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堯
我在一個規(guī)模不小、設備相當完善的工業(yè)技術學校里停留了幾天,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這里學生功課是那樣繁重,但他們卻忙忙碌碌,干著許多不必要的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在中午休息的一段時間,灑滿了春天煦和陽光的校園里,幾乎看不到有同學散步。原來同學們正在教室里聚精會神地忙著擦玻璃,拖地板??吹搅四菢泳o張的大規(guī)模的大掃除,我不禁向學生問了一句:“是不是每天都要這樣做?”一位同學回答道:“下午還有一次呢!”當時我很奇怪,究竟是哪兒來的這么多的塵土,以致使得同學們要那樣在同一天里一次又一次地大清掃?原來學校里展開了衛(wèi)生竟賽,而且這種竟賽是經(jīng)常性的。嚴格的衛(wèi)生檢查隨時,都可能出現(xiàn),檢查時專摸窗棱上有無灰塵。聽說過去有的班衛(wèi)生工作做得較差,就被掛上了黑旗。青年人誰愿意掛黑族呢?誰又不希望在自已教室門口掛上紅旗呢?于是,大家就一天來幾次清掃,有備無患。
下午下課后,在宿舍附近,我又看到幾個同學彎著腰低著頭在地上尋找什么,原來是要把掉在地上已經(jīng)生了銹的,大多是彎曲了的爛釘子,一個一個地搜索出來。還有幾個同學在忙著拾碎玻璃。問他們才知道:這是同學們正在響應“做一件好事”運動的號召。據(jù)他們說,“好事”多得很,除去拾碎玻璃撿爛釘子以外,還有給老師打掃辦公室、洗教室窗簾、補籃球網(wǎng)子、給學校球隊洗運動衣、替炊事員刷洗食堂的飯桌……等等,即“凡是有利于集體的事都可以做”。
我走到黑板報旁邊,黑板報上表揚了學生們的挖蛹工作,原文是:“××班在三月二十九日的文體活動時間就以小組為單位,在校外附近老百姓的廁所里、菜園旁的糞坑中、糞堆上等都很臟的地方進行了挖踴工作。在勞動中沒有一個人感到臭,并很積極熱情。挖的同學身上都出了汗,撿蛹的同學甚至感到竹夾子不好使而用手去拿,所以不到一小時,就挖了三十八斤多……在這里提出表揚。”
類似的義務勞動在這里多得很,學校里要修理個什么東西,甚至像修理食堂飯杓等等,都盡量找同學做,因為這樣可以少花許多工錢。
最近,正準備動員同學在學校里修理露天劇場。
除了義務勞動,還有義務幫助。學生們大部分是和農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取得聯(lián)系。這里給人的印象是:這種義務幫助也似乎太熱心,已經(jīng)發(fā)展到失去本來的意義了。只要合作社碰到忙、感到人手不夠的時候,就可以給學校打電話,請學生去“義務幫助”,而學生是有請必到。譬如有一次趕上合作社忙著修路,一個電話,學生就立即出發(fā)了。
我忍不住要問了:這些數(shù)不清的、過于繁多的社會工作,究竟占去了學生的多少時間和精力??!
特別是我們的中等技術學校是三年制、蘇聯(lián)的是四年;而課程的分量是同樣的。這就是說,我們的學生要在三年的時間里學完蘇聯(lián)學生在四年里所學的課程,學習任務已經(jīng)是夠重了,學生“超學時”的情況是很普遍的,星期日的上午,有一半學生坐在教室里學習,室內安靜得像考試一樣。為什么在這樣緊張的學習情況下,在學習時間已經(jīng)不夠支配的情況下,還要讓那些碎玻璃、爛釘子來占去同學們許多寶貴的時光和精力呢?
白天的緊張學習和緊張活動,已經(jīng)使得有些學生夜里睡眠都不得安寧,躺在床上以后就出現(xiàn)了各式各樣的夢。嚴重一點的就鬧頭痛。有的同學說自已現(xiàn)在已不像在初中的時候那樣精神飽滿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就巳經(jīng)開始感到不如以前了!
×× ×
在這個學校的課余活動時間里,你找不到有一段時間是由學生自由支配的,無論是唱歌跳舞、鍛煉身體、讀報、聽廣播……都是在固定的時間里集體參加。學生就好像生活在一個框框里面,什么時間干什么都是全校統(tǒng)一規(guī)定好了的。我曾問過一位團支部書記,是不是可以給同學一段自由支配的時間?他很驚奇地說:“那怎么能行,那不成一盤散沙了嗎?”一盤散沙!這就是那位團支部書記對同學自由支配課余時間的理解。這種思想不僅限于團的基居于都,就是團委干部也是一樣。一位團委干部就發(fā)表過這樣的意見,如果課余時間讓同學個人自由支配,愛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同學就“可能會變壞”。
連唱歌跳舞都要在固定的時間里集體參加,結果怎樣呢?一位班主任說得好,同學們是“文而不娛”,玩的時候都是心不在焉。如果一個人是抱著勉強應付的心情來唱歌跳舞,那怎么能想像他會玩得痛快呢?
過分強調集體化的結果,唱歌跳舞也會變成了負擔!
當我留在學校里的時候,學校里正處在“反對不文明行為”運動的高潮中。
所要反對的不文明行為有:不講禮貌、不遵守公共秩序、衣冠不整、語言粗暴……等等。下面就是“反對不文明行為”的顯著“成績”之一:
一天,我正在學校團委會辦公室里和團委書記談話,一位學生進來了,他首先恭恭敬敬地向團委書記脫帽鞠躬,然后向他要一個什么鑰匙。我當時看了覺得很不自然。為什么學生見了團干部也要來這樣大的禮節(jié)?下午,我找一位學生談話,見了面,我就和他熱情地握手,誰知在握手以后,這位同學也向我深深地一鞠躬,使我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談話以后,他跑到教室去拿班上的“做一件好事”日記給我看,因為教室門已經(jīng)鎖上了,他跑回來告訴我,僅僅是說一句話,也是說話以前先行禮,說話以后又來一個鞠躬,弄得我大為局促不安。
一位班主任告訴我:有一次,他參加學生的一次班會,主持會議的班主席在會議進行中,曾好幾次跟他商量問題,每次談話都是短短的一兩句,可是這位班主席在每次談話前都要向他鞠躬一次。又有一次,一個學生到他宿舍里找他談話,他請學生坐,可是無論如何,那位學生就是不肯坐,使得這位班主任非常著急。
據(jù)說這個學?!胺磳Σ晃拿餍袨椤彼垣@得這樣的“成績”,是由于在學校中搬用了工廠的經(jīng)驗,設立了所謂“文明行為監(jiān)督崗”和“不文明行為檢查小組”等這類組織,他們專門檢查學生中的一切不文明行為,提出批評。這樣,學生們就時時刻刻在小心著,唯恐自己有什么不文明行為了。
講禮貌自然是應該的,但是為什么要把學生訓練成這個樣子呢?難道我們就不能給學生多做點有益的工作?我百思不得其解。
×××
在歸途中,我一直在尋思,學生的主要任務是學習,而中等技術學校則是要在規(guī)定的短短幾年內把學生培養(yǎng)成具有專門知識的人材,以應國家建設事業(yè)的急需。義務勞動義務幫助都是對青年進行教育的一種很好的方式,無奈搞得太多,竟失去了它原來的意義,至于在課外活動上,對青年的種種限制和干涉,只能影響青年健康的成長。根據(jù)我所接觸到的這些現(xiàn)象,使我不能不想到,如果長此下去,到底要把青年培養(yǎng)成為什么樣的人呢?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