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青銅甬鐘
如若不被選到此,已是撐起民居的
一塊基石,或自在地趴于山間
與小雛菊相偎,仰望日月和星空
西犬丘沉睡了
曾響徹西犬丘的樂音也沉睡了
悠揚的樂曲凝固在幽綠色的清光里
在每一條回形紋或饕餮紋中隱忍
女媧補天以來,天空至今完好無缺
再也沒有它施展的機會
我也想替它問一句
何時能再回到自由的故地
用目光作木槌
所經(jīng)之處,如同敲擊一遍
不遠(yuǎn)處,黃土蔓延浩蕩
祭祀的旗幟像鷹翼,遮蔽天空
“缺缺雍雍”,樂聲鏗鏘落地
又被風(fēng)叼起,越過秦嶺
西漢水悠悠,幾顆音符不小心落進河水
流水日夜交響
走過一棵石榴樹
走在開滿紫薇花的校園里
我在新世紀(jì)和舊時光間切換
探花樓如此厚重,像一本讀不完的辭典
上百歲的老榕樹捻著胡須,聽它諄諄教導(dǎo)
八枚甬鐘如站立的拓荒者
滄桑而悲壯。使命已達(dá)
撣掉千年塵土,重新睜開雙眼
面對新世界,像第三者默然注視
在最不顯眼處,一棵石榴樹垂掛著
憧憬般的果實
遠(yuǎn)看,又像懸著的學(xué)堂的鐘
聽,是否有清脆的鐘聲在微風(fēng)中回蕩
與龐大的榕樹容易引發(fā)悠長追憶相比
石榴樹能更輕盈迅速地說出
季節(jié)變換的訊息
補天石
下課時分,成群的年輕學(xué)子朝校門走去
夕陽晃動著他們的背影,在我眼中
多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石榴籽
女媧殿前最顯眼的位置
一塊名為“補天石”的五彩石
如神般,被高高供著
千里挑一的幸運,環(huán)繞女媧的光環(huán)
接受眾人鮮花般的叩拜、留念以及喧嘩
進山出山
成色含混不清,即使混跡于同類中
也不出跳。從它斑駁的不茍言笑的面容
仿佛透視到一顆糾結(jié)而撕裂的心
也許它長自曠野、河灘或民間
山門大開
引誘山外的人進入
碧綠的潭水倒映春天的幻象
如同從未被發(fā)現(xiàn)的寶藏,完好無缺
鳥鳴繞著山路,是唯一的訴說者
重重山門,像命運的關(guān)卡
游走到歲月的源頭
世俗的過往像厚重的盔甲,卸在山外
而誰也沒有把門鎖住
攜帶山的厚重和水的清澈
寨里的人走出大山,直到世界另一端
嶙岣山石,像忠實的門神
山路盡頭,泛黑的石屋老得
猜不出歲數(shù),由滄桑的烏柏陪伴
巴巴地,聽寨子外頭有無
熟悉的聲響
青山像一朵青蓮,托起寺院的鐘聲
晨課悠揚,大雄寶殿前的小黑犬
在佛樂中入定
我被一只專注覓食的伯勞吸引
早起的收獲確實頗豐
它在自度,也度我
蛙聲宏大,擅長以鳴叫修行
仍沒有停止的欲念
風(fēng)對風(fēng)鈴脆耳的開示,像一道灌頂醍醐:
在這盛大的綠色虛空中
我的微小,與那只求食的鳥兒
那朵低矮的小花,并無二異
與一片烏柏葉對視
蓋碗中的芭蕾
在眾多落葉中
與一片火烈鳥羽毛般的
烏柏葉對視上,薄而透著光
如一顆精巧的玲瓏心
嫣紅的脈絡(luò)清晰可辨,血液還在流淌
我好奇,烏柏哪一點與“烏”相關(guān)?
為了掙脫這不副實的名號
烏桕葉從青蔥到赭紅,一生拒絕黑化
水如同火焰
蜷縮的葉片,竭力燃燒
優(yōu)美地舒展、旋轉(zhuǎn),微曲成
有溫暖的弧度
從一顆鳩坑茶苗起始的修行
而后褪盡一片樹葉的紋理和素樸
凝結(jié)成花朵的芬芳
猶如出竅的魂靈,延續(xù)到夢中
恰似命運中因果際遇的隱秘
冬日的頹喪總是不期而至
不經(jīng)意的對視觸動微小的戰(zhàn)栗
秋風(fēng)親吻大地,它就是紅唇
我們仰望天空,它就是那個颯爽的眼神
寒冬里的熱烈,在于發(fā)現(xiàn)
正如心的顫動不臣服于認(rèn)命
就像舞者追求極致的淋漓
亮紅的茶湯便是
月色下的臉龐和淡泊的生活泛起紅暈
在口中氤氳,推敲它是歡快的還是憂傷的
蛙聲與風(fēng)聲隱退山林
最后,它一定是微笑地匍匐
只有笑著,才分泌微小的甘甜
圓圣寺清晨即見
雨后清晨
四周的綠涌動著,深沉透徹
一抹山嵐比劃一顆清澈的心
我試圖與繁密的草木,保持一致的吐納
山風(fēng)清涼,昨夜篝火的體溫和關(guān)照
依舊傍身
【作者簡介】龔艷,浙江杭州人,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詩潮》《飛天》《草原》《江南詩》《西湖》《青海湖》等刊物。
責(zé)任編輯:王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