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智良
一
三年前,正在上海交通大學就讀的瓦娃接到媽媽從阿聯(lián)酋的來信,說已為她辦理了赴阿訪問簽證,叫她放棄學業(yè)來幫忙打理生意。
瓦娃的媽媽是浙江人,她的命運充滿波折與艱辛,不到20歲的時候,被家人許配給一個游手好閑的上海男人,婚后全靠她做裁縫賺錢養(yǎng)家。她先是開裁縫店,隨后辦服裝加工廠,生意越做越紅火,可她的男人卻越來越不成器,沒錢花了就爬進她的倉庫偷東西拿去賣。她忍無可忍,終于在瓦娃10歲那年跟他離了婚。1989年有人介紹她去阿聯(lián)酋開餐館。等她交了錢,來到阿聯(lián)酋的迪拜(Dubai)卻傻了眼:沒人接機,說好的餐館更不見蹤影。一向爭強好勝的她,不愿回頭讓親友恥笑,歷盡了千辛萬苦,硬是白手起家,開了一間名為“中國之星”的貿(mào)易公司,并租了一個臨街鋪面,在異邦創(chuàng)下了自己的基業(yè)。
1995年5月14日,年僅18歲的瓦娃來到了迪拜。她一出機艙,只覺熱浪“轟” 地撲面而來,立即領教到熱帶沙漠氣候的厲害。阿聯(lián)酋位于波斯灣南岸,有“油海七珍”之稱,由7個盛產(chǎn)石油的酋長國組成。迪拜距首都阿布扎比200多公里,是該國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令瓦娃意外的是,這個城市從外觀上看非?,F(xiàn)代化,與想象中的阿拉伯風格相去甚遠。
媽媽把瓦娃派去打理商店。那個取名“東上?!钡纳痰暝诘习葜行氖袌鲞吷希娣e有30個平方,店里的商品琳瑯滿目,從中國的瓷器、雨傘、鞋襪到保齡球、阿拉伯大袍,應有盡有。瓦娃每天上午10點打開店門,開到午間1點,午休之后,下午4點又開門,直到夜里12點。
剛開始時,瓦娃對這個阿拉伯國家還有一點好奇心,尤其對阿拉伯女子的裝束充滿了興趣。在大街上看到的阿拉伯女子個個都披著一襲黑紗,直拖到地,在烈日下走著,裊娜飄逸,仿佛一縷青煙。她們頭上也蒙著黑紗,只露出一雙異常美麗的大眼睛。據(jù)說阿拉伯女子在家里可以穿著五顏六色的長袍,還可飾以精美的珠片,但出了門就得罩上黑紗。一個阿拉伯女孩子告訴瓦娃:“我們出門如果不穿黑紗,就好像不穿衣服一樣。那是多么可怕的事!”
瓦娃是個喜歡熱鬧的女孩子,習慣了大上海的繁華擁擠。她在這里一個朋友都沒有,每天守著巴掌大的商店,望著店外單調(diào)、清靜的街景,她開始問自己:“我千里迢迢穿洋越海來這里,到底是為何而來?”
她懷念中國的生活,她更思念國內(nèi)的男朋友——朱江。他是學音樂的,打得一手好鼓,留一頭長發(fā),穿著黑色緊身衣,十分瀟灑帥氣。一半是沙漠一半是海水的異域,一天比一天空虛寂寞的日子,瓦娃越來越對朱江魂牽夢系。
二
1995年8月下旬,瓦娃的舅舅隨一個訪問團來阿聯(lián)酋。她英語好,便充當導游領他們四處游覽。舅舅回國時,媽媽叫瓦娃一塊回去,辦好長期簽證再過來。瓦娃心中竊喜,當下收拾東西重返上海。
她到處找朱江,誰知他好像在這座城市消失了一般,音訊全無。半個多月后,她才打聽到他的消息,原來,他辭去工作帶上自己心愛的爵士鼓,北上京城尋夢去了。當兩人通上電話,朱江只說了句:“你來北京吧,我想你!”在北京火車站,瓦娃和朱江緊緊擁抱在一起。
朱江與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搞了個樂隊,擠在租來的房子里,吃、住和排練一體,條件相當艱苦,但他們干勁十足,為出人頭地的那一天而努力。瓦娃就近在三里河一家設于地下的小招待所住下來。她美滋滋地想:“就這樣和心愛的人在北京流浪,多詩意,多浪漫,比呆在阿聯(lián)酋不知強多少倍!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從小練了10年琴,像許多青春少女一樣心懷歌星夢。她去北京市文化局參加歌手考證班,經(jīng)過一輪培訓和考試,她如愿考上了歌手證。
發(fā)證那天下午,瓦娃叫朱江陪她一起去,可朱江要跟伙計們排練。瓦娃有些生氣,到文化局領了證,便一個人去逛王府井。逛到華燈閃爍,肚子餓了,她拐進一條小巷,找了家小面館坐下。等她吃完東西要付賬時,伸手一摸摸了個空,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她那裝著護照和所有錢物的背包不翼而飛!
瓦娃急得抽抽噎噎哭起來。夜已深了,風里夾著寒氣,瓦娃衣著單薄,瑟縮于長安街頭。
不知不覺,她竟步行回到了三里河的招待所。更深人靜,大門緊閉,瓦娃又累又困又冷,抱膝坐在臺階上,竟迷迷糊糊睡著了。拂曉,招待所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打開大門,發(fā)現(xiàn)她幾乎凍僵了,趕忙把她拖進房間,塞進被窩里。她得了傷寒,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朱江聞訊跑來看她,說了許多好話,兩人又和好如初。
瓦娃病好之后就去找工作,她想起媽媽那句話,“女人要靠自己”。幾天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活兒,在LuckSevenDisco舞廳做領班小姐。
為了省錢,瓦娃搬出招待所,與朱江在鄰近中央戲劇學院的羅五巷租了間小房子。雙宿雙飛后,瓦娃才發(fā)現(xiàn),朱江對她雖然很好,可是他的大男子主義很讓人受不了,常當眾發(fā)脾氣,給她臉色看。瓦娃不是個乖娃娃,更不甘受人約束。于是,這兩個個性都很強的小情人經(jīng)常吵架拌嘴。
有個叫曉曉的北京女孩下班后常來串門,跟朱江學打鼓。瓦娃晚上要上班,深夜才回來,這樣曉曉和朱江單獨呆在一起的時間反而比瓦娃要長了。一天晚上,她正要上班去,曉曉又來了。朱江像往常一樣送瓦娃出門,走在胡同里,她見他心不在焉,老頻頻回頭看,便語中帶刺地說:“她又來找你了,你別送我了,快回去陪人家吧?!?/p>
當晚,瓦娃總是心神不安,就跟經(jīng)理請假提前下班。當她回到家打開房門一看,頓時驚呆了,只見朱江和曉曉纏綿在一起……
幾天后就是1996年春節(jié)了。除夕之夜,瓦娃流著淚,寫了一首歌,歌名叫《媽媽,我錯了》——“我以為我翅膀硬了,可以飛了。噢,媽媽,我錯了,我把這世界想得太簡單。我以為一切能有依靠,噢,媽媽,我錯了……”她把這首充滿悔恨、沾著眼淚的歌寄給遙遠異邦的媽媽,向媽媽認了錯,希望媽媽原諒自己的任性。
三
1996年4月30日,瓦娃聽從媽媽的安排,乘上飛往迪拜的航班。這次她拿的是媽媽為她辦好的長期簽證,她有種逃避的感覺,她要忘掉北京的一切,回到迪拜從頭開始。
瓦娃心中歉疚,一回來就拼命幫媽媽干活。那段時間阿拉伯大袍很好賣,常常脫銷,每天都要去幾十里外的倉庫拉貨。午間人們都休息,找不到搬運工,瓦娃便跟媽媽開車去。貨柜又大又沉,母女倆根本抬不起來,只好找工具撬開柜子,幾件幾件地搬到車子上,回來又幾件幾件地搬進店里。天熱得很,瓦娃汗流如注,幾乎中暑,可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抱怨和怠慢。
從媽媽身上,瓦娃悟到了什么叫腳踏實地。半年不見,媽媽的生意蒸蒸日上,在阿治曼(Ajman)又開了一個飯店,名為“中國玫瑰”。媽媽因為要忙別的生意,就讓瓦娃負責打理。偌大一間飯店里只有瓦娃和一個廚師兩個人,瓦娃過去從未做過餐飲業(yè),端菜、鋪臺布、洗碗碟,乃至配菜都要學。她不負媽媽所望,把飯店打理得頭頭是道,井然有序。
“中國玫瑰”生意日隆,媽媽的香港美容保健中心又開張了。母女倆頂著烈日、冒著風沙到馬路上散發(fā)傳單,還像辛勤的推銷員一樣挨家逐戶敲開別人的家門。瓦娃跟著媽媽,體驗著什么叫創(chuàng)業(yè)。
香港美容保健中心開業(yè)半個月后,適逢香港回歸,瓦娃提議媽媽在報上刊登一則廣告,既慶祝香港回歸中國這一盛事,又表達海外游子對祖國的拳拳之心,并為美容保健中心做宣傳。7月1日,當?shù)赜绊懽畲?、覆蓋整個海灣地區(qū)的英文報紙《海灣新聞》出現(xiàn)了一則“熱烈慶祝香港回歸祖國”的中文廣告。這是當?shù)氐谝粋€華人自費用中文登報慶祝香港回歸,引起許多華人的共鳴,中央電視臺對外頻道對此作了報道。
香港美容保健中心因此名噪一時,生意越來越旺。
四
瓦娃接手香港美容保健中心后更加忙碌了,從中午12點到深夜12點,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一天,一個年輕的阿拉伯人來推拿,他把這里當成色情場所,進了房間就拿出個安全套。給他推拿的女醫(yī)生四十多歲,兒子都上大學了,當下紅了臉,又不會英語,不知如何解釋,急忙退出來。正跟瓦娃說著,那男人也出來了,瓦娃用英語對他說:“先生,你想錯了,這兒是正經(jīng)地方,你想要別的服務請到別處去。”
那人卻不動,反湊近她說:“我們交個朋友吧?!蓖咄尥孀约旱碾娔X,不理他。他靠得更近了,滿臉的奸笑。突然,瓦娃感到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間,她抓住他的手“啪”一聲摔在臺面上,順手操起個煙灰缸往他身上砸。那個阿拉伯人嚇得抱頭就跑。
在國外做生意,沒權沒勢,經(jīng)常招來一些莫名之災,有時還鬧到警察局去。
一個30來歲的阿拉伯人看上了美容保健中心的年輕女醫(yī)生麗莎,經(jīng)常來騷擾她,屢遭拒絕后惱羞成怒。一天他上門來,指名要麗莎為他推拿。做完后出來,他聲稱丟了500迪拉姆(阿聯(lián)酋貨幣),指著麗莎大叫大嚷道:“一定是她偷的,房里再沒有別人,不是她是誰?”麗莎急紅了臉,辯解自己是清白的。那人兇巴巴地說:“你們中國人都不老實,不信?搜她的身就知道了?!丙惿辉甘苓@樣的侮辱,就自己掏口袋,不料掏出來一看,果真有一張皺巴巴的500迪拉姆!原來,在推拿的過程中,他偷偷把錢塞進她的口袋里,以此來誣陷她。
那人立即打電話招來了警察,警察不由分說把所有人都帶到了警察局。像這樣無端遭殃的事,前前后后發(fā)生過好幾次。這些事情給瓦娃很大刺激,她體會到了寓居他國的無奈和喪失尊嚴的痛苦。
五
瓦娃發(fā)現(xiàn),她的生活又漸漸陷入一種模式中:上午11時起床,12時到美容保健中心上班,直到夜里12時下班,看一會電視,然后上床睡覺。她在日記中寫道:“現(xiàn)在的生活其實很不錯,物質(zhì)上的東西幾乎應有盡有,可心里卻是空空蕩蕩,不知道自己該去追求什么,為什么而活著,好像沒什么目標了?!?/p>
自從離開北京重返迪拜,她曾決心幫媽媽做生意,不再做不切實際的夢。兩年過去了,她終于發(fā)現(xiàn),她仍不甘心!
在無聊和孤寂的日子里,瓦娃每天晚上下班后都沉迷在電腦前,在互聯(lián)網(wǎng)那虛擬的世界里尋找一絲心靈的慰藉,成了一個“網(wǎng)蟲”。一天,她又在網(wǎng)上漫游,不經(jīng)意間來到了一個名叫“緣月刊”的網(wǎng)站(www.nease.net),這是由一位廣州創(chuàng)作人制作的獨特而出色的原創(chuàng)網(wǎng)站,一群專業(yè)創(chuàng)作人在這里開設了文學與音樂專欄。熱愛音樂的瓦娃一下子就被其中的“夢音樂”專欄吸引住了,她抱著試探的心情向?qū)谥鞒秩税⒈氚l(fā)去一封電子郵件。從此,她和這位廣州知名音樂人成了網(wǎng)上朋友,經(jīng)常通過ICQ(一種網(wǎng)絡通訊工具)交流。這網(wǎng)上奇遇重新點燃了瓦娃的夢想之火,1998年年初,她又開始計劃離開迪拜。
為了向媽媽有個交代,她說想去國外讀書。她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向新加坡方面發(fā)出申請,新加坡ATT學院接受了她的申請。
8月2日,瓦娃離開迪拜,飛赴新加坡。入學手續(xù)很簡單,學制也很自由,學生無須拴在課堂上苦讀,只要修夠?qū)W分就可以了,這正合她的心意。安排妥當后,8月底,她飛到了廣州。
瓦娃在廣州逗留了兩個月,在阿彪的熱心幫助下,她第一次走進錄音棚,錄制了3首歌,其中一首是一部香港新片的主題歌《相聚不相依》。阿彪把這些歌曲拿到廣東各電臺打榜,安排了一個又一個到電臺做嘉賓與聽眾交流的機會,同時,有關她的專訪文章也陸續(xù)出現(xiàn)在羊城報紙的娛樂版上……
如今,瓦娃又帶著自己錄制的歌返回迪拜,她要爭取媽媽的支持。在遙遠的波斯灣畔,那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沙漠的國度,瓦娃正做著一個美麗的夢——夢回祖國,讓自己的歌聲飛遍大江南北。M(責編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