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大人

（臺）洪醒夫

一件小事，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父親微駝的背影，

夏日的揮汗，

點點滴滴灑在負疚的兒子的心田。

有一年，我已經(jīng)二十幾歲，在學校沒有認真讀書，沉迷賭博，積欠別人1500元的賭債，那時的1500元很大，恐怕相當于現(xiàn)在的5000元。我沒有弄錢的地方，回家去，騙父親說我要買書，父親照樣二話不說，低頭沉吟甚久，叫起我，說:“走吧!我們?nèi)ハ虬洳?”

我跟在他后面，那時太陽很大，我走在后面，看他不住的揮汗，背有點駝。到了阿樹伯家，他們一家人正在忙碌的工作，把剛曬干的稻谷用風鼓吹去沙碌與壞谷，然后用布袋裝起來，滿滿的一個大曬谷場，恐怕有兩三百袋。阿樹伯問父親有什么事，父親嘿嘿干笑兩聲，欲言又止，看樣子很難啟齒，阿樹伯又追問一次，他說沒有什么，就去幫他們的忙，也示意我一起幫著工作，工作中，父親出現(xiàn)好幾次欲言又止的場面，最后還是把話咽了下去。一直到工作做完，天都黑了，父親背對著阿樹伯，才怯怯的把話說出來。

我拿到那1500元，心都碎了，但仍然裝作若無其事?；丶业穆飞?，父親像做完一件大事似的，很輕松的講一些趣事。我把手插在褲袋里，捏著那1500元，捏成一團，錢都被我的手汗弄濕了。

回到家，我就說我要走了。父親看著我，說:“好，你要認真讀書，不要擔心錢的事!”說完，他從衣袋里掏出三張老舊的卻折疊整齊的10元鈔票，塞在我手里，說:“阿爸只有30元，你拿著，可以吃冷吃熱!”我說不必了。把他的手挪開，客客氣氣強忍著跟家人話別，然后轉(zhuǎn)身在黑暗中離開家門，一路走，一路哭，一直哭到車站。

一直到今天，父親仍然不知道這件事，我也從未對誰說過，但我記得很是清楚，一點一滴，一枝一節(jié)，都歷歷在目，永難忘懷?；氐綄W校，把錢還給人家，然后把自己關在斗室里，從此變成另外一個人。

(趙新功摘自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呢喃小語-臺港小美文賞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