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周有余,母親種在餐盒里的蒜苗,就已長至一拃高了。
那一抹青綠就擺在客廳正中的位置,一進門,最先看到的就是它。
家里不缺花。
蝴蝶蘭開得正盛,那淡綠色的花瓣精致得簡直無可挑剔,如同巧奪天工的藝術品,任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日本海棠是搬家時從濰坊帶回來的,小花星星點點,不事張揚,一開就是個把月。那盆蟹爪蘭,母親是頗費心思的,僅花架就搭了三層?;ǘ涿苊茉言选訉盈B疊,枝干彎曲蒼勁,呈放射狀向四周傾瀉而下,給人一種生命蓬勃的力量和頑強不屈的印象。
養(yǎng)了二十多年的地瓜榕是父親的最愛,枝干盤曲纏繞,宛若螭虬,葉片肥厚油亮,生機盎然。供暖伊始,就被他請到臥室里去了?!疤壹А陛砝俪蹙`,淡淡的幽香似有若無,氤氳流蕩?!熬米恢阍谑?,推窗時有蝶飛來”就精準地闡釋了蘭花之香的這種含蓄美。其他的花花草草,皆恣意綻放著生命的綠意,無需贅述。
面對滿室馨香,母親怎么會突然想起種蒜苗呢?
在孩提時代,那可是屢見不鮮的事。每個冬天,母親都要種蒜苗。不只是蒜苗,還有白菜花,就種在半截蘿卜頭里。
這些年,明顯感覺冬天沒有那么冷,雪也沒有從前大了。屋子里溫暖如春,瓜果蔬菜充裕,寒冬臘月舒適度過,遠沒有以前“熬冬”的感覺。作為一名70后,要說我對兒時冬天的記憶,只有一個字“冷”。那時的屋后總是覆蓋著積雪,房前則垂著亮晶晶的冰凌,曠野中難見一絲綠色,蔬菜以白菜、蘿卜為主。
在白菜蘿卜當家的年代,口里吃的是它,眼睛里看的也是它。興之所至,母親便就地取材,用其制造一些生活中的小確幸,讓原本清苦的日子變得有滋有味。
早先那些年的蘿卜,個頭可比現(xiàn)在大多了。母親會挑選較為粗壯的半截蘿卜頭,掏出大部分瓤肉,做成“蘿卜杯”。將剝好的大蒜并排擺放在里面,以席篾固定,澆水后,用細繩和鐵絲將其吊掛在墻角,我們便靜待新綠初綻。
如法炮制。母親會在另一“蘿卜杯”內放置一個帶有數(shù)片嫩葉的白菜心,澆水,而后將這一特殊“盆景”吊掛在另一個墻角。數(shù)日后,菜心開始抽苔,打苞,繼而開出金燦燦的花朵。趕巧了,蘿卜的連心肉部位也會發(fā)出鵝黃色的嫩芽。圍成一圈的嫩芽打著卷兒朝上長,跟白菜花倒也相映成趣。這當口,另一角落里的蒜苗業(yè)已變得郁郁青青。萬物凋枯時節(jié),明媚耀眼的金黃與明麗清新的翠綠交相輝映,給料峭寒冬平添了幾多春意,也將平淡無奇的生活調劑得有聲有色。
物質的匱乏,禁錮不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過年時,母親會選取一根造型優(yōu)美的榆樹枝做插花,以染紅的爆米花點綴其上,美其名曰:紅梅報春。還別說,疏朗別致的枝條,配以點點猩紅,倒別有一番寒梅吐蕊綻新枝的意蘊。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那些金黃的白菜花、翠綠的蒜苗、紅色的爆米花,始終在我的記憶中燦爛著。
如今,較之滿室的姹紫嫣紅,這些亭亭玉立、狀若菖蒲的蒜苗理應不被關注才是。說也怪了,不只我們自己,就連來串門的鄰居也無一不對其青睞有加,對那些爭奇斗艷的鮮花反倒視而不見。
“久入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大抵如此。
選自《當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