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約會

黃秀梅

有些時候，我們得為自己編織夢想虛構(gòu)故事。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找到更多笑對生活的理由。

剛進大學(xué)我住的是混合寢室，大四時，專科生都走了，我便搬進了慧子所在的宿舍。

寢室里原來有六個女孩，加上我是七個。六個女孩當中，除了慧子都有了男朋友。

慧子是孤獨的，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其他朋友的來信。尤其是周末，她常一個人坐在窗前發(fā)呆。我則在周末讀林的信。每個周末，林的信都會從西北那個大風大沙的城市里飛來，沒有多少綠色，卻能溫暖和撫慰我孤寂的心。

慧子有幾分孤僻，我也就不便主動去和她多說什么，怕像其他室友一樣遭她的白眼。我想這也許與她的不幸遭遇有關(guān)——三歲那年，一場火災(zāi)在她的右頰上留下一大塊難看的疤痕，使她原來嬌嫩的臉變得讓人不忍目睹。

我是那種天生不會瘋玩不會自己找樂的女孩。和慧子一起留守周末的時間長了，便有了一些共同的話題，比如小說，比如音樂，再比如歌星，有時也會為一個問題爭得面紅耳赤。

但我們不談愛情。愛情是女大學(xué)生宿舍里談得最多的話題，我卻與慧子約好了般地避而不談。

多數(shù)的時候，慧子捧一本小說，看似寧靜如水，然而我知道她在無人時常落淚傷神。有時老鄉(xiāng)聚會，邀慧子同去，她總是拒絕。

那一年的秋天特別漫長，樹上的葉子總是落也落不盡。我一直巴望著走進冬天，走進冬天我們的實習也就結(jié)束了。兩個月的實習早出晚歸，拖得我們精疲力盡，慧子更加瘦了。每當看到她低頭匆匆從人群中逃過的身影，我就有些為她心酸。我想上帝終究還是不公平的，好好的一個女孩，本來可以如花般地成為點綴生活的風景，卻要惡作劇般的要在她臉上留下一塊抹不去的傷痕，讓她的心隨著沉重而苦澀。

實習真的很累，好在周末是閑著的。我在那樣的時候?qū)W會了跳舞。

后來的周末我便一直忙著。忙學(xué)跳舞或忙其它的一些理不出頭緒的事，便也顧不得再去多留心慧子的心情。

有一陣子，我感覺寢室里女孩子們的話題轉(zhuǎn)移了方向，我追問，她們笑視一眼慧子，都不愿再多說。有一天一個女孩問我:“慧子最近有了新動向，你還蒙在鼓里呀?”

我搖頭。那也是一個周末，很晚了，慧子的床上還是空的。她們說慧子約會去了。

慧子是熄燈的時候才回寢室的。我們醒著聽她輕手輕腳進門的聲音，聽她梳頭上床的聲音，然而誰也沒有出聲。

接下來的幾個周末，慧子每次都回來得最晚。如同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一向少被人提起的慧子成了大家議論的焦點。我們猜測慧子男朋友的年級學(xué)校以及專業(yè)，設(shè)想到他們認識發(fā)展的過程，爭到最后沒有定論。便說干脆問慧子得了。

慧子起先不招，一臉羞澀地笑。后來逼急了她才說男孩是她高中的同學(xué)，彼此知根知底的，畢業(yè)后一直想來找她，可又不知道她在哪個學(xué)校，因為膽小羞于向別人打聽，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才得到她的確切地址……

慧子的臉上是一種滿足的微笑。我終于相信，有時候愛情確實能夠改變一個人。

實習后的日子白駒過隙般地飛過。大四下來就不給人喘氣的機會。工作沒著落的同學(xué)整日四處奔波心急如焚，工作找定了的同學(xué)則全心全意地為愛情而忙碌?；圩邮亲畛恋米獾呐?，她只在周末出去與男朋友約會，卻從不把男朋友帶到宿舍來。有幾次我們開玩笑說慧子我們要跟蹤你看看你的男朋友去?；圩颖慵t了臉說別去了，他這人一見女孩子就手足無措，看了后你們會失望的。

望著慧子著急的樣子，我們都忍不住笑。

就在即將離校的日子，林考上了我們學(xué)校的研究生，林從大西北風塵仆仆地來了，我卻要走了，去另一個城市開始我的新生活。牽著林的手，我們走遍了校園的每一條小徑，然后我就想哭。

等了四年的愛情不敢言結(jié)果。我只知道愛情并不像我先前想象中的那么浪漫。

那天晚上，我?guī)Я秩バＭ獾囊患椅鑿d。林不會跳舞，我們便坐在舞廳的一隅聽音樂，努力想找一些輕松的話題以避開即將面臨的現(xiàn)實。

一曲終了，燈光明亮起來。外面似乎下起了大雨，我抬頭望窗外，忽然發(fā)覺對面臨窗而坐的那個女孩像極了慧子，定睛細看果然是她。

我有些驚奇，不知慧子什么時候?qū)W會了跳舞，想看她的男朋友，可她的身旁卻坐著幾個女孩。

音樂又響了起來?；圩由砼缘膸讉€女孩翩翩起舞了，唯有她面壁低頭坐著，給人一個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背影，不敢自討沒趣的男孩子看她一眼就走過去了。

我不敢貿(mào)然過去叫她，拉林在最暗的角落里。

那天晚上，慧子是一個人走的，舞會還沒結(jié)束的時候她就走了。她起身的那一刻，我似乎看見了她臉上的淚痕。

林要聽慧子的故事，我便講給他聽。林說她這是何苦呢?

我說，任何一個有感情的女孩子都是渴望愛情的，而且都有一點點可憐的虛榮心。

我回寢室的時候，慧子還沒回來。室友說慧子約會去了，都樂不思蜀了。

我的心卻一點點的潮濕。為慧子也為自己。

送走林是在一個雨天。我有一種永別的悲涼感。

然后就準備送慧子了。她告訴我們那天晚上是她與男朋友的最后一次約會，因為現(xiàn)實她與男朋友分手了，心情不好。所以想第一個走。

我總覺得有些話要講給慧子聽。在一起的日子雖然也淡淡地走過，但在心里已認她做了最信賴的朋友。

我對她講林，講到最后就忍不住哭了?；圩涌嘈χf:“還是聽聽我的愛情故事吧，其實我根本沒有男朋友，其實好多次周末我見她們都把男朋友帶回宿舍就一個人如孤魂般繞著宿舍樓徘徊，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虛偽要虛構(gòu)一個愛情故事來自欺欺人。我本來不愿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的，但我不希望你為林而一蹶不振，無論今后的結(jié)果如何，畢竟你們希望過、愛過。而我……其實我也是希望過的，昨天、今天、明天我一直相信有一份屬于我的真愛在前方等著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