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皓
記得小時候,極不喜歡一個人獨處。偶爾遇上大人出門迫不得已要把自己留在家里,便總是又哭又鬧。其實想想真是沒有道理;每每這時候,大人總是給自己留下許多好吃的,在你耳朵里軟軟地塞進許多好聽的,滿足許多好玩的。可那時就是橫豎的不依。或許是因為做小孩子的離開大人總無緣地有些恐慌,或許是小孩子本來就不懂或者不知道享受寂寞。
長大了,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一個人的時候,就覺得蠻有了意思。如果一個人享受溫馨抑或浪漫當然很有詩意,問題是不是所有一個人的時光都能這樣,但是,一個人享受惆悵和凄惶也是很深刻很藝術的呀!
記得戀愛的時候,當時還只能稱女朋友的她對我說:真不放心你一個人的時候。我說一個人又會怎樣?她好機敏地答:你一個人的時候就比較地不會想到我啊!她真叫聰明:知道我一個人的時候豐富得不僅僅只想她!
讀大學的時候有個同窗,很喜歡一個人踅到一家小酒館喝悶酒。日子長了同學都說他窮摳。后來,系里一位女同學患白血病,他一下子就掏出200元。我們這才猛地去想一個人喝酒是否比眾人吆五喝六要來勁一些?再后來讀了他發(fā)表的好多詩,就揣想他或許是個小李白,無酒不成詩的。
我有個16歲的侄子,長得比我高半頭。我對他說你其實沒有長大還好純真好可愛的。他也就果真在我面前事事處處都表現(xiàn)得透明可愛的樣子??勺屗职衷u判起來就全然不是那樣:他一個人獨處的時間那么多我怎么放心!我怎么知道他在外面交怎樣的朋友?一個人關在房里胡亂鼓搗些什么?甚至,他收收藏藏的日記本里都涂抹些什么?事實上一些事情原本簡單得像一杯水,你神秘地來看反而顯得復雜了。人也如此的。彼此信任一切便顯得明明了了,若是心生提防,便是互相制約著也是互相讓心給累著了。
一個人大了,別人看你便有些神秘。你一個人的時候,讓人怎么去想你也應該是豐富的有格調的。比如說一個人的時候深刻地讀些書優(yōu)雅地彈彈鋼琴托著腮很辯證地思考一下人生,要不,把一個家作為一幅畫板有審美層次地裝潢一下。可是,問一問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你又真正地在干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活得很簡單,總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覺得我很簡單。也許在人的視野里活著,我努力做得很好的一些言行恰恰是我心靈拒絕的。一個人的時候便是我心靈回到自然的時刻了。
一個人的時候,我喜歡對著家里那面有些古樸意味的大圓鏡去看鏡子里很現(xiàn)代的我。看著看著心就有些沉重,因了自己的年輕一天一天逝去。這時候免不了對著鏡子扮一個很童稚的鬼臉,讓一個遙遠了的童年又清晰起來;
一個人的時候我喜歡很輕松地捧著杯咖啡沒完沒了的聽那些紅歌星唱的流行歌曲,因為與人相聚的時候我總是說最讓我陶醉的是古典音樂;
一個人的時候我喜歡在陽臺上呆呆地望天。我知道天永遠地沒有表情,而我的心卻總是難得有那么片刻的嫻靜;
甚至,一個人有時候我喜歡很慷懶地睡覺,入睡前我總是在想:在所有的人擺脫不了忙碌或沉浸于快樂的時分,我一個人卻以最寧靜的心態(tài)安然地睡著,這實在與平常的睡眠不同,或者說在我生命中永不再來的青春里,我居然耽擱得起一段時光的流逝,我實在還很富有啊……
一個人的時候我確實很簡單,因為不深刻了我也就比較地不孤獨。誰說不是呢,一個人終歸簡單的是心,不簡單的是語言和表情。我曾經問我一個很深刻的朋友是不是這樣,他第一次帶著真誠的深刻說:還真是這樣呢!為此,我的心好長一段時間為我甚至在一個人的時候也活得簡單明麗而燦爛不已。
(陸丹摘自94.10.30《中國婦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