù)北斗七星的一個星位，通過陣法的變換在交戰(zhàn)中取勝。

類似這種以北斗七星的形狀來布陣的方法，在終南派五行門中也有，除了多人布陣外，還可以在單人作戰(zhàn)時使用，名曰“七星步”。這種步法是通過一組引誘的步法，來使對手進入自己的包圍圈，術語叫做“進斗”。它還可以推而廣之，構成立體空間的“進斗”，使對手背勢，從而失去反抗能力。

7.泥鰍功

泥鰍功是《射雕英雄傳》里虛構人物瑛姑于黑沼中悟出的功夫，用它來突破對手的防御是再好不過了，只是她大多是用來在空間上超越對手，而非直接用于技擊。

在交手時遇到的難關之一，便是如何突破對手的防御，與之近身搏斗，而初學者常常對對手成功地防御無可奈何。如果這時能想想瑛姑，也許能從泥鰍功中受到啟發(fā)。泥鰍身體柔軟，你的手與人接觸時是否太硬?泥鰍一動周身俱動，你的身法是否協(xié)調一致?泥鰍是一股勁地向前鉆，你可能是在考慮往后撤吧?泥鰍沒有腳，但是人有腳，你的步子動沒動?“貼身緊，打人狠”這是八極拳經中的話。如果能夠貼近對手，相信你的技擊功夫又會有所提高。

8.沾衣十八跌

世傳沾衣十八跌為武當派張松溪所傳的功夫，因此金庸先生將它安排給《書劍恩仇錄》中的武當派高手陸菲青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沾衣十八跌這類功夫是所有內家拳流派都有的武功。它的要求是周身各處均可發(fā)力，平時全身放松，心存戒意；當對手進攻時，以被接觸部位發(fā)力，將對手放出，故稱之為沾衣十八跌，可見其聽力敏銳，發(fā)力松脆。

9.攝心術

《射雕英雄傳》中，丐幫的彭長老善使攝心術，能使人在注意看他的眼睛時不知不覺迷迷糊糊，為他所擒。

這實際上是一種催眠術，催眠者可以借助按摩、聲音、器械、藥物，使被催眠者處于被催眠狀態(tài)。在這一過程中，被催眠者首先感到頭皮(尤其是后腦)發(fā)麻，略有一種欣快感，漸漸對催眠者所說的言詞內容印象不深，而中意于聽到其聲音，進而下意識地按照催眠者的命令去行事，而失去了自己的主觀意識。催眠術的用途是多方面的，但是，要想將它直接用在格斗上恐怕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甚至是可想而不可求。

10.傳音入密

傳音入密是很多武俠小說里人們用以傳話的功夫，據(jù)說用這種功夫說話，只有你想告訴的人能聽到你所說的話。

江湖上雖然沒有傳音入密的功夫，卻有加密說話的方法，叫做“徽宗語”。傳說宋徽宗和宋欽宗被擄到北國，困在井里，他們想談話，可是河南話與東北話語音相近，不易保密。好在二宗精通音韻之學，創(chuàng)編了這套“徽宗語”。“徽宗語”易學易用，可以相互講所有的話，而沒有單詞的限制。它還可以用方言講出，他人聽來只以為說話者是在講一種聽不懂的方言。

11.奇門石陣

在《神雕俠侶》中，主人公之一的黃蓉布置石陣大戰(zhàn)金輪法王，《射雕英雄傳》中的黃藥師也在桃花島上布下了種種屏障，據(jù)說都是依據(jù)奇門之術安排的，不懂奇門之術的人便無法順利通行。這實際上就是一種迷宮，只是作戰(zhàn)用的迷宮應當能夠變化和具有攻擊能力，電影《地道戰(zhàn)》里的地道便是一個例子。布置迷宮、密室和其它防御性建筑有一套系統(tǒng)的方法，而且隨著科技的發(fā)達，所采用的技術會更加先進和多樣化，但是這些與奇門之術無關，而且會奇門之術的人也不一定就能走通這樣的迷宮。

12.凌波微步、六脈神劍

凌波微步和六脈神劍是《天龍八部》中主人公之一的段譽使用的絕技。善用凌波微步的人(當然只有段譽)行走如風，步法變幻莫測，只有打別人的份，絕對不會挨打。六脈神劍則是以不同手指發(fā)出不同的劍氣傷人，既然是以劍氣傷人，當然也就無需接觸人體了。

現(xiàn)實世界中當然沒有凌波微步這么神的步法，但是也有一些武術流派有一些很巧妙的步法，例如終南派五行門中的九宮步便是一套精致實用的步法，它在攻防實戰(zhàn)中，尤其是一人對多人時頗有可取之處。

談到步法的問題，往往使人想起小說中經常提到的在打到關鍵時刻便腳踏八卦方位的問題。在格斗時腳下的確有八卦方位(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它指導格斗者選擇最佳的方位進攻和防守，出宮和搶宮，這是中國武術的一大特色。

而“一指定乾坤”的指法是五行門拳法中的發(fā)力妙技?！短珮O訣》中“五力爭抱周天春”中的五力之一便是指法，通過十指甚至十趾的發(fā)力能夠使功力大增，可謂現(xiàn)實世界中的“六脈神劍”。

13.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是《天龍八部》中姑蘇慕容家的絕技，它可以用對手的拳法戰(zhàn)勝對手，還可以將對手發(fā)來的功力作用在對手或他人身上。

將對手發(fā)來之力化掉屬于借力打力的問題，本文稍后會談到。這里主要談如何用對手的拳法來戰(zhàn)勝對手。這個問題可以從兩方面來考慮：其一是“合”的問題。所謂“合”是指當對手發(fā)招過來時，我以與之相同的招法接招，這里又包括以力相合和以招相合兩類：前者是在自信自己功力強大或者是情況緊急、來不及換招時使用，就像小說中常講“他以身體硬接了一掌”；后者則是一種以招破招的方法，例如甲抱住乙一條腿，乙再抱甲一條腿，甲便會倒地。其二是形的問題。內家拳手都知道“重力不重形”的道理，有些時候形似而力不同，有些時候力同而形各異，就像中醫(yī)有“同病異治”和“異病同治”一樣。精于發(fā)力的拳手完全可以內用本門的發(fā)力方法，外用對手門派的招式來擊敗對手。至于說通過受傷狀況就能肯定地辨別出傷人者的武術流派和招數(shù)，恐怕法醫(yī)學還未發(fā)展到這一步，而是小說家的杜撰了。

14.千斤墜

千斤墜也是武俠小說中經常談到的功夫，會這種功夫的人一運功，別人便推之不動，只是腳下會土陷石裂。

其實千斤墜就是武術里的樁功，但是不同流派樁功的練法和用法卻大不相同，效果也不同。有些人練樁功是一味地站馬步，地上站還不夠，還跑到木樁上去站，身上還放幾碗水，與人交手時往那一站，一付任人踢打的樣子。其實是渾身僵勁，十足蠢相，往他身上輕輕一拍，便會起樁。高級的樁功是動態(tài)的，是通過全身的松柔靈活和導力來穩(wěn)樁，對方不發(fā)力我松柔，對方發(fā)力的瞬間，我聽力成樁。這種樁功即使是單腿著地，別人也難以推動，與人交手時卻不輕易與人硬碰，時而游走騰挪，時而搶宮站位。冷不丁站樁與人合力，對方會感到像是推在一大塊鑄鐵上，不被震出，便會受傷，只是在發(fā)大力時鞋底易損。

15.蒙古跤

《射雕英雄傳》中數(shù)次描寫了許多武術好手在被人抱住后無法掙開，而其中主人公郭靖卻可以用蒙古跤解脫開來，反敗為勝。

其實武術里并不缺少這類近身扭打、貼地撕扯的技術，五行門中便有此術，名為“撕把”，它可以讓對手任意擒拿按壓，然后一舉掙脫，而且將對手發(fā)出。不過后來此術被人雅稱為“四把”，居然成為有的門派一個秘不傳人的拳術套路，也真是很有意思。

16.重劍

《神雕俠侶》中，主人公楊過見到劍術大師獨孤前輩留下的重劍、木劍等，并被告知“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木劍勝鐵劍，至于無劍”，由此深悟武學要詣。

記得以前恩師周壽田先生曾經講過，本門劍法并不要求一定要用鋒銳之劍，鈍劍、重劍也頗為合適，即使用木劍也能殺人，因為內家劍講究的是發(fā)力。想來楊過由輕劍換為重劍，其劍招也必然由花巧過渡到簡約，而內力卻越發(fā)深厚。筆者對于雙手劍法也頗喜歡，就像于承惠先生所表演的那樣。這種劍要稍長些，稍重些，運用起來若沒有好的身法配合，幾乎是不可能的。雙手運劍更便于發(fā)力，深合內家武功之意，當然其殺傷力也是可想而知的。

順便提一下，有的小說里常有煉劍為丸，劍氣傷人之說，不可相信，劍仙也是凡人，所謂飛劍傷人只是劍中夾鏢而已(通常是鐵菩提)。

17.隔物傳功、借力打力

隔物傳功是向一個物體或一個人發(fā)力，通過該物或該人將所接觸到的他人打傷，也叫隔山打牛。例如黃藥師通過梅超風的尸體打江南七怪，郭靖隔著魯有腳發(fā)力打裘千仞等等。而借力打力的范圍就更廣了，可以借對手之力，可以借他人之力，可以借自己之力，可以借助物力，有的內家拳師能夠做到。但是，要想借外力，自己要先會發(fā)力，而且自己所發(fā)力的大小應與借力的大小呈正比。

18.隨樂而武

《書劍恩仇錄》中，主人公陳家洛在石窟中學會了一種跳舞的功夫，由此功力大增，《射雕英雄傳》中也有音樂比武的故事，都反應了一個問題——節(jié)奏。

所有的運動都要求有一定的節(jié)奏，武術也是這樣。在格斗中時刻掌握好這種節(jié)奏，可以使攻防技巧得以充分發(fā)揮，同時打亂對手的節(jié)奏，可以有效地遏制對手。平常練拳時也需要一種韻律或節(jié)奏，我們有時說某人的套路打出來缺少味道，便是指缺少韻律和節(jié)奏。

19.亢龍有悔

《射雕英雄傳》中描述丐幫幫主洪七公教郭靖一招“亢龍有悔”，郭靖只用這一招便使武功高于他的梁子翁無法取勝。雖然只此一招顯得有些寒酸，但其實戰(zhàn)效果卻不容忽視。

郭靖為什么能勝過梁子翁?勝在發(fā)力上。梁子翁武功高在招巧，郭靖“一力降十會”(這里的力不是笨力)，使巧招無所施展，由此可見練習發(fā)力的重要。

20.百花錯拳

《書劍恩仇錄》中，陳家洛以一路百花錯拳使人對他的武功刮目相看。這套拳術融百家之長，又處處反其道而行之，使對手無法招架。

這里有兩個問題需要搞清：一是人是否能夠掌握風格完全不同的各門派武功?能，也不能。如果能夠將這些技術統(tǒng)一在一個理論中便能，反之如果生吞活剝，則勢必畫虎類犬。二是招錯是理錯。每門武功都是依一定之拳理來設計招式，如果僅僅在招數(shù)上改動則難成大器，甚至會弄巧成拙。但如果能在拳理上更上一層樓，則往往會有很大的改觀，由內家拳與外家拳的關系中便可略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