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園》史實補正

王道成

北京市頤和園、清華大學(xué)建筑系編，朝華出版社出版的大型畫冊《頤和園》，使人感到十分滿意。但書中也有一些問題值得商榷。

本書80頁圖片說明中說：“北宮門在清初甕山行宮時代是正宮門，乾隆時仿圓明園北樓門的形狀改建成二層的樓房?！焙苊黠@，這是受了長期流傳的說法的影響。乾隆十六年(一七五一年)奉宸苑的一封奏折中說：“清漪園前昆明湖，向因河道窄狹，并未設(shè)有宮殿，又無應(yīng)役園戶，是以本苑酌撥閘軍于行船河路隨時芟草浚淤。今湖面寬展，均圍繞宮殿之間，關(guān)系緊要……”①可見乾隆十四年(一七四九年)冬開拓西湖為昆明湖之前，這里并沒有宮殿。這里的宮殿，都是從乾隆十五年(一七五○年)起陸續(xù)興建的。因此，所謂清初的甕山行宮，是根本不存在的。而北宮門也從來沒有作過正宮門。

本書所收周維權(quán)所寫《略談頤和園的園林藝術(shù)》談到展拓西湖時說：“首先，將湖往東、北方向拓展直抵山的東麓，使萬壽山全部瀕臨水面，保留了原來岸上的‘龍王廟……”但書中106頁卻說：“島上有一座小小的龍王廟”，“在乾隆擴展昆明湖時，用泥土堆成了這個小島……”如果說這個小島是展拓時用泥土堆成的，島上的龍王廟就不可能是原有的。顯然后者是錯了。

本書第52頁在介紹“揚仁風(fēng)”時說：“揚仁風(fēng)是樂壽堂西北面的一個附屬庭院。在清漪園時期，是帝后觀魚、養(yǎng)鳥的地方。一八八八年重修頤和園時，在北山坡上加建了一座扇面形的‘扇面殿，殿前地面用漢白玉嵌砌成扇骨形，儼然象一把能開能合的折扇?！?/p>

乾隆十九年(一七五四年)閏四月二十二日，總管太監(jiān)文旦派遣一個姓孫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到造辦處傳旨：“萬壽山扇面房內(nèi)磁扇式掛瓶四件，著配絳子、靶圈、丁子。欽此?！薄岸巳?，強錫將扇式掛瓶配得絳子、靶圈、丁子，特赴扇面房交訖”②。這里講的扇面房，也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扇面殿——“揚仁風(fēng)”。既然早已有之，就只能說是“重建”而不能說是“加建”了。

《日下舊聞考》卷八十四說：“慈福樓西為大報恩延壽寺。前為天王殿，為鐘鼓樓。內(nèi)為大雄寶殿。后為多寶殿，為佛香閣。又后為智慧海。大報恩延壽寺之西為羅漢堂，田字式。羅漢堂后為寶云閣”。又說：“(慈福)樓后崇臺上石幢勒萬壽山昆明湖六字，后刊御制昆明湖記?！睆倪@里我們可以看出除佛香閣、智慧海、石幢、寶云閣(銅亭)和清漪園時期完全一樣外，其他的建筑物都已發(fā)生了變化。清漪園時期的大報恩延壽寺，是典型的寺廟的布局，而后來的排云殿則是典型的宮殿的布局。清漪園時期的慈福樓、羅漢堂是供奉佛像和五百羅漢的地方，后來的介壽堂、清華軒則是生活用房。特別明顯的是，清漪園時期的羅漢堂是“田字式”，后來的清華軒則成了四合院。所以，我們只能說慈禧修建頤和園時，在大報恩延壽寺的舊址改建了排云殿，在慈福樓和羅漢堂的舊址改建了介壽堂和清華軒，而不能將兩個時期的建筑物等同起來?？墒潜緯?8頁在介紹排云殿時說：“(大報恩延壽)寺分五進：最前的是山門(今排云門)；第二進為天王殿(今二宮門)；第三進為大雄寶殿(今排云殿)；第四進為多寶殿(今德輝殿)；第五進為佛香閣。寺西為西跨院——寶云閣和羅漢堂(今清華軒)；寺東為東跨院——轉(zhuǎn)輪藏和慈福樓(今介壽堂)?！彼o人的印象是這些建筑物不是改建而是重建了。

本書第45—46頁介紹樂壽堂的時候說：“室內(nèi)還懸掛著華麗的五彩玻璃吊燈，裝于一九○三年，這可能是中國最早的電燈了?！边@盞吊燈，并不是頤和園最早的電燈。早在光緒十四年，頤和園工程剛剛公開不久，“承修”這一工程的海軍衙門就讓神機營機器局總辦恩佑用白銀六千兩向“丹商祁羅弗洋行購買電燈一全份，隨鍋爐一份及各項什物等件?！蓖晔辉隆叭羞\京”進行安裝③。翁同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的《日記》中就有了“電燈照耀于禁林”的記載。

關(guān)于頤和園修建的年代，本書中有三種不同的說法。第20頁說“約一八八六年”，第52頁說“一八八八年”，第117頁說“一八六○年‘三山五園被英、法侵略軍焚毀，三十二年后，頤和園在清漪園的廢墟上重新修復(fù)建成”。

頤和園建于一八八八年，是長期以來最流行的說法，根據(jù)是光緒十四年(一八八八年)二月初一日的“上諭”。但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保存的一份《萬壽山等處已修齊未修齊工程清單》可以看到，在發(fā)布這篇“上諭”之前，頤和園的許多工程如東宮門、仁壽殿、玉瀾堂、樂壽堂、長廊以及南湖島、東堤、西堤上的許多建筑物都已經(jīng)開工甚至完成了。光緒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八八七年一月十七日)翁同的《日記》中，已有了“昆明易勃海，萬壽山換灤陽”的記載。勃海，就是渤海，灤陽，就是地處灤河之北的承德避暑山莊。昆明湖代替渤海，萬壽山代替灤陽，也就是說慈禧以辦海軍之名行修清漪園(頤和園)之實。

一八六○年后的三十二年，即一八九二年頤和園重新修復(fù)建成一說的根據(jù)，可能是光緒十七年四月二十日(一八九一年五月二十七日)的“上諭”。這篇“上諭”寫道：“前經(jīng)降旨，修葺頤和園，恭備慈禧端佑康頤昭裕莊誠壽恭欽獻皇太后慈輿臨幸?，F(xiàn)在，工程將次就竣，欽奉慈諭：于四月二十八日幸頤和園，即于是日駐蹕……”④但是，這篇“上諭”不足為據(jù)。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保存的大量的頤和園工程清單證明，頤和園的工程，在光緒十七年不但沒有“將次就竣”，相反，正在大規(guī)模地進行，一些大的工程，如佛香閣、大戲樓、諧趣園等才剛剛開始。為了在頤和園慶祝自己的六十歲生日，慈禧對興建工作抓得非常之緊，主管修建的官員，每五天要用書面向她作一次工程進度的報告。為了加快進度，甚至光緒二十年(一八九四年)的春節(jié)期間，也不讓工人休息。只是因為一八九四年在中日戰(zhàn)爭中吃了敗仗，翌年裁撤海軍衙門，頤和園工程才停止。由此可見，頤和園工程當(dāng)始于一八八六年，終于一八九五年。

①《欽定大清會典則例》卷一百六十七《內(nèi)務(wù)府》。

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乾隆十九年各作成做活計清檔》。

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海軍衙門堂諭底》。

④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上諭檔》光緒十七年四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