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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墳的秘密(中篇驚險偵破小說)

    1986-09-25 10:20:24徐本夫
    啄木鳥 1986年3期

    徐本夫

    引子神秘的亂葬灘

    寅夜時分,朔風(fēng)怒號,海濤狂嘯。

    在昏暗的月光下,金螺灣畔的亂葬灘上,出現(xiàn)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兒。他佝僂著腰,手拿一張短柄鐵鍬,就象要去偷襲敵營似地,朝著密密麻麻的墳叢深處走去。一些夜游的狐、獾被這位不速之客驚動了,箭也似地逃竄而去。獸爪踏踐之處,踢揚起一陣磷火(俗稱“鬼火”),那青白色的光焰閃閃抖動一陣,便迅即逝滅了。

    那個人影兒在一塊兀立的礁石下停住,躲到背風(fēng)的一面吸起旱煙來。煙鍋里的暗火被他吸得閃閃發(fā)光,憑借這點光亮,可以模糊地看出這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農(nóng)民。他瞇縫著眼,用深沉的目光環(huán)視著一座座墳頭。雖然周圍不時有鬼火閃動,不時響起狼嗥狐叫,但他卻沒有半點驚怕的神情,倒顯出悠然自得的樣子。也許他是經(jīng)常出沒此地的熟客吧……

    亂葬灘,令人恐怖的灘!

    歷代封建統(tǒng)治者,在這里埋下了無數(shù)處以極刑的屈尸冤魂;土匪惡棍也曾在這里撕掉“肉票”陳尸示警;混戰(zhàn)的軍閥還曾在這里處理戰(zhàn)死的“弟兄”。一批批尸首養(yǎng)育了一群群豺狼獾狐,獸類們在這里繁衍子孫,披著鬼怪的神秘色彩恫嚇人類,不愿讓人們涉足此地……

    然而,這兒也曾經(jīng)掩埋下明朝一位身貴名爵的大人物莫洪。他逝于宣德初年,宣宗朱瞻基曾親自為文祭悼,并封勤國公,謚忠武。

    據(jù)野史記載,莫洪遷欞還鄉(xiāng)時,皇家恩賜大批殉葬品,曾以官車百余輛隨欞運達。在這之前,莫家的人曾從京都請了幾位陰陽先生,在馬蹄山一帶踏看風(fēng)水,選擇墓葬之地。后來便選定了亂葬灘北頭的一片山林地,飭令當(dāng)?shù)氐哪芄で山硶円範(fàn)I造,指日完工……從那以后,亂葬灘上有了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將軍墳。那高約丈余的龜馱墓碑,那分列兩邊的石人石馬,那寬闊平坦的墓前石道……無一不使人感到死者的高貴和威嚴(yán)。

    莫家世襲為官,歷代有勢。帝王將相時代就不必贅述了。到了蔣介石操持南京反動政府那陣子,莫家也有一個后裔當(dāng)上了中將。不過,解放前夕,莫家自知罪惡深重,便棄下先祖莫洪的墓地不管,盡數(shù)逃之夭夭了。

    解放后的若干年來,將軍墳倒還太太平平??墒堑搅恕笆窡o前例”時,“破四舊”的勁風(fēng)卻把將軍墳掀了個底朝天!據(jù)目擊者講,墓穴雖然寬大,棺槨雖還有形,但除了有幾十具枯骨外,并無珍寶玉器。有人估計,此墓被人盜過,否則不會如此寒磣。

    現(xiàn)在,那個老農(nóng)民吸完了第二袋煙。當(dāng)他低頭朝鞋底上磕打煙灰時,一個身材頎長的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唔,來了?!”老農(nóng)民用一種激動的口吻問了聲。

    “勞你久等啦?!眲倎碚呖跉鉁睾停詭敢?。

    “錢呢?”老農(nóng)民急切地伸出手來。

    “兩千元,分文不少?!眲倎碚甙岩粋€紙包塞在對方手里,催促道:“收好。時候不早了?!?/p>

    老農(nóng)民打開紙包看了看,然后往腰里一掖,指著對面一個墳包說:“就是這兒!挖幾鍬就有石門,搬開石條貓著腰進洞,爬走一袋煙工夫就到了?!?/p>

    “請你趕快動手!”

    老農(nóng)民揮鍬挖墳……

    朦朧的月光下,被挖的墳?zāi)钩ㄖ粋€洞口,但卻不見半個人影兒。顯然,剛才那兩個人已經(jīng)鉆進去了。

    約摸過了一個多鐘頭,那個身材頎長的人只身鉆出洞口。他左手提一個沉甸甸的尼龍袋,右手拿著那張短柄鐵鍬,朝四周環(huán)視一眼,然后急忙揮鍬鏟土,把洞口堵個嚴(yán)實。為了不留痕跡,他還鏟了幾鍬長著荒草的土皮培在墳上,又用一束荊枝橫七豎八地劃拉一陣——這是為了消跡滅痕。

    在他覺得十分妥善的時候,這才揩著汗水放松地長舒一口氣。接著,他把短柄鐵鍬丟到一片荊棘叢里,提著尼龍袋揚長而去……

    這樁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兒,發(fā)生在公元一九八一年三月二十七日深夜。

    1.《尋人啟事》與神秘客

    傍晚。一輛銀灰色的“雪鐵龍”牌轎車沿著海濱大道駛向海泉賓館。

    司機是一個面色黝黑、粗眉大眼的小伙子。他輕穩(wěn)地操縱著方向盤,不時地從車內(nèi)的后視鏡上瞥一眼坐在后排位子上的老港商。

    這位老港商正在埋頭看著當(dāng)日的《山島日報》。他那禿頂邊沿上的幾縷白發(fā)被灌進車內(nèi)的涼風(fēng)吹得亂抖,使他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忙把未關(guān)嚴(yán)的車窗搖緊。他闊額尖腮,上唇留著八字須;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頗有點兒學(xué)者風(fēng)度。盡管他穿著可以顯示出熱情奔放的紅色西裝,系著橙色金絲條領(lǐng)帶,然而從他那灰白的面色和瘦弱的小身架上看,顯然是疾病纏身,彌留人間的時光不會太多了。

    老港商六旬上下。據(jù)他說這次從香港來大陸有兩件事情要辦:一是為兒子在港經(jīng)營的土特產(chǎn)公司洽談生意;二是為自己的腸胃病求醫(yī)尋藥。剛才他去山島市中醫(yī)院看過醫(yī)生,還沒得到確切診斷。他憂心忡忡,只得再回下榻處海泉賓館等待。

    現(xiàn)在,他被報紙上的一則《尋人啟事》吸引住了。他反復(fù)地看了幾遍,不由瞪大眼睛,仰靠在松軟的靠背上,陷入沉思……

    司機突然剎住車,回頭驚問:“喬老先生,你的病又發(fā)作了?”

    “沒事。謝謝關(guān)照!我是被這……”喬老先生把報紙送到司機面前,指著《尋人啟事》說:“臨海縣馬蹄山公社朱家村,這是敝人的故鄉(xiāng)。我正想抽時間回去看看,不想有人竟失蹤了。真不吉利!”

    “那也是我的老家啊!”司機沒有看報紙,竟然親切地打量起老港商來。

    他鄉(xiāng)遇故人,本是高興事??墒菃汤舷壬皇悄⒘藢Ψ揭谎?,接著深嘆一聲,沉重地說:“失蹤的這個人我認識,小時候我們是光著屁股一塊兒長大的……”

    司機這才細看那則《尋人啟事》。不看則已,一看竟然目瞪口呆了!他激動起來,象是同誰爭辯似地大聲說:“不可能!朱老大不可能失蹤……前些日子他還來過我家!對了,三天前我開車陪著港商衣芳奇小姐去老家的海邊玩過,當(dāng)時他還高高興興地招待我們。事隔幾天,怎么會‘下落不明呢?”

    喬老先生眉梢一抖,驚疑地問:“朱老大是你的什么人?”

    “伯父!”

    “哦!這么說,我叫你一聲賢侄不算唐突吧?”喬老先生顯出少有的熱情,他輕輕拍打著司機的肩頭,回憶地說:“兒時,尊伯和我一同放過羊,我們在馬蹄山上磕頭拜過把子。那雖是嬉戲式的結(jié)拜,但彼此的心都是虔誠的……”

    “對不起,這些話以后再說吧!”司機邊開動汽車邊說:“我要趕快打長途電話問問老家的哥哥?!?/p>

    “雪鐵龍”轎車風(fēng)馳電掣般地駛進海泉賓館的大院,停在二十余層高的大樓門前。

    司機跑進大樓,顯然是打長途電話去了。喬老先生拄著手杖站在拱形門下,凝視著大院對過的海灣。暗紅的落日幾乎全被波濤淹沒了,海面上只剩下一抹淡淡的余光。他把目光收回,移到一塊經(jīng)過精心美化的大宣傳牌上,那上面寫著一行醒目的大字:熱烈歡迎外賓僑賓光臨本市首屆土特產(chǎn)交易會!

    喬老先生久久注視著那一行大字,似乎為某件事情牽動了心腸,他氣憤地把手杖朝地上狠搗幾下,慍怒地自語道:“魚目混珠,泥沙俱下……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就盡力而為吧。”

    在他轉(zhuǎn)身進樓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個身穿警裝的中年女警察朝他乜斜了一眼。喬老先生想:也許是為交易會安排的保衛(wèi)人員吧?他沒多想,徑直進入寬敞的門廳,朝電梯口走去。

    這時,那位中年女警察和一位二十多歲的男警察挨近正在服務(wù)臺邊打電話的司機,旁邊還有賓館的劉經(jīng)理。這一現(xiàn)象引起了喬老先生的注意,他暗自猜測:唔,可能是為了《尋人啟事》上朱老大失蹤的事吧……一種突然萌發(fā)的興趣驅(qū)使著他,使他沒有踏上電梯,而是佯裝去痰盂邊吐痰,在那兒停住了。

    司機已經(jīng)打完電話,似乎得到了確切回答。只見他眼淚汪汪地喘著粗氣,對劉經(jīng)理說:“我要請幾天假,回老家看看?!?/p>

    “大可不必了。”劉經(jīng)理先指指那位中年女警察,又指指男警察解釋道:“這位是市公安局偵察處的狄玉霜副處長,這位是臨??h公安局的紀(jì)小良同志。為你伯父失蹤的事,他們正在組織力量多方查找……”

    “找到?jīng)]有?”司機急問。

    狄玉霜瞥一眼站在近處的喬老先生,低聲說:“還沒找到。朱興國同志,請你不要急躁,咱們找個地方談?wù)労脝???/p>

    當(dāng)劉經(jīng)理領(lǐng)著眾人走向經(jīng)理室時,喬老先生慢慢踱到狄玉霜身邊,用乞求的口吻說:“副處長女士,讓我也聽聽好嗎?”

    眾人愕然地盯著老港商,就象在觀看一個天外來客似的,無法理解他的這一行為。

    臨??h公安局的紀(jì)小良看來是個爽快人,他不卑不亢地對喬老先生說:“謝謝你的關(guān)心!不過,我們的事情你還是別問為好?!?/p>

    喬老先生碰了一個軟釘子,但他并不死心,竟然含笑注視著狄玉霜,等待她的回答。

    當(dāng)?shù)矣袼蛦汤舷壬哪抗庀嘤|時,一種只能意會的感覺象爆起的電火花,使她的大腦神經(jīng)震動了一下!她覺得這個小老頭的目光雖然深邃含蓄,但卻隱掩不住諳于特種職業(yè)的內(nèi)在功力。為了驗證一下自己的看法,狄玉霜朝喬老先生點點頭,謙遜地說:“馬蹄山朱家村的朱老大失蹤五天了,問遍他的親朋好友,皆不知其下落。依老先生之見,兇吉如何?”

    喬老先生用手杖輕輕擊打著大理石地面,右手捋著八字胡沉吟片刻,搖著頭輕聲說:“自然是兇多吉少?。 ?/p>

    司機朱興國憋不住了,慍怒地說:“喬老先生,我伯父與人無仇無怨,也沒有錢財,怎么會兇多吉少?!”

    “因為他從小就知道亂葬灘上的一個秘密!”喬老先生仰首盯著一盞特大的蓮花形吊燈,沉默良久,忽然岔開話題說:“英國偵探小說家威爾基·柯林斯在他的《月亮寶石》上,反復(fù)提到寶石為誰占有,誰就將遭到災(zāi)難。在當(dāng)今的現(xiàn)實中,誰企圖將國財竊為私有,誰就會得到可悲下場!這似乎成了一條神圣不可逾越的規(guī)律,有關(guān)事例可就不勝枚舉嘍。”

    一個武林高手不僅能從對手的“出招”上辨明他的門派宗系,還能估摸出他的功力深淺。狄玉霜以職業(yè)上特有的敏感,再次覺察到這位貌不出眾的小老頭深諳刑偵之道。否則的話,他不會從朱老大兒時掌握的某種秘密,一下子聯(lián)系到今天的《尋人啟事》上。兩者中間的跨度如此之大,沒有豐富的記憶,慎細的分析,練達的推測,根本不可能得出失蹤的朱老大有“兇多吉少”的結(jié)論。難道他知曉朱老大兒時所掌握的秘密嗎?狄玉霜把疑問的目光投向喬老先生。

    “兒時,敝人雖然和朱老大拜過嬉戲式的把子,但他并沒把亂葬灘上的秘密告訴我。”機靈的小老頭已從對方的眼神里猜測出她要問什么,便主動答復(fù)了。接著他又進一步做了解釋:“他不告訴我,也許是因為我父親在莫家莊莫老太爺家扛長活,怕傳到莫家人的耳朵里去?!?/p>

    喬老先生點到為止,不再說什么了。

    然而狄玉霜已經(jīng)悟察到,朱老大的失蹤有其深遠復(fù)雜的歷史背景,不能輕看了它。也許這樁失蹤事件會構(gòu)成一起殘酷的命案吧……“

    狄玉霜感激地說:喬老先生,謝謝你的指教!不過我還不知尊名怎么稱呼呢?”

    喬老先生笑吟吟地說:“敝人賤名龍池?!?/p>

    “喬龍池?!”狄玉霜似覺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她調(diào)動思維,在記憶的長河里捕捉那朵模糊的浪花……

    “不瞞各位?!眴听埑氐统恋卣f:“日寇投降后,國土重光。敝人曾在貴地國民黨的警察局里混過事,出任查禁煙毒緝察隊偵探長。任職期間,曾經(jīng)間接地干了幾樁對不起貴黨的事……唉,現(xiàn)今我只能表示深刻的反省了!”

    “哦!”狄玉霜終于想起了三十三年前,在蔣幫統(tǒng)治下的山島市所發(fā)生的一樁大事件。她凝視著喬龍池,陷入了沉思……

    那時她才十八歲,以“康民醫(yī)院”的護士身份為掩護,開展地下斗爭工作。當(dāng)時蔣幫對解放區(qū)實行嚴(yán)厲的經(jīng)濟封鎖,我方缺醫(yī)少藥,作戰(zhàn)部隊因一些常見病無藥醫(yī)治而影響戰(zhàn)斗力。上級指示“康民醫(yī)院”的地下工作者,要設(shè)法搞到部分“煙土”,配制一批“十滴水”(止疼藥)。

    有一天,正當(dāng)?shù)矣袼蛶讉€同志在藥室配制時,一個身穿警裝的矮個巡官帶著幾名憲兵、警察突然闖入。巡官發(fā)現(xiàn)藥案上遺留著星星點點的煙土,當(dāng)即宣布醫(yī)院停診,全面搜查。

    狄玉霜擔(dān)心那部分煙土被查出沒收,急中生智,用“激將法”和巡官爭辯起來:“我們是醫(yī)院,用煙土配制一點藥水乃是為了救死扶傷。巡官閣下不敢去達官顯貴家里查緝煙毒,專來與小門小戶作對,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漢、鐵面無私!”

    那巡官嚴(yán)厲地說:“凡是吸食藏匿毒品者,喬某不管門庭大小,身份高下,一律繩之以法!”

    狄玉霜冷笑道:“不盡然吧!近在咫尺的商會馬副會長家,你也敢去把他‘繩之以法嗎?我們用的這點煙土,就是托人從他家里買來的!”

    喬巡官一怔:“真有這種事?”

    狄玉霜挑戰(zhàn)地說:“斬草當(dāng)除根。喬巡官敢去馬家碰一碰,那才稱得上是剛正不阿哩!”

    當(dāng)時的喬巡官剛從南京“中央警官學(xué)校”分配來,尚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勁,尤其又在一個漂亮的異性面前夸下了???。于是他恃勇而去,帶領(lǐng)軍警闖進馬家,搜到大量煙土、煙具,并將馬副會長帶回警察局——這就是驚動全市的“拘馬事件”。

    然而,警察局長、市府幾個要員都是馬副會長的拜把弟兄,結(jié)果是前門捉進、后門放出。喬巡官還落了一個莫須有的“公報私仇,陷害賢達”的罪名。一怒之下,喬巡官掛冠而去,乘船到香港謀生去了……

    現(xiàn)在,狄玉霜懷著激動的心情握住喬龍池的手,感慨地說:“喬老先生,你還記得三十多年前的‘拘馬事件嗎?恕我直言,當(dāng)時你中了一個姑娘的激將法,去老虎嘴上拔須,結(jié)果丟掉了飯碗?!?/p>

    喬龍池渾身一震,驚疑地盯著這位年約五旬的女警察,仿佛從她那灰白的披發(fā)上,從那瘦削但卻剛毅的面龐上,尤其從那雙深澈有神的大眼睛里,看到了一個秀氣而倔強的白衣少女的影子!他對自己的眼力和記憶是自信的,脫口說道:“如果我沒看錯,那位用激將法的女護士想必就是閣下吧?”

    狄玉霜笑著點點頭。

    喬龍池欣悅地說:“幸會,幸會!哈哈……”

    紀(jì)小良早就不耐煩了,沖著狄玉霜說:“我們該辦正事了!”

    狄玉霜朝他莞爾一笑,說:“和喬老先生談?wù)勥^去,難道不是很重要的正事嗎?”

    喬龍池完全理解狄玉霜的話意,他頗為感動地點點頭,誠懇地說:“敝人以枯朽之軀,愿為貴部效力!”

    “需要老先生幫忙的時候,我們少不了麻煩你?!钡矣袼f著握手告辭,與眾人向經(jīng)理室走去。

    這時,一位穿戴華麗,婀娜多姿的女僑商迎上來,對朱興國說:“朱先生,今晚七點我要去看戲,勞你出一趟車?!?/p>

    劉經(jīng)理忙說:“已經(jīng)安排好了,請衣小姐放心。”

    衣小姐嫣然一笑,邁著輕盈的步子離去了。

    狄玉霜發(fā)現(xiàn),站在電梯口邊的喬龍池正在凝視著衣小姐,他那專注的神情好象饑餓的老虎發(fā)現(xiàn)了可食物,顯得那么專注、緊張。

    狄玉霜暗想:這是怎么回事呢?

    2.唐三彩烏龜

    深夜,市公安局招待所沉浸在一片靜謐中。樓層的各個房間大都閉了燈,只有第三層?xùn)|頭的一個窗子還透著亮光。

    此刻,在燈光明亮的307房間里,狄玉霜、紀(jì)小良和剛從臨??h公安局趕來的趙國棟,正在匯集有關(guān)朱老大失蹤前后的一些情況……

    狄玉霜是一個閑不住的人。當(dāng)臨??h公安局向市局提出“協(xié)助調(diào)查朱老大失蹤事件”的請求后,她一手包攬下來。從喬龍池提供“朱老大兒時就知道亂葬灘上的一個秘密”的情況上分析,事件的背景是很復(fù)雜的。

    說起狄玉霜和趙國棟、紀(jì)小良的關(guān)系來,還有一段挺有意思的認識過程哩。那是在“史無前例”后期,臨海縣的落虎灘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十分可疑的人頭骷髏,趙國棟、紀(jì)小良受命出現(xiàn)場勘查。當(dāng)時,狄玉霜是被從江南市遣返回鄉(xiāng)的“叛徒”,正在進行所謂脫胎換骨的改造,她拿著牧羊鞭整日在落虎灘上放羊,村里人都叫她牧羊婆。由于兩個年輕的偵察員不太懂得現(xiàn)場勘查要領(lǐng),對現(xiàn)場上的重要物證、疑點看得馬馬虎虎。出于職業(yè)上的責(zé)任感,狄玉霜為他倆指明了勘查要點。不料竟引起趙國棟的極大重視,他報告了縣公安局的老局長鄭光明。老局長求賢若渴,立即“夜顧茅廬”請牧羊婆出山,并親自為她的歷史問題調(diào)查平反。狄玉霜解除了思想上的壓力,欣然“出山”辦案。她帶領(lǐng)著兩個年輕的偵察員闖山島、進省城,終于破獲了那起極其復(fù)雜的兇殺案,并因此而揚名省市公安戰(zhàn)線。之后,山島市公安局把她調(diào)來工作,一晃五年過去了。狄玉霜經(jīng)常說,老局長、趙國棟和紀(jì)小良是“伯樂”,識出了她這個“老掉牙的騍馬”。然而兩個年輕人也到處稱頌:沒有狄老師手把手的指教,他倆在刑偵業(yè)務(wù)上絕不會長進這么快。

    雖然他們在辦案過程中經(jīng)常打交道,可是象今天這樣促膝交談的機會也不太多。所以,他們現(xiàn)在都想趕快把“朱老大失蹤”的事湊明情況,拿出點功夫來聊聊天。

    剛才,他們?nèi)ブ炫d國家里調(diào)查過,了解到一些新情況。據(jù)朱興國的母親、市京劇團老演員言彩伶講,三月十八日晚上,朱老大曾到家里來過,他拿出一個唐三彩烏龜,央求弟媳找人估價并設(shè)法賣掉。居孀的言彩伶怕?lián)L(fēng)險,橫遭非議,便婉言推辭了。朱老大很不高興,坐了不到一個鐘頭就走了。當(dāng)時朱興國不在家,事后聽說這事還埋怨母親對伯父過于冷淡。自那以后,朱老大再沒登門。

    又據(jù)朱興國提供:女港商衣芳奇自來海泉賓館下榻后,經(jīng)常指名租用他的轎車,對他特別有好感。尤其聽說他母親言彩伶是工老旦的名角,更有意拜師學(xué)戲。三月二十五日,衣芳奇說是要去臨海縣粉絲廠會見她生意上的助手羅炳昌——此人已在那兒與廠方洽談擴大生產(chǎn)、更新設(shè)備的合同。衣芳奇要了朱興國的轎車,于當(dāng)日上午趕到臨??h。她和羅炳昌談完事情后,便令轎車開到海邊去轉(zhuǎn)轉(zhuǎn)。朱興國早就想去朱家村看望伯父,高興地開車去了。朱老大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吃飯的時候,朱興國提到唐三彩烏龜?shù)氖?,一再請伯父原諒母親。朱老大正想找內(nèi)行人估價,便把唐三彩烏龜拿出來給衣芳奇看。她很內(nèi)行,鑒別出此物是唐朝貞觀年間官窯出品。當(dāng)時,她是那么懇切地勸說朱老大應(yīng)把此物獻交國家,沒有半點不軌之念。但是朱老大卻不以為然,顯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來……

    此刻,狄玉霜和趙國棟在反復(fù)思考著這些新情況,想從中找到疑點,確立偵查方向。紀(jì)小良畢竟太年輕,總是沉不住氣,他首先開了一炮:“我覺得朱興國和衣芳奇的關(guān)系不正常!這種現(xiàn)象雖然與朱老大的失蹤不一定有聯(lián)系,但是總給我一種新奇感。我們應(yīng)當(dāng)從這方面突突看?!?/p>

    趙國棟笑笑說:“你‘新奇什么?兩個人大不了結(jié)成夫妻么!我想,真正的愛情是沒有貧富、高下之分的,也許朱興國確有招引女性愛戀之處,衣芳奇看中了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問題?!?/p>

    紀(jì)小良又說:“別是打著戀愛的旗號,在搞犯罪勾當(dāng)吧?!”

    趙國棟接著說:“有這種可能性,但是它與朱老大的失蹤相差甚遠……”

    “是啊?!钡矣袼α诵Γ粗每煞?。

    “關(guān)鍵是那個唐三彩烏龜!”紀(jì)小良抓撓著滿頭黑發(fā)說:“我們分析過,朱老大的失蹤有兩種可能性:一是他本人攜帶此物到別的城市找‘出路去了;二是外來因素——有人窺視到他的秘密,將其謀害奪寶而去。我所以對衣芳奇感興趣,就在于她的身份特殊,又在朱老大家中見過寶物!”

    狄玉霜用手指擊打著茶幾問:“我再問你們一遍:朱老大有無下海捕魚溺死的可能?有沒有……”

    “你都問過幾遍了。”趙國棟所以比紀(jì)小良晚到山島市,就是在朱家村核實各種事故死亡的可能性。他打斷狄玉霜的話,扳著指頭說:“第一,我們組織了幾十條小船在海灣里搜尋過,并沒發(fā)現(xiàn)浮尸;第二,海灣落潮時,我們還組織了上百人在灘涂上找過,排除了墜尸的懷疑;第三,山林草坡、枯井水塘也都找遍,毫無蹤影;第四,朱家的所有親朋,不管遠近,分別派人或打長途電話找過問過,皆說沒見其人;第五,縣局已向全國公安部門發(fā)出尋人通告,至今沒有任何回答;第六……”

    “不用‘第六了!既然你們搞得滴水不漏,我就放心了?!钡矣袼褡髌鹁裾f:“這樣我們可以集中精力,朝那些不大容易想到的死角上考慮?!?/p>

    “你說的‘死角是指什么?”紀(jì)小良瞪大眼睛問。

    “就是你們沒說到的方面?!钡矣袼酒饋眭饬藥撞剑蝗环瞪碚f:“譬如說,有無攜寶叛逃國外的可能性?有無被人殺害而掩埋在隱秘處的可能性?”

    紀(jì)小良笑了起來,說:“越說越玄了!根本不可能……”

    還沒說完,桌上的電話鈴?fù)蝗豁懥恕?/p>

    狄玉霜拿起電話聽筒,只應(yīng)答了幾句話,她那瘦削的面龐驟然變色了。她放下電話,神色嚴(yán)峻地說:“是市局值班室打來的電話,朱老大的下落清楚了,在駛往上海的客輪上!你說怪不怪?!?/p>

    趙國棟又驚又喜地問:“人和唐三彩烏龜都在嗎?”

    “人已投海而死,但未見尸體?!钡矣袼萌^擊打著手掌,沉思著說:“他遺留下一件軍棉大衣;還帶了一個草編夾籃,內(nèi)有一個搪瓷茶缸、一條毛巾和一套煙具,別無他物。”

    趙國棟和紀(jì)小良感到情況突然,陷入了緊張的思索中。

    狄玉霜見兩個年輕人過于緊張,輕緩地解釋道:“這個消息是客輪‘錦繡號剛從航途中打電報通知市局的,值班局長讓我們研究一下,是否有必要追到客輪上看看現(xiàn)場。”

    “現(xiàn)在客輪在什么方位?”趙國棟問。

    “電報上說是在××海區(qū),也就是全航程唯一要經(jīng)過的那段公海上的航線?!钡矣袼e腕看了下手表,催促道:“如果要去的話,我們可以請求海軍派快艇追趕,三個多小時也就追上了?!?/p>

    趙國棟和紀(jì)小良用信賴的目光盯著“牧羊婆”,那意思是請她拍板。

    狄玉霜倒也痛快,把手一揮,說:“我們應(yīng)該去看個究竟!請國棟同志留在這兒坐鎮(zhèn)調(diào)度,我和小紀(jì)去走一趟?!?/p>

    “海軍快艇可不比一般船只,你會暈倒的?!壁w國棟阻攔道:“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千萬別冒這份風(fēng)險。我和小紀(jì)去!”

    紀(jì)小良也說:“還是按老規(guī)矩辦吧,你為此案的主帥,坐鎮(zhèn)大本營。沖鋒陷陣的事由我和國棟去干!”

    狄玉霜乜斜紀(jì)小良一眼,嚴(yán)肅地說:“我擔(dān)心稍有粗疏會給下一步偵破帶來困難。我畢竟比你們多吃了幾年公安飯,起碼教訓(xùn)還多一些。就這么決定吧!”

    3.在夜海航行的客輪上

    狄玉霜、紀(jì)小良帶著勘查包,很快驅(qū)車抵達七號軍碼頭,登上一艘快艇。

    海上夜色濃重,風(fēng)大浪高,寒氣襲人。他們在快艇的高速行駛和劇烈顛簸中,沒過一小時便“哇哇”大吐起來。

    艇長見狄玉霜那么一把年紀(jì),吐得臉色發(fā)白,渾身顫抖,便下令快艇減速行駛。乖覺的狄玉霜感覺到速度緩慢了,便踉蹌地走出臥艙,找到艇長詢問起來。

    艇長攙扶著她勸道:“我怕你吐完食物要吐血??!”

    狄玉霜沖他艱難地一笑,道:“干我們這一行同你們這一行沒什么兩樣,都是為了捕捉戰(zhàn)機,打擊敵人……”

    僅用了兩小時四十分,快艇就追上了緩緩行駛的“錦繡”號客輪。

    客輪上的乘警把狄玉霜、紀(jì)小良領(lǐng)進一間艙室,講述了乘客朱老大投海自殺的經(jīng)過——

    今夜九點左右,值班乘警老馮去各層甲板巡視。他走到三層船尾甲板時,發(fā)現(xiàn)一對情人在擁抱著竊竊私語。老馮勸他們進艙房去,免得風(fēng)大浪急發(fā)生危險。這對情人滿口應(yīng)允,但并沒馬上走開。九點半左右,靠近船尾艙房里的幾個乘客突然聽到一男一女的尖聲呼喊:

    “有人跳海啦!”

    “快來救人??!”

    乘警老馮和幾個乘務(wù)員聞訊趕到,發(fā)現(xiàn)船尾左邊的鐵欄上搭著一件破舊的軍棉大衣,別無他物。站在船尾右邊的那一對情人嚇得目瞪口呆,剛才就是他倆目睹有人跳海而呼喊的。經(jīng)過訊問,這對情人是由上海來山島市旅行結(jié)婚的,現(xiàn)在要返回上海市。男的叫牛阿光,在電器元件廠工作;女的叫許鳳娣,是棉紡八廠的工人。這對年輕夫婦講述:就在乘警老馮走后不久,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身披軍棉大衣、嘴捂口罩的人,悄悄地靠近了船尾左邊的鐵欄。他咳嗽了兩聲,便站在那兒不動了。年輕夫婦以為此人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便沒再理會??蓜x那間,他們忽然聽到重物落水的聲音,再看時,那人不見了,只有他披的那件軍棉大衣搭在鐵欄上。因為光線暗淡,那人又戴著口罩,牛阿光夫婦說不出他的面貌特征。但從那人略駝的背影和粗濁的咳嗽聲上判斷,這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

    后來,在全船乘務(wù)員和乘客們的協(xié)助下,乘警們檢查了各個艙房。半小時后,他們在三等艙325室查出一張標(biāo)著6號的空床。這張床上有一個草編夾籃,內(nèi)有臟舊毛巾一條,在毛巾的一角上,用黑線繡著“朱老大”三字;還有銅鍋煙斗、黑布煙荷包一套;白瓷茶缸一只——上有“臨??h學(xué)大寨勞模大會·紀(jì)念·086”等字樣。經(jīng)向本艙四個雙層床上的七位乘客了解,他們說上船后6號床一直空著。待他們?nèi)ゲ蛷d吃過晚飯回來時,才發(fā)現(xiàn)6號床上躺著一個用軍棉大衣裹體的男人。大家以為他暈船了,并沒同他搭話。直到九點半左右,大家才被有人跳海的呼喊聲驚動起來。這時發(fā)現(xiàn)6號床空著,大家估計此人可能跑出去看熱鬧了,并沒想到他就是投海自殺者。

    乘警們所能提供的情況就是這些。

    現(xiàn)在,狄玉霜和紀(jì)小良看罷投海者的遺物,提出讓牛阿光夫婦同去船尾現(xiàn)場看一看。乘警們立即照辦,并令船尾部的照明燈全都打開。

    海風(fēng)呼嘯,浪大涌激??洼喸诤谄崞岬囊股蓄嵒沃羞M,甲板上寒氣刺骨。

    狄玉霜、紀(jì)小良和眾人來到甲板上,兩人先在船尾各處觀察一下,然后請牛阿光夫婦指出他們站立的位置以及那人的投海部位。根據(jù)指出的位置,狄玉霜站到牛阿光夫婦曾經(jīng)站過的地方,又令紀(jì)小良披上那件軍棉大衣,戴上口罩,摹擬朱老大從左舷的外廊道走出來,停立在投海位置上。狄玉霜目測一下,她和紀(jì)小良的立足點約有十五、六米,中間隔著卷揚機、吊桿、繩索之類東西。在燈光不太明亮的情況下,要看清對方的面貌特征是困難的,只能模糊地辨出體形和動作。剛才狄玉霜曾拿出朱老大的放大照片讓牛阿光夫婦辨認過,兩人皆說不認識這個人。這就是說,牛阿光夫婦的講述和現(xiàn)場摹擬是一致的。

    紀(jì)小良對狄玉霜這套繁瑣、多余的勘查有點不耐煩。他雙手捂著凍疼的耳朵,很不冷靜地說:“那條舊毛巾上的名字最能說明問題,投海者不是朱老大還能是誰?咱們別再折騰個沒完了!”

    “見不到朱老大的尸體,僅靠幾件物證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钡矣袼叩阶笙翔F欄邊,俯視著波涌浪翻的海面,思索地說:“朱老大失蹤的原因尚未搞清,現(xiàn)在又稀里胡涂地跳海自殺了,懸疑是不是太大呢?最理想的是設(shè)法打撈到他的尸體,然后再去查明自殺原因。”

    紀(jì)小良“嗤嗤”地笑了兩聲,指著夜海說:“這兒是公海,天又黑、浪又大,尸體眨眼工夫就漂沒了,要不就是被鯊魚吃掉!”

    乘警老馮立即說:“尸體很難打撈到。朱老大剛剛跳海時,我們即令客輪停伡,并打開全部照明設(shè)備搜尋海面,結(jié)果連個影兒也沒見。接著我們又令客輪繞著投海點轉(zhuǎn)了幾個大圈子,仍沒發(fā)現(xiàn)蹤跡?!?/p>

    紀(jì)小良用不容辯駁的口氣說:“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根據(jù)人證、物證作出結(jié)論!”

    “現(xiàn)在看么,遺物確實是朱老大的。然而你說的‘人證就是指牛阿光夫婦和325艙室的七位乘客吧?”狄玉霜沒等對方回答,便搖著頭說:“遺憾的是這些人都沒看清朱老大的面貌特征,這是最關(guān)鍵的問題!我們不能輕信這樣的‘人證,更不能過早地下結(jié)論!”

    “難道還會有人冒充朱老大跳海自殺嗎?”紀(jì)小良覺得“牧羊婆”提出的問題十分可笑,他笑嘻嘻地問:“如果真有這種人,我倒不明白他的動機何在?”

    “是啊,看來不可能有這樣的人……”狄玉霜雖然這么說,但她的思緒卻飛離了現(xiàn)場,想到了老港商喬龍池說的一些話;想到了女僑商衣芳奇的神秘行蹤……在狄玉霜的腦海中,覺得朱老大的死不可能——也不應(yīng)該這么簡單。而且,他曾經(jīng)顯示過的唐三彩烏龜并不在客輪上!那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呢?狄玉霜佇立沉思,忘記了寒冷,也忘記了身邊的眾人。

    “狄副處長,我……我快要凍成冰棍了!”紀(jì)小良拽了狄玉霜一下。

    狄玉霜搓著凍疼的雙手說:“如果你能把朱老大自殺的理由說充分,我也就不想在這兒挨凍了?!?/p>

    紀(jì)小良想了想說:“據(jù)他大兒子說,三弟已經(jīng)有了對象,等錢結(jié)婚。為這事朱老大曾與三兒子吵過嘴,說今年沒錢辦喜事。難道這不是他自殺的原因嗎?”

    “真是這樣的話,倒也算是自殺原因??赡阆脒^沒有?”狄玉霜笑吟吟地說:“如果朱老大想死,在朱家村那兒投海、跳井、上吊、墜山崖都很便當(dāng),何必花錢買船票到公海來死呢——請你注意,我說的是‘公海!”

    紀(jì)小良敏感地意識到,“牧羊婆”的思維已經(jīng)跳出自殺的范圍,而在另辟蹊徑了。他驚詫地問:“難道還有他殺的可能嗎?”

    “小伙子,別忘了朱老大手里的唐三彩烏龜,更要記住他掌握著亂葬灘上的那個秘密!”狄玉霜不再說什么,從老馮手里接過手電筒,又回到鐵欄邊的投海部位,亮著手電在仔細察看。

    突然,她有了新發(fā)現(xiàn),詫異地說:“——哎!鐵欄上怎么還沾著細沙土呀?”

    她把手電光柱朝下移動,發(fā)現(xiàn)投海部位的兩根橫欄上沾著星星點點的細沙土,下面的甲板上還散落著一小片。狄玉霜再仔細看時,竟發(fā)現(xiàn)有一道沙土線伸延到近處的一臺卷揚機底座那兒。這使她的精神大振,忙從鐵欄下、卷揚機邊的沙土上各捏了一小撮,放在手掌上對比察看,那認真的樣子不亞于土壤專家在搞土質(zhì)鑒定。

    狄玉霜的奇怪舉動引起紀(jì)小良一陣緊張,及至發(fā)現(xiàn)是兩小片沙土,不禁啞然失笑了:“狄副處長,別這么緊張好不好。我當(dāng)是找到了唐三彩烏龜呢!”

    乘警老馮對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好奇地問:“這點沙子會有什么文章?”

    “看仔細了再說!這不是沙子,而是沙土!”狄玉霜把手掌湊近老馮,指點著說:“你看,這是沙質(zhì)土壤,兩撮完全相同。它和純質(zhì)沙子有明顯的差別?!?/p>

    “那又怎么樣?”紀(jì)小良實在摸不透牧羊婆要干什么,嘟噥道:“沙土和朱老大有何關(guān)聯(lián)?”

    “是啊。”乘警老馮指著遠處一個消防沙箱說:“說不定是哪位乘客從那兒抓來揚著玩的。”

    狄玉霜忙從沙箱那兒取回一撮沙子,同沙土對比一下,興奮地說:“消防沙子顆粒大,沒有土末,同這兒的沙土有很大差別!”

    “你到底想說明什么問題?”紀(jì)小良問。

    “這就是說——”狄玉霜指指卷揚機底座和鐵欄下的兩堆沙土說:“我懷疑有人把一只裝著沙土的口袋或是提包之類的玩藝,從機器邊移到鐵欄下,又把它投進海里!”

    接著她又指著鐵欄上幾道細微的擦蹭痕跡說:“你們看看這兒!剛才我發(fā)現(xiàn)過這些痕跡,以為是朱老大投海時擦蹭的。可是仔細想想覺得不對:人體較軟,不可能留下蛛絲般的深痕。假若裝著沙土的口袋、提包底部沾上了沙土,在重壓之下就有可能劃出這樣的擦痕?!?/p>

    乘警老馮點點頭,對狄玉霜的慎細勘查產(chǎn)生了興趣。

    紀(jì)小良終于明白對方的意思了,他試探地問:“你是說朱老大并沒死,而是有人用沙袋投海制造他已自殺的假相?”

    “你總算有點開竅了。不過朱老大是死是活現(xiàn)在還是個未知數(shù),有待下一步偵查?!钡矣袼獜目辈榘锶〕鰩讉€紙袋裝好沙土,邊用筆記著什么邊說:“你把兩堆沙土的位置和鐵欄上的痕跡拍照下來。”

    紀(jì)小良拿起配有閃光燈的照相機,將現(xiàn)場上的疑物疑跡一一拍照下來。

    狄玉霜將裝沙土的紙袋放進勘查包。接著,她重新站到牛阿光夫婦逗留過的位置上,對乘警老馮說:“請你站到鐵欄邊,然后縮下身子溜走?!?/p>

    老馮知道她要進行可見性偵查試驗,便依言而行。當(dāng)他象征性地投下沙袋急忙縮回身子溜走時,因有貨艙蓋、卷揚機等物掩擋,狄玉霜并沒看到他的身影。從這一現(xiàn)象上推測,假若有人故布朱老大投海自殺之陣,牛阿光夫婦當(dāng)然也難看到此人溜走的身影。由于沙袋投海發(fā)出響聲,加之軍棉大衣搭在鐵欄上,很容易使人產(chǎn)生錯覺,看來這個玩弄花招的家伙著實動過一番腦筋。眼下,此人可能正在某個艙室里暗暗得意哩!

    然而,此人盜用朱老大的衣服、用具搞出這套把戲,其用意何在呢?狄玉霜在思索:難道這家伙奪走了朱老大的唐三彩烏龜,將其殺害,暗埋尸體,為轉(zhuǎn)移目標(biāo)才來客輪上布此一局嗎……一定要把這人查出來!

    4.疑云層生

    就在狄玉霜、紀(jì)小良乘著海軍快艇追趕客輪的時候,留在招待所里的趙國棟收到一封匿名信。

    信封是市面上常見的那種道林紙做的。在“收信單位”一欄上寫著“市公安局轉(zhuǎn)交”字樣;中間的“收信人”一欄則寫著臨海縣公安局‘朱老大失蹤事件調(diào)查組收”;下面的“寄信人”一欄只寫著“內(nèi)詳”二字。

    趙國棟拆開信封,取出一張印著橫式紅線、寫滿圓珠筆字跡的信箋。他有點緊張地默讀起來——

    負責(zé)同志:

    你好!來信不為別事,因于今天上午在鬧市區(qū)突然見到一個壞家伙,特向政府報告。

    舊社會我在本市謀生,曾多次見到一個矮個子巡官帶領(lǐng)軍警闖入民宅搶掠捉人。后來聽說他是個特務(wù)頭子,名叫喬龍池,專門干捕殺共產(chǎn)黨地下工作者的壞事。

    我今天遇到的這個人雖然是華僑打扮,但卻認得出他就是喬龍池!聽說他是臨海縣馬蹄山公社朱家村人,與報紙上登出的失蹤者朱老大是同鄉(xiāng)。我懷疑,失蹤事件會不會和喬龍池有關(guān)?望政府密切監(jiān)視此人,勿讓美蔣特務(wù)分子繼續(xù)為害!

    此致

    敬禮

    一群眾即日

    看完了信,趙國棟真有點毛骨悚然了:如果此信屬實,那么對由唐三彩烏龜引起朱老大失蹤的分析就站不住腳了,而應(yīng)把刑事犯罪變?yōu)檎伟讣Υ?。趙國棟想,當(dāng)前雖然美蔣特務(wù)潛入大陸搞破壞不象五、六十年代那么猖獗了,但是從上級發(fā)來的材料上看,反革命案件并不鮮見。敵特現(xiàn)在潛入大陸的特點,是利用我們對外開放政策的實施,披上一層愛國的色彩,以交易、合資、旅游等形式為幌子,暗搞反革命勾當(dāng)。喬龍池呀,喬龍池!假若你真是這么一個人物,那就等著嘗嘗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滋味吧……

    趙國棟激動起來,他覺得這是一起大有搞頭、令人振奮的案件。

    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趙國棟的思索。他開了門,見門外站著一位身穿米黃色風(fēng)衣、頭戴雪花呢貝雷帽、手持一根烏木手杖的小老頭兒。

    “晚安!”小老頭很有禮貌地點頭說。

    “找我嗎?”趙國棟打量著陌生人,讓他進屋坐下,又和氣地問:“你是——”

    “敝人是港商喬龍池。”他笑容可掬地說:“我曾見過狄副處長和貴部的紀(jì)小良先生,不知閣下……”

    一聽“喬龍池”這個名字,趙國棟忙把那封匿名信裝進口袋,順便摸了摸腰間的手槍。盡管他極力克制著不安情緒,但渾身的肌肉還是緊張起來。他用冷淡嚴(yán)峻的目光盯著來客,說話的口氣硬梆梆:“我是臨海縣公安局的趙國棟!你有什么事?”

    喬龍池覺得對方說話太沖,他那掛笑的面龐不由一沉,雙手摁定手杖沉默起來。片刻,他又笑吟吟地說:“敝人的情況不知狄副處長向你介紹過沒有?”

    “我剛來,不知道?!壁w國棟的確沒聽狄玉霜說過。由于他的第一印象是從匿名信上得到的,所以對喬龍池的觀察、思索總跳不出敵人的概念。此刻,他的所有感官都注入了“警惕”二字,理智被甩到腦后去了。他繼續(xù)催問:“你來這里到底要干什么?!”

    喬龍池本想吐露來訪目的,看到對方這種極不信任的態(tài)度,他又把話咽了下去。他慍怒地蹙起眉頭,拄著手杖朝后退了一步。

    “為什么不說話?”趙國棟簡直是在審訊:“既然來了,你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么!我們的政策你也許早就清楚了……”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對吧?”喬龍池打斷對方的話,口氣也硬起來。他用手杖擊打著地板,氣乎乎地說:“你要講點規(guī)矩、懂點禮貌!現(xiàn)在還不是用審訊的口氣同客人講話的時候。唉!對不起,我們沒有什么好談的了。再見!”

    他返身走到門下,但當(dāng)手觸到門把手時,不由又遲疑一下,象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談似的??勺詈笏€是拉開門,默默地走了出去。

    趙國棟覺得讓他這么走了太不解氣,急忙追到門外,脫口說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今后要注意!”

    疾走的喬龍池突然停住腳步,轉(zhuǎn)身凝視著趙國棟。不難看出,他的面肌、嘴唇由于受到強烈刺激而在顫抖著,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心虛了——趙國棟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對方,暗自判斷著:他深夜登門到底想干什么?是以認識狄玉霜為借口,來探聽朱老大的事情嗎?還是對匿名信有所覺察,企圖為自己辯解開脫呢?

    “……好吧!我不會再來了?!眴听埑氐统恋卣f:“但是我對狄女士十分欽佩,如果她想見我一面的話,就打海泉賓館608房間的電話吧?!?/p>

    說完,他拄著手杖匆匆地離去了。手杖擊打地面的“咔咔”聲在廊道里久久回蕩著……

    趙國棟急忙進了房間,站在窗邊俯視著面臨大街的拱形樓門。剎時,喬龍池那瘦小的身影移出招待所的樓門,他左右看了一眼,似乎還朝趙國棟這個房間的窗子瞥了一眼。接著他把貝雷帽朝額前拉一拉,又將風(fēng)衣領(lǐng)子豎起來,然后揮動著手杖朝居民集中的中山大街走去——這個方向是與海泉賓館相反的。

    這時,海關(guān)大廈的鐘樓上傳來十一點的報時鐘聲。趙國棟一見喬龍池的去向,不禁又緊張起來:夜已深沉,他不回賓館還要到什么地方去呢……既然他是可疑人物,那就不能放過他的任何行跡!趙國棟當(dāng)機立斷,決定盯梢看個究竟。

    筆直的中山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此刻甘愿忍寒漫步于人行道上的,多半是談情說愛的年輕人,不過也寥寥無幾了。趙國棟很快盯住了喬龍池,兩人相隔二十米距離。

    喬龍池走到大街中段時,朝人行道上的痰盂里吐了一口痰,接著拐進了左邊的觀瀾路。大約走了二里左右,前面出現(xiàn)一片住宅施工工地。喬龍池走到一個齊胸高的磚垛邊,站住不動了。街道對面是一座小宅院,院門旁停著一輛銀灰色的“雪鐵龍”轎車。喬龍池把目光投向那邊,久久凝視著。趙國棟隱身在一棵粗大的法國梧桐樹后,他瞅瞅喬龍池的隱蔽處,再瞧瞧那輛轎車,猜不出其中的奧秘。

    約摸過了二十多分鐘,從對面宅院里走出三個人來——兩女一男。在路燈的映照下,看得出兩個女人的年紀(jì)相差較大。大者約有五十歲,胖胖的橢圓形面龐,略顯臃腫的中等身材,穿戴淡雅但不失富態(tài)之相;小者不過三十歲,身腰苗條,臉蛋白凈,耳朵上蕩著金墜,指甲上染著寇丹,一看就是華僑模樣;男子體格魁梧,相貌堂堂,他一出院門就用鑰匙打開轎車的門,顯然是個司機。

    “言老師,請留步?!迸A僑沖著年紀(jì)大的女人鞠了一躬,甜甜地說:“老師待人熱誠,又深知戲理,學(xué)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被稱言老師的女人謙遜地說:“衣小姐這么客氣,那就太見外了?!?/p>

    “今日師生初會,學(xué)生受益非淺?!币滦〗銘┣械卣f,“按照梨園規(guī)矩,學(xué)生明日中午在海味飯店備一桌拜師宴,請老師一定賞臉光臨!”

    言老師不安地說:“這……這不太好吧?請不要這樣……”

    衣小姐深鞠一躬說:“學(xué)生誠心誠意!”

    言老師忙對司機說:“興國,這太難為情了。你好好向衣小姐談?wù)?,謝免了吧!”

    興國笑笑道:“媽,你要是不答應(yīng),今后衣小姐學(xué)戲也會覺得難為情。你就答應(yīng)吧?!?/p>

    言老師終于點頭允諾。衣小姐高興地上了轎車,興國駕車而去。言老師站在原地,目送轎車駛?cè)ァ?/p>

    這時,趙國棟突然發(fā)現(xiàn)喬龍池走到言老師面前,慎細地打量著對方問:“同志,福島路怎么走?”

    言老師一怔,遲疑片刻才說:“那是日偽時期的路名,現(xiàn)在改為幸福路了。請你往東走,過三個街口再朝北拐就是?!?/p>

    “謝謝!”喬龍池點頭而去。

    言老師說一聲“不客氣”,返身進了院門。剛走了幾步的喬龍池立即停步返身,回到院門下看了看門牌上的號碼,然后按原路往回走。趙國棟頓時明白:剛才喬龍池問路是假,認準(zhǔn)言老師的面貌才是真!

    眼看喬龍池走近,趙國棟緊避樹后,生怕被對方發(fā)覺。

    當(dāng)喬龍池經(jīng)過那棵樹時,忽然喃喃自語起來:“言老師者,言彩伶也!衣小姐者,乃僑商衣芳奇也!司機名叫朱興國……來大陸做生意的人,竟然不務(wù)正業(yè)學(xué)起戲來,令人費解??!”

    他說著掏出手帕擦擦鼻子。趙國棟看到,在他掏手帕?xí)r,從衣袋里似乎掉出一盒香煙來,但他并沒發(fā)覺,竟揚長而去了。那手杖擊打路面的“咔咔”聲,是那么響亮、富有節(jié)奏。

    趙國棟從樹后閃出來,只是凝望著喬龍池的去向,沒有再去跟蹤。他覺得喬龍池的喃喃自語象是故意說給誰聽的,明確指出女僑商衣芳奇值得注意??墒撬趺粗烙腥嗽诟櫵亍w國棟突然想道:啊,莫不是剛才他在中山大街上吐痰時發(fā)現(xiàn)了我?如果是說給我聽的,無疑這個老滑頭是想轉(zhuǎn)移我們的視線!

    趙國棟思索著,忙把喬龍池遺落在路面上的東西揀起來——原來是一盒只吸過幾支的“總督”牌香煙。他把香煙拿到路燈明亮處仔細看了看,驀地發(fā)現(xiàn)煙支里豎著一個折成條狀的紙片。他急忙展開紙片,只見上面落著幾行用圓珠筆寫的文字——

    趙國棟先生:

    謝謝你對我的盯梢,并歡迎你繼續(xù)注意我的動向。但是在你稍有空閑時,不妨也“關(guān)照”一下那個學(xué)唱戲的女人!可以明示:此女與言彩伶接近,乃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信不信由你。

    知名不諭

    趙國棟看完字條不由紅了臉,不知如何是好了。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這點偵察水平遠不及喬龍池。且不管這個老家伙是何許人物,就憑他這老練嫻熟的“反盯梢”一招,也夠自己學(xué)一陣子。

    然而,根深蒂固的“斗爭”思想在現(xiàn)實的“天秤”上,總要習(xí)慣地向“左”偏斜。趙國棟從匿名信上所形成的概念出發(fā),很難相信洋裝裹體、打著特務(wù)烙印的喬龍池會干出有益于社會主義的事。他想:也許喬龍池和衣芳奇在香港有宿仇舊怨吧?為了某種目的,他企圖在大陸借用我們的手去打擊衣芳奇,這是極有可能的;或許衣芳奇早有愛國之舉,喬龍池受特務(wù)組織指使,引誘我們?nèi)フ萌?,借此挫傷眾多愛國僑胞的一腔熱情……情況復(fù)雜??!

    5.對匿名信的分析

    早晨。一輛軍用吉普車沿著前海大道向市公安局招待所駛?cè)ァ?/p>

    坐在車后位上的狄玉霜臉色煞白,就象得過一場大病似的。她現(xiàn)在還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胸悶頭疼。暈船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招待所的女服務(wù)員把她扶到趙國棟的房間里。趙國棟埋怨道:“你這體格本不該去冒那份風(fēng)險?,F(xiàn)在倒好,差點散了架子!那種沖鋒陷陣的事,我去還差不多?!?/p>

    “你呀?沒有快艇生活的鍛煉,你去了也是這副慘相!”她自我解嘲地笑笑說:“咳,我和紀(jì)小良可給咱們穿警服的人丟丑啦!”

    “紀(jì)小良呢?”

    “他隨客輪去上海了?!?/p>

    “上?!壁w國棟驚詫起來,忙問:“有新情況嗎?”

    原來,他們在客輪上的乘客中搞調(diào)查時,發(fā)覺一個名叫王書智的人比較可疑。此人自稱是臨??h木材加工廠的采購員,去上海的理由是聯(lián)系業(yè)務(wù)。但問到具體業(yè)務(wù)時他支吾了半天才說出來,神色很慌亂。他的鋪位在三等艙,同艙五名乘客證實,當(dāng)客輪上發(fā)生“投海事件”時,他不在艙內(nèi)。而他本人則說在餐廳里看電影。問他看的是什么電影,他卻回答不出來。為怕打草驚蛇,當(dāng)時狄玉霜沒動聲色,暗留紀(jì)小良跟蹤此人。

    趙國棟聽了笑呵呵地說:“紀(jì)小良倒挺有福氣。我在這兒受洋罪,他卻逛起大上海來了!”

    狄玉霜一聽“受洋罪”的話兒,就象吃了靈丹妙藥似的,突然打起了精神。她從床上一躍而起,逼問趙國棟“罪”從何來。

    趙國棟本想讓狄玉霜安穩(wěn)地休息半天,然后再把家里發(fā)生的新情況告訴她,不料自己竟在說笑中暴露了實情。無奈,他只好把匿名信和喬龍池寫的字條交給狄玉霜看,并把過程詳細說了一遍。

    狄玉霜反復(fù)看著那封匿名信,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她晃晃悠悠地踱著步子,思緒高度集中在某一種臆測中。良久,她卑夷不肖地笑笑,自語道:“弄巧成拙!這種惡人先告狀的伎倆,只能使惡人自己暴露得更快些!”

    趙國棟看出狄玉霜摸到什么奧秘了,便試探地問:“你先別肯定,說不定寫匿名信的人是出于一番好意?!?/p>

    “好個屁!”狄玉霜點上一支香煙狠吸了口,拍打著匿名信說:“如果‘一群眾確是一番好意,他(她)只檢舉喬龍池在舊社會的‘特務(wù)身份、所犯‘罪惡也就夠了——這才比較真實,容易使人相信??伤诤竺嫫职阎炖洗蟮氖й櫯c喬龍池聯(lián)系起來,我認為這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不能忽視特殊性么?!壁w國棟提示道:“也許‘一群眾不但了解喬龍池的過去,也注意到了他來大陸的情況?!?/p>

    “這可能嗎?”狄玉霜指著匿名信上的文字說:“請看這兒!‘一群眾是在‘今天上午見到的喬龍池。朱老大則是幾天前失蹤的,他(她)有什么理由把兩者聯(lián)系起來?”

    “因為喬龍池和朱老大是同鄉(xiāng)?!?/p>

    “‘一群眾怎么知道兩個人是同鄉(xiāng)?”

    “聽說唄!”

    “疑點就在‘聽說二字上!”狄玉霜佇立在窗下,凝視著波涌浪翻的大海,侃侃而言:“一個懷有責(zé)任感的人,不會僅靠‘聽說就向執(zhí)法機關(guān)告發(fā)某某人。我懷疑‘一群眾的‘聽說有某種用意——要把辦案人的注意力引誘到喬龍池身上,去深究他的‘特務(wù)身份和所犯‘罪惡,而‘一群眾或其同伙便可乘虛而動,實現(xiàn)他們的某一勾當(dāng)?!?/p>

    “你就那么相信喬龍池嗎?”趙國棟加重語氣說:“他可是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家伙哪!”

    “原先我并不十分相信他,也懷有一定程度的戒備??墒强戳怂o你的字條,我倒覺得他值得相信。”她琢磨著分析道:“從他昨晚的行動上看,他來大陸的目的不象是專門做生意,似乎是以此為掩護,想搞清某種疑象?,F(xiàn)在可以斷言,他了解女僑商衣芳奇的底細,只是對她來大陸的‘秘密尚不明確,因此他盯上了她。而衣芳奇似乎也有覺察,于是暗中給予反擊!”

    “匿名信嗎?”

    “可以這么聯(lián)想,但‘一群眾未必就是她?!钡矣袼f完,沉吟片刻,語重心長地說:“國棟,時代在變化,現(xiàn)在看待一個人不能光靠檔案材料了。過去,一個有用之才如果在歷史上落下某個污點,那他只能被當(dāng)成‘副品使用,被當(dāng)成‘廢品清理,對海外來客那就更不在話下了?,F(xiàn)在對用人問題要變得現(xiàn)實一些,我們可以和外商、僑商聯(lián)合辦這辦那,難道就不可以攜手并肩地去捕獲為害國家的毒蛇猛獸嗎?”

    趙國棟完全理解對方的意思,不由地說:“這倒是一個大膽的創(chuàng)新啊?!?/p>

    狄玉霜笑著搖搖頭說:“在我們這一行的教科書上,不是早就運用了美國蒙哥馬利·馬爾福特,法國艾德蒙·羅加爾等等世界著名刑偵學(xué)家的理論嗎?理論可用,人也可用么!何況喬龍池和我們還是一個祖先哩,起碼的鄉(xiāng)情總該有點吧?”

    趙國棟有點難為情了。他思忖片刻,征詢地問:“我得罪了他,看來該去道道歉吧?”

    “道歉事小,摸摸他對朱老大一案的見解事大!”狄玉霜高興地說:“我們就以道歉為由,登門拜訪他吧!”

    6.險情

    電梯上的紅色指示燈照亮了標(biāo)志著六層樓的號碼。狄玉霜、趙國棟走出電梯,來到服務(wù)臺邊。

    女服務(wù)員聽說要找喬龍池,忙拿上鑰匙把二人領(lǐng)到608房間門前。她邊開門邊說:“喬老先生留過話,凡是公安局的同志來找他,可以在房間里等候?!?/p>

    “他到哪里去了?”狄玉霜問。

    “沒說?!迸?wù)員想了想又說:“早飯前他并沒有出門的意思,也沒讓我定車??墒秋埡笏贝掖业鼗氐椒块g,穿著風(fēng)衣、拿上手杖,并給我留了剛才說的那番話。當(dāng)時他的樣子有點兒緊張,我估計可能要去會見重要客人,也沒多問?!?/p>

    女服務(wù)員推開門,離去了。

    狄玉霜思索著走進房間。趙國棟也跟進來,隨手把門關(guān)上。

    這是一室一廳的套房,寬敞的客廳里鋪著腥紅色的地毯,沙發(fā)、茶幾、電話、食品柜俱全;隔壁門內(nèi)是臥室,里面有床鋪、桌椅;在小廊道一側(cè),還有浴室、壁櫥。狄玉霜一一瀏覽過后,坐到沙發(fā)上。

    趙國棟被茶幾上一塊嵌夾在篆刻木托上的花乳石吸引住了。那上面刻著彎彎勾勾的一片篆體字,他怎么也認不出來,最后只得交給狄玉霜。

    狄玉霜看看木托,又見茶幾上有一把鐫刻刀,很感興趣地說:“老先生還愛好篆刻哩!印章上的字么……顯然是大篆,不太好認……哦,看明白了。上一句是:人生自古誰無死;下一句是: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宋代文天祥所作《過零丁洋》的最后兩句?!?/p>

    趙國棟琢磨著說:“這可能就是他的心愿吧?”

    狄玉霜捧著木夾托沒吱聲,雙目凝注在十四個古老的文字上。片刻,她似乎領(lǐng)悟到什么,驚嘆地說:“啊,不可單純看成是心愿,里面似乎還包含著決一死戰(zhàn)的氣息吶!”

    “決一死戰(zhàn)?!”趙國棟不相信:“這是你的發(fā)揮吧?”

    “即便是我的發(fā)揮,也并非毫無根據(jù)!”狄玉霜拿起鐫刻刀,用刀尖指點著十四個篆字的某幾處部位說:“老先生的刀法是嫻熟的,這從上一句的前幾個字上可以看出來。但是下一句的用刀就顯得粗獷一些,文字的線條有剛硬之感。如果讓我發(fā)揮的話,我認為老先生是在發(fā)現(xiàn)敵對目標(biāo)后鐫刻的下一句,他那種決一死戰(zhàn)的勇氣不自覺地流露在刻字上。”

    趙國棟似信非信地說:“神了!這也能看出來嗎?”

    狄玉霜鄭重地說:“我在江南市公安局工作時,跟著專家鉆研過‘筆相學(xué)。從書寫的文字上,不僅可以辨別出筆跡屬誰,還可以分析到書寫者當(dāng)時的情緒。雖然我沒專門研究過篆刻藝術(shù),但我覺得篆刻的走刀和書寫的運筆都需要人的感情去支配,所以說兩者是大同小異的?!?/p>

    趙國棟點點頭,沒再吱聲。但他心里十分佩服,覺得當(dāng)一名合格的偵察員實在太難了。好一個“牧羊婆”,你還真有兩下子哩!

    “從這一點上可以印證我說過的話?!钡矣袼酒饋砹镗Q著說:“喬龍池正在偵探我們急欲查清的事??磥?,我們不但要給他各種方便條件,還要搞點特別措施進行保護!”

    狄玉霜說著走到電話機旁,她想向市局偵察處唐克琪處長打個招呼,安排一位同志來此值勤??伤齽傄秒娫捖犕矔r,不由被壓在電話機下的一塊紙片吸引住了。這塊紙片的大小同喬龍池給趙國棟的那一塊相同,似乎是從同一本記事簿上撕下來的。所不同的是前一塊紙片上的字跡是藍色的,這一塊則是紅色的。國際上有通用的呼救信號,在人們的概念中也有通用的警號——紅色!尤其在警界偵破案件的過程中,出現(xiàn)紅色標(biāo)志、字跡、遺物等等,應(yīng)當(dāng)引起偵察員的思考,不可忽視。狄玉霜明白,接受過海外刑事偵探訓(xùn)練的喬龍池,決不會無緣無故的留下紅色字跡,他是在用紅色暗示自己目前處境的兇險、緊急。狄玉霜趕快捧讀紙片上的文字——

    閱讀此字者:

    倘若今天我回不來,請向市公安局的狄副處長報告。請她設(shè)法找到我的尸體,剖腹自明。

    喬龍池即日

    “啊,老先生身臨險境了!”看完這段文字,狄玉霜感到一陣激動,她為喬龍池對自己的信賴而高興,同時也覺得十分緊張。她焦急地走動著說:“但他沒有說明去向,這可怎么辦?”

    趙國棟看完紙片上的文字后,莫名其妙地說:“別是故弄玄虛吧?”

    狄玉霜瞥了他一眼,冷厲地反問:“同志!光天化日之下,朱老大眼睜睜地丟失了,難道你還沒嗅到血腥味嗎?!”

    “這種聯(lián)系太牽強吧?”

    “并不牽強!”狄玉霜雖然對全案還沒達到胸有成竹的程度,但她對出現(xiàn)的種種怪象疑點,已開始在腦子里編結(jié)著一條朦朧的虛線。她本不想把未考慮成熟的見解拿出來,可此刻不說又引不起趙國棟的足夠重視,她只得提前“發(fā)表”了:“國棟,讓我先臆測一下吧。在香港或是澳門,喬龍池可能探悉到某個人或是某一集團要來大陸干一樁有辱祖先的秘密勾當(dāng)。于是他以參加本市土特產(chǎn)交易會為名,跟蹤‘目標(biāo)而來……”

    趙國棟插了一句:“‘目標(biāo)是衣芳奇嗎?”

    狄玉霜點點頭,又繼續(xù)說:“現(xiàn)在看只能是她,喬龍池想從她身上發(fā)現(xiàn)更多的線索。可是衣芳奇雖然十分活躍,但只限于生意洽談圈子內(nèi),無把柄可抓。就在這時,報紙上登出了尋找朱老大的啟事。乖覺的喬龍池很快意識到,朱老大的失蹤與其兒時掌握亂葬灘上一個秘密有關(guān)。這樣他對衣芳奇盯得更緊了。昨天晚上他去招待所,原想把自己的懷疑向我們透露一下,不料竟碰了你一個不信任的硬釘子。但是老先生并沒因此而喪氣,仍去朱興國家門前盯梢,并且發(fā)現(xiàn)了你在盯他。說實話,他給你的那個紙條兒,是以嘲弄的口吻在向你提出忠告?!?/p>

    “這一點我知道?!壁w國棟又紅了臉。

    “也許他有點急躁了,或許是年老體弱動作不太靈便的原因,結(jié)果盯梢之舉被衣芳奇發(fā)覺了。于是——”狄玉霜停頓一下,喝了口水又說:“出現(xiàn)了別有企圖的‘匿名信,妄想借用我們的拳頭去敲打敲打喬龍池!”

    “這么說我差一點中了計!”

    “正是因為我們沒中計,衣芳奇或其同伙可能又向喬龍池展開了新的攻勢!”說到這兒,狄玉霜重新拿起那張紅色字跡的紙片審視著。片刻,她用食指敲擊著“剖腹自明”四個字說:“即要或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將是一場殊死的搏斗??!但喬龍池已經(jīng)早有準(zhǔn)備,他把自己知道的線索可能寫在一個物件上,在他斗敗垂危時,顯然會把那個物件吞到肚子里,所以才有‘剖腹自明的話。”

    “那就趕快行動吧!”趙國棟“嚯”地站起來說:“請市局刑警隊四處尋找一下,說不定可以當(dāng)場捉到衣芳奇及同伙?!?/p>

    “你以為衣芳奇會登場呀?不會的!”狄玉霜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今天中午她不是要在海味飯店設(shè)宴拜師嗎?我想這是她要辦的大事!”

    趙國棟又茫然了:“那么誰去和喬龍池做殊死搏斗呢?”

    狄玉霜雙手交抱胸前,目光炯炯地盯著窗外的大海,沉思良久才說:“也許衣芳奇的主子會親自出面吧?!”

    趙國棟感到突然,似乎掂出朱老大失蹤案的分量來了。忙問:“沒有跡象顯示這一點?。俊?/p>

    “有的!認真想想就不難得出這種論斷?!钡矣袼庵割^說:“其一,朱老大在朱家村的失蹤;其二,客輪上的兩撮遺沙以及可疑的采購員王書智;其三,你收到的匿名信;其四,衣芳奇主動接近言彩伶、朱興國母子。要辦這些事情單靠衣芳奇的能力是不行的,必須有那么一個狡猾而又老練的家伙在后面統(tǒng)籌安排。衣芳奇倒象是一個替身人物,不一定掌握核心秘密?!?/p>

    趙國棟明白了:“喬龍池必定看透了這步棋,所以當(dāng)?shù)玫綄κ值奶魬?zhàn)時,為了摸清幕后人物的真面目,便鋌而走險,單刀赴會了?!?/p>

    “喬龍池確實有刀吶!”狄玉霜欣然地說:“你發(fā)現(xiàn)他拿的手杖嗎?那是一根特殊的手杖,比一般的要粗。而且在手柄下面有一個銅箍,銅箍中間有一道細縫,顯然可以拉開。這是一把手杖刀,俗稱‘二人奪。他有這玩藝防身,看來安全上是有保證的。”

    趙國棟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這么沉穩(wěn)哩!”

    “最使我沉住氣的一點,就是他有豐富的臨險經(jīng)驗。尤其在我們國家的土地上,正義和邪惡較量時,敵人總是心怯的。”狄玉霜非常自信。當(dāng)然,她自信的理由不僅是來自于喬龍池的手杖刀和他的膽略,更重要的是她分析了犯罪集團的“心理”——他們的全盤計劃正在實施中,最不愿意惹事生非。但由于喬龍池“殺”了出來,他們不得不對付一下。這種“對付”包含著禍福兩種可能:先禮后兵!如果喬龍池識相,也許可以得到一筆不小的保密酬謝;假若他不識時務(wù),將會遭到一頓毒打——但不至于打死他,因為出了人命,犯罪者擔(dān)心公安機關(guān)要深究細察。他們所以在客輪上搞“朱老大跳海自殺”的把戲,就是怕驚動公安局。然而,由于喬龍池長年生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并不深悉大陸公安機關(guān)的威懾力量,所以在他“單刀赴會”之前,便使用了決一死戰(zhàn)的紅字示警,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狄玉霜沒向趙國棟講出這層意思,原因是不想在年輕人面前過多地使用臆測。對辦案經(jīng)驗不足的人來說,濫用臆測往往會養(yǎng)成嘴勤腿懶的壞毛病,是有害無益的。

    狄玉霜看一下手表,剛好是十點半鐘。她吩咐道:“你到市局偵查處去,把這里的情況向唐處長報告一下。請他派人去找找喬龍池先生,我要在這兒找人落實幾個問題?!?/p>

    趙國棟應(yīng)聲而去。

    7.斷頭臺

    斷崖峭壁的鮑魚山籠罩在一片淡淡的海霧里。風(fēng)輕浪緩,一片寂靜。

    喬龍池坐在山巔的一塊石頭上,握著手杖,背依蒼松,正在閉目沉思……

    這鮑魚山,遠看就象一只上粗下細的碎紋大花瓶,似乎隨時都有歪倒的可能??墒窍懵轂车睦藵匀徊豢橡埶∷盟埔蝗喝簝礆埖孽忯~,圍在它腰間拼命地撕咬著、沖撞著。風(fēng)蝕、浪擊、人鑿,給鮑魚山造成無數(shù)次滑坡、塌陷,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體無完膚了,它的四周裸露出桃紅色的巖石,恰似斑斑血跡。只有平形的山頂上,還殘留著一片奇形怪狀的老松樹,形成一種奇特的景致。它是山島市的十大風(fēng)景之一,文人墨客不知為它留下多少贊美的詩畫。

    可當(dāng)喬龍池拾級登山時,他的心在抽泣,在濺淚。他想起了鮑魚山的歷史,一部列強欺辱的血淚史!入侵的德國人強占山島后,曾以此山為斷頭臺,他們用鋒利的長劍砍掉一批批中國人的頭顱,再將尸身拋入海灣喂鯊魚。后來,大和民族的武夫們趕跑了日耳曼人,也把這兒當(dāng)成屠場,用活生生的中國人作靶子,供他們練習(xí)槍法、刀術(shù)。有人說香螺灣里鯊魚多,就是被中國人的尸肉從大洋里引過來的……唉,鮑魚山,你是歷史的見證??!

    此刻,坐在樹下的喬龍池睜開了眼,舉目北望。透過輕紗似的薄霧,越過蔚藍色的香螺灣,他模糊地看到了海灣北面屏障似的馬蹄山。家鄉(xiāng)!生他養(yǎng)他的家鄉(xiāng)只有一水之隔,乘小舢板的話,半個鐘頭也就到了??墒乾F(xiàn)在他去不了——因為他答應(yīng)了一位先生的秘密挑戰(zhàn),定于今晨七點半在此“晤談”!是晤談嗎?不是!大半生的警界生活告訴他,這是一場充滿殺機的晤談,是黑社會集團慣用的“攤牌”手段。

    依他年老而又負病的身體來說,本不該答應(yīng)這次晤談。然而昨夜塞入608房間門縫里的那封“戰(zhàn)表”似的恐嚇信上說,如果他不敢來鮑魚山而繼續(xù)搗蛋的話,寫信人就要在他返回香港的旅途上施以特殊手段,叫他死無葬身之地!當(dāng)時,老頭兒看罷“戰(zhàn)表”難受地盤算過,自己是土埋脖梗的人了,死不足惜??墒桥c其死在他地,還不如死在家鄉(xiāng)的熱土上!老頭兒想了許久,最后決定來此一晤。他本想向市公安局報告一聲,但是又怕被寫信人的“耳目”發(fā)覺。再說,至今還有俠義之風(fēng)的他,從來沒向黑社會集團低過頭,這一次怎么能屈節(jié)呢?!他想,既然是死,就要死個光明磊落!他用紅色圓珠筆,留下一張字條兒,卻沒留下決斗地點。

    天一亮,他租一輛三輪車赴約來了。老頭兒橫下一條心,要用膽略戰(zhàn)勝那個未見過面的“先生”。啊,難道今天我會在惡人手下斷氣于此嗎……他突發(fā)悲想。

    松針上的水珠滴在喬龍池的臉上,他不禁打了個寒噤。舉腕看看手表,差五分才到七點半。象這種充滿寒濕之氣的清晨,游人們是不會早來的。那位“先生”選此地點、定此時刻,顯然動過一番腦筋。可這小子怎么還不來呢?喬龍池罵了一句,目光不由落在手杖上,他親切地撫摸著它。哦,老伙計!今天也許你要亮亮相了。你陪伴了我三十余年,沾過多少歹徒的污血啊,堪稱有功之臣!應(yīng)該說你是幸運的,大陸執(zhí)法機關(guān)明令不許帶刀入境,在過邊界時,海關(guān)那個年輕的檢查員直朝你打量,要不是我裝成泰然自若的樣子,你準(zhǔn)被扣下了。如果需要的話,今天你可要賣賣力氣啊——想到這里,喬龍池啞然失笑,覺得自己就象個小孩子。

    突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過來。喬龍池握杖抬頭,見一個身材頎長、體魄強健的大漢朝他走來。他穿著大陸人常穿的那種藍色棉大衣,支著領(lǐng)子,頭上戴一頂普通呢帽,嘴上捂一個大口罩,鼻梁上還架著淡淡的茶色變色鏡。來人把雙手抄在衣袋里,縮著脖子,默默地盯著喬龍池。

    臨陣不驚,這是喬龍池的制勝之法。他瞄著來人微微一笑,溫和地說:“今天的天氣——哈哈……還不至于冷到穿這么一身的地步吧?”

    “你早來了?”不料來人也是非??蜌?,他操著生澀的普通話,答非所問地說:“剛好七點半,我沒遲到。彼此都還夠朋友么!”

    “傷風(fēng)了?”喬龍池也不想早觸正題,沒話找話說:“報紙上說,戴口罩未必對身體有益?!?/p>

    “我戴慣了。尤其和你這樣的病人在一起,很怕傳染。”

    “我患的可是肛腸病呀!”

    來人沉默一下,換了個站立的姿式,依然不動聲色地說:“生意洽談得怎么樣?”

    “承蒙市外貿(mào)局關(guān)照,倒還令人滿意。”喬龍池捋著八字胡問:“你也是來洽談生意嗎?”

    “不錯??梢蚰阍谧鞴#獠⒉豁樌?。”他終于書歸正傳了。但是他不憤怒,卻用商量的口氣問:“出價吧,你想要多少?”

    喬龍池笑了,悄聲問:“能盈利幾何?”

    “不算多,恕我不能明示。但這不妨礙要價?!?/p>

    “錢是正道賺的嗎?”

    “這就問得多余了!”

    “見利忘義的事我可不干!”

    “我們最好還是‘先禮了結(jié)?!?/p>

    “怕是不行啊。你就‘后兵吧!”

    “那我先自報家門了?”

    “報不報反正一回事,你們作假成性,不會說半句實話。你就進招吧!”

    “你也不是個干凈人物!蔣家在大陸當(dāng)政時,你不是為他效力對付過共產(chǎn)黨嗎?”

    “這算第一招嗎?”喬龍池嘴上說得很輕松,但心里卻涌起一股刺疼感——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們竟知道我的底細,揭我的“瘡疤”了!不過常歷險陣的喬龍池很會掩飾內(nèi)心的情緒,他“哈哈”一笑,虛實相兼地說:“各賬各算,不用先生多操心了!”

    “你在何時探悉了我們的行動計劃?”

    “來大陸之后。”喬龍池沒說實話。他也不敢說實話。假若對方知道他早已洞察本組織的核心機密,他們就將不惜一切代價毀滅喬氏家族,決不會心慈手軟。喬龍池暗暗慶幸此人還沒想到以他的兒孫要挾。

    其實,喬龍池察覺到綽號為“穿山甲”黑集團的秘密活動一事,還是于十年前在澳門警界應(yīng)聘充任探員的時候。有一次,一個偷渡入港的大陸人來到澳門,在一家飯店下榻時被人用劇毒害死,所帶行李一無所剩。喬龍池受命偵探。后來通過對吻痕、精液的鑒定,拘捕了該飯店一位二十歲的女雇員,她的名字叫衣香婉。審訊時,她只承認貪圖大陸來客的珠寶,用肉體賺得一副金鐲,并無投毒害人之舉。幾經(jīng)詳察,衣香婉所供屬實。但喬龍池卻認為這是一起共同殺人案,衣香婉好比一塊“投石問路”的“石頭”,她探出大陸人的財寶價值后,其同伙才酌量動手。可是由于證據(jù)不足,衣香婉又咬牙不露,當(dāng)局法庭只得對其宣布“罰金交保開釋”。

    喬龍池事后得悉,原來一家專做珠寶生意的老板賄賂了有關(guān)司法官員,他們貪贓枉法了。這個老板的背后便是在港澳尚不為人深知的“穿山甲”集團,專門從事掘墓盜寶、獵取珍品、販賣毒品的勾當(dāng)。其勢力正在擴展。該集團的絕招之一,就是利用色相打頭炮,可說是“彈”無虛發(fā),連連得手。一怒之下,喬龍池告病辭職,回港與家人團聚,從此棄警經(jīng)商。但是他酷愛刑偵事業(yè),即使在經(jīng)商中,也念念不忘終生所經(jīng)辦的一些案子。尤其港澳警界的老友們也時常同他聊些案事。所以有意無意中,他也獲得一些“穿山甲”黑集團的零碎資料。

    今年三月初,喬龍池應(yīng)金融界一位老友相邀,去南味酒家赴宴。他進廳坐定,竟發(fā)現(xiàn)臨桌的女賓中有衣香婉。相別十年,這個女人的豐姿猶在,只是略微胖了點。但她的談吐卻非昔日可比,成熟老練多了。他和她恰好是對背而坐。席間,他留心傾聽,知道衣香婉所在公司欲應(yīng)大陸山島市外貿(mào)局之請,將派她在中下旬出面洽談生意。喬龍池知道,她所在的那家公司就有“穿山甲”黑集團的股份,她明為該公司的要員,實為“穿山甲”安插在公司里的“耳目”。這種人去大陸,難道會安分守己地洽談生意嗎?

    喬龍池心生疑團,不久便去找警界一位老同行打聽,方知衣香婉來港后交際頻繁,經(jīng)常奔波于上層人物之間。前不久她曾接應(yīng)過來自廣州方面的幾個文物販子。據(jù)說他們帶了不少文物珍品、黃金白銀。因她轉(zhuǎn)移迅速、銷跡利索、不惹事非,警方無法問津。但從黑集團分子口里透露,這批珍品是從洛陽收購來的,那里是東周、東漢等九個朝代的都城和西周、西漢等八個朝代的陪都或行都,古墓群特別多,散存在民間的文物也無法計量。因此走私販子順利得手,大發(fā)橫財。

    重蹈舊路,是虎蛇遺傳下來的生活習(xí)慣;貪得無厭,是見利忘義之輩的特性。喬龍池深信不疑,即將赴大陸山島市有“公干”的衣香婉女士,肯定身負秘密使命,要在那塊圣潔的土地上作孽了!這可是他的家鄉(xiāng)啊……喬龍池回家同兒子一商量,決定到山島市首屆土特產(chǎn)交易會光顧一下——窺視衣女士的動向。

    他的判斷和行動是正確的。他抵達山島市海泉賓館后,竟發(fā)現(xiàn)衣女士寫在“來客登記卡”上的芳名變成了“衣芳奇”!隨后還發(fā)覺她向轎車司機朱興國頻送秋波!繼之又看到她和朱興國的母親言彩伶變成了師生關(guān)系!接踵而來的便是朝門縫里下“戰(zhàn)表”,斷頭臺上的晤談……一切都順理成章,但他除了知道朱老大失蹤之外,對這伙歹徒的確切目標(biāo)還沒摸清。

    此刻,沉默的喬龍池和這位神情漠然的大漢很有禮貌地對峙著,久久不說一句話。

    大漢終于沉不住氣了,口氣冷淡地說:“給錢不要,你同我們作對究竟為何?”

    喬龍池雙手一抱舉過頭頂,莊重地說:“為了不辱先祖列宗!”

    “哼!”大漢解著棉大衣的扣子,冷厲地說:“敬酒不吃,只好奉一杯‘罰酒了!”

    他甩掉大衣,露出身上藍白相間的針織尼龍衫。他不再說什么,暗運內(nèi)力,接著兩腿一蹲,站了個“馬步”。

    喬龍池一見,知道對方要施展剛毅迅猛的少林拳腳。他忙把手杖朝石縫上一插,也沒脫風(fēng)衣,雙腳站穩(wěn),兩掌一舉,亮出個“自然門”武功的架勢。

    大漢搶先進拳,緊跟一個飛腿。喬龍池偏首躲拳,縮腹讓腿,一個弓步上前,沖對方胸部劈去一掌。大漢立地來一個“祖師飛升”躲過,即在空中一變招式,改用“連環(huán)雙飛腿”朝對方心窩踢去。喬龍池仰身躲過,步法一變,游龍似地轉(zhuǎn)其身后,對準(zhǔn)后背就是一掌。大漢的身體微微一晃,即又轉(zhuǎn)身進招。喬龍池暗吃一驚,這一掌原該打他個閃腰岔氣,不料他竟沒事似的!唉,老了!掌法對路,只是力氣不足。看來要勝這大漢不是容易事……

    就在喬龍池走神的一剎那,大漢使出一個“鎖喉”毒招,鐵鉗似的大手直朝對方喉管卡來。喬龍池急縮上體,鉆在大漢雙臂下面,使出“自然門”的絕招——雙掌推!大漢胸部中了雙掌,“哦”的一聲倒退幾步,撫胸急喘。喬龍池又吃一驚!這是他的看家本領(lǐng),身中此掌者輕則吐血、重則命亡,可是這大漢只是破氣退步,未失攻擊能力。

    不過這一招使得大漢不敢輕易進招了,他摘下眼鏡,瞪著血紅的雙眼盯著喬龍池。片刻,他從后腰間摸出一個角質(zhì)手柄,拇指一按,“咔”的一聲彈出半尺多長的利刃,他沖著喬龍池便刺。

    若在以前,喬龍池赤手就可對付這種短刃進攻??涩F(xiàn)在他服老了,尤其剛才自己連用“單劈”、“雙推”掌法未把大漢打倒,就更不能掉以輕心!喬龍池躲過利刃,一個箭步?jīng)_到手杖邊,噌地抽出二尺余長的手杖刀來,一個“仙人指路”,直朝對方下腹刺去。大漢眼快,閃過刀鋒,舉刀急朝對方面門橫掃。喬龍池沒料到大漢的暴發(fā)力如此迅猛,倉促一閃,只覺左腮一絲涼意,用手一抹,竟是一片血紅!他見血大怒,說一聲“招刀”,猛一個“蛟龍入海”式,當(dāng)胸就刺。大漢架開進刀,盯著面前這把進如游龍、閃若驚鴻、白光滾動的手杖刀,驚異不已。他連連后退,使出渾身解數(shù)招架,但身上終還挨了幾刀,只是傷勢不重。

    他退到一塊低矮的山石邊,扭頭一看,百丈懸崖下面便是滔滔海浪。跌了下去,必然喪命。他絕望地立步收招,盯著喬龍池狂叫道:“姓喬的!算我失利,你就沖我胸膛來一刀吧!可是動手之前,也別忘了你在香港的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們!我們的人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

    喬龍池一聽,猛地一顫,持刀的右臂頓時松軟下來。啊,兒子一家的性命!這幫歹徒上通港澳當(dāng)局某些要員,下聯(lián)黑社會各幫派頭子,綁架暗殺、拐騙竊盜本是拿手工夫,他們?nèi)魧ξ乙患蚁率?,可就……喬龍池呆呆地注視著大漢,想起了苦心經(jīng)營商事的兒子,想起了賢淑溫順的兒媳,也想起了天資聰睿的四個孫子、孫女。天哪!傷害這個大漢,豈不就是殺死兒子一家嗎……他娘的!大漢這一“招”可真毒??!

    那大漢見此情景,情緒也穩(wěn)定下來。欣然地說:“喬老先生,咱們無仇無怨,何必自找麻煩呢?君子一言為定:只要你睜一眼閉一眼,別管我們的事兒。你就可在香港匯豐銀行拿到一筆可觀的謝金!”

    “你給我滾!”喬龍池怒吼一聲,頹然依樹坐地,急劇地喘息起來。

    那大漢連忙拾起棉大衣穿好,雙手一抱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老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一一咱們言而有信,后會有期!”

    說完,大漢揚長而去。

    喬龍池把手杖刀入鞘,雙手拄定,又一次眺望著海灣北面的馬蹄山……家鄉(xiāng)!祖宗!鄉(xiāng)親!他心里在痛呼著:不肖子孫喬龍池?zé)o顏拜望你啊……他久久佇立著,幾滴老淚溢眶而出,沾掛在瘦削的面頰上,慢慢滴下……

    8.奇特的飛車送別

    臨近中午,海泉賓館分外忙亂。

    寬敞的門廳里走動著膚色不同、穿戴各異的男男女女,他們涌到日用百貨、工藝美術(shù)、書籍報刊等側(cè)廳的柜臺邊,在任意瀏覽、選購著。一字兒排列的六臺電梯口下,上下電梯的客人絡(luò)繹不絕。本市首屆土特產(chǎn)交易會的成交額可喜可賀,也使海泉賓館的生意興隆起來了。

    在一棵巨型盆栽的蘇鐵樹下,狄玉霜雙手交抱胸前,注視著進進出出的人。整個上午,她沒離開海泉賓館。她本想等喬龍池回來詳細談?wù)?,但他久久不歸。剛才趙國棟來過電話,市局偵察處唐處長已派人四處查尋喬龍池。狄玉霜隨即吩咐,讓趙國棟去海味飯店用特殊方法觀察衣芳奇的“拜師宴”,午后三點在偵察處碰情況。

    狄玉霜當(dāng)然不愿在賓館里白耗時光,她立即去找劉經(jīng)理和有關(guān)服務(wù)人員,對住在703房間的女港商衣芳奇進行了解。

    大家對衣女士的印象頗佳,稱道她開朗大方、熱情好客。自她來賓館下榻的八、九天來,除了去洽談生意,就是參觀工廠、游覽名勝古跡,更愛看戲、跳舞。從租用轎車的情況看,她皆在市內(nèi)活動,唯一一次長途用車就是去臨??h粉絲廠。許多人都知道,她所以去那兒,是因為她將以公司的名義與該廠簽訂一份改造設(shè)備、擴大生產(chǎn)的合同。在這之前,臨??h粉絲廠的婁廠長和供銷科的胡科長曾來賓館拜會過衣女士,這是正常的業(yè)務(wù)聯(lián)系,并無可疑之舉。

    如果要在她身上挑毛病的話,那就是她對朱興國有點眉來眼去,好象看中了這位頗有男子漢氣慨的憨厚青年。說起來這也無可指責(zé),假若人家衣女士硬是愛上了朱興國,老實巴交的朱興國也愛上了她,在兩廂情愿的情況下去有關(guān)部門登個記,又有何不可呢?香港歸還之期指日可待,朱興國若能提前“引進”一位漂亮、有錢的夫人,說不定還是驚動朝野的頭條新聞哩!

    當(dāng)然,也有不少懷疑的議論。有人覺得衣女士同其他客商比較起來,似乎對洽談生意不是那么專注,倒象是故意回大陸東游西逛、挑選女婿來了。她不出門便罷,逢出門便指用朱興國的“雪鐵龍”。有時她還把朱興國召到自己房間里去,一待就是老半天。雖然“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xùn)早就臭不可聞了,可是大男大女總那么近乎,怎不叫人擔(dān)心!尤其朱興國從未經(jīng)歷過談情說愛的大陣勢,在艷麗多情的衣女士面前,萬一昏頭脹腦起來怎么辦?!

    由此而引申出來的懷疑也有。有人說,朱興國的母親言彩伶在舊社會有個丈夫,名叫莫泰斗,后來逃臺了。解放后,言彩伶和市京劇團的琴師朱福良結(jié)為夫妻,生了朱興國。朱福良病故于“文革”期間,撇下了孤兒寡母。衣芳奇初來乍到就盯上朱興國,她是不是受了活在海外的莫泰斗之委托,來向言彩伶牽拉舊情呢?果真如此,那朱興國就是言、莫能否重新結(jié)合的關(guān)鍵人物了,這樣衣芳奇對其特別關(guān)照,自然在情理之中……

    狄玉霜通過大家對衣芳奇的良好感覺、選婿擇配、牽拉紅線等不同的議論,作過慎細的思索,覺得很難提煉出與朱老大失蹤案至關(guān)緊要的因素??墒?,她沒有忘記喬龍池的明示:此女與言彩伶接觸,乃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老先生寫得這么肯切,顯然對衣芳奇是熟知的。九九歸一,要透過現(xiàn)象看清衣芳奇的本質(zhì),還得從喬龍池那兒找到突破口。何況他又“決一死戰(zhàn)”去了,對手是誰?

    狄玉霜仍然站在鐵樹下,緊盯著門庭的入口處。這時,一個身穿便衣的女偵察員小宋走進來。

    “唐處長叫我來這兒值勤?!毙∷稳ツ陱氖【.厴I(yè),雖然在偵查處工作時間不長,但因特別機靈,又勤于請教、勇于實踐,分配她的偵查任務(wù)每次都完成得很漂亮。不過來外賓僑客下榻的高級賓館值勤,還是頭一次。

    狄玉霜剛要說什么,忽見劉經(jīng)理和六樓的一位女服務(wù)員急匆匆走來。

    狄玉霜知道有緊急情況,忙和小宋迎了上去。劉經(jīng)理不安地說:“住在608房間的喬龍池回香港去了!”

    狄玉霜大吃一驚:“他何時回到賓館?幾點離開的?”

    女服務(wù)員說:“一個小時前他回到六樓來,我為他開了門。他說香港來急電催他回去,恰好有十點五十八分的火車,他要立即去趕車。他收拾了東西,交給我二百元人民幣,讓我代勞結(jié)算食宿、租車費用,余錢作為給我的小費?!?/p>

    狄玉霜詫異地問:“出入賓館大樓不就是這個大門嗎?我一直等在這兒,并沒見他的影子??!”

    劉經(jīng)理想了想說:“也許他是從后便門進來的,那個門只有運送貨物時才打開?!?/p>

    “他留過什么話沒有?”狄玉霜又問。

    “沒有?!迸?wù)員說:“他的情緒很低沉,左腮上還有傷,貼一塊白紗布。我問他,他說是在路上被樹枝劃破了?!?/p>

    情況的驟變使狄玉霜來不及過多考慮,她看一下手表:十一點三十五分。忙對劉經(jīng)理說:“這邊的情況請你多注意一下,尤其是七樓!喬龍池可能乘坐去省城的那班列車,現(xiàn)在還沒駛離本市范圍。我和小宋去送他一程!”

    劉經(jīng)理是從公安局調(diào)來的,對狄玉霜說的“七樓”心領(lǐng)神會,那就是要他注意衣芳奇的動向。他忙說:“放心吧。我派一輛小車送你們?nèi)??!?/p>

    狄玉霜轉(zhuǎn)問小宋:“騎摩托車來的嗎?”

    小宋點點頭。

    狄玉霜立即說:“我和小宋騎摩托車去追,這樣靈便一些。”

    摩托車駛出市區(qū),在鐵道一側(cè)的柏油路上飛馳。

    小宋在省警校學(xué)習(xí)階段就學(xué)會了駕駛摩托車,還在全省公安系統(tǒng)運動會上得過女子摩托車比賽的亞軍。此刻,正是英雄大顯身手的時候,只見她前躬身、后蹬足,雙臂緊握車把,全速前進。

    狄玉霜緊坐其后,一手抓扶環(huán),一手攬在小宋腰間,大聲說:“別冒失,小心點!”

    “請放心吧!”小宋愜意地說。

    “前面是樓山火車站!”行駛一刻鐘后,小宋請示道,“要不要停車問一下?”

    “不必。追到哪兒算哪兒?!?/p>

    經(jīng)過一番急駛,摩托車超過了火車,在軍馬屯車站停住。狄玉霜命令小宋略事休息,然后駕車跟隨列車行進。她匆匆跑進火車站,等候列車開來……

    她終于踏上了列車,逐個車廂尋找喬龍池。她估計,喬龍池倉促回返,必然是自己辦理的車票,不大可能坐軟席車廂。因此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普通硬坐車廂里。果然不出所料,在第七節(jié)車廂的中段位置上,她發(fā)現(xiàn)了喬龍池。

    老港商斜坐在順向靠窗的位子上,左肘壓著車桌,全神貫注地眺望著家鄉(xiāng)的田野。雖然他戴著口罩,但鏡框下的眼角卻在微微顫抖著,顯示出依依惜別的惆悵情緒。他的穿戴大變樣了,頭戴一頂普通藍呢帽,身上是一套藍布中山裝,只有腳上穿的仍是原先那雙棗紅色尖頭皮鞋。冷丁一看,很象一個退休的老工人。

    狄玉霜沒有驚動他,轉(zhuǎn)身離開這節(jié)車廂,找列車長去了。

    不大一會,列車長來到七號車廂,很有禮貌地問了喬龍池的姓名,和藹地說:“有位同志請你到軟臥車廂一敘,請跟我來。”

    喬龍池一怔,以為是斷頭臺上那位“老兄”還有未盡之言,跟他上車找麻煩來了。他本不愿去,可列車長立等身邊,他只得應(yīng)允。待他來到軟臥車廂拉開一間臥室的門扇時,狄玉霜忙起身笑迎。

    “哦,是你……”喬龍池一愣,不由偏低著頭,尷尬地說,“家中有急事,電告我速歸,恕我不辭而別了?!?/p>

    狄玉霜笑著把喬龍池扶到對面軟鋪上坐下,遞上一杯熱茶水,感激地說:“老先生為我們提供了衣芳奇的線索,并留下那張紅字紙條,足以說明你對家鄉(xiāng)的治安是關(guān)切的??墒勤w國棟同志卻錯怪了你,說了一些很不禮貌的話。對此,我向老先生賠禮道歉!”

    “這……這就見外了吧?”喬龍池急忙說,“謝謝你的知遇之恩,對我總是另眼相看?!?/p>

    狄玉霜不再客氣什么,指著他坐的鋪位說:“我和列車長講好了,你就在這兒休息。我一會下車給省公安廳童廳長打電話,到省城以后,請他為你訂購一張直飛香港的機票?!?/p>

    喬龍池不易激動的面龐抽搐了幾下,嘴巴張了張但沒說出什么。他注視著狄玉霜,慢慢垂下了眼瞼。

    “你在列車上的安全問題,請不必多慮?!钡矣袼戳丝磳Ψ綉牙锏氖终?,說:“我已向乘警同志關(guān)照過,他們會密切注視本車廂的安全。”

    喬龍池仰臉看了狄玉霜一眼,旋即把目光投向車窗外的田野——那連綿起伏的山,那一片綠色的麥地,那玉帶似的河流……似乎都在圍著他轉(zhuǎn),戀情依依,不想讓他離開一步。他看了許久,低聲問:“難道你來找我就為這些事?”

    “嗯。當(dāng)然,主要還是想送你一程!”狄玉霜懇切地說:“你提供給我們的線索很重要,此外我們還掌握著其他線索,我想此案不是太難偵破。”

    喬龍池點點頭,心里詫異起來:她怎么不問我秘密決斗的事呢?是沒覺察到?還是不好意思問呢……

    “你有你的難處,強人之難是不道德的,所以我就不多打攪了?!钡矣袼f著伸出手來:“喬老先生,再見吧!歡迎你常來家鄉(xiāng)走走,何時再來,請預(yù)先打個電報,我去車站或機場接你。祝你一路順風(fēng)!”

    狄玉霜拉起對方的手握了握,走到門外去,反手把門拉上。

    喬龍池沒出去送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紋絲不動地默立了許久、許久。

    列車很快到達了八里鋪車站,下一站便是臨海站。狄玉霜下了車,朝車站“出口”走去。“出口”外面,小宋已站在摩托車邊,正沖著送客的狄玉霜微笑著。

    當(dāng)?shù)矣袼煲呓俺隹凇睍r,軟臥車廂的一扇窗子突然打開了。傳來一句發(fā)自肺腑的、但卻又是莫名其妙地呼叫聲:“狄……狄女士!看我的心吧……”

    火車開動了。狄玉霜返身盯著那個車窗,見喬龍池正在激動地向她招手。她也急忙招手作答。

    小宋忽然來到狄玉霜身邊,把她的手按下來,沖著遠去的列車啐一口,氣哼哼地說:“他膽小怕事,偷偷溜走,末了還送一個干巴人情。呸,誰領(lǐng)情!”

    狄玉霜沒吱聲,仍在凝望著遠去的列車。她在想:喬龍池那聲呼喊意味著什么呢?

    9.悟

    窗外淋灑著淅淅瀝瀝的春雨。夜幕過早地垂落下來。

    通明的燈光下,狄玉霜、趙國棟和小宋圍桌而坐。他們把目光集中在墻上掛的一幅臨海縣地圖上。桌子上擺著告發(fā)喬龍池的那封匿名信,還有喬龍池留下來的兩張字紙,以及狄玉霜從客輪“錦繡號”上帶回的兩撮沙土和失蹤者朱老大的遺物。這就是本案的全部疑物和物證了。

    遠在上海的紀(jì)小良午后來過長途電話,聲稱可疑“目標(biāo)”王書智住在靜安區(qū)一家地下干道改建的小旅館里,按兵不動,無所事事。紀(jì)小良動不得手,只能干著急。請示留返命令。

    狄玉霜令他稍安勿燥,聽候指示。然后她立即到市局技術(shù)室,詢問對那兩撮沙土的鑒定情況。技術(shù)人員說,通過“光譜測定檢驗”,確定兩撮沙土同出一地。而且還指出一條“路”來:如果能把可疑者的鞋子搞來,可以利用“孢粉學(xué)”的新技術(shù),進行孢粉鑒定,得出兩撮沙土是不是可疑者帶上客輪的,進而找到可疑者采取沙土的地點,掌握住他的行蹤,然后便可同他正面接觸,追問攜帶沙土登船的目的。

    狄玉霜喜出望外,立即掛長途電話給紀(jì)小良,命令他把王書智的鞋子搞到手,然后請上海市公安局代勞監(jiān)視,他可攜鞋速歸。

    現(xiàn)在,三個人所以把目光盯在臨??h地圖上,這是因為趙國棟在中午監(jiān)視衣芳奇的拜師宴上,聽到一個新的情況。

    當(dāng)時,衣芳奇、言彩伶和朱興國包了海味飯店一間高雅的餐室,訂了一桌一百五十元的酒席。趙國棟經(jīng)市偵查處介紹,擔(dān)當(dāng)了這桌酒席的服務(wù)員。他穿戴上白衣白帽,頻頻地送酒上菜,服務(wù)態(tài)度可謂殷勤和藹。為了不致引起衣芳奇的懷疑,他佯裝出一副賤饞相,對女僑商施舍的一支煙、一杯酒、一箸菜,總是先感激后享用,連起碼的人格也不顧了。憨直的朱興國實在看不下去,直用目光向他發(fā)出警告。然而衣芳奇對這位服務(wù)員頗有好感,覺得他是一個有錢就叫“爹”的人物,不會把她席間的談話記到心里去。于是,酒酣耳熱之際,衣芳奇提出一個請求:明天請言彩伶陪她去馬蹄山一帶游覽一番,租用的汽車當(dāng)然還是朱興國的“雪鐵龍”。

    師生初交,盛情難卻。言彩伶略略猶豫一下,只得答應(yīng)下來。

    在兩個多小時的名為拜師、實為閑聊的酒席上,最使趙國棟生疑的就是游覽馬蹄山的那一請求。他曾幾次去過那座形似馬蹄的大山,它南對香螺灣,懷抱亂葬灘。山上樹少草多,石不怪異、峰不奇特,實在沒什么好看的。趙國棟想:近在咫尺的匯泉山、炮臺嶺、青龍崗等地,早以奇、秀聞名于世。女僑商為什么舍近求遠,偏要去游逛一座荒山呢?

    趙國棟帶著這個疑問回到招待所來,并把借來的一張臨??h地圖掛在墻上,要和狄玉霜、小宋探討一番。

    此刻,狄玉霜已站在地圖邊,用紅藍鉛筆在馬蹄山上方(北面)畫了三個圓圈,這三個圓圈由西向東一字排列,間距相等。圈內(nèi)是村莊名稱:西為楊家屯,中為朱家村,東為莫家莊。從市內(nèi)驅(qū)車上山,約有百里開外的路程,而且必經(jīng)莫家莊。

    狄玉霜標(biāo)畫明白后,用鉛筆抵著嘴唇,仔細地端詳起來。

    “僑胞們大都有搜奇尋怪的興趣。衣芳奇是不是要去看看將軍墳?”小宋認為。

    “將軍墳早就名存實亡了?!壁w國棟介紹道:“當(dāng)年‘紅衛(wèi)兵小將們把它挖了一個底朝天,現(xiàn)在淤滿臭水爛泥,石人石馬也早被砸個稀巴爛,她還去看什么?”

    “登山觀海景么!”小宋又說。

    “前些日子朱興國陪她去朱家村、香螺灣看了個夠,何必再去!”趙國棟駁道。

    狄玉霜雖然沒參與議論,但由于記住了喬龍池的提醒,對衣芳奇“逛山”的雅興產(chǎn)生了疑問。不過她想的更全面,慎細一些??v觀朱老大失蹤案,由于他在兒時知道亂葬灘上一個秘密,失蹤前還曾顯露過一個唐三彩烏龜,那么發(fā)案原因很可能屬于盜竊文物、非法交易的范圍。他所掌握的秘密及手中的唐三彩烏龜對海外某些來客講,顯然是一種極大的誘惑。一旦“來客”們從朱老大那兒得悉秘密,為了獨吞珍寶而殺人滅口的可能性就增強了。從客輪上初步認定的那場“朱老大投海自殺”的假相看,來客們顯然已將朱老大置于死地,為轉(zhuǎn)移目標(biāo),才在客輪上搞了這么一招。但是來客們最初并沒發(fā)覺喬龍池在盯梢,及至有所察覺,才不得不使出投遞匿名信的手段。由于公安機關(guān)并沒對喬龍池怎么樣,于是又下“戰(zhàn)表”約喬決斗。最后喬龍池“敗陣”了,來了個不辭密走。喬這一走,來客們終于放心下來,現(xiàn)在該是傾力私運到手的文物珍品了。

    然而衣芳奇為什么要死纏言彩伶、朱興國母子呢——如果沒有衣芳奇提出的“逛山”要求,狄玉霜也許還解不開這個謎?,F(xiàn)在,她似乎“悟”出了點什么,不由自主地脫口冒出一句話來;“……唔,大意失荊州啊!”

    趙國棟、小宋莫名其妙地注視著她,摸不透是針對什么而言。

    “我在想,本案的海外來客逼走喬龍池之后,有點兒飄飄然了。因此企圖實施下一步計劃!”狄玉霜仍按自己的思路談下去:“不過,他們這么干乃是冒險加冒險,有點操之過急了。來客們所以這么放肆,說明并沒把我們公安人員放在眼里,太猖狂了!”

    “你說的‘下一步計劃是指什么?”趙國棟似有所悟,但還無法與衣芳奇的“逛山”聯(lián)系起來。

    狄玉霜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倒問起趙國棟來:“自從朱老大失蹤后,縣公安局和馬蹄山公社采取了哪些行動?”

    趙國棟輕描淡寫地說:“縣局派我和紀(jì)小良負責(zé)調(diào)查,馬蹄山公社讓朱家村的民兵在海邊巡邏查找。朱老大的兩個兒子更是心急火燎,聽說夜間還去山上、亂葬灘一帶搜索,他們以為老父親是被狼吃了?!?/p>

    “這就對頭了!”狄玉霜覺得很符合自己的推測,振奮地說:“由于馬蹄山、亂葬灘和香螺灣岸邊連日來有人走動,海外來客想把到手的東西從海上弄走,那是很不便當(dāng)?shù)?。于是就出現(xiàn)了衣芳奇拉著言彩伶逛山的新花招!”

    “哦,原來‘逛山就是他們的‘下一步計劃!”小宋不明具體環(huán)節(jié),忙問:“不過,怎么能證明這是他們的新花招呢?”

    狄玉霜把自己剛才的分析推測講出來。最后重嘆一口氣說:“我們差點上了他們的大當(dāng)!不過現(xiàn)在覺悟還為時不晚。”

    小宋更不明白了:“上什么‘大當(dāng)?”

    “他們搞的是‘聲東擊西!”狄玉霜走到地圖邊,用左手指著地圖上的馬蹄山,用右手指著房間的地板說:“在市內(nèi),他們讓衣芳奇東游西逛,親近朱興國,拜師言彩伶,作出一種不認真洽談生意的樣子,故意招風(fēng)惹眼。尤其在朱老大失蹤前,她和朱興國去朱家村作客,并見過唐三彩烏龜。這一切似乎早有預(yù)謀,其用意就是想在朱老大失蹤后,把公安人員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

    “恰巧喬龍池的出現(xiàn)助長了我們對衣芳奇的注意力?!壁w國棟明白了狄玉霜的意思,憋不住插話道,“當(dāng)然,喬龍池是無意識的,這一點別搞混了。”

    小宋也插嘴問:“他們這么干,豈不要把衣芳奇當(dāng)成替罪羊嗎?”

    “不會!”狄玉霜又接著講:“衣芳奇在市內(nèi)的舉動只是引起我們的注意和懷疑,她并不干觸犯法律的事,你能把她怎樣?其中也包括客輪上那場假投海的把戲,這都是為了‘聲東!”

    趙國棟又插話說:“顯然,喬龍池也沒看透這步棋?!?/p>

    “這就難說了。”狄玉霜又引到正題上,拍打著地圖說,“他們的主要精力投放在這兒,竭盡全力來‘擊西!如果我們早在馬蹄山一帶深入偵察,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罪犯交付法院開庭審判了?!?/p>

    “既然衣芳奇負責(zé)‘聲東,她為什么偏要去‘逛山呢?”小宋提出一個重要問題:“她這樣做,豈不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到‘擊西方面來了?”

    “看來他們是不得已而為之啊?!壁w國棟笑笑說:“剛才狄副處長講了,由于我們的民兵和朱老大的兩個兒子日夜查找失蹤的人,他們不敢在香螺灣實施第一步計劃,只好改用‘下一步計劃——逛山!”

    “衣芳奇‘逛山,肯定有周密安排,不會是赤裸裸地進行違法活動?!钡矣袼咽执钤谮w國棟、小宋肩上,提示道:“我聽海泉賓館的同志講,朱興國的母親言彩伶在解放前有個丈夫,叫莫泰斗。衣芳奇和她的同伙們是不是想在這上面作點文章呢?”

    “那就明天看吧!”趙國棟來了勁頭,請示道:“今晚我就趕回縣里安排力量深入偵查,并在馬蹄山一帶布好陣勢!行嗎?”

    “很有必要!尤其對將軍墳的歷史,我們要進行全面了解,但是不能打草驚蛇?!钡矣袼獓诟赖溃骸奥犝f衣芳奇有個代辦人一直住在縣粉絲廠里,你要在他身邊安上‘耳目。馬蹄山東面的莫家莊更要注意,也許衣芳奇‘逛山的文章要在那兒作!”

    趙國棟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

    “我和小宋先在市內(nèi)‘陪伴著衣女士,明天隨她‘逛山?!钡矣袼D(zhuǎn)對小宋說:“把摩托車檢查好,該帶的家什都帶上,也許那兒會有一場生死搏斗?。 ?/p>

    10.將軍墳的秘密

    當(dāng)夜,就在趙國棟趕往臨??h,小宋又去海泉賓館監(jiān)視衣芳奇的時候。狄玉霜從市局局長辦公室出來,碰上了匆忙而來的值班員老耿。他正有要事找她。

    “咳呀,我的祖奶奶!可找到你啦。”老耿是偵查處的“胡子兵”,愛說愛鬧。由于狄玉霜從來不擺官架子,所以他在副處長面前總是沒大沒小的。他拍打著值班記錄本說:“剛才臨??h打來一個長途電話找你,有要事相告,十萬火急!”

    “我已經(jīng)夠緊張了,你別再制造緊張空氣!”狄玉霜以為他在夸大其詞,輕淡地問:“是縣公安局來的電話嗎?”

    “不是?!崩瞎⒋蜷_記錄本念道:“請轉(zhuǎn)告狄副處長,已經(jīng)得到亂葬灘上將軍墳的秘密,為慎重起見,請她務(wù)必于凌晨三點之前趕到亂葬灘龍頭礁下,一同探密解疑——你聽,這不是十萬火急嗎?”

    狄玉霜驚喜地接過記錄本又看一遍,不由詫異地問:“打電話的人姓啥名誰?”

    老耿說:“我連問幾遍,對方既不說姓名,也不說工作單位?,F(xiàn)在只能斷定這是個女人,雖然說的是普通話,但不很流利,夾雜著臨海縣的口音。”

    “說普通話的女人?”狄玉霜困惑了。在她的記憶里,并沒有這樣一個親朋,這是怎么回事呢?她舉腕看看手表,十一點剛過。如果要去“探密解疑”的話,現(xiàn)在就該動身了。

    她想,也許馬蹄山一帶的個別群眾一直關(guān)心著朱老大的事,在偶然得到將軍墳的秘密后,因怕壞人竊知,便告密來了……不對呀,這個女人為什么不先向縣公安局告密呢?她又怎么知道我是副處長呢……

    “你別煞費苦心了!”老耿果斷地說:“你要去的話,就帶上一伙有功夫的同志,到時候見機行事!”

    狄玉霜搖搖頭說:“她叫我一個人去,說明她了解周圍的動態(tài)。人去多了可能會引起壞人的警覺,反而壞了大事。”

    “怎么,你要單槍匹馬去嗎?”老耿急忙說:“不行,別拿切菜刀剃頭——鬧玄!這樣吧,我給你去保鏢!”

    “誰也不用。一旦有情況,我腰里的硬家伙也不是吃素的!”狄玉霜打定主意,指指局長辦公室的門說:“剛才我給領(lǐng)導(dǎo)匯報過案情,現(xiàn)在就不打攪他了。我出發(fā)之后,你把這一新情況向局長和唐處長報告一下。另外,請通知在海泉賓館值勤的小宋,叫她按原定計劃行動?!?/p>

    狄玉霜回臥室?guī)峡辈榘?,拿上棉大衣,然后來到樓下。老耿已將一輛擦拭一新的摩托車推到樓門外,關(guān)切地說:“這輛車剛大修過,騎它吧。時間還來得及,路上慢點騎?!?/p>

    平常說笑打鬧就罷了,一旦出現(xiàn)場、沖險陣,大家總有一種肅穆的惜別心情。這是因為有些突然情況很難事先預(yù)料,說不定會有流血犧牲的危險。也許這就是公安偵查工作的特殊性吧。此刻,老耿把摩托車發(fā)動起來,鄭重地握著狄玉霜的手說:“祝你馬到成功!”

    狄玉霜感到那么溫暖。她信心十足地騎上摩托車,駛出公安局大院,在燈光通明的大道上加速行駛起來。

    …………

    春雨過后的亂葬灘上,彌漫著清新濕潤的空氣。一勾新月在云間時隱時現(xiàn),使那片無主墳塋忽明忽暗,更增加了神秘感。

    狄玉霜披著棉大衣,手提勘查包,從馬蹄山南坡走下來。她在灘北頭停一下,看看手表:凌晨兩點整。她舉目朝灘東頭望去——在密密麻麻的墳頭中間,兀立著一塊高約丈余的礁石。因為它形似龍頭,故名龍頭礁。相傳若干年前,海水原可沖擊龍頭礁,后因泥沙淤積,灘地擴展,龍頭礁竟變成了一塊旱礁,現(xiàn)在距離海水線有半里路遠。打電話的女人就是約狄玉霜在此會面。

    灘上無路,只能在墳塋間穿插行走。狄玉霜沖著龍頭礁慢慢走去,插在棉大衣口袋里的右手握緊了槍柄。

    兩小時前,她在縣公安局逗留過,把新出現(xiàn)的情況向局長、趙國棟談了。他們做過一番研究、布置,并招待狄玉霜吃了一頓可口的夜餐,最后用汽車把她送到朱家村一戶人家稍作休息。約定時間將到時,狄玉霜離開朱家村,翻過馬蹄山,來到亂葬灘上。為了不擴大目標(biāo),趙國棟已帶著三位同志提前潛伏于龍頭礁附近,保證狄玉霜的安全。

    現(xiàn)在,狄玉霜來到龍頭礁下,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人。她沉思一下,便圍著礁石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她把目光落在礁縫間一棵垂枝繁亂的迎春花上。她本想拿出手電筒照一照,可又怕被明眼人發(fā)現(xiàn)這邊的光亮,只好朝前移近幾步,仔細打量著垂枝掩擋下的一個可疑物。

    她終于看準(zhǔn)了——是一個人!狄玉霜裝作沒看清,不慌不忙地繞到對面一個墳包后面,暗暗打開手槍“保險”,這才低聲說:“謝謝你的信任!我應(yīng)約而來了?!?/p>

    話音未落,那堆繁亂的垂枝突然掉在地上,一個手持短棍的瘦小身影閃了出來,沖著狄玉霜激動地說:“狄女士!我是喬龍池,恕我用這種方式……”

    “啊,原來是喬老先生!”狄玉霜深感突然,禁不住一陣激動,急忙上前握住喬龍池的手,連連抖動著說:“想不到是你!謝謝啦……”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似乎有那么一股感情的力量在牽動著我……”喬龍池愧疚地說:“當(dāng)列車到達臨海車站時,我身不由己地提著行李下了車??僧?dāng)列車開走以后,我又茫然不知所措?!?/p>

    “鳥戀舊林,魚思故淵。動物尚且如此,人的感情自然更要豐富、強烈啊。”狄玉霜替對方說出了要說的話,并進一步說:“見到毒蛇猛獸作踐家園、傷害親人的時候,同鄉(xiāng)人怎么能袖手旁觀或是茍且偷安呢……”

    “別說了,別說了?!眴听埑貞M愧地連連搖頭,感嘆地說:“說實話,不是你在列車上送我一程,我就差點……唉!‘穿山甲黑集團心狠手毒啊。我沒料到他們會以兒子全家的性命來威脅我。斷頭臺上的決斗,我只能敗陣妥脅……”

    接著喬龍池把詳細情況講了講。

    狄玉霜聽后越發(fā)感動,她不安地說:“你不馬上回港,‘穿山甲就會下毒手。你可要三思?。 ?/p>

    “我想過了,”喬龍池坦然地說:“不管我早回晚回,一旦你們破案擒兇,在港的‘穿山甲就不會放過我。我已電告兒子,讓他們設(shè)法離港,去異國避避風(fēng)頭,我本人暫留大陸。狄女士,眼下不是談?wù)撨@個的時候,咱們還是揭開將軍墳的秘密吧!”

    “你怎么會知道它的秘密呢?”狄玉霜問。

    “我用的是以邪攻邪之法,再加上分析推測。”喬龍池自信地說:“說起來還有我老姐夫的一份功勞哩!”

    原來,當(dāng)喬龍池在臨海站下車后,先去郵局給兒子發(fā)了電報。然后他徒步向朱家村走去。當(dāng)年,喬姓在朱家村是外來戶,只有他一家。他十八歲考入南京警校后,父母相繼病亡。因戰(zhàn)亂阻隔,他無法回鄉(xiāng)辦理喪事,只得由嫁在本村的姐姐包辦。他在山島警察局任職期間,家鄉(xiāng)控制在解放軍手里,他不敢回鄉(xiāng)與姐姐見面,只能托人捎點東西盡盡心意?!熬旭R事件”發(fā)生后,他不辭而去,在港澳扎了根,從此與姐姐斷了音訊。直到近幾年政策變活,他才以書信與村里聯(lián)系上。不過姐姐已經(jīng)病故,只有老姐夫和兩個外甥了。

    喬龍池現(xiàn)在回村來,決意探測朱老大兒時所掌握的秘密。為了不驚動鄉(xiāng)鄰,他在村頭從一個小孩嘴里打聽到老姐夫家的住處,然后悄悄地尋到那里,叩門而入。老姐夫已年高七旬,年輕時曾習(xí)研過“周易”(占卜)、“堪輿”(風(fēng)水)。解放后他改邪歸正,專攻中醫(yī)學(xué),早就是馬蹄山一帶有點名氣的中醫(yī)了。當(dāng)兩位老人相見時,自有一種悲喜交加之感。酒菜款待就不必說了。暢談間,喬龍池故意提出自己的后事,想請老姐夫在馬蹄山一帶為他選擇一塊墓地。誰知一提迷信事,老姐夫抵死不干。后來他不得不把朱老大失蹤、壞人圖謀不規(guī)的事講出來。老姐夫一聽,氣忿不已,這才答應(yīng)幫助內(nèi)弟探索朱老大所掌握的秘密。

    當(dāng)天午后,喬龍池打扮成老農(nóng)模樣,和老姐夫溜跶到馬蹄山上,在蓄滿臭水的將軍墳坑邊看了看。它被“紅衛(wèi)兵”挖掘的事,附近農(nóng)民都知道。但對墓內(nèi)空無一物的現(xiàn)象,一度引起過猜疑,都說可能被人盜過。當(dāng)時老姐夫雖然沒去看過挖掘現(xiàn)場,可他心里卻閃過另一種想法:莫家老輩人造墓時,是不是搞了明墓暗葬的把戲?他在習(xí)研占卜、風(fēng)水時,曾聽師傅講過,有些帝王將相怕自己的陵墓日后遭劫,有的在造墓時安放上防盜暗器;有的則明造一墓,暗設(shè)一穴,虛虛實實。就將軍墳來說,莫家祖輩有錢有勢,看護祖墳尤其上心,喬龍池和老姐夫一致認為,它被盜的可能性不大。

    老姐夫經(jīng)過深思熟慮,估計將軍墳是明墓暗穴,他把自己的看法對內(nèi)弟說了。喬龍池雖覺此說可信,可是亂葬灘方園四五里,將軍的真正墓葬地——暗穴會在哪里呢?他讓老姐夫說得具體一點。老姐夫不得不搬用《葬書》上的“相墓之法”,朝亂葬灘端詳起來。他敢肯定一點,五百多年前的莫洪大將軍在選擇墓地時,必會請風(fēng)水先生來此詳查細勘,然后才能在選定的地方開工造墓。自古至今,凡是會看風(fēng)水、踩地氣的人,大都憑借地形地物、風(fēng)向水流等形式,用一套迷信的口訣術(shù)語行騙,盡管各自的行騙本領(lǐng)不同,但基本要領(lǐng)不會差異太大。老姐夫反復(fù)揣磨,最后認定龍頭礁附近是塊“寶地”,其邪說是,那塊礁石就是神龍之首,它張牙舞爪欲歸大海;但因其身被馬蹄山壓住,它只能望洋興嘆。從位置上看,亂葬灘介于山、海之間,恰在龍脖,因此這片荒灘便成了通靈寶地。若將墓地造在此處,可使葬者所乘的生氣以山水圈阻,使之不散,必主子孫后代富貴榮華。

    喬龍池懷著試試看的心理,便在龍頭礁附近嚴(yán)密勘查起來。他用一根木棍在一座座土墳上戳試、辨別,最后終于發(fā)現(xiàn)一座墳?zāi)股嫌行峦梁圹E。挖掘下去,竟發(fā)現(xiàn)長草的土皮是從別處移過來的。他振奮起來,忙用雙手挖除松土,慢慢挖到墳中間,再挖時,雙手竟觸在冰涼的石板上。他掀開石板,原來里面是一條只能爬行的地道。他明白了什么,立即把石板扣嚴(yán),又將墳土復(fù)原。他回到老姐夫家后,即讓在縣城郵電局接線臺工作的外甥女給狄玉霜打一個匿名電話,催其速來會商探墓。他所以匿名,顯然是怕失密。結(jié)果竟使狄玉霜、老耿虛驚一場?!?/p>

    現(xiàn)在狄玉霜聽完喬龍池發(fā)現(xiàn)秘密的經(jīng)過,再也按捺不住興奮情緒,急忙奔到喬龍池指出的那座墳?zāi)惯?,取出配有鎂光燈的相機,對著用松土覆掩的洞穴外層按了幾下快門。最后她舉手拍了幾響,向隱伏在附近的趙國棟他們發(fā)出信號……

    11.被盜的墓室

    長長的地道里閃爍著手電光柱。趙國棟在前,狄玉霜在中,喬龍池在后,三個人匍匐而行。

    地道的兩邊和頂部是用長短不一的雜石拼砌的,有幾處已經(jīng)塌裂。它的寬和高相等,各有二尺左右,僅能通過一個人爬行。

    狄玉霜聽到后面的喬龍池粗喘起來,忙抓住前面趙國棟的腳,說:“歇一會兒,揣摩一下地道的構(gòu)造?!?/p>

    三個人一齊把手電筒照在石壁上,仔細地觀察著。趙國棟首先提出疑問:“既然是不想讓人知道的暗穴,為什么還砌造這么一條又矮又窄的地道呢?”

    喬龍池說:“據(jù)說,凡是有經(jīng)驗的瓦工石匠在給權(quán)貴人物造墓時,唯恐墓主為保墓地安全而殘害他們,在造墓同時便暗暗留下逃生之道。從這條粗作的地道上看,很有可能是那么回事?!?/p>

    “懾于莫家的權(quán)勢,逃生的石瓦匠不敢裸露地道口,只好堆墳掩蓋?!钡矣袼缦戎皇锹犝f過這種事,不想此刻竟身臨其境了。她說:“喬老先生,這么說朱老大兒時曾經(jīng)進過這條地道吧?”

    “這一點是不用懷疑的?!眴听埑赜每隙ǖ恼Z氣說,“兒時朱老大就在這一帶放羊。他膽子挺大,經(jīng)常在墳塋里獵狐捉獾,說不定是偶然發(fā)現(xiàn)了地道口?!?/p>

    趙國棟說:“他倒真能保住密,幾十年來不向別人透露?!?/p>

    喬龍池說:“兒時他曾在我面前露過‘亂葬灘上有寶的話兒,但沒說出具體地點?!?/p>

    “他的保密原因不難理解?!钡矣袼f,“他二十幾歲前是舊社會,那時莫家有錢有勢,他當(dāng)然不敢輕舉妄動。解放后生活好起來,他未必時刻想著地道的秘密。后來億萬人民都進入了‘階級斗爭的時代,朱老大自然不敢頂風(fēng)蠻干。再說,那時的金銀珠寶賤得可憐,誰若出賣必究來歷,輕則沒收,重則挨斗,朱老大不會自找苦吃?,F(xiàn)在就大不一樣了,黃金白銀、珠寶玉器恢復(fù)了原有的價值,朱老大顯然想發(fā)一筆橫財。于是先拿著一個唐三彩烏龜去找弟媳婦言彩伶找門路。也許他的失蹤就是由唐三彩烏龜引起的?!?/p>

    三個人說著便又朝前爬行起來。

    七八分鐘后,趙國棟的手電照到前方一個空洞的黑室。他急忙爬到黑室邊沿,用手電朝下一照,原來地道口只離黑室地面一米高。他伸手垂腰,魚躍進了黑室,然后把狄玉霜、喬龍池攙扶出地道口。

    三個人齊把手電按亮,只見黑室當(dāng)中安放著一口特大的棺槨,周圍是梯形石供桌,上面已無供物,只剩下幾塊零亂的瓷品玉器的碎片。整個室頂呈弧形,四壁皆用白灰抹平,光滑堅硬,只有地道口邊的灰壁殘破不齊,象是后來剔鑿開的。地道口一邊,倒臥著一個青石雕刻的怪獸,它似獅非獅、似虎非虎,象個“妖精”。從怪獸的底座上看,其大小正可堵住地道口。顯然,五百余年前的瓦工石匠們在暗穴內(nèi)裝砌怪獸時,暗中已為自己留下了逃生之路。

    喬龍池仔細看看怪獸,詼諧地說:“這是鎮(zhèn)墓獸,專司墓內(nèi)的保安工作。”

    狄玉霜已亮著手電轉(zhuǎn)到棺槨后面,她剛欲踏著梯形供桌探視棺槨內(nèi)層,不料后腳竟被一個什么物件絆了一下。她閃身細看,原來在梯形供桌下面躺著一個人!剛才她是被此人探在外面的一只腳所絆。她驚叫道:“有人!”

    趙國棟、喬龍池急忙過來,把那人從供桌下面拖出來。趙國棟取出朱老大近幾年的一張相片對照一下,肯定地說:“沒錯,他就是朱老大!”

    喬龍池仔細辨認一陣,認出對方耳前一顆黑痣,不由唏噓地說:“……朱老兄!一別四十余載,今日不想在此……”

    他抽泣起來,握著死者朱老大的手使勁抖動著。

    狄玉霜用手摸試一下,尸體硬而發(fā)涼,她估計已死過幾天了。若要得出死亡時間,只有通過解剖驗看胃內(nèi)容物來確定。她又認真檢查致死原因,發(fā)現(xiàn)死者喉部有明顯的掐扼痕跡。用手指可以觸摸到喉頭部位的軟骨組織有碎裂感。

    喬龍池指著死者喉頭兩側(cè)說:“兇手用的是‘鎖喉毒招,兩個對稱的碎裂點在喉管兩側(cè),沒有武功決不會這個樣子?!彼了计饋怼?/p>

    狄玉霜點點頭,忽然問:“喬老先生,在斷頭臺上和你交手的那個人不是會武術(shù)嗎?”

    “興許就是這個家伙!”喬龍池思索著說:“當(dāng)時他也對我使過這一招,只是沒得手罷了?!?/p>

    “看來這個家伙就在臨??h活動,他去斷頭臺與你交手,那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钡矣袼肫鹨路计媪粼诜劢z廠的那個代辦人,忙問趙國棟:“粉絲廠的情況你去摸過嗎?”

    “摸過,已經(jīng)在那兒安排了人?!壁w國棟簡要地說:“女僑商衣芳奇的代辦人叫羅炳昌,約五十歲左右,可他自稱四十四歲。他下榻于粉絲廠后院新建的一座二層小樓里,有專門廚師、服務(wù)員侍候。每天只看看新擴建廠房的圖紙什么的,有時也去車間轉(zhuǎn)轉(zhuǎn)。大部分時間待在小樓內(nèi),說是在搞基建預(yù)算?!?/p>

    喬龍池忙問:“我去斷頭臺決斗那天,此人在什么地方?”

    趙國棟說:“已經(jīng)落實過。那天夜里他感冒發(fā)高燒,達四十一度,整天臥床不起。專門侍候他的女服務(wù)員小方和婁廠長、胡科長都可作證?!?/p>

    “這就怪了……”喬龍池手捋八字胡陷入沉思。

    “等會兒我們再去落實一下?!钡矣袼膊灰詾槿唬薹薜卣f:“我不相信羅炳昌會那樣老實!如果他不是衣芳奇的同伙,我們那種‘聲東擊西的分析豈不是無稽之談了?!”

    “你見過此人嗎?”喬龍池問:“他的身材、模樣有何特征?”

    趙國棟說:“該廠保衛(wèi)科長暗指給我看過,他身材頎長,步履穩(wěn)??;長方大臉,下頦寬大。他對人很有禮貌,不笑不說話,確有作生意人那種和氣生財?shù)奶攸c。”

    “從身材上看,很象和我交手的那個人。不過那天他戴著變色眼鏡和口罩,我看不清他的面貌。”喬龍池轉(zhuǎn)對狄玉霜說:“這事好辦,必要時我再同他交一次手,通過他的招式可以辨別出是不是那個人。”

    “今天衣芳奇就來‘逛山,此人不會按兵不動吧?屆時我可以給你們安排一場‘決斗?!钡矣袼磳w國棟說:“請外面的同志把尸體運回去,咱們該檢查一下遭劫的墓室了?!?/p>

    趙國棟對著地道口高聲吆喝一陣。剎時從外面?zhèn)鱽砹藨?yīng)答聲。

    狄玉霜持照相機把現(xiàn)場一一拍照下來。然后拿著筆和本子畫了現(xiàn)場平面圖,又將供桌上面可辨出的擺設(shè)過殉葬品的痕跡統(tǒng)計下來。最后,他們?nèi)颂ぶ┳罍惖焦讟∵?,發(fā)現(xiàn)頂部的槨木已腐爛不堪,有桌面大小一個破洞。槨內(nèi)的棺木也已腐爛,一眼便可見到棺內(nèi)的骨骸。

    “這就是莫洪大將軍的遺骨了!”喬龍池用手拍打著槨木說:“這是堅硬的楠木所制,可供造船、建筑用,是防潮的上好木料。如果不是開鑿地道浸入濕氣,它不會腐爛得這么嚴(yán)重?!彼种钢故业膲Ρ谡f:“墓室外層以厚石砌造,為了防潮又在內(nèi)壁抹了厚厚一層白灰。這可不是普通的白灰,它以熬熟的糯米汁、石灰、桃膠、麻絲等物混合而成,陰干之后堅硬如石,防水防潮?!?/p>

    “骨骸已亂,盜墓人顯然進入棺內(nèi)搜掠過?!钡矣袼檬蛛娬湛粗f:“據(jù)說有身份的人死后,棺槨內(nèi)要放大量金銀珠寶。但這里面空無一物,說明已被全部盜走了?!?/p>

    “勿庸置疑,”喬龍池指點著供桌上的遺跡說:“這里所陳列的殉葬品都有文物價值,這是國家的文化遺產(chǎn),貴不可言!唉,盜墓歹徒忘記自己是炎黃子孫,干出這種有辱祖先、有損國家利益的勾當(dāng),實在可惡至極!”

    “但是歹徒們只能得意于一時!”狄玉霜憤恨地擊打著棺槨說:“文物古跡是中華民族光輝歷史文化的見證,除去那些見利忘義的敗類,我相信誰都會痛恨這種罪行!一旦群眾知情而動,那一小撮盜墓歹徒休想逃脫法網(wǎng)!”

    12.無情的“情人”相會時

    上午十點多鐘,朱興國駕駛的“雪鐵龍”抵達臨??h城。車內(nèi)是衣芳奇、言彩伶。他們沒在城內(nèi)逗留,驅(qū)車朝城南馬蹄山駛?cè)ァ?/p>

    尾隨“雪鐵龍”的是市局女偵察員小宋的摩托車,不過后面還坐著一個人,他是剛從上海乘飛機趕回的紀(jì)小良。

    摩托車拐向縣公安局大門,紀(jì)小良飛身下車。小宋說了句“山上見”,便加速追趕“雪鐵龍”去了。

    紀(jì)小良闖進局長辦公室,只見老局長和狄玉霜正伏案指劃著一張馬蹄山公社的地圖,象在布置什么。他喊聲“報告”,忙把一張鉛印表格交上去說:“市局技術(shù)室已經(jīng)作出鑒定:王書智鞋上的孢粉與兩撮沙土里的孢粉同出一地,可以證明沙土是他帶上客輪的。”

    “好吧?!崩暇珠L似乎已與狄玉霜計議過了,當(dāng)即命令道:“你馬上給上海市公安局打長途,拘留王書智,代審其攜帶沙土上船的目的及始末經(jīng)過。”

    “然后呢?”紀(jì)小良顯然也想去馬蹄山“照顧”衣芳奇等人,故意說:“市局的小宋剛剛追過去,她勢孤力單……”

    狄玉霜笑笑道:“已經(jīng)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誰說她勢孤力單?你的任務(wù)是去朱家村陪伴喬龍池老先生?!?/p>

    紀(jì)小良還不太了解對方,極無情緒地說:“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作為?我身強力壯,應(yīng)當(dāng)打頭陣!”

    老局長指指狄玉霜說:“諸葛亮已經(jīng)算定,曹操必然敗走華容道。咱們就在莫家莊設(shè)防!你快去把喬龍池先生請來?!?/p>

    紀(jì)小良一聽樂了,趕忙敬禮離去。

    這時,桌上的兩部電話相繼響了。老局長兩手各拿一個聽筒,同時應(yīng)答著。最后他說了一聲“繼續(xù)監(jiān)視”,便放下了。他對狄玉霜說:“趙國棟說,羅炳昌仍在粉絲廠,沒有任何動向。另外,通往馬蹄山路上的監(jiān)視人講,‘雪鐵龍和小宋的摩托車相繼馳去,途中沒有停留?!?/p>

    話音未落,一個法醫(yī)來報告說,經(jīng)陸軍醫(yī)院對朱老大進行尸體解剖,已證實他是被扼碎喉管窒息致死;經(jīng)剖視胃內(nèi)容物,發(fā)現(xiàn)有煮熟的花生米碎塊。死者家屬稱,上月二十七日晚飯曾食用過花生米,可以確定死亡時間就是那天夜間……

    法醫(yī)走后,狄玉霜看了看手表,已近十一點鐘。她站起來說:“我們該去會客室等候客人了。”

    老局長安排專人守候電話,隨即和狄玉霜向會客室走去。他們要會見的客人是粉絲廠的廠長婁鳳林。

    十一點剛過,身材粗矮的婁鳳林便在會客室里見到了狄玉霜和老局長。彼此寒暄幾句,很快引入正題。

    “衣芳奇、羅炳昌去過供銷科胡科長家沒有?”

    “羅炳昌去過。胡賢家住在莫家莊,靠海較近。因為羅炳昌很喜歡釣魚,我為了讓他生活得隨便一些,便有意安排胡科長陪他去釣魚,并在家里多搞些海味招待,錢由廠里出。”

    “一共安排過幾次?”

    “大約有五六次,每次都由小車接送?!?/p>

    “三月二十七日羅炳昌去沒去?”

    婁鳳林沉吟一下,點頭說:“去了。而且在胡科長家住了一夜?!?/p>

    “四月三日呢?”狄玉霜邊記錄邊問:“羅炳昌在什么地方?”

    “唔,那天他感冒發(fā)燒,躺了一天沒起床。”婁鳳林回憶著說:“那天早晨我聞訊后,忙去廠后院小樓探望。結(jié)果在門外就被胡賢家截住了,他說羅炳昌發(fā)燒四十一度,剛請醫(yī)生打過退燒針,已經(jīng)睡沉了,叫我別再打攪他?!?/p>

    “真有醫(yī)生去測過體溫、打過針嗎?”

    “這不會假。我曾去廠醫(yī)務(wù)室關(guān)照過劉大夫,叫她多給羅炳昌用好藥。”

    狄玉霜呷了口茶水,又問:“今天羅炳昌沒說要去哪兒嗎?”

    “剛才胡科長對我說,羅炳昌提出還要去海邊釣魚,我答應(yīng)了?!眾澍P林已經(jīng)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又主動地說:“我們曾出錢給他租了一條機動小舢板,專供他釣魚用。請你們注意這個情況?!?/p>

    接著,婁鳳林蹙起眉頭說:“胡賢家一直陪伴著羅炳昌,有些情況他比我知道得多,你們應(yīng)當(dāng)問問他?!?/p>

    “這人和你不一樣。”狄玉霜嚴(yán)肅地說:“他已經(jīng)被僑商贈送的大彩電、收錄機、電冰箱等玩藝搞昏了頭,變成哈巴狗了!據(jù)查,他的老婆莫月娥是羅炳昌的遠房叔伯妹妹,現(xiàn)在她是莫家在大陸上唯一的親人了。”

    婁鳳林詫異起來:“這不可能吧?一個姓羅、一個姓莫,怎么會是叔伯兄妹?”

    老局長笑笑道:“姓是活的,可以改變嘛!”

    接著狄玉霜向婁鳳林介紹了羅炳昌的情況:“通過市公安局查對敵偽檔案證實,現(xiàn)在這個羅炳昌原叫莫泰斗,曾當(dāng)過蔣幫第八軍的連長。進攻膠東解放區(qū)時負傷撤下火線,在山島市陸軍醫(yī)院治療兩年多。在此期間結(jié)識了唱戲的言彩伶,后來結(jié)為夫妻。半年后,他棄妻逃往臺灣。這個不屑子孫墮落進港澳黑社會集團,今天竟來大陸親手掘盜他祖宗的墳?zāi)沽?。?/p>

    …………

    天色漸漸暗下來。香螺灣上風(fēng)輕浪靜,被晚霞映得一片火紅。

    衣芳奇逛山的雅興得到極大滿足,開始朝山下的莫家莊走去。陪同她的言彩伶、朱興國母子早就不耐煩了,可是又不好說出來,只得強作歡顏,舍命陪君子。他們是在中午十一點稍過到達莫家莊的,先在村頭一家小飯館里吃點東西,并把轎車托付飯館主人看護,然后徒步登上馬蹄山。山上實在沒有什么好玩好看的,然而衣芳奇卻興致勃勃,似乎對祖國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都注滿了感情。她對大自然的愛戀情緒感染了兩位陪伴者,硬是忍著勞累陪她滿山亂逛。

    現(xiàn)在終于熬到了下山時刻,三個人朝小飯館走來??墒莿偟酱孱^,迎面遇上一個干部打扮的人。他四十多歲,中等身材,一副精明干練的樣子。他手提一網(wǎng)袋魚、蝦,一見衣芳奇忙把網(wǎng)袋丟下,驚喜地說:“衣小姐!哪陣仙風(fēng)把你吹來了?咳呀,真是……”

    “哎呀呀!這不是粉絲廠的胡科長嗎?”衣芳奇并不在乎對方的臟手,上前緊緊握著說:“你怎么會到這兒來呀?”

    胡賢家指著莊內(nèi)說:“咱家就在這里住么!衣小姐,若是在市內(nèi)、縣里,我這小門小戶可不敢迎請大駕光臨。今天是碰巧了,你可不能漫門而過嘍!”

    衣芳奇有意去坐坐,忙問言彩伶:“老師,盛情難卻,你看——”

    言彩伶急著回市內(nèi),不悅地說:“算了吧,天都黑了?!?/p>

    “你們有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不用兩小時就趕回去了。”胡賢家留客心切,又對朱興國說:“司機師傅,衣小姐是我們粉絲廠的恩人,沒有她提攜,我廠的設(shè)備更新、擴大生產(chǎn)可就抓了瞎。既然碰巧相遇,你們千萬別駁了我的面子?!?/p>

    朱興國沒說什么,看了看母親。言彩伶見衣芳奇堅意逗留,最后只好附就。胡賢家十分高興,忙把地上那網(wǎng)袋魚蝦拎起來說:“各位真有口福,我剛?cè)ゴ腺I來三十斤海鮮,請你們吃個夠!”

    ——剛才這場“村頭巧遇”的“小戲”,已被暗中盯梢的小宋和跟蹤羅炳昌(莫泰斗)而來的趙國棟等人看在眼里。

    胡賢家把三個客人領(lǐng)進院門,沖著屋里喊:“月娥!貴客臨門了!”

    這是一座十分寬敞的新式三合院。正面是三大間青石瓦房,兩側(cè)各有廂房。院內(nèi)以六角形預(yù)制板鋪地,擺著花草盆景,沒有半點農(nóng)家氣。言彩伶嘖嘖稱贊道:“農(nóng)村真變了!比城市住得還氣派?!?/p>

    話音未落,從上房里迎出主婦莫月娥來。雖然她身材雍腫,容貌不美,可是燙彎的油頭、身穿的料裝、足登的高跟鞋足可顯示出自家的經(jīng)濟勢力。她喜笑顏開地沖著客人們點頭致禮,拉著兩位女賓進了上房。

    上房的東間鋪著草地毯,擺了一圈沙發(fā),二十時日本進口彩電、四喇叭收錄機、電冰箱一字兒擺在北窗下。茶幾上放著香煙、奶糖、水果、汽水等物,不比高級賓館遜色多少。胡賢家夫婦又倒水又拿糖果,百般殷勤。衣芳奇泰然自若,沒有稍坐即走的意思。言彩伶不好強催,只得陪坐著。朱興國可能渴了,接過胡賢家打開的汽水,一連喝光三瓶。這時胡賢家才和妻子退出去,準(zhǔn)備待客的飯菜。

    大約過了一刻鐘,朱興國坐在沙發(fā)里呼呼地睡去。言彩伶剛要推他,被衣芳奇阻止了。她淡淡一笑道:“太累了,讓他睡一會兒一一胡科長!”

    胡賢家聞聲而至,一見朱興國那樣子,忙把他的胳膊背到自己肩上,對衣芳奇說:“請他到床上睡一會兒,快來扶一下?!?/p>

    衣芳奇和胡賢家把朱興國送到別的屋里,沒有馬上回來。言彩伶見兒子那么困乏,想叫他多睡會兒,也不急于走了。她自己也感到有點困,便仰在沙發(fā)上閉目休息起來。

    這時,一個身材頎長的人踱了進來。他把白熾的日光燈關(guān)掉,只留著落地?zé)?,光線顯得暗淡了。他默立在言彩伶面前,十分激動地盯著她的臉。三十三年前,這張臉是那么白嫩嫵媚、楚楚動人。為了她,他傾盡錢財去戲班交涉贖身事宜;為了她,他私逃陸軍醫(yī)院又被抓回差點送了命;為了她,他在逃臺的軍艦上痛不欲生……而今,這張臉老了!可是她畢竟是他第一個心愛的女人啊!他早就注意她在大陸上的情況了。這幾年每到廣州搞“交易”,他總要購買《山島日報》和省報瀏覽一下,要在戲劇廣告欄目里找到她的名字。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從報紙上看到她主演《岳母刺字》的大名,并讀過一篇介紹她家庭生活的文章。他雖然沒產(chǎn)生過再同她破鏡重圓的念頭,但是他那么想再見她一面。也許是藕斷絲連、舊情難忘吧?他實在說不明白。不管怎么說,他今天總算如愿以償了……

    他再也忍不住沖動情緒,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粗濁的咳聲忽然驚動了言彩伶,她猛地瞪開眼,驚愕地盯著對方,警惕地說:“你……你是什么人?!站遠點!”

    “彩……彩伶!”他哽咽一聲,老實地退后一步,抖著雙手捂在自己胸膛上,凄然地說:“怕你不愿見我,也怕在市內(nèi)相見招人惹眼,泰斗只好請你來此一晤……不認識了?我就是鐘愛你的莫泰斗?。 ?/p>

    “啊……”太突然了,她驚得幾乎窒息過去,一股感情的壓力使她喘不上氣來。她粗喘著,淚水悄悄地流下,木然地看看曾經(jīng)屬于她的第一個男人……

    “別太傷感,今日是喜幸之會?!蹦┒纷趯γ娴纳嘲l(fā)上,溫和得象只老綿羊。他用手帕擦擦眼睛,點煙吸著說:“人到暮年最愛思慮往事。不是我自夸,在咱們相愛的那段日子里,我對你是不錯的……”

    “別……別說那些了!”言彩伶慢慢冷靜下來,想起解放后與琴師朱福良的結(jié)合,想起親生兒子朱興國的可愛。她感到重溫舊情是丟人現(xiàn)眼的事,連忙鄭重地說:“我的兒子就在這里,千萬別叫他知道咱們過去的事,當(dāng)媽的總得為兒子的名聲多想想?!?/p>

    “正是為了瞞住他,我才讓胡科長在汽水里放了點安眠藥?!蹦┒沸πφf:“一個小時左右藥力就消失了,你別擔(dān)心?!?/p>

    “這又何必?”言彩伶慍怒地說:“若讓外人知道,你我豈不成了不光彩的幽會!”

    “我這次回來不只是想幽會,”莫泰斗激動地說:“是想和你破鏡重圓!”

    “……”言彩伶愣住,什么也說不出來。

    “要是興國的爸爸尚在,我決無這種妄想。現(xiàn)在……”莫泰斗乞求地說:“彩伶!咱們應(yīng)該講點現(xiàn)實,你我都是孤身之人啊……”

    “不,我有興國!”

    “我會待他如親生兒子!”

    “他知道底細會恨我,嫌棄我……”

    “未必!我在港澳有財產(chǎn),我可以讓他去作我的繼承人!”

    “這……”她愛兒子,更愛兒子有個富貴前程!她的心動了一下。

    “只要你能拿定主意,興國的事由我來辦。”莫泰斗懇切地說:“這些年來我有過妻子,但又分離了。我不想以年邁之軀在那種制度下苦苦拼搏,我想回來安度晚年……彩伶,成全我吧!”

    “這不是小事。興國不點頭,我……”她為難極了。

    “我會叫他點頭的?!蹦┒放d奮地說:“說實話,這次回來我?guī)Я瞬簧偌耶?dāng),足有三皮箱吧。因為放在賓館里不保險,我只好找到堂妹月娥這里。今夜你就帶回家去,算是你我今后的一點依靠吧。我相信興國不會因為母親的晚年幸福而不顧孝義,同我們鬧翻的。何況我還在海外給他留了財產(chǎn)吶!”

    ——室內(nèi)的對話已被從鄰院潛隱到胡家窗下的趙國棟聽到了。

    就在莫泰斗和言彩伶進行交談時,胡賢家和衣芳奇已將三個皮箱運到小飯館的停車處,裝進“雪鐵龍”的尾艙里。兩人剛把尾艙蓋子合嚴(yán),從小飯館里突然闖出幾個人來,這是狄玉霜、老局長、喬龍池、紀(jì)小良和小宋。他們一齊圍了上去。

    “衣小姐!”狄玉霜冷淡地問:“剛才裝入車內(nèi)的是什么東西?”

    衣芳奇情知不妙,但卻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說:“是我的生意代辦人羅炳昌先生……”

    “你說錯了!”喬龍池捋著八字胡,笑吟吟地說:“恕我道破真情,他叫莫泰斗!”

    “姓喬的,這與你何干!”衣芳奇咬牙切齒地說。

    “護國保家、光宗耀祖,凡炎黃子孫人皆有責(zé)!”喬龍池怒斥道:“海外僑胞日夜盼我中華昌盛強大,不想你們倒行逆施,干出了辱沒祖宗的丑事!”

    “打開!”狄玉霜命令胡賢家。

    胡賢家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顫抖著手打開轎車的后艙蓋,拿出三個皮箱來,囁嚅地說:“鑰匙在莫……莫的手里。”

    “那就請他來打開吧!”狄玉霜即令紀(jì)小良、小宋“陪著”胡賢家去叫莫泰斗。

    “我抗議你們的粗暴行為!”衣芳奇故作鎮(zhèn)靜地說:“我們是應(yīng)邀參加交易會的客人,你們有什么權(quán)力檢查客人的東西?!”

    “因為有人披著港澳客商的外衣,犯下了殺人盜墓的罪行!”狄玉霜用嚴(yán)峻的目光逼視著對方說:“衣女士在這一罪行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自己最清楚不過了!”

    衣芳奇象是被刺了一針,剛才那種裝腔作勢的形象喪失殆盡。唉,想不到周密策劃的行動方案竟在短短幾天內(nèi)破敗了!這是不是一種轉(zhuǎn)瞬即逝的夢幻呢……她低著頭緘默不語了。

    這時,趙國棟、紀(jì)小良、小宋帶著莫泰斗、胡賢家走來。莫泰斗早就練出一種特殊的職業(yè)性的觀察力,他一見喬龍池在場,胸臆間頓時蕩起一股徹底完蛋的沮喪感。

    “莫先生,咱們又相會了!”喬龍池認出此人就是在斷頭臺上同他交手的人,拱手說:“凡是有心肝的人,對祖宗的墳?zāi)篃o不用心保護。不想閣下竟然親手毀墳盜墓,冒瀆古人,實在是舉世罕見,令人驚嘆!”

    莫泰斗漲紅了臉,反唇相譏道:“你為了討好大陸,不管兒子一家死活,心腸比蛇蝎還狠毒,敝人十分敬佩!”

    “這一點請你放心,我已電告兒子密離星港了?!眴听埑仫@出一副超然的神態(tài),說:“縱然遭到你們‘穿山甲的殺害,我想喬氏家族的名聲雖不能流芳千古,但決不會象你這畜牲一樣,留個萬世罵名!”

    “你們見利忘義,竟然大肆盜取祖先遺留下來的文化遺產(chǎn)!”狄玉霜憤怒地說:“你們還有半點炎黃子孫的氣味么!莫泰斗,打開皮箱!”

    莫泰斗呆然不動。趙國棟從他身上搜出鑰匙,把三個皮箱打開。在海綿的間隔中,皮箱里裝滿了唐三彩馬、駱駝、烏龜和文武俑,還有珍珠玉器、黃金白銀等貴重物品。

    捉賊先拿贓。在鐵的事實面前,莫泰斗、衣芳奇等人只能束手就擒!

    尾聲

    幾經(jīng)審訊,罪犯莫泰斗、衣芳奇、胡賢家、王書智和莫月娥各自交待了罪行。

    原來莫泰斗在“穿山甲”黑集團里只是個小頭目。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債臺高筑無路可走。最后向“老板”提出回大陸掘盜祖墳的要求。經(jīng)過一番密謀,他和衣芳奇搭伴成行了。

    到達市內(nèi)后,他深居簡出,不幾天便以代辦人身份到了臨海縣粉絲廠住下??汕珊t家的妻子莫月娥是他本家堂妹,因此他用帶來的大彩電、電冰箱等物把這對夫妻“俘虜”了。

    莫泰斗年輕時就聽老輩講過,先祖莫洪大將軍有明暗二墓,都在亂葬灘上,只是不知暗墓的確切位置。為此他住進粉絲廠后,便以釣魚為名,在灘上、海邊明查暗訪。時間不長,他結(jié)識了天天在灘上獵獾、海邊捕魚的朱老大。幾次接觸后,朱老大受不住金錢的誘惑,便透露自己手里有一只唐三彩烏龜?shù)氖?。莫泰斗看過實物后,認明是真品,便答應(yīng)以千元收買。朱老大見利忘了一切,便將兒時獵獾時的發(fā)現(xiàn)講出來。這正是莫泰斗急于得到的秘密,講好先付兩千元給朱老大,待貨物運出后再付四千。

    可當(dāng)深夜朱老大領(lǐng)他鉆入暗穴時,貪得無厭的本性發(fā)作了,他對朱老大下了毒手,并先拎走一批隨葬品。第二天夜間,他拉上胡賢家將其余部分盜光。他預(yù)料朱老大的失蹤必會引起本地一場風(fēng)波,于是便讓胡賢家找一個知己,帶上朱老大釣魚獵獾時穿用的軍棉大衣和草編夾籃等物,乘客輪去海里搞一個投海自殺的假相,企圖把人們的目光引向那里。胡賢家找到姑表弟王書智去干這一勾當(dāng),言明事成后可得三百元酬勞。

    正當(dāng)莫泰斗得意之際,不料從衣芳奇那兒傳來了喬龍池“似有所察”的警報。莫泰斗早知其人的厲害,便想出借刀殺人之計。他口述一遍,令堂妹莫月娥寫了那封匿名信,由胡賢家去市內(nèi)投遞。但又據(jù)衣芳奇?zhèn)鞲?,市公安局并沒對喬龍池有所約束。于是,莫泰斗決定當(dāng)面警告喬龍池。他讓衣芳奇先給喬龍池下“戰(zhàn)表”,自己則在粉絲廠裝病,用熱毛巾使體溫表達到四十一度,騙了劉大夫,以備事后追查時,可讓劉大夫為他作個“未出廠門”的證明。他喬裝出廠,暗潛市內(nèi),在斷頭臺上用斷子絕孫的最后“一招”,迫使喬龍池敗下陣來。

    接著他開始施行攜寶潛逃計劃。他原已與停泊在山島港香港貨輪上一個大副定好,妄想把這批珍寶偷運到船上帶走。但由于亂葬灘上日夜有人尋找朱老大,他不敢動用海邊的小船偷渡香螺灣,只得改變主意,施行下一步計劃——利用他和言彩伶曾是夫妻的關(guān)系,先把她家作為匿贓處,然后分批送給香港貨輪上的那個大副。他提前安排衣芳奇與朱興國、言彩伶接近,用意就在這兒。當(dāng)然,衣芳奇在市內(nèi)的不務(wù)正業(yè),也是有意安排的,無非想吸引公安人員的注意力,掩護他攜寶潛逃……

    古云: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犯罪分子縱然陰險狡詐,機關(guān)算盡,但終究逃不脫法律的裁決!

    當(dāng)罪犯們鋃鐺入獄時,狄玉霜和戰(zhàn)友們——當(dāng)然也包括喬龍池老先生,正舉起一杯杯美酒,慶賀這一戰(zhàn)斗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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