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金成石

邵寬心

頭頂陰云密布，天邊傳來轟隆隆的雷聲，一場大雨隨時可能傾盆而下。李未和書童此刻正身處荒野，杳無人煙，想找一處避雨之所也不容易。主仆二人繞過一個土坡，再一抬頭，一座破廟映入眼簾。真可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兩人驚喜萬分。

廟宇破敗不堪，兩扇大門都腐朽得不成樣子了。李未和書童進入廟內(nèi)，雨點像倒豆子一樣掉下來，屋檐下瞬間水流如注。

書童拍了拍胸脯，暗自慶幸老天有眼，眷顧好人，恰巧讓他們躲過這場暴雨。

天色暗下來，大雨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李未決定住上一晚，天亮之后再繼續(xù)上路。兩人吃了幾口干糧就要睡下。這時門口傳來打斗聲。循聲望去，一高一矮兩道黑影來回往復(fù)，纏斗在一起。門外微弱的光亮映襯之下，高個子毛發(fā)飛舞，仿佛魔鬼一般，書童嚇得尖叫出聲。

高個子大手一揮，尖叫聲戛然而止，書童的嘴巴一開一合，發(fā)不出聲音，像被人點了啞穴。又打斗片刻，高個子突然彎腰停住，接著發(fā)出一連串的笑聲：“哈哈，看你往哪兒跑?！?/p>

李未摸出火鐮，點燃香案上的油燈，這才看清高個子的面貌，他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看樣子像是乞丐。他左手一面乾坤鏡，右手一把木劍，腳下踩著一個小小的身形，像是一個孩子。那孩子臉朝下趴在地上，看不出長什么樣。

乞丐看到李未全身散發(fā)著隱隱的金光，先是一愣，接著鉚足力氣揮劍朝腳下的孩子刺去。

李未來不及多做思考，竄過去橫伸右臂擋在劍下，只聽一聲脆響，木劍刺在李未胳膊上，斷為兩半。乞丐身子往前一撲，險些摔倒，腳下的孩子趁機逃走，一眨眼工夫就出了廟門。乞丐一個餓虎撲食撲了過去，卻撲了個空，只見一團白煙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轉(zhuǎn)回身，氣急敗壞地訓(xùn)斥李未：“你們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幫他逃走？”他怒目圓睜著，兩撇山羊胡隨著嘴里噴出的氣息不住顫動。

李未心有不滿，心說真是惡人先告狀。但是顧忌到身為讀書人的禮數(shù)，他深施一禮，說道：“這位兄臺，只是一個孩子，即使犯了錯，也不至于要置于死地吧？”

“小孩子？你哪只眼睛看見是小孩子？”乞丐咄咄逼人。

李未的犟勁上來了，挺胸迎上一步，大有路見不平的勁頭，回說：“明明是你以大欺小，還要強詞奪理。”

乞丐氣得直搖腦袋，沒好氣地說：“看你身上有金光寶氣，手臂堅硬如鐵，想必不是凡人，為何看不出那貨的廬山真面目？他雖為人形，卻是個如假包換的妖精?！?/p>

此話一出，李未又想起方才廟門外升騰起的白煙，一下子想明白了，這才知道自己好心做了壞事，慚愧得耳根都紅了。乞丐見狀沒說什么抱怨的話，揮手解開書童的啞穴，講出此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離此處不遠，有一座平地而起的小山峰，叫做金石峰。山下有幾個村子，連同金石峰一起，被一條寬闊的河流環(huán)繞包圍起來，像一個世外桃源。村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平靜快樂的日子。

有一天，來了一個自稱北冥的仙人，能點石成金。只要誰愿意去山里聽差干活，他的家人就能得到無窮無盡的金子作為報酬。好多人上了山，北冥仙人真的遵守承諾，把山峰上的石頭點化成金子送給村民。人們有了花不完的錢，整天吃吃喝喝，縱情享樂?？墒?，進山做工的人再也沒有回來過，于是，有人偷偷上山打聽情況，結(jié)果親眼目睹北冥仙人把村民連骨帶皮吞下肚子。那人把消息傳播開來，村民聽說之后，沒有人愿意上山報仇。究其原因，一是村民享受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誰也不愿意斷了財路；二是大家都是肉體凡胎，不敢與神通廣大的北冥仙人為敵。為了自保，他們在房子下面挖了地洞，準備北冥仙人進村抓人的時候躲藏起來。

這樣一年一年過去，石頭都化作了金子，金石峰成了一塊平地，村民的家里都堆積了數(shù)不清的黃金。

沒有了山峰的阻擋，天氣發(fā)生巨大變化，暴雨傾盆成了家常便飯，古老的防汛河堤沖開了好幾道口子。村民們四處尋找，卻找不到一塊石頭。情急之下，只能每家交出一筐金子，用來修補河堤。可是人性里的貪婪總能讓人做出不顧后果的事，河堤前腳剛剛修好，后腳就有人偷偷拆走金子。終于，在一次暴雨過后，河堤被徹底摧毀，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吞沒了村莊和田地，一片大好家園，成了一片渾濁的污水。

乞丐是個修道之人，法號長卿，道法高深莫測，只是不修邊幅，看著像個乞丐一樣。他聽聞消息非常痛心，特意前來除害。他查到北冥仙人原來是世界上的貪念聚集幻化成精，盤踞此地為非作歹。他與妖精大戰(zhàn)了一天一夜，眼看大功告成，卻被李未壞了事。如今妖精跑得無影無蹤，再抓到他是難上加難。

聽到這里，李未更加慚愧，暗暗告誡自己遇事一定要沉著冷靜，不能只看表面。俗話說耳聽為虛，其實眼見也不一定為實。細心觀察，弄清楚真相再行動，以免成了壞人的幫兇。

長卿道長看透了李未的心思，就說：“先別忙著悔過，跟我說一說你身上的金光是怎么回事？”李未苦笑，把自己為了救人而死，又被仙人重塑金身的經(jīng)過講述一遍。長卿道長聽后頻頻點頭，隨后又是一聲長嘆：“罷了，看來天意如此。事情由你斷了生路，現(xiàn)在就由你重新煥發(fā)生機吧！”

李未一頭霧水，趕緊請教。道長說：“你是金身羅漢，可以點石成金……”書童突然插嘴：“還點石成金，現(xiàn)在一塊石頭都沒有了，拿什么點？再說了，即使有石頭，那么多金子，在一片洪水里有什么用處？”李未瞪了一眼，書童縮了縮脖子不言語了。道長繼續(xù)說道：“自古正邪不兩立，魔高一尺，正道必然增高一丈。北冥仙人有點石成金之術(shù)，你卻有點金成石克制他！”

“點金成石？”李未和書童同時脫口而出。

長卿道長點了點頭，說：“接下來由你施法把金子變回石頭，重新堆砌一座金石峰，北冥仙人的法術(shù)就被化解了，他也會隨著凝聚在金子里的貪念一起煙消云散，一切都將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

“那還等什么？帶我去村子里吧！”李未催促道。

長卿道長面色凝重，站在原地不動，李未看出不對勁，再三追問，長卿道長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你是金身金骨，點金成石的時候，也會跟著一起變成石頭。你想清楚是否真的要這樣做！”李未眼角低垂，似乎有一點晶瑩在眼眸里流轉(zhuǎn)，他堅定地說：“如果不知道這件事，我還能安心赴京趕考，現(xiàn)在既然知道了，如果一走了之，我的后半生將活在良心不安之中?！?/p>

書童一聽急眼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抱著李未的大腿不肯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我的好公子，老爺過世之時你答應(yīng)過他，要好好讀書，金榜得中，如今還沒見到京城的影子，你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這次要是變成石頭，豈不是比死還不如。古人云百善孝為先，決定解救村民之前，是不是考慮一下對不對得起我家老爺？”

李未不假思索，說：“自古忠孝難兩全，此乃大義，如果先父在世，相信也會支持我的決定?！闭f完，頭也不回地跟著道長直奔村子而去。

一塊塊金子在李未的點指之下變成了青石，一塊塊青石堆砌起來，成了一座山峰。最后一塊金子變成石頭之后，李未的手指也變得鐵青。漸漸地，他的胳臂、胸膛、脖子、臉頰都化作青色，站在金石峰下一動不動了。

書童悲凄萬分，一頭撞向金石峰。長卿道長一把攔住，說：“這樣丟掉性命，若你家公子活過來，誰跟隨在他左右呢？”書童迷茫地看著長卿道長，道長大手一揮，不一會兒，就給李未重塑了一個木身。

“草木生生不息，代表著希望，今后，帶著一身的生機，給人間散播更多希望去吧?！?/p>

烏云散開了，洪水也退去了，村民回到了村子里。李未和書童繼續(xù)向著京城進發(fā)，金石峰下從此恢復(fù)平靜，人們春播秋收，過得快樂而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