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大片耕地被外來開發(fā)商圈地承包,成立了萬畝良種繁育園,大多數(shù)莊稼人已無田可種。如果李滿菊也把五畝地轉(zhuǎn)租出去,這事就不會發(fā)生了。因此,村民委員會主任王大安大費口舌,三番兩次領(lǐng)著包村干部到李滿菊家做工作,王大安小眼一瞇,每畝再給添二百元,把字簽了吧。包村干部也說,萬畝園就缺這個角了。王大安又補一句,種田又不掙錢,不如去打工。李滿菊臉一沉說,不簽。
李滿菊不是油鹽不進的人,是她覺得一旦莊稼人無田可種,就掉了魂,同時,還有危機感,怕囤里沒糧餓肚子。這事僵持下來。隔著綠色鐵絲網(wǎng),李滿菊能看見園里幾百米的指針式行走噴灌機,像長龍噴灑水霧,并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彩虹,能看見園子上空噴灑農(nóng)藥的飛行器及矗立的風力發(fā)電機葉片在緩慢旋轉(zhuǎn)。去年,秋天里,園子里為防偷秋,在鋼絲上安裝了360度無死角的圓形攝像頭,就像一只眼晴在虎視眈眈地凝視李滿菊,她仰著臉,擦了把汗,繼續(xù)捉拿著玉米上的蟲子。不過幾天過后,李滿菊發(fā)現(xiàn)鐵絲網(wǎng)被偷秋的無田可種村民剪開了,形成盜洞。她看看四周,又仰臉看看攝像頭,那攝像頭就像扎瞎了眼球子,被人用彈弓擊碎了。她小心翼翼地鉆過盜洞,隨手也了幾個玉米槌子,抱回家剝開玉米皮,掛在墻上,像五谷豐登秋意濃的版畫。她早就聽說,園子里繁育的玉米種高產(chǎn)還抗倒伏,據(jù)說畝產(chǎn)能達到兩千斤,叫什么抗倒伏461,她打算到明年也種461,不過這幾個玉米槌子做種子還不夠,到了晚上,張北嶺打工回來,李滿菊讓張北嶺去鉆盜洞偷玉米,張北嶺一開始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李滿菊把臉一陰,沒說話。不過她打算今天夜里絕對不給張北嶺好臉色,他再想鉆她被窩,她會一腳將他蹬開。
張北嶺見到老婆這臉色,心里有點毛,就硬著頭皮騎著電動三輪車去偷玉米。李滿菊坐在家里跟著提心吊膽,她開始有點后悔,不該逼著張北嶺去偷玉米,都是安分守己、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家,從來沒有偷過別人的莊稼,那天晚上,她總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果不其然,當張北嶺騎著三輪車,載著玉米回來時,李滿菊一聽見外面有響動,立刻走到院子里,只見張北嶺一身露水,神色慌張,她抬頭看見有架飛行器懸浮在院子上空,那葉片旋轉(zhuǎn)的聲音和明滅的燈光,像蝙蝠也像幽靈。
第二早晨,張北嶺打工前腳剛走,村民委員會主任王大安領(lǐng)著園子里的責任人找上門來,讓李滿菊把夜里偷來的玉米再送回去,從此再也不追究了。李滿菊當時尷尬羞怯的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話再說回來,如果那天晚上,張北嶺去偷玉米沒有被飛行器跟蹤,如果李滿菊今年種上抗倒伏461玉米,那她今年的五畝玉米就不會倒伏,她也就不會被卷進收割機當糧食收了。
事發(fā)當天, 王九月駕駛著大型玉米收割機,點了一腳剎車,打方向,拐進玉米地。李滿菊的五畝玉米倒伏了一多半,這是因為受全球性厄爾尼諾現(xiàn)象影響,海嘯、龍卷風、山洪、泥石流、干旱等災害頻發(fā),七月份,一場狂風暴雨席卷了西北鎮(zhèn),僅持續(xù)了兩個小時,澇雨成災,狂風將一只山羊吹上天。
從車里望出去,玉米地就像編織的蒲團,李滿菊正彎腰豎著倒伏的玉米。王九月還對收割價格做了一次調(diào)整,不倒伏玉米每畝40元,完全倒伏玉米每畝100元。
他倆曾有過婚約,年輕時不知道什么是愛情,只是因性而愛,李滿菊十七八歲,身材苗條,凸凹有致,留著兩條大辮子,瞳仁明亮,她皮膚曬得黑,略微有點羅圈腿,走起路來,能閃進一團陽光。發(fā)育成虎背熊腰的王九月,因荷爾蒙過剩,長了一臉的青春痘,他爹娘托媒人到李滿菊家里說親,雙方父母同意這門親事,王九月兜里揣著一百八十元的訂婚彩禮、四瓶酒、四只燒雞到李滿菊家里訂婚。晚上,月光很亮,王九月和李滿菊在一間小屋里單獨談話時,李滿菊因害羞,將煤油燈調(diào)到最小,如豆的燈光下,根本看不清李滿菊的面容,但就覺得體內(nèi)有一團火苗在燃燒。
這對年輕人沒有走到一起,是因為臨結(jié)婚時,李滿菊父母讓男方蓋三間磚瓦房,王九月兄弟仨,他排行老三,前面兩個哥哥結(jié)婚生子,爹娘債臺高筑,再也借不到錢為王九月蓋房結(jié)婚了,媒人傳話,結(jié)婚在老土屋里,女方不同意,媒人唾沫星子噴了一大缸,沒有將這對有情人撮合在一起。王九月在炕上趴了兩天三夜,李滿菊神不守舍,以淚洗面。
到現(xiàn)在,王九月還想入非非。你看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有多開放,他兒媳婦就是腆著大肚子和兒子舉行的婚禮,美得他又多給兒媳一萬元的改口費。麥秋,王九月終于能到李滿菊家干活兒了,她也剛從外地趕回來,她在電子廠打工,人不被太陽暴曬,比以前白潤了,穿著也時髦。他倆在烈日下割麥,他倆擦汗揮鐮的樣子,就像一對老夫妻。他倆在用驢車拉麥子,她站在車上,配合默契地接住扔上來的麥捆,天藍得沒有一絲白云,微風拂面,他光著膀子揚場,揮掀向上一甩,一片金黃色的麥粒形成一個扇面,遮住了一角天空,麥粒落下,像細雨灑落沙灘,她罩著白色紗巾,不時躲閃著麥粒落在頭上,她用掃帚掃著落在麥堆上的麥秸,她扭動腰肢,她掃場的姿態(tài),就像跳著一個古老的舞蹈。
那天晚上,其實王九月沒喝多,他裝醉的樣子,堪稱演員。他賴在她閨房里就是不走,月華鋪灑大地,夜深人靜,鳥蟲啁啾,她悄悄地推了他一把說,起來,我知道你是在裝醉。
他一把抱住她,她的肌體在月光映照下,就像希臘名畫《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她驚慌失措,別這樣,俺娘說了,婚前不能那樣。
面對李滿菊,王九月感慨萬千,歲月催人老,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李滿菊沒有想到,王九月的車來得這么快,因此,她有點興奮又有些著急,不想讓到嘴的糧食被車輪碾軋成碎屑。
因為收玉米,李滿菊還和老伴張北嶺吵了一架,她想刨玉米,這樣才能減少損失,而張北嶺說自己腰椎突出,疼得不能彎腰。李滿菊說,你就是懶,一讓你干活,你就腿疼腰疼屁股疼。張北嶺說,你愿意刨玉米,自己去刨,反正我不去。李滿菊說,你越上歲數(shù)越不會說人話,我自己去刨玉米,還嫁你這漢子干啥?兩口子越說越多,李滿菊還被張北嶺端了一腳,到現(xiàn)在肚子的氣還沒消。
李滿菊家里養(yǎng)著一頭梨花牛,她和老伴吵架,也是想給這頭梨花牛收些草料,用收割機收玉米,會把粉碎的玉米秸稈吹散到田里。這頭梨花牛二十年來,每三年就會生下兩個牛犢,給這對夫妻帶來了可觀的收入。不過賣牛犢時,是李滿菊和梨花牛最悲傷的日子,她看著活蹦亂跳的牛犢,被牛販子從梨花牛屁股后面牽著鼻子拽出來時,李滿菊心里跟這對牛母子一樣的絕望,牛犢被裝上三輪鐵欄后,李滿菊會再三叮囑牛販子千萬別將小牛賣給屠宰廠,其實,她也知道這和沒說一樣。梨花牛會長叫三天三夜,它是在呼叫著牛犢回來,深夜里,梨花牛的叫聲能傳出很遠。
前些日子,為給兒子雙蛋湊首付款,張北嶺想把梨花牛賣了,李滿菊不同意,再窮不賣耕地牛。張北嶺說,現(xiàn)在村里就剩下咱家在喂牲口了,又是備草料又是喂的,太累。李滿菊說,梨花牛又懷孕了,我不忍心將它賣給牛販子,再販賣到屠宰廠,一殺就是兩條生命。
其實,這頭梨花牛是通靈性的,它趴在牛欄里,瞇著眼,倒著嚼,像是沉默不語的思想者,它能聽懂主人的語言,并也感覺出它在主人心里的位置大不如從前。前些年,下田耘地時,它懂活兒,不用人牽著,會準確地走進壟行,并不踩倒一棵莊稼。套車時,它能走進車轅里,雙膝下跪,用牛角挑起車搭腰、牛樣子??诳蕰r,它會盡量不麻煩主人,用嘴叼開韁繩扣,走到院子里的水龍頭下,用嘴擰開水龍頭喝水。
梨花牛最喜歡的莫過于女主人擠它的奶了。每當梨花牛生下小牛犢時,它奶水充足,能把牛特嗆得晃著頭喘不過氣來。女主人擠奶時,它倒著嚼,一動不動,只是不停地甩動尾巴驅(qū)趕蚊蟲。那年,小主人雙蛋才五六歲,天生營養(yǎng)不良,瘦弱多病,是雙蛋喝了它的奶才逐漸強壯起來,在梨花牛的眼中,雙蛋也是它的孩子,而雙蛋每到放學回家,總會捎些青草、玉米葉讓它吃,它會先聞聞雙蛋身上的奶水味兒,才會伸出舌頭,將玉米葉卷到嘴里。
如果張北嶺依從李滿菊,不用收割機收玉米,李滿菊也不會出事的。
事發(fā)時,梨花牛拴在路邊樹下正啃草,它每吃上幾口就會抬起頭來,朝李滿菊張望,它睜大眼睛,一動不動的樣子像是預感到什么。而張北嶺正站在地頭兒上,手扶楊樹,弓著腰朝她望著,這幾年,他突然暴瘦,說老一下子就老了,站在地頭的模樣就像一個稻草人。她朝著張北嶺喊,你死了嗎?還不過來豎玉米。
已經(jīng)來不及了,能收多少就多少吧。張北嶺翹了一下腳,伸著脖子喊。
被風吹倒的玉米東倒西歪,李滿菊被絆倒了,她從地上爬起來,王九月的收割機開到了她身后,那機器的隆鳴聲震天動地,仿佛有排山倒海之勢。收割機停下來,王九月從車里跳下來,拽下前鏟收割刀上掛上的玉米秸、廢舊地膜,并警告她說,收割機速度快,塵土多,視線模糊,你這樣很危險。
對王九月的話,她似乎沒有聽到,她不眨眼地盯著他。
當他再次跳上車收割時,有那么多季滿菊的影子在眼前晃來晃去,他也像中了蠱。
收割了四壟莊稼,收割機倉斗逐漸裝滿,收割機傳送帶突然停止運轉(zhuǎn),機器冒黑煙,隨后熄了火,王九月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跳下車,看見收割機鏈條里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王九月就這么呆若木雞般地跪在收割機前,他的臉變得蠟黃如紙,左臉肌肉在痙攣,冷汗隨后淌下來,順著下巴吧嗒吧嗒地往下落,世界像是定格,也沒有了任何聲音,只有梨花牛一聲接著一聲的叫聲,并傳出老遠老遠。不知道張北嶺什么時候跑過來,渾身是血,眼球血紅,直到他一甩手沖著王九月一記耳光,他才清醒過來,世界像是再次運行。王九月的左臉上,印上了張北嶺鮮紅的手掌印,張北嶺怒吼著,你的眼晴長在褲襠里嗎?你是故意的。
又是一巴掌扇到王九月右臉上,他就這么彎著腰伸著脖子讓他扇。收割機倉斗正往下滴血,因為李滿菊的血肉和玉米攪在了一起。人越聚越多,王九月不知被誰一棍子打暈在地。蘇醒過來時,警車和救護車趕到,兩名警察像拎一只雞似的,把王九月從地上拽起來,一把推進警車。
看守所里有一張床,黯淡的光線透過窗柅斜照下來,王九月蹲在地上,驚恐萬狀的樣子像只被灌出地洞的小地鼠,腦袋被棍子打起一個大包,劇烈的疼痛讓他抱著頭,在地上轉(zhuǎn)了一圈,頭頂拄著冰涼的墻壁,撅著尖屁股,像是找個墻縫鉆進去,只在墻上露出兩個眼球窺視世界,李滿菊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揮之不去,她一定是白狐轉(zhuǎn)世,來向他討債的吧,這些年來,李滿菊每時每刻都在主宰著他的靈魂,占據(jù)著他的心。
都說李滿菊的兒子雙蛋長得像王九月,這把他說得躲閃著對方的眼睛,真的不好意思了。其實,這孩子是誰的,只有他和李滿菊心里有數(shù)。在李滿菊和張北嶺結(jié)婚的頭天晚上,王九月在李滿菊門前蹲到了半夜,終于等來李滿菊悄悄地溜出門來,月光下,他倆牽著手,氣喘吁吁地一路朝西跑,跑過村頭的石拱橋,前面就是一望無邊的吐穗拔節(jié)的麥子地,他倆躺在麥田里,夜風吹來,層層麥浪將他倆淹沒了,過了許久,天地靜下來,他倆仿佛聽見了麥子拔節(jié)、種子破土而出的聲音。
王九月心里更清楚,李滿菊給兒子雙蛋在省城買房,要交六十萬元首付,為啥找他借十萬元了。其實王九月的老婆蘇紅,對李滿菊借錢很敏感,她倚著床頭,沒等王九月放下手機,就捏著王九月耳朵說,老實給我交代,你和她肯定有事。
王九月咧著嘴連聲求饒,裝得像沒事人一樣。這些年來,兩家的關(guān)系處得很微妙,來往不多,但彼此之間心里都裝著對方。蘇紅同意借錢給李滿菊,是想在李滿菊面前顯擺一下,還是我有眼光,嫁給了王九月,他吃苦耐勞,勤儉持家,承包了一百畝地,日子過的就是比你家強,你后悔去吧。
李滿菊到王九月家去取錢,沒等她將錢放進提兜里,他就把她樓進懷里,她沒拒絕,而是順從地將頭靠在他肩上,她哭了,哭自己近三十年來,朝思暮想的戀人,終于又一次抱在了一起,哭自己命苦,嫁給一個懶漢,日子過得緊巴,兒子買房子,連交首付款,還需要她腆著臉到處借錢。王九月的手在身上游走,已經(jīng)感覺不到她年輕時肌體的光滑和彈性了,但他還是想親她,當剛剛低下頭,她仰起臉迎接親吻時,她聽覺靈敏得就像一只長頸鹿,耳朵上的神經(jīng)動了一下,她那么迅速地掙脫出他的懷抱,他倆同時隔著玻璃窗向外看去,看見蘇紅騎著電動車進了院子。
到現(xiàn)在李滿菊還沒還他這十萬元,王九月站起身,三分像笑七分像哭地咧了一下嘴,向前邁了一步,頭撞到墻上,他捂著頭,雞抽瘋似的在原地轉(zhuǎn)圈,又像黑暗中無形中挨了一鞭子旋轉(zhuǎn)的陀螺,他頭暈目眩,還聽見李滿菊的慘叫聲、梨花牛的吼叫聲,這讓他徹底崩潰了,他又一次癱倒在地上,像狼一樣地嚎叫著。
牢門打開,兩名獄警走進來,向王九月喊道,王九月你不要裝瘋賣傻,像你這樣的,我們見多了。
在審訊室里,警察問:你叫什么名字?王九月:我叫收割機。警察“啪”地一聲拍桌子,你的態(tài)度只能加重你的罪行。
李滿菊的娘家人把王九月家的窗玻璃砸了后,氣勢洶洶地從醫(yī)院太平間,將尸體拉回來,放在了王九月的家門前。娘家人拒絕賠償,并揚言血債血還,不判王九月死刑,誓不罷休。村民委員會主任王大安出面做中間人,兩邊和稀泥,苦口勸說,終于說通娘家人,尸體拉到火葬場,兩家協(xié)商民事賠償。張北嶺癱軟在炕上,開口就要一百萬元的補償金,否則不能入土。王大安是退役軍人,在前線殺過敵,負過傷,吃過蟒蛇,身材魁梧,左臉帶疤,自帶一種殺氣,遇事沉著冷靜,他對張北嶺的一百萬元,不贊成,也不反對,只是冷笑了一聲。
王大安又來找蘇紅,她聽見這一百萬元的補償金,像是挨了一棍子,很長時間沒緩過來神來,什么一百萬?我種一百畝地,一年才收多少錢,不吃不喝,我要干十二年才能補上這個窟窿。蘇紅哭著說,就是砸碎俺的骨頭賣了,俺也湊不齊這一百萬元。王大安說,那就親戚朋友、莊里莊鄉(xiāng)多幫忙吧。蘇紅又哭著拍著大腿,罵王九月是亂攤子、喪門星、野狗,今年不該貸款買這新型收割機,罵他這些年來,給人們收莊稼一直在賠錢,罵李滿菊是條狐貍,勾引俺老爺們,不但借了俺家的錢,還借了俺家的種,到頭來活夠了,鉆進俺家的收割機,害得俺傾家蕩產(chǎn)。
晚上,有人看見蘇紅走進了張北嶺的家門,不知她施展了什么魔法,讓張北嶺的獅子大開口,一百萬元直接降到二十萬元賠償,并簽字畫押,同意尸體火化,這些沒有人知道。
李滿菊的尸體埋在那五畝玉米田里。出殯那天,雙蛋從外地趕了回來,當他哆嗦著雙手撩開蓋尸布時,已經(jīng)整過容,換了假頭、假肢的李滿菊,看上去像二十歲時那么漂亮,雙蛋沒掉一滴眼淚,而是叫了一聲“娘”,暈了過去。
在靈前,有人走過來問張北嶺,收割機倉斗里的血玉米怎么處理?張北嶺低著頭說,賣給糧食販子吧。雙蛋剛剛蘇醒過來,他擦了一把眼淚說,不,買個棺材,將血玉米裝進棺材和骨灰一塊埋了。
之后,王九月被放了回來,他確實瘋了,暮色中,人們經(jīng)??匆娝麌瀹€地在奔跑,還能聽見他凄涼悲壯的叫喊聲,隨后是梨花牛的嚎叫聲從村莊里傳來,被晚霞染紅的大平原像是顫抖了一下。
秋天里,人們發(fā)現(xiàn)張北嶺的五畝玉米,似乎在一夜間變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