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濱
中國知識界會牢牢記住這部法。
1990年9月7日,《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經全國人大常委通過正式頒布,第2年6月正式實行。它雖不像企業(yè)法等頒布后有那樣大的波及面,但它的意義卻非同小可,它標志著中國已認識到知識產權在現代社會的作用,并愿為此付出切實的努力。
早在1709年,英國女王頒布了《版權法》,這是世界上最早對版權進行保護的立法。
本世紀初,清王朝制訂了中國第1部版權法。之后,北洋政府和國民黨政府也分別在1915年和1928年制定過版權法。
然而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中國人卻不知道什么版權了,甚至認定這是保護資產階級私有制的一套?!拔母铩敝?,江青公開主張文章不登作者名字,演出不報演員名字。當時很多報紙的文章署名為某“戰(zhàn)斗隊”、“批判小組”,這在世界出版史上都是很罕見獨特的現象。
因此,版權問題多年來在中國是不容探討的領地。一切都歸集體組織的功勞,個人不應講求名與利。從個人心態(tài)上,也以服從組織為原則,即使自己創(chuàng)作的作品,被人改編、移植,千百萬次地使用,自己也心甘情愿,甚至引以為榮。歌曲《南泥灣》幾十年來,被改編、演唱、演奏無以數計,而當搖滾歌手崔健將演唱這首歌的版費200元,交給詞作者賀敬之時,賀老無限感慨,認為這是他自創(chuàng)作這首歌以來,所收到的第一筆稿費。所以長期以來,在中國侵犯違反版權的事情,早以使人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侵犯的人神態(tài)自如,被侵犯的也心安理得。那一時期,國內有關版權的糾紛根本沒有。
改革開放后,人們的認識發(fā)生了變化,于是,隨著報刊、書籍及戲劇、影視、音樂、美術等作品成倍地增長,版權糾紛也從無到有且日益增多。這類糾紛除去公開抄襲的容易裁定外,其他卻因無法可依而真?zhèn)文?。為此?985年初,版權部門曾制定了一個有關條例,它雖不完善,卻有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它的產生也可以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因為,版權糾紛已攪得知識界痛苦莫名。
習慣的友情合作方式,常會給日后的糾紛埋下種子
在人們印象中,最早的一起版權糾紛是電影《十六號病房》作者的歸屬爭議。此片署名是喬雪竹,但上影廠編輯姜思慎稱:喬雪竹的小說《遺忘在病床上的日記》發(fā)表后,喬曾要求和他合作改編成電影劇本,由姜思慎在電影廠推出,雙方進行了劇本的構思,口頭協(xié)議喬完成一稿,姜寫第二稿,并各自履行了職責。報界對影片上映只署喬雪竹的名字進行了披露,并認為這是“欺世盜名、損人利己的行為”。但喬雪竹并不服,她在中央戲劇學院舉行了答辯會,聲明這個電影從小說到劇本都是她獨立完成,姜思慎沒有為劇本付出任何勞動,卻起了不少消極作用。此案后來轉給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進行審理。省高院先進行調查,后又促使雙方調解。終使一聲火并化為不了了之。只因缺乏有關法律,官司了結后,許多關注的人們至今也不明白內中情由。
但從《十六號病房》一案中,人們仍領悟到,中國人習慣的友情合作方式,容易給日后的糾紛埋下種子。西方人這方面的糾紛之所以少,在于他們常在合作前便有協(xié)議約束,中國人卻總認為朋友之間把利益分得那么清楚有傷感情。結果常常在作品面世、尤其產生了一定影響后,總有一方認為自己吃了虧,最終反目最仇。
電影《都市里的村莊》同樣產生了版權糾紛。早在此片產生前幾年,一位編劇梁星明曾創(chuàng)作過《第二小組》獨幕話劇劇本,他邀請文友秦培春一起觀摩,秦感到不錯,并向梁星明要了劇本,提出雙方合作改編成電影。梁、秦一度開始共同創(chuàng)作。但數月后,秦培春告訴梁星明,他打算借用《小組》的一點意念為西影廠寫部劇,而絕不動用兩人共同醞釀的那個劇本的構思與素材。事后梁星明發(fā)現,秦培春單獨曙名的《都市里的村莊》主題。思想淵源于《第二小組》,《小組》中的6個人物成了電影的主要人物,臺詞也被大段大段地搬進《村莊》。此糾紛不得不由法院裁決。最終雖然被告秦培春敗訴,支付了梁星明的報酬,但此案由于當于《版權法》的不確定,結果仍未使侵權者得到應有的懲罰,受害者得到充分的補償。這就留有遺患,使人覺得侵犯他人版權沒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賠了禮,給點錢。更耐人尋味的是,受害者往往也抱著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在社會各方面的調解壓力下,放棄了自己權益中大部分的正當要求。
一些陳年老帳的版權糾紛已引起國內國外高層人士的關注,版權問題含糊不得
一石激起千層浪,幾次版權的糾紛,使人們開始對版權有了了解和認識,一些陳年老帳也被翻出來,其中影響最大、時間最長的是《我的前半生》著作權案。愛新覺羅.溥儀做為綿延幾千年的中國封建社會的最后一位皇帝,他的回憶錄有著非同小可的價值。這本書在國內先后印行數萬冊,有關他的影視作品遍及海外。80年代中期,中國一位重要領導人出訪意大利,意有關方面對《我的前半生》版權發(fā)生新的糾紛感到關切。因意大利、英國銀行已為大型故事片《末代皇帝》投資2000多萬美元,豈料一位香港導演說他已從博儀遺孀李淑賢手中買了版權,意方是對他的侵權。而在這之前,意大利與中國有關部門已訂了合同。此時又不得不搞清一個新問題:《末代皇帝》究竟是溥儀一個人所著還是與另一位執(zhí)筆者李文達合著。中國版權部門根據各方面調查得知,此書是李文達經過大量采訪、調查之后,經組織領導同意推倒原著,另起爐灶,改“認罪書”為文學傳記的。當時的裁決是版權歸溥儀與李文達共有。因此背著原作者之一李文達與香港人簽署賣版權的合同是不能成立的。但后來這個版權案又起風波,有人認為李文達的另起爐灶屬于工作職責,而工作職責是不能享有版權的。這又是在對版權認識過程中出現的偏差觀念許多類似的情況,均是由單位進行行政干預,使作者的權益得不到保護。英國版權專家大衛(wèi)·福斯特等給我國有關部門人士授課時指出:自傳與整理自傳者都享有版權,在國外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而在我國實行《版權法》的今天,是否也應該以此做為參考呢?從上面的著作糾紛案看,個人名譽受到損害不說,很可能會使國家一夜之間損失巨大的經濟收入。
無知的侵權與明火執(zhí)仗的強盜式掠奪
還有一種版權糾紛是屬于侵權者的無知。兒童文學女作家葛翠琳曾創(chuàng)作出較有影響的《野葡萄》。有一天她陪同外國一代表團去北京友誼商店書店參觀,外國朋友從書架上拿出一本《野葡萄》的兒童畫冊,問她:“這不是根據你的作品改編的嗎?”葛接過畫冊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作品??稍诖酥埃葲]得到該畫冊出版社的通知,該出版社在這本畫冊上也未署葛的名姓。等她趕往這家出版社去問詢時,才又發(fā)現,該出版社已將她的《野葡萄》改編翻譯成外文向許多國家發(fā)行了,而這些做法,從未向作者本人征求過意見??磥?,出版者把這種侵權行為看得很正常。當葛憤怒地指責時,對方還振振有詞,這不是替你的作品揚名嗎?
著名搖滾歌手崔健受侵權的傷害更多。他的成名作《一無所有》被人肆意蹂躪?!拔以泦杺€不休,你何時跟我走”被人改為“打麻將打了多少宿,我輸了多少宿”并堂而皇之錄制成磁帶全國發(fā)行。為此,崔健曾極其費勁地打了幾年官司。
在侵犯版權中,更多的是巧取豪奪、明火執(zhí)仗式的掠奪。電視劇《圍城》在中央臺播放后,眾多的觀眾認識到這本文學精品的價值。出版該書的人民文學出版社正準備再版發(fā)行,豈料一些不法書商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盜印,書的定價比原裝的還貴,每本的錯別字以3位數計,更令人憤慨的是盜印本的版本竟達七八種之多。學貫中西的錢鐘書先生竟遭這般掠奪,真是文化人的大悲哀。沒多久,他的夫人楊絳的力作《洗澡》也遭盜印。這類文化市場上的江洋大盜手段卑劣,發(fā)行網絡波及面很廣,而遭到懲罰的卻不多。在對殺人越貨、經濟貪污的打擊中,我國的司法部門并不含糊,但對這些侵權犯罪的打擊,長期以來卻手軟得很,這也助長了侵權人的掠奪心理。
以權侵“權”是著作權中另一怪現象
在版權糾紛中,還有不少與我國特殊的國情有關,個別掌握著一定權力的人以損害別人的著作權,為自己謀取私利。西安電影制片廠的一位作者在寫作《彭大將軍》時,參考了另外兩位作者歷時5年創(chuàng)作的劇本《彭德懷在西線》,并在寫作中超出了合理引用的范圍。盡管原作者提出異議,這位作者仍利用手中的權力將只署自己名字的作品推上銀幕。天津電視臺一個部門的負責人在導演電視劇《片警》時,未經作者同意,竟要把他兒子的名字掛上,后經作者堅決反對,才有所收斂,但在后期制作時,他仍將自己的名字掛在首位。他能這樣做,無非是因為他對該電視片有某種生殺大權。與此事類似的還有《中華神圣圖》的著作權糾紛。4年前一位叫倪冰的待業(yè)青年創(chuàng)作了《群仙祝壽圖》(即后來的《中華神圣圖》)。由于裝裱費太貴,便委托中國藝術開發(fā)公司畫家李騰裝裱代售。但李騰卻將畫占為已有,并以自己的名義獻給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這幅畫經鑒定價值百萬美元。倪冰提出訴訟,但在3年多的時間里無法斷定,法庭采用專家意見,讓當事人現場作畫,結果良莠畢現,倪冰勝訴。他遂將該畫捐給中國殘疾人基金會。案子結了但留給人更多的回味余地。對人才和知識我們是否已經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和保護呢?重商輕文是否也是改革中所面臨的一些文化問題的根源呢?
自《民法通則》實施后,全國上訴到法院的著作權糾紛已超過600件。從表面看,似乎有點“亂打一鍋粥”,但恰恰說明人們法律觀念的變革,版權問題從無人管和無法可依,到有人管和有法可依,應該說逾越了一道鴻溝。雖然這才是開頭,今后的路還長,但我們應該知道,一個國家的文藝和科技的繁榮,有賴于這個民族的智力勞動和精神創(chuàng)造,而這種勞動和創(chuàng)造必須有一種尊重人才、尊重知識的社會環(huán)境,《著作權法》則恰恰是這種氛圍的有力衛(wèi)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