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
讀《迦陵論詞叢稿》散記
面前一冊迦陵論詞。世上名著如林,近來好書益富,目壞之后,皆不得讀,當然無從發(fā)生“談書”的興會??墒沁@一回因見葉嘉瑩教授的論詞新編,頗有一些感觸,情不能已,想略抒所懷,——這實在夠不上什么“評論”。
如果真想評介這部書,那我必須也寫“一部書”才行;幾千字的文章,不知該怎么“分配”?這部書名義只是論詞——晚唐五代、南北宋、王靜安、常州派……,論述咸周,賞析兼至;但是我勸關心文學藝術的學子,都不妨讀讀它,因為這實在不止是詞的事情,甚至也不止是廣義的“詩”(現(xiàn)在所謂“詩歌”)的事情,它涉及了文藝理論和美學上的很多問題。它是一部傾注數(shù)十年心力,會通中外研貫古今的探討我國詩詞美學的精義妙諦的學術著作,她從風格才調、修辭手法一直研索到中華民族的獨具特色的詩詞的最高最深的核心——比興、寄托、境界、神韻……這些最要緊的問題。所以說,不是也寫“一部書”,就很難“全面”而且“深刻”地(這些都是很多文章喜歡用的字眼)評介這部論詞之作。即使我有了這樣的資格,那還得有了相應的條件,所以只能“候諸異日”了。至于此刻,我只打算就其中的一篇,小談一己之感受。我選中的目標是:《拆碎七寶樓臺——談夢窗詞之現(xiàn)代觀》。
夢窗詞?天哪,誰敢談呀?怎么談呢?當然,對于有的評論家、文學史家來說,那簡單容易得很。一是雕琢粉飾,二是詞意晦澀,三是支離破碎,四是形式主義,五是影響很壞。完了。還有什么值得多說的嗎?這種“鑒定”一直是統(tǒng)治著想學點文學的人們的。當然,如葉教授所舉的,也有那么幾個人對吳文英有好評,因此她說夢窗詞人歷來是個“毀譽參半”的作家。天哪——我再喚一聲,難道那少得可憐的幾個人夠得上“半”嗎?吳文英若真是得有“半譽”,他算萬幸,早該“含笑于地下”了。毀譽參半云者,不過是她為了行文之便,拈用常言,聊為夢窗解嘲就是。
說也奇怪,我知道葉嘉瑩教授的詩詞,風格與夢窗絕不相近;她研詞的興趣中心,也不在夢窗一路;她的師承淵源也不是夢窗的知音。因此我曾判斷,她素昔不怎么喜歡夢窗;不會對夢窗有特別的見解。這種判斷,前半是對了(她自己在書中表述過此意的),可是后半?yún)s大錯了。說真的,當我看見這篇論文足足七十頁之多,是十篇中最長的一篇是不必多說了,但它竟占了全書的五分之一!我簡直是大吃一驚,暗叫一聲“慚愧”!
說不清怎么鬧的,我從小喜歡吳夢窗,并且對自家、對友人都一直說:“這是驚才絕艷!”為什么喜歡他?為是見他“字面華麗”?未免小覷了在下。我自己莫名其妙地把曹雪芹的八個字拉來和吳夢窗聯(lián)系上了:“紅飛翠舞,玉動珠搖”!我以為,這種自創(chuàng)的,只有這種自創(chuàng)的文學語言,才能形容得出夢窗的特色的一面,要比“筆歌墨舞”精彩得多、恰切得多。但是,這是我對夢窗的全部“理論”了,其余的,想得多,說得少,更談不上寫文章了。我看看別人論夢窗的,大都爾爾,心竊有疑,而莫敢問焉。
如今且看她這文章的題目:“拆碎七寶樓臺”六個字,又好懂,又難懂。好懂是人人皆知這句話的來歷出處,難懂是不知她用來又是何所取義。這也先得費點話。
身跨宋、元兩代的《山中白云詞》的作者、詞曲世家的張炎,作了一本書叫《詞源》,影響很大。書中的第五節(jié),“清空”標目之下,說了幾句話,道是:“吳夢窗詞: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他只顧一說不打緊,吳夢窗從此就再難翻身。就我所知,老輩詞家如朱
“夢窗《祝英臺近》除夜立春詞,前闋云:‘殘日東風,不放歲華去。有人添燭西窗,不眠侵曉,笑聲轉、新年鶯語?!渚淇劬o是除夜立春,彭羨門謂兼有天人之巧,信然?!讹L入松》‘聽風聽雨過清明一闋,情深語雅,寫法高絕?!陡哧幣_》豐樂樓詞:‘東風緊送斜陽下,何其神色動人。后闋:‘飛紅若到西湖底,攪翠瀾,總是愁魚。莫重來,吹盡香綿,淚滿平蕪。可哀可哭。此等詞, 我在為此詞話作序時曾說:“(論夢窗)皆妙語如環(huán),精義自見,……多能屏去成見,為公平之言,見賞析之旨,新人耳目,……”②這些例子,要算是對“七寶樓臺”一重公案的極有價值的討論了,但這些老詞家,言簡意賅則有之,大抵數(shù)語而止。要想作細密深切的學術研究,寫出周詳精到的正式論文,就非他們之所擅場了。在這種情況下而讀到葉嘉瑩教授的此一宏篇杰構,我的心情之非同一般,不為過份吧。 葉教授的論文的第一個高明之點是,她并不鰓鰓計較糾纏,夢窗到底是不是樓臺?是不是七寶?該不該拆碎?拆碎誰能“成為片段”?等等,等等。她從完全嶄新的一個角度,來考察論證了張炎(以及他的追隨和盲從者)所以不能理解吳文英這個偉大藝術家的根本原因。她提的,一點也不繁縟駢羅,五光十色,只有兩端。她指出,吳文英寫詞的手法是與傳統(tǒng)的手法相違逆的,所以不為人所理解,不為人所接受,反而,遭到了誣罔詆毀,而很少人能為之剖白洗雪。我的讀后感慨,首先在于此點。我想起了李長吉,想起了李義山,想起了曹雪芹……。這些藝術大師,與夢窗不同,各自之間也相殊異,但不知怎么的,我的“錯覺”使他們一齊向我涌來……他們都曾承受過(也許還在承受著)重大的罵名和罪名。 葉教授對此說了一段提綱挈領的話,請君諦聽: “我在早歲讀詞的時候就并不能欣賞夢窗詞,然而近年來,為了要給學生講授的緣故,不得不把夢窗詞重新取讀,如戈載之所云:‘細心吟繹了一番,于是乃于夢窗詞中發(fā)現(xiàn)一種極高遠之致、窮幽艷之美的新境界,而后乃覺前人對夢窗所有贊美之詞都為有得之言,而非夸張過譽;而所有前人對夢窗詆毀之詞乃不免如樊增祥氏所云:‘世人無真見解,惑于樂笑翁“七寶樓臺”之論,……真瞽談耳。此外,我還更有一個發(fā)現(xiàn),就是夢窗詞之運筆修辭,竟然與一些現(xiàn)代文藝作品之所謂現(xiàn)代化的作風頗有暗合之處,于是乃恍然有悟夢窗之所以不能得古人之欣賞與了解者,乃是因其運筆修辭皆大有不合于古人之傳統(tǒng)的緣故;而其亦復不能為現(xiàn)代人所欣賞了解者,則是因為他所穿著的乃是一件被現(xiàn)代人目為殮衣的古典的衣裳,于是一般現(xiàn)代的人乃遠遠地就對之望而卻步,而不得一睹其山輝川媚之姿,一探其蘊玉藏珠之富了。是夢窗雖兼有古典與現(xiàn)代之美,而卻不幸地落入了古典與現(xiàn)代二者的夾縫之中,東隅已失,桑榆又晚,讀夢窗詞,真不得不令人興‘昔君好武臣好文,君今愛壯臣已老的悲慨了?!?/p> 學人試看,我只引了這么一段話,而往者來茲,今吾故我,知人論世,叩寂賞心,——她的才、情、學、識、德、品……已經一一流露可窺了。 她認為,夢窗詞的違棄傳統(tǒng)而近乎現(xiàn)代化(按她指的是西方藝術表現(xiàn)法),在于他能擺脫傳統(tǒng)上的理性的羈縛,而這主要表現(xiàn)為兩大特色:一是他往往將“時”與“空”這兩個不容迷混的意念交錯而糅合地寫來,一是他修辭常?!暗珣{一己的感性所得”,而不依循那種傳統(tǒng)理性的——即人們所慣見習知的方法。
關于第一點,她列舉從古以來的名作家、名論家的例證,說明了我國的詩,不拘敘事、抒情、寫景,都以真摯坦率、明白易曉,即可以在理性上明白而直接地理會或者解說的,許為佳作。鐘嶸所以提出了“羌無故實”“語出經史”“多非補假,皆由直尋”的理論;王國維也是反對“代字”,必如“悠然見南山”“風吹草低見牛羊”,方為“不隔”云。這可見傳統(tǒng)手法與眼光是如何深入人心,牢不可破?!安恍摇钡氖牵瑝舸爸憩F(xiàn),卻恰好與此種作風完全相反。這就很難為人理解,很難不遭毀謗了。
夢窗之善于“濃縮”時空于一念之中,仿佛“納須彌于芥子”的一般,這一點我自己也是有所體會的,即如他在《踏莎行》中寫端午佳節(jié)的懷人憶昔之感,寫道是“午夢千山,年華一箭”,只八個字,卻說盡了遠離久別之苦情,夢境人間之迷惘,那千山萬水之遙的空間,與綠鬢衰顏之變的時間,被他緊緊地
她先舉了一個為胡適所譏評的例子,即夢窗詞集開卷的那令人注目的《瑣窗寒》詠玉蘭的詞。她先引錄了胡氏的原話:
“這一大串的套語與古典,堆砌起來,中間又沒有什么‘詩的情緒或‘詩的意境作個綱領;我們只見他時而說人,時而說花,一會兒說蠻腥和吳苑,一會兒又在咸陽送客了!”
然后她就對這首“不值高明一笑”的《瑣窗寒》作了深細的解析講說,逐句批駁了胡氏的意見,讓人看清了夢窗的情思筆墨都是何等動人的,然后更從最根本上指出,中國文學中之比興傳統(tǒng)是好的,但不能原地不動,故步自封,而不幸從《詩經》被奉為“經典”之后,說詩者又給它加上了一個更加狹隘的“詩教”的枷鎖。這樣,人們在夢窗身上一時抓不著合乎“詩教”的可敬之處,又被夢窗不循傳統(tǒng)理性層次途徑的新藝術手法弄胡涂了,——葉教授接著說:
“于是,人們既先從夢窗品節(jié)之無足稱,抹煞了對他的詞探尋的價值,復又因夢窗字句的不易懂,自絕了向他的詞探尋的途徑,遂不免以為他的詞晦澀不通,一無可取了。于是胡適先生乃譏其《瑣窗寒》一詞為‘時而說人,時而說花;一會兒說蠻腥與吳苑,一會兒又在咸陽送客了?!?/p>
嗚呼,這難道不是慨乎言之嗎?“五四”以來,這種淺人不識深味的“文藝批評”曾經風行一時,奉為圭臬,布其影響,為害之大,不可勝言,——如以胡氏為例,我也不妨點破一句:雖然有不少人一提胡適之名都是頗為勇于批判的,可是他們自己的批評眼光與方法,卻和他的批判對象初無異質,水平一般一樣,而并不自知,反有自得之色。所以我認為我們讀讀葉教授的這本書,是會有好處的。
她對“時空”一點,舉了一個精采的例證。她說,上面那例子還并非真正時空鑄合的新手法,已令胡先生感到不可解喻了,其實更有“甚”者:如《霜葉飛》重九詞,有“彩扇咽寒蟬,倦夢不知蠻素”之句。怎么解——胡先生恐怕更要大加譏議了。但是請聽她的解說:
“夢窗乃竟將今日實有之寒蟬,與昔日實有之彩扇作現(xiàn)實的時空的混淆,而將原屬于‘寒蟬的動詞‘咽,移到‘彩扇之下,使時空作無可理喻之結合,而次句之‘倦夢則今日寒蟬聲中之所感,‘蠻素則昔日持彩扇之佳人,兩句神理融為一片,而全不作理性之說明,而也就在這種無可理喻的結合中,當年蠻素之彩扇遂成為今日之一場倦夢而嗚咽于寒蟬之斷續(xù)聲中矣。”
賞音解味,在學術研究中看來也是不可缺少的,可以說,必如是,才有資格批評那些象胡適論詞的假專家,而且這種批評,用不著一點盛氣凌人,洶洶之勢,悻悻之言,就批得至深且透了。
繼時空一點之后,她論證的是第二個要點,即她所創(chuàng)撰的一個名目,“感性的修辭”法。
依我的理解,她所說的感性的修辭,可以說是詩人與一般作者之分,造語有本與自鑄偉詞兩種藝術精神之分。凡是真正的詩人,沒有不是從這個問題上顯現(xiàn)出自己的藝術風格特色的。造語要有本,也并不是毫無道理的一種“謬論”,因為漢語這個“東西”很奇特,哪兩個(或幾個)字才能組合,組合的結果——意味、效果,引起的感應、聯(lián)想……,都非常精微神妙,而沒有雷同的。組合成功的詞語,詩人要繼承運用,這本是無可非議的,也是必需的。但是后來,特別是從宋人起吧,專講“無一字無來歷”,這就變成了教條,而忘記了想一想“經典”上的雎鳩的那“關關”,桃的那“夭夭”……都“來”于何種“出處”?那教條窒息了詩人的五官的直接感受力,也扼殺了詩人的文學語言創(chuàng)造力。教條也是一種——最可怕的一種“傳統(tǒng)習慣”力量。而夢窗的修辭,偏又違逆了它。這就無怪乎“晦澀”“形式”“堆砌”“雕飾”之聲震耳了。
她舉了一個例,恰好是上文引及張先生也提到的,即《高陽臺》中的“飛紅若到西湖底,攪翠瀾,總是愁魚!”葉教授遍舉了“魚”在中國文學中的表現(xiàn)例證,都是寫成自得其樂的一種生物,從不曾與“愁”聯(lián)上過??墒菈舸皩iT違逆?zhèn)鹘y(tǒng)習慣的理性,他把從來不知愁的魚,寫得也象詩人自己一樣,為花落春歸而無限悲感,她指出,“此種將無情之物視為有情、無愁之物視為有愁之寫法,如長吉、義山、夢窗之所為,我以為正是屬于此一類型的善感之詩人的特色?!睂Υ耍峙e了“酸風”“花腥”等例,作了精辟的賞析,被人譏為不可理解的夢窗,才得一吐冤抑之氣。我不妨在此加添一個例證:如我上文所引的“紅飛翠舞,玉動珠搖”,我看也正可歸入此一大類,而雪芹卻恰好是一個最典型的“將無情之物視為有情”的善感之詩人!雪芹的詩,為友人極口贊為“有奇氣”,被比之為長吉,恐怕與不守傳統(tǒng)理性的詞語安排習慣而但憑詩人之感的直接體會去自鑄新的文學語言的這一層藝術大道理,是密切相關的吧。
與創(chuàng)“新”語相伴的,是用“僻”典,二者都是夢窗貽人譏評之主要罪名。葉教授在文中舉了“汜人”和“梅梁”兩個典故,詳細說明了這些故事的來歷和意義,詞人運用手法的高妙。她特別指出說,“汜人”原出于唐人沈亞之《湘中怨解》,是一段動人的故事,《沈下賢集》無論在當時后世,也不能歸入“僻書”之列,何況南宋詞人如周密,也曾用此典故,焉能視為冷僻?尤令人驚喜、心折的,是她為夢窗寫禹陵時所用的“梅梁”一段極為崇偉美麗的神話作出了精采的考證:她引用了《越絕書》、《大明一統(tǒng)志》、《四明圖經》、嘉泰《會稽志》、《大清一統(tǒng)志》等地方志書,解說了夢窗詞中素來無人能懂的“幽云怪雨,翠 她舉出了劉大杰《中國文學發(fā)展史》的一個例子,說他一方面引了胡適的那段評議,對《瑣窗寒》也大加譏評,竟謂夢窗詠梅詞“大半都是詞謎”,一方面更舉《高陽臺》落梅詞,而批之云:
“外面真是美麗非凡,真是眩人眼目的七寶樓臺,但仔細一讀,前后的意思不連貫,前后的環(huán)境情感也不融合,好象是各自獨立的東西,失去了文學的整體性與聯(lián)系性?!?/p>
這正是張炎所說的“碎拆下來不成片段”。葉教授于此,語重心長地說道:
“如文學批評界之名人如胡氏與劉氏尚不免于如此,那么一般初學的青年,既對夢窗詞外表之古典艱深望而卻步于前,又依據(jù)諸名家對夢窗詞譏議之批評而有所憑恃于后,則夢窗詞之沉晦日甚,知者日 嗚呼,這是一位學者在深入探索了她所素不欣賞的一位詞人之后所觸發(fā)的憂思與遠想。難道這種慨乎言之的學者之音,不深深打動我們的心弦嗎? 自從張炎起,譏評夢窗為“眩人眼目”,好象罪過在于夢窗“善眩”;讀了她的論文,恍然大悟,原來罪過是在于張炎之流:他們看事情只用“眼目”,是不肯用頭腦的,七寶樓臺到了這種“眼目”中,引起的結果有二層:一是“?!逼饋?,二是“拆”了它!而這種卻往往是最容易受人信奉的“方法論”。 因此我才說,不一定只是為了“宋詞”什么的,為文學藝術,為治學研經,都應該讀一讀她的這部著作。 葉嘉瑩教授的治學精神,由我如此粗略淺近地自談雜感,自然很難說已然得其大要,但是即使拙文粗淺,也可以從中看出,其特色是:她細密,深入,謹嚴;她尊重事實,不逞臆,不信口亂道;她不迷信名家、權威。莫說胡氏、劉氏,就連她平生致力最多的王靜安,她對他的論點不同意時,也不為之迥護。這里學問沒有“市道”;她不逞才使氣,很平實,擺事實,講道理,氣質高尚,氣象平和;她行文極細密周至,原原本本,不厭其煩,誨人不倦的苦心流露在字里行間;她是比較文學家,文中引了很多西方著名的、有影響的作家、作品,來作對照說明。甚至不妨說,她對夢窗的研究,是由廣義的比較文學方面受到啟示的(對這一點,拙文不及備述了)。最后,她是一位學者,但她同時是一位詩人;是一位史家,同時也是一位藝術鑒賞家。她的論文,既能考訂,又能賞析;既能議論,又能啟迪。我以為,這樣的幾個條件或因素,很難湊泊在一人身上。 可以肯定地說,這樣的學者,是不會陳陳相因、自封故步、人云亦云、貌談皮相、游詞空調、似是而非、以非為是的。 葉嘉瑩教授,生于北京,就學于前輔仁大學中文系,是詞人名教授顧隨先生的高足。我在燕京大學亦曾從顧先生受業(yè),故忝居同門之誼。她以一弱女子,早年遠出,游歷講學,臺灣、美國、加拿大等地,是她先后留住之所,世路辛酸,人生坎坷,她是有豐富經歷、感受的,然辛勤為學,從無懈容,終于有成,在女學者當中,國際上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卓越名家。她著述、創(chuàng)作都很富,香港出版了她的《迦陵詩詞》和《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后者卷末有一篇自敘,“略談寫作此書之動機、經過及作者思想之轉變”,對她自己生平遭際與為學的種種,有詳細的敘述?!跺攘暾撛~叢稿》是國內所出的她的第一部著作,書后的自敘也很重要,可惜此刻篇幅有限,不容我再多絮絮了。 嘉瑩教授的詩詞創(chuàng)作,有很高的成就。她第一次回到祖國參觀時,感情激動,寫了一篇長達七千字的感懷詩來抒寫她對祖國新貌的感受。她現(xiàn)為加拿大籍,但是她的心是永遠與祖國相連的。 我所知于她的,實在還極膚淺,以上所記,管窺蠡測,不足以表其學術之真際,聊供青年學子識其涯略而已。 一九八二.六.二十九寫訖 (《迦陵論詞叢稿》,葉嘉瑩著,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年十一月第一版,1.20元) ①見夏承燾《瞿禪論詞絕句》中所引。 ②見《詞學》第一輯。附帶說明,張伯駒先生撰《叢碧詞話》時是“大右派”,無人敢與之來往,我斗膽為其詞話作序,也不敢“落款”,只好用假名“壽康”——《詩經》之典,與我的名字相關聯(lián)的?!对~學》的編者也未必知道壽康是誰。張先生詞路也絕不近夢窗,但他對夢窗詞能具賞愛之心眼,《詞話》中對吳文英的評論,條數(shù)之多,見解之新,在舊式詞話中為罕見之例,是值得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