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道靜
抄集群書,疏證一書,這是從單純的抄錄書史的發(fā)展。抄書的作業(yè),是讀書學(xué)習(xí)的奇妙絕倫的方法。幼承庭訓(xùn):手抄一遍,勝讀十遍(這句話是從唐朝國子司業(yè)張參所說“讀書不如寫書”而來)。并且耳濡目染看見我父親手自抄書,也躍躍欲試。他青年時期抄存的書冊在一九一三年癸丑之役遭袁系軍閥鄭汝成的強(qiáng)盜部隊焚掠時盡喪,但以后又抄積了不少。我十多歲時,父親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任編輯,館中的涵芬樓藏書豐富,他經(jīng)常借書回家,夜間或假日,或摘抄,或全錄。待我寫字稍微象樣,讀古書也稍能辨句時,命我也幫著抄。先是承命作業(yè),后來抄讀得有了興趣,有些想看的書而又家里缺藏的,就央求父親從涵芬樓借回,手自傳錄。我伯父家去我家甘里遙,他家的藏書比我家多倍許。還有我老師、版本目錄學(xué)家陳乃乾先生富藏書,與我伯父比鄰而居。我每往謁伯父,也必叩見老師,總是借來些未見之書,不舍晝夜,寫副存儲。東莞臧逢世,年二十余,欲讀班固《漢書》,苦借閱不能久,乃手寫一本自備的樂趣,我在二十歲前就親自體會到。
抄書既久,自然有了發(fā)展,學(xué)習(xí)著做抄、著之間的工作。從來這種編織活動有幾項方式:
一是選定了一本書,為之疏證。凡見其他書史中有涉及本書之文,無論是解釋也好,引申也好,駁議也好,一一抄錄,附在每章每篇之后,以便觀覽。久而久之,就給這本作為目標(biāo)的書做成一個注本。
二是積年抄錄的書文有意識地分類排比,以便查檢。這樣就形成了個人編輯的“類書”,也就是今天所稱的“資料性的百科全書”。唐弘文館學(xué)士虞世南在隋朝任秘書郎時,抄輯群書中可為作文之用的資料,類列為八十部、八百零一門,就是傳世的著名類書之一的《北堂書鈔》。
三是把已佚之書,從群書中引用的零篇斷句,匯鈔起來,成為“鉤沉”、“輯佚”之作。明朝孫瑴所著《古微書》,實際上是把群書中所引述的已亡之漢世讖緯輯錄出來,自成一書。到清代就有大規(guī)模的網(wǎng)羅佚書的輯佚家出現(xiàn),如歷城馬國翰搞《玉函山房輯佚書》、甘泉黃奭輯《逸書考》,動輒輯佚數(shù)百種,實際上也只是抄書之功??墒前岩淹鲋畷鴹l貫遺珠,存亡續(xù)絕,也成了一家著作。
四是似不費(fèi)編織之力的“摘錄”型的書抄,因其抄集的原書品種廣泛,摘錄的內(nèi)容精萃,也能獨(dú)立名世。如梁朝庾仲容取周、秦以來諸家雜記一百七種摘其要語而成的《子鈔》便是。《子鈔》已亡,但唐代馬總循此而作的《意林》尚在,成為這一體裁的圭臬。元末陶宗儀的《說郭》,更是“摘錄”型的巨擘。
五是“合鈔”型的,如清代沈炳震的《新舊唐書合鈔》,便于比勘。
(摘自浙江文藝出版社《學(xué)人談治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