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兵流汗克松山》
這篇發(fā)表于香港一家報紙名為《工兵流汗克松山》的文章講述的是一位抗戰(zhàn)老兵鮑直才在抗戰(zhàn)期間的親身經(jīng)歷。文章刊出后,被一直研究抗戰(zhàn)的軍事專家于戈發(fā)現(xiàn)。后通過鮑直才的侄子,才知道當年挖坑道的老英雄如今已經(jīng)在北京定居了。于戈火速登門來到北京大興鮑直才的住所,親自采訪這位老兵,獲得了當年松山戰(zhàn)役挖坑道的第一手資料。
鮑直才于1943年10月從成都的黃埔軍校第十八期二總隊工兵隊畢業(yè)后,分配在原國民革命軍第八軍第1師工兵連,后在第八軍工兵營任排長。1944年7月初,第八軍接到接替第七十一軍進攻松山的命令后,鮑直才跟隨大部隊來到了久攻不下的松山陣地,并承擔起了挖掘地道埋炸藥炸日軍地堡的重任,為成功爆破松山主峰子高地立下了大功。
我認識鮑直才是通過父親,我父親當年與鮑直才同是黃埔軍校第十八期的同學。2008年,鮑直才夫婦因不滿當時臺灣民進黨當局的所作所為,毅然決然地回北京定居,居住在大興新源里的一套樓房里。鮑老十分好客,他家很快成了黃埔軍校第十八期在京同學的聚會點。從2008年一直到2014年,這里既是各家媒體爭相報道的地點,也是我父親和黃埔十八期二總隊在京同學常常聚會的場所。當然我也通過與他的接觸,知道了當年他是松山戰(zhàn)役中坑道的設計者以及其中的許多故事。
工兵流汗克松山
2025年,抗戰(zhàn)勝利80年后的松山顯得安詳平靜,偶爾路過的人們,一定不會想到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大戰(zhàn),最終以中國軍隊的勝利而告捷。僅僅三個月中國軍隊就付出了7000多名戰(zhàn)士的生命,令人難以忘懷!
1944年5月發(fā)起的震驚全世界的松山戰(zhàn)役,經(jīng)歷大戰(zhàn)10次,小戰(zhàn)上百次,最后以坑道爆破的方式攻克,全殲日軍3000余人,創(chuàng)下世界軍事史上叢林作戰(zhàn)的經(jīng)典戰(zhàn)例。
橫斷山脈的南麓,怒江的西岸,聳立著一座海拔2690米的險峰——松山。它像一頭巨大的恐怖怪獸扼守著滇緬公路的要沖,具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并且因為它的戰(zhàn)略地位重要又被軍事家稱為滇緬路上的“直布羅陀”。令我們中國軍人咬牙切齒的是:一支精銳的日軍部隊盤踞其上,并用了一年的時間修了極為復雜的永久性工事,形成進可攻、退可守的戰(zhàn)略據(jù)點,從而牢牢控制著怒江戰(zhàn)場的主動權。駐守松山的日軍是五十六師團下的一支步炮混成部隊,指揮官為炮兵出身的日本少佐,兵員共計1400名,配備有100毫米重炮群、山炮、戰(zhàn)車、高射機槍等強大組合火力。
當年,鮑直才所在的第八軍的第一師于1944年6月4日開始進攻位于龍陵縣臘勐鄉(xiāng)的日軍松山陣地。當時中國軍隊已經(jīng)多次進攻,傷亡巨大,卻久攻難下。為了早日占領松山主陣地,滇西抗戰(zhàn)指揮部命令鮑直才所在第八軍工兵營挖掘坑道,直通松山制高點下方,實施強力爆破,對整座山頭連同日寇予以徹底摧毀。
當時第八軍工兵營和師屬工兵連共6個連總計四五百人,全部投入到坑道的挖掘和實施爆破施工中,但像鮑直才這種正兒八經(jīng)軍校出身的工兵軍官卻鳳毛麟角。工兵營營長常承隧接受任務后就直接找到鮑直才說:“鮑直才!這是技術活兒,由你負責!就你是軍校工兵科畢業(yè)的,你搞不了,誰能搞呢?” 年僅24歲的鮑直才義無反顧地接受了這個任務。他夜以繼日,很快就整理出一套完整的技術解決方案。為使坑道作業(yè)能夠迅速并安全施工,他設計的坑道入口選定在日軍火力的有效射程之外,距山頂約數(shù)百米的地方。挖掘坑道是在不見天日的地下作業(yè),雖可以掌控開挖的方向,但對坑道終點的距離以及標高,因當時缺乏測量器材,他深感力不從心。終點的距離過近或過遠,標高的過高或過低,都會影響最終爆破的威力,甚至是徒勞無功、功虧一簣。所以,他率領的工兵執(zhí)行此任務時,不但是小心翼翼,更是提心吊膽,因為其成功與否,關系到整個戰(zhàn)役的全局。
鮑直才與戰(zhàn)友根據(jù)日軍堡壘射擊口,在松山山體腹部確定了爆破點。在1/50萬地圖上找到堡壘位置,讀出其標高。而后用估算法,估算敵工事底下向下推算70厘米為堡壘底層;考慮到堡壘可能還有地下室,再追加1.5米至2米的深度,即敵工事底下再往下約2米為爆破點。為了在坑道掘進中保持方位準確,鮑直才與戰(zhàn)友使用從美軍獲得的油液指北針大致以“按方位角行進”的方式掘進。最后的實際爆破效果,證明鮑直才估算的數(shù)據(jù)是準確的。
當時最難的是坑道掘進中,沒有測量儀器來控制坑道的實際挖掘是否精確,但又必須要保證精確。當時挖掘采用的是樓梯式水平坑道,施工中要保證每段坑道的水平。沒有測量儀器怎么辦?鮑直才就用一個很大的木制等腰直角三角板,長邊放置在地面,直角頂點垂線,看是否與底邊垂直來檢查每段坑道挖掘是否水平。就是用許多這樣的 “土”方法,他和戰(zhàn)友最終將坑道直通到松山高地日軍的堡壘底下。
鮑直才與戰(zhàn)友在確定坑道的施工方案后,在做好掩蔽工作的同時立即開挖。挖掘是由工兵來挖,由于所挖的坑道不能太大,很難錯開身,僅能容一個人彎腰進入。由于挖掘時間限制,吃飯只能在坑道里吃。挖掘時需要照明,就在坑道里點上一盞桐油燈,但燃燒的桐油燈不能太多,因為會燒掉洞里的氧氣。最前端挖掘的人員,卻還是經(jīng)常因為供氧不足而感到呼吸困難。人總有大小便的時候,怎么辦呢?就解到挖出的廢土里埋上,隨廢土裝麻袋運出來。在施工期間,鮑直才基本不敢睡覺,只能歪著打個盹,為啥?怕士兵們把坑道給挖偏了,得經(jīng)常鉆進去測量一下!
挖掘工作分兩班進行,晝夜施工,每班12小時。換班時,要等坑道里的人全部退出,另一班人才可一一順序進入。一個連排成一條長龍,最前面的弟兄用美式工兵圓鍬鏟下土,而圓鍬頭一轉(zhuǎn)就成了刨子,把刨出的土裝入麻袋,用接力的方式,一個人一個人傳遞,將廢土運出。外面的兵扛起麻袋堆在一個樹林后面,不敢讓鬼子從高處看見,以免暴露意圖。所以挖土的人并不多,但運土的人會有數(shù)百人之多,這就是施工時為什么要動用那么多兵力的緣故。
經(jīng)過兩個月夜以繼日艱苦的努力,150米坑道終于挖成了。估算應該是挖到了日寇松山據(jù)點的正下方,于是工兵就把約3噸炸藥裝入坑道,由鮑直才負責裝置信管,信管裝置完接上電線,再接上從美軍借來的發(fā)電機,準備工作全部完成,只等一聲令下。
1944年8月20日,中國部隊佯攻一陣,全部下撤,只等爆破后的總攻。此時的戰(zhàn)場格外平靜,鴉雀無聲,只見第八軍工兵營營長常承隧站在發(fā)電機旁,緊張得手都有點兒顫抖,這時衛(wèi)立煌、宋希濂在內(nèi)的遠征軍高級將領悉數(shù)到場指揮。隨著總攻一聲令下,常承隧迅速按下由發(fā)電機改裝的起爆器按鈕,隨即地動山搖、轟隆一聲巨響,頓時整個松山山頭夾帶著泥土及日軍的肢體飛向天空,整個戰(zhàn)場中國士兵莫不歡聲雷動。當飛天的塵埃尚未落盡,等待沖鋒的步兵躍出戰(zhàn)壕,高舉戰(zhàn)旗、一擁而上,迅速占領和收復了松山。只見日軍工事里尸橫遍地,統(tǒng)統(tǒng)斃命,而且沒有外傷,都是被爆破震死的。松山戰(zhàn)役的勝利,大大助長了中國軍隊的威風,打擊了日軍的銳氣。
重返松山
后來去了臺灣的鮑直才混到退役也沒有結婚,蹉跎了大半輩子。因為蔣介石最初一直要反攻大陸,不希望老兵找老婆影響士氣,結婚成家的事情也就擱下了。誰知道,很多人就一直沒機會再成家了。鮑直才一直獨身,住在臺北的榮民村里。
改革開放后,臺灣老兵可以回家探親,鮑直才回到了闊別50多年的家鄉(xiāng)浙江仙居,家鄉(xiāng)的巨變讓他十分激動。
1998年,經(jīng)北京黃埔同學會的同志介紹, 鮑直才認識了安徽籍的張秀芝女士。鮑直才和張秀芝倆人通信一年,于1999年在北京領了結婚證。張秀芝女士跟著鮑直才在臺北榮民村生活了9年。2008年,倆人終于下決心回到大陸,在北京定居安度晚年。
2009年9月,在二戰(zhàn)專家余戈、戈叔亞的支持下,保山市廣播電視臺邀請鮑直才及愛人張秀芝在戰(zhàn)后65年首次重返昔日滇西抗日主戰(zhàn)場。這時的鮑直才已90歲高齡。
當一處處戰(zhàn)爭遺址闖入他的視線,他的心情可想而知。當他親手撫摸戰(zhàn)爭紀念碑時,這位抗戰(zhàn)老英雄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沒有想到,60多年以后我還能回松山。當時挖坑道的時候,我都沒有看到幾棵樹,都是小樹。這次去松山,看到松山變成森林了……”回憶往昔,老人感慨萬千。
2014年11月25日,鮑直才老人因病醫(yī)治無效不幸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