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
那是個初夏的晚上,因為手里還有一些未了的工作,便獨自留在辦公室里加班。忽然電話鈴聲響起,我隨手抓起電話。
“是《現(xiàn)代家庭》編輯部嗎?”是個女人,聲音有些遲疑。
她隨即問我關于如何向雜志投搞的事宜,我應著她的話,心里敷衍著,想能盡快結(jié)束這個電話,可是她卻拉喳地說其實稿子要寫的都是她自己近兩個月來的親身經(jīng)歷,說著說著,就哭了。我的心里頓時有了惻隱之心,便耐心聽完了她近乎離奇的故事。
我猜測這是一個文弱的女子,白皙的臉,燙了微卷的頭發(fā),個子不高,臉龐上的五官都是小小的,有點瓊瑤的意思,并且很希望能有機會與她當面談談。幾天后,在一個滂沱雨季的間隙,我趕到了她在上海東區(qū)的家。她長得與我想象的正好反了個個,只是更年輕些。
她又說了一遍她的故事,并且將離婚證、信件、協(xié)議書以及VCD一一拿出來輔佐她故事的正確性,不過這回她沒哭,卻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555牌香煙。
交談中,電話鈴聲響起,竟是她離婚的丈夫,問了問她在干什么之類的閑話,就掛了。我告訴她,第一,你是一個已經(jīng)離異了的女人,你不要也無權(quán)去專注你前夫的生活,即便是他再有什么染指女人的事,從法律的意義上講,也夠不成對你的傷害。第二,從經(jīng)濟上和心理上獨立起來,要學會靠自己生活。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很真心。
我無意報道一個解體家庭的孰是孰非,只想把她——一個離婚女人的真實心態(tài)展示給讀者,留給讀者對婚姻本原的思考。
我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聽到蕭文向我提出離婚請求的。
我原在一家豆制品加工廠工作,近年來經(jīng)濟效益嚴重滑坡,職工紛紛下崗,我也不能例外地擠上了“協(xié)?!边@班車。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一直比較簡單,平時只有我們夫婦兩人,蕭文朝九晚五,下班后回家;女兒寄宿在中學,只有周末才回到家中,共享天倫之樂。對于將來,我并沒有太多的憂慮,與小姐妹比起來,我有著相對寬裕的住房和10多萬銀行存款,蕭文在美國獨資的一家公司擔任設計兼銷售的工作,平時家中的經(jīng)濟來源主要都是依靠他,即便是我在上班的時候,我那點微薄的工資也不過是在打點家中的一點零用罷了。
那天和平時一樣,吃過晚飯,坐在沙發(fā)上看了一晚的電視,照例洗漱、上床。在床上,蕭文把手伸向我,我們互相撫摸、互相親吻,然后做愛。每當這時候我的心情總是晴空萬里,14年的夫妻生活,雖然我早已不再有最初的那種驚雷滾過般的戰(zhàn)栗和不可遏制的激情,但那種余香繞齒的回味總使我感到濃得化不開。我覺得他在需要我,就一如我需要他。他的手放在我身上只有他才能放的地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緊貼在我的耳邊,就像他平時興趣十足地明知故問“我們剛才在干什么”那樣,他輕聲地說:“敏,我們離婚吧?!?/p>
蕭文在性事時常會對我說些稀奇古怪的話,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夫妻間的挑逗罷了,這種有悖夫妻感情的話他倒是從未提起,他的話使我倏然感到有種異樣,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洌覇査骸澳愕降自谙胧裁?。?/p>
他的手依舊在我的身上撫摸,一邊親吻著我的耳根,一邊說他想出國,在不惑之年最后搏一記。我說,你想出國,你就去,我們娘兒倆十年八載地等你,別莫名地傷了夫妻間的感情,沒好處的。他又說辦出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離婚,怎能辦得出去。離婚就是不想連累我和女兒,是因為愛。
但我覺得有些蹊蹺。又問:“你是不是想通過婚姻的途徑辦理出國的事?”他說不。
以后的一個月里,我們幾乎天天在討論離婚的事,每次說起這些,我總是止不住地流淚,我抑郁地想哭,但我們還是一步步地往離婚的路上走:先是談要離婚,接著談怎么離,再后來就是為一些財產(chǎn)分割的事立字據(jù)了。
蕭文在財產(chǎn)方面沒有什么要求,他幾乎將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我和女兒。我們?nèi)ッ裾趾炞趾螅瑥墓ぷ魅藛T手里拿到那張離婚證時,蕭文忽然緊緊地抱住我,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心里一陣酸楚,禁不住淚如泉涌。
我也說不清楚那一陣我是以怎樣的一種愛恨在對待蕭文,離婚后的他仍住在家中,我們在一只鍋里吃飯,在一張大床上睡覺,所不同的是他常常回來得很晚,他解釋說,出國要托門路,還有許多事情要辦理,他實在身不由己,我相信他了。
我的心情是從打開他的“好易通”那一刻開始變得陰鳶的。蕭文像往常一樣上班去了,卻將一直隨身帶著的“好易通”忘在了茶幾上。我靠在沙發(fā)上,無所事事,就順手撥弄起來??晌覄傁脒M入,屏幕上就提示須鍵入密碼,我按我的思路鍵入蕭文的生日,打不開;于是我又鍵入我的生日,還是打不開。這會是怎樣的一個密碼呢?我在思索著。忽然我的眼前跳出一個年輕美麗、剛結(jié)婚不到一年、名叫“佩佩”的女孩子的臉,她是蕭文所在公司里的同事,也是蕭文或者說是我們家庭的好朋友,我之所以想到她是因為前不久我在蕭文的錢包中發(fā)現(xiàn)了這女孩的照片,蕭文解釋說,她是我們倆的好朋友嘛,留張照片不為過。但我說,既然是我們倆的好朋友,那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把她的照片放在家里呢?當時我的心里就酸酸地不高興。幾個月前,佩佩過生日,我們一家三口曾一同去她家祝賀,要回憶佩佩的生日很容易,我只對照了日歷,就知道了日期。我再一次鍵入佩佩的生日時,“好易通”竟奇跡般地打開了。我仔細一瞧,上面寫著三個人的生日:蕭文自己、我、還有佩佩。再想進入,又要鍵入密碼。
再以后的事只能算鬼使神差,或者就只有歸功我與蕭文這14年夫妻的默契了。當我對以后打開記事本需鍵入的密碼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我絕望地在鍵盤上鍵入了“000000”。我壓根沒想到,它又一次被打開。我看見上面寫著:旁盧湃眨旱諞淮渦越唬弧…旁盧湃眨褐性新村藕努攀彝居……共有14次性生活記錄。
我?guī)缀趸柝蔬^去。記事本上記錄的地址就是我們向佩佩祝賀生日去過的地方。一切都真相大白,離婚、出國,這是蕭文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
等到蕭文晚上回來,我拿出“好易通”,我要蕭文解釋,可他卻說這是一時興起,隨手寫著玩的。他的謊言實在太拙劣,我冷冷的告訴他,連地址都明白無誤,又何必欺騙我,我會自己去證實這一切。
我首先找到了佩佩的丈夫。佩佩的丈夫也是公司的業(yè)務員,常常要去外地出差,我便希望他能與我共同回憶在蕭文的“好易通”上記錄的中原新村同居的那幾天。因為相隔不過一、兩個月,他稍稍想了想就肯定地說,他赴山東出差了,我的猜想再一次得到證實,不由心如刀絞:“我的丈夫把你出差的日子對我說成是他出差的日子,然后在你的家里過了夜?!?/p>
佩佩的丈夫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就要我到他家與佩佩對質(zhì),我沒來得及多想就跟著他去了。見到佩佩,說了此事,她只是哭。
蕭文卻對我虎起了臉,他說我這樣做傷害了佩佩,我忍無可忍地反擊道:“如果說她是個被傷害者,那么究竟是誰傷害了我呢?”蕭文不吭聲。
說心里話,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恨過佩佩,男女方面的事,要說錯,錯都在男人,要是沒有男人用金錢、權(quán)力、欲望去誘惑女人,女人又怎么肯輕易地將自己交付出去?要說先前我與蕭文的離婚使我心中有種空落落的感覺的話,那么現(xiàn)在我恨蕭文。
我是那么傻,我一直認為我與蕭文是情投意合的恩愛夫妻,我們組織的是最圓滿的一個家庭,我陶醉在其中,放棄了自己可以去追求的事業(yè),我竭力地周到地安排著丈夫和女兒的生活,然而,14年過去了,我下崗了,每月拿著國家給予的200元的救濟金,還有一套使我孤獨得像走進墳墓般的房子和那張我不忍卒睹的離婚證,我是一個徹底的輸家。
如果蕭文僅僅是這一次對我的感情和婚姻背叛,也許我還應該對自己平時的行為做一次全面的檢查,可是事情遠沒有這么簡單。蕭文真可稱得上是個處處留情的“采花大盜”。我首先是從大姐那里了解到的。我的大姐知道了我所發(fā)生的一切后,特地到我家中來安慰我。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一個月,我竟眼睛凹陷、原本還豐滿的身體一下就瘦了10多斤,煙灰缸中堆積著煙頭,“555牌”香煙隨處都是。她不由自責:“我要是早些將蕭文的事告訴你,你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措手無策?!?/p>
我聽出她話中有話,就要求她說清楚,我對大姐說:“我婚也離了,這個男人已不屬于我了,但是我不想一切都蒙在鼓里,我需要了解一些我不曾了解的事實,然后反省自己?!?/p>
大姐沉默了一陣,低聲說:“你沒覺得你二姐已經(jīng)好久沒到你家來了嗎?”
對呀,二姐兩年前也離了婚,她是一個很內(nèi)向的人,被一個漸漸有錢起來的男人拋棄的事絕口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對我也一樣,但是就是因為當時我們家庭中和睦的氛圍感染了她,使她常會在寂寞的時候想到我家的這扇窗,于是會在休息日到我家來串串門??墒遣痪盟筒辉賮砹?,我一直想她也許又開始與男人約會,準備投入新的生活,因此我從沒有介意過,我怎么也不會想到二姐與我的疏遠竟與蕭文有關。大姐說:“她離婚后不久,有次蕭文跟她長談,說她下崗了,生活也有困難,蕭文說因為大家是親戚,他自然不能看著不管。要是她能與蕭文保持性關系,蕭文就為她每月繳‘兩金,使她的晚年生活有份保障。”
那天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洹?/p>
不久廠里的同事知道我的事情后,又悄悄告訴我,蕭文還曾經(jīng)以每月1000元的資本供養(yǎng)著與我在同一個公司里工作的關系很近的親戚,條件就是要與她保持性關系,他們的默契直到一年后蕭文改口每月出500元,那親戚才在錢的面子上憤然斷絕了與他的來往,這是一年前的事。
我并不是想拿這些事例來打擊蕭文,對蕭文在性上的嗜好以及他在婚姻生活中就有對其他女性的染指,我并不是一點也沒有察覺。大概在三、四年前,有次蕭文在家中的浴缸中洗完澡后,我去為他清理浴室,看見浴缸里的水面上漂浮著白色的像絨花一樣的東西,我很好奇,就用手慢慢去接,當那絨球接觸到我手上時忽然團緊起來,我頓時明白這是一件活物,當時我根本就不知道這是什么玩意。晚上,蕭文覺得陰部搔癢,在那里使勁地抓,第二天他就買回了一盤關于診治性病的VCD獨自研究起來。VCD上的一種名叫“陰虱癥”的性病特征與蕭文所患的病癥幾乎完全吻合,不幸的是我知道得晚了,這種病也傳給了我。當我用尖嘴鑷子替他一個個地將蟲捉去時,我也很生氣地質(zhì)問他,要他交代他出差期間的丑事,他當然否認與其他女性有性接觸。雖然我心里很清楚這種病除了性接觸幾乎不會傳染,但并沒有探究,我認為,他是搞銷售的,在外面接觸女性也是在所難免,只要不損害家庭,我也不追究,其實這個標尺又如何能丈量呢?某種意義上是我在縱容他。
離婚本來就是我十分不情愿的事情,離婚后反而發(fā)現(xiàn)了蕭文如此多的婚外戀情,我有種強烈的被欺騙的感覺。我想我要是早知道這一切,我會用我自己的理解來懲罰他,然而法律不是兒戲。如今我們彼此的心里都籠罩上了一層陰影,每天晚上,我總要拿陰森森的語言來刺激他,于是他開始很晚歸來,甚至一晚不回家,我又會為他那一晚身在何處揣測不已,我會不住地打BP機CALL他,第二天,當他回到家里,我又再次用語言刺激他。我不僅在折磨他,也在折磨自己。
蕭文也許是無法忍受我了,他決定住到旅社去,同時他又一次與我談判關于曾經(jīng)分配好的家庭財產(chǎn),他要他曾買給我的鉆石戒指,要搬走家中的那只紅木酒柜以及酒柜中價值幾千元的洋酒,又說他現(xiàn)在沒有棲息之地,要我拿出5萬元來給他買房子,可離婚時,當他將家中的14萬存款交給我時他說關于他名下的7萬元就權(quán)當給女兒的生活補貼費及教育費,然而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了。
我不答應,他就狠狠地打我,把我的身上打成許多烏青塊,見我還不屈服,他又以死相要挾,從廚房里拿起切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當我奪過他手上的菜刀,他就順勢抱住我,一邊親我,一邊在嘴里念著“我不該打你,對不起。對不起?!币贿呌忠c我做愛。他還說:“以后我每天在你這里吃飯,我需要你時,就和你一起住,如果你要我,打個電話給我,你到我那里去,或者我送上門來給你。”我根本想不到我以前的丈夫竟是個如此無恥之徒。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脆弱。白天蕭文上班走后,家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當我面對自己,反省自己時,我竟然發(fā)現(xiàn),即便蕭文這樣背叛了我,我仍然在為他牽掛,我對他仍有種揮之不去的感情。
我為什么沒有善惡、愛恨的標準?
我究竟是怎么啦?你能告訴我嗎?
她的電話常常會在任何時候打來,隨時向我報告她前夫的事情。我有種感覺,她并不僅僅是為了發(fā)泄心中的郁悶,更重要的是為了使媒體介入后對她的前夫起到牽制的作用。果真,她的前夫也開始CALL我了,反復向我說明在5年前他已準備離婚,因為他的“老婆”太“作”,對他日常的晚歸應酬非常不理解,口角時時發(fā)生。而他與“佩佩”的事純屬無稽之談,那是他為了達到離婚的目的而故意在“好易通”留下的話柄?!拔覜]想到她會去傷害佩佩?!蔽腋嬖V他如果事情真是他說得這樣,那么傷害佩佩的不是他的前妻,而是他自己。
他的最后一個電話打給我時,他說他在北京,正在辦理出國事宜。“我為什么要出國,就是因為她鬧得我已經(jīng)無法在上海呆下去了?!边@句太過矯情的話使我無言,出國一度是他們離婚的理由而不是目的,他又何必騙我呢?
只是我覺得這場戰(zhàn)爭無論以怎樣的形式打下去都是毫無意義的,既然曾經(jīng)愛過,何嘗不能以愛的方式來了結(jié),也許這句話無關風月,對于愛情,它是虛妄的。
那么對他倆的話,惟有讀者做出自己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