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草為鄰（組詩）

■ 趙亞鋒

跪在風里

空空的竹筐邊，一根孤獨的扁擔

垂首默立。屋檐下，生銹的鐮刀

收起一生的光芒

幾盆并不名貴，卻被你珍愛的花木

已經(jīng)陸續(xù)枯萎，只剩

僵硬的光陰了

而你晾在墻角的那雙黑布鞋

卻還沾滿新鮮的草屑、潮濕的泥土……

祖父，我悲傷的頭顱一遍遍叩響

大地剛剛關(guān)閉的暗門，為什么

你不走出窄小陰潮的墳冢

看看戚損的遠山和下跪的我

——嗚咽的風，掀不開厚厚的黃土

我綿綿的淚水，卻能把愧疚和遺恨

越泡越深，越洗越新

鐘停了，時間還在走

那天下午，絲毫不差的鐘

突然不再發(fā)聲，細細的指針，也不再

匆匆前進。它分秒必爭的一生

瞬間有些寂靜

騎摩托車返家途中，我多希望

時間暫停。一個滿懷急切的不肖子孫

正以疾飛的速度，追趕流逝的每一秒鐘

等等我吧祖父，把你對世界的最后一眼

留給我

可當我像走失的一秒鐘一樣

回到鐘表里時，親人們悲戚的表情

傳達出冰涼的，你的訊息

再也聞不到那口嗆鼻的旱煙了

再也喝不到那盅濃釅的苦茶了

我把隱隱作痛的心掏出來

用哀傷擦拭，用淚水清洗

卻再也放不回原處

鐘停了，時間還在走，那節(jié)奏

是否與你在暗中的心跳合拍？

那把黃銅水煙鍋

被你皸裂的枯手，摸索了半輩子

那些攢聚的光芒

比你泥土相伴的一生

還要明亮

如今，它還在緘默，不說你被

隱忍的酸苦和無言的辛辣

嗆過幾回

也不說是哪根新鮮的火柴

點燃了生活的煙絲

更不說，你是怎樣把短暫的舒坦和愜意

吸進了深深的命運里

——而會不會，煙霧繚繞中，那些

歲月的痛，日子的傷

如你吐出的煙圈般，一一散盡……

七年前，父親為你打造住所

滿院的木材，遍地的碎屑

四天了，父親請來的木匠終于為你

打造了一處未來的住所

厚重，堅固。一想到幾年后

慈祥的祖父就要躺在又黑又冷的地下

孤零零一個人，我洶涌的淚水

奪眶而出

祖父，現(xiàn)在是誰幫你翻身

誰為你送飯，又是誰，在你困乏時

替你裝一鍋水煙？

我想摸摸你粗糙的枯手，我想按按

你松軟的瘦腿，我想用我淚流滿面的臉

挨挨你褶皺黝黑的臉……

可你走了啊，從記憶里長出的荊棘

刺得我的心好疼。我用滾燙的淚水

在體內(nèi)，為你打造了一處

永久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