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玉翎
推窗如果剛巧可以望見月亮當(dāng)空,無論是陰是晴、或圓或缺,都足以教我萌起一些情懷。
你如果聽過貝多芬的升C小調(diào)第十四鋼琴奏鳴曲作品二十七之二,縱然不曾到過瑞士,是否也能聯(lián)想起琉森湖上美麗動人的月光呢?
這首著名的《月光奏鳴曲》,包含了陰郁、憤懣、反抗的情緒。音樂從寧靜、幽哀的第一樂章,逐步發(fā)展到狂放不羈、感情沖動的第三樂章,在高潮中突然結(jié)束,那一剎那的感覺,仿佛是從一個美麗的幻夢中驚醒過來,心靈也往往得到很大的震撼,人也因此感動,頃刻間似乎對人生的真諦,有了更深一層的領(lǐng)悟;很多悲歡離合的情緒交織混雜在一起,盡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慨!
這時,推窗如果剛巧可以望見月亮當(dāng)空,無論是陰是晴、或圓或缺,都足以教我萌起一些情懷。那也許只是一份思念、一點點輕愁,又或許是一種心情、一個小小的夢想……
在我童年時印象模糊的記憶中,一輪皎潔的明月之下,曾經(jīng)有過歡樂美好的時光。那時在馬里士他路一排由英國殖民地時代興建起來的店屋里,一間老鋪門外的騎樓前,每年中秋節(jié)的晚上,祖母總會從屋里搬出一張?zhí)僖?,靜靜的坐在門前一側(cè)。祖母的面容是最慈祥的,依稀記得她坐在那里的模樣,有點象用泥土雕塑成的一尊菩薩。
而在正門口中央朝向馬路的一方,通常都會擺放一張木制的長桌,桌子上面置放了香案、水果、糕餅、花生和瓜子,當(dāng)然,也少不了月餅跟柚子,整整齊齊的排列著,等候月亮出來,便可以祭拜。
早在夜幕還未完全低垂下來時,我跟堂姐弟妹手中的燈籠已搶在月亮和星星的前頭,一個接一個的點燃生輝。當(dāng)一根蠟燭在透明的玻璃紙花燈里綻放出亮麗的光明時,歡樂和幸福,就映照在每一張小臉上面,映照在金黃搖曳、忽明忽暗的光芒里。
人在小時候,很多時候都是古怪刁鉆,卻又是純真可愛的。還記得那些舊款的燈籠,大多都是用細小的鐵枝構(gòu)成不同形態(tài)的骨干,可以巧妙的把它縮扁或者張開。因此,中秋過后,大人總是把小孩玩過的燈籠,一個個疊起來捆綁在一起,吊掛在屋內(nèi)一角,這樣一直收藏到來年的中秋,再拿下來稍為清理,又交還給孩子耍玩。所以,一個燈籠通常可以用上三、四個年頭,甚至是童年歲月里的每一個中秋。
比起弟弟和那些堂姐弟妹,我是最聰明的。每年中秋的前夕,我總是最先鬧著要把舊燈籠拿出來點亮,然后就在中秋節(jié)前的一兩個晚上,假裝非常意外的讓燭火把燈籠燒毀,這么一來便可以找到借口,叫爸爸媽媽買一個新的。因此我的燈籠花樣最多,有時是龍舟,有時是飛機,有一次最妙,是一只太空時代的火箭飛船……
有一年,我又重施故技,不料那時燈籠很貴,父母親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再買一個新的給我,到了中秋節(jié)的夜晚,我眼巴巴的看著別人手中的燈籠,一個一個重新燃起舊日的光彩,那種感覺真不好受,胸口悶悶的幾乎掉下眼淚來。這時,我忽然聽見祖母喚我的名字,我回過頭去,遠遠的,只見祖母手中提著一個沒有點亮的燈籠,一步一步,慢慢的從對面跨過馬路。原來祖母怕我難過,靜悄悄的走去巷口的雜貨鋪,買了一個新燈籠給我。
從祖母手中接過燈籠時,無意之間好象看見,有一片薄薄的月光,很輕很淡的敷在祖母那雙早已經(jīng)讓歲月摺得皺如枯葉的手上,掌心有幾道擦破皮肉的傷痕,還有一些細細的泥沙沾在血跡上。后來我才知道,因為路上太暗,年老的祖母視力又不好,提著燈籠走回來的時候,一不小心在路口摔了一跤,身上還有很多地方都擦傷了。
當(dāng)時,年幼的我雖然不曾那么仔細的在意這一切,可是多年以后,每當(dāng)我回想起這一幕,總會覺得那照落在祖母手上的月光,就有如頻頻出現(xiàn)在法國畫家德拉杜畫中的那支非凡的燭火。它的光亮,雖然在整個畫面上只占了一個很小的位置,卻足以將生命中美麗的光輝,永遠永遠的透射出來……
窗外的月光,依然時常都好象小時候含在嘴里的一粒薄荷糖,若想在那一丸白色的結(jié)晶體中再嘗一嘗那種香甜而且清涼的滋味,你不妨也推窗望月,回想童年!
(蒙莉、田莎摘自《聯(lián)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