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鎮(zhèn)傳奇

花鎮(zhèn)家家戶戶以種花、賣花為生，種花規(guī)模最大的是鎮(zhèn)長家。鎮(zhèn)長腦子靈活，年年舉辦花魁評比活動，促進了全鎮(zhèn)花卉培育和銷售。

梁家雖說種花規(guī)模不大，但跟著季節(jié)走，比如現(xiàn)在是冬天，就主要經(jīng)營水仙。梁掌柜還是有名的水仙雕刻家，普普通通的水仙鱗莖經(jīng)他的手一雕刻，就可塑成千姿百態(tài)的水仙盆景，集奇、特、巧、妙、雅于一體，堪稱百花園中的奇葩。

可就是這么一個繁花似錦的地方，也沒能逃脫戰(zhàn)火的蹂躪。日軍齋藤中隊帶兵攻陷花鎮(zhèn)時，正值初冬。天皇嘉許該中隊的凌厲攻勢，特獎賞一批大阪水仙，隨軍用物資一起運至中國，因為日軍中有不少官兵都來自大阪。齋藤中隊分到三顆已經(jīng)長出墨綠葉子的水仙球。

原來，櫻花雖是日本國花，但因花期短，日本家庭一般都不種此花，認為對家族的興旺延續(xù)不利。而真正走進日本千家萬戶的是水仙花，他們覺得它凌寒開放的精神預(yù)示著事業(yè)的成功。

為了讓全隊都沐浴“皇恩”，齋藤下令在花鎮(zhèn)城門旁搭個“沐恩臺”，臺上放那三盆擺成品字狀的水仙，派兵日夜把守，所有出入鎮(zhèn)子者都要仰視水仙。中國人還必須對水仙三鞠躬，違令者一律抓起來。

齋藤認為此舉一箭雙雕，既推行了奴化教育，又能抓住潛在的反抗力量。他發(fā)現(xiàn)，梁掌柜好像沒去鞠躬，他天天埋頭雕刻水仙，根本不到城門邊去。

齋藤帶上幾個日本兵，把鎮(zhèn)長喊上，來到梁家。鎮(zhèn)長暗暗叫苦，因為他平時跟梁家沒什么來往，雖有“同行即冤家”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梁掌柜為人古怪，不與當(dāng)官的打交道?！案螞r齋藤前幾天又逼我當(dāng)了維持會會長，去見梁掌柜不是找罵嗎？”鎮(zhèn)長不安地想。

齋藤等人進來時，梁掌柜頭也不抬，依舊庖丁解牛般嫻熟地雕著鱗莖。齋藤看了看室內(nèi)的蟹爪水仙，在濃郁的花香中說：“你的手藝不錯，為何不為皇軍效勞？天皇賞給中隊三顆水仙球，你的雕刻的有？”梁掌柜冷冷道：“恕我的手還沒那么賤！”

齋藤嗖地拔出戰(zhàn)刀，鎮(zhèn)長連忙說：“太君，天皇賞給中隊的水仙球已長出葉子，不能再雕，這是常識。”

齋藤聞言，怒氣消了些?！澳悄銥槭裁床蝗フ把鎏旎仕桑蝗ゾ瞎卸Y？”

梁掌柜依舊不卑不亢：“我目力好，在這兒就能瞅到。雖然還沒開花，但我知道那是單瓣黃色水仙花，品種很普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大阪府淡路島上的野生水仙。野種值得細看嗎？再說了，日本水仙是從哪兒來的？是一千多年前中國人將瞧不上眼的孬水仙扔到海里隨海浪沖到你們?nèi)龒u的，有啥看頭！”

“沒看頭，我就砍了你的頭！”齋藤氣極，揮刀朝梁掌柜砍去，梁掌柜拿著雕刻刀離座躲閃。齋藤砍了幾下都沒傷到對方，自己倒累得氣喘吁吁。退到門口的梁掌柜說：“如果我還手……”說著把雕刻刀朝窗外的“沐恩臺”擲去，那片長得最高的水仙葉子被削去了一大半！

齋藤見狀倒吸一口涼氣，隨即叫道：“抓住他！”

隨行的鬼子沖上前抓住梁掌柜，將他押往據(jù)點，關(guān)進土牢。齋藤向梁掌柜家索要二十根金條作為贖金，限小寒前交清，不然就槍斃梁掌柜。

梁少爺連忙去張羅，因為齋藤給的籌錢時間只有五十天。鬼子做得絕，牢飯也不管，梁少爺只得叫管家送飯，每天早晚各一頓。飯菜交給“囚犯”之前，站崗的日本兵都要仔細檢查。

“二十根金條，整個花鎮(zhèn)都沒有這么多錢，鬼子這是獅子大開口！”梁掌柜邊吃飯邊用當(dāng)?shù)胤窖愿芗艺f話。

管家給站崗的日本兵塞了點兒錢，鬼子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主仆二人聊了會兒天。“所以交贖金壓根兒行不通?！惫芗业吐曊f，“少爺拉起了壯丁隊，準備跟他們干……”

梁掌柜眼睛一亮：“有槍嗎？”管家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只有栽花用的各種農(nóng)具……”

“那不是扯淡嗎？冷兵器時代早就結(jié)束了?！绷赫乒裣騺碛X得兒子辦事不靠譜，遂把這事丟開，又問，“鎮(zhèn)長最近在干啥？”

管家哼了一聲：“他倒蹦得歡?！?/p>

原來，鎮(zhèn)長聽說鬼子大隊長新年要到中隊來視察，就向齋藤建議在溫室舉辦一次花展以迎接上司。齋藤同意了，他知道大隊長雖然殺人如麻但也假斯文喜歡花，便叫鎮(zhèn)長去辦。鎮(zhèn)長給各戶攤派，每家至少要送兩盆花卉來參展，多者不限。當(dāng)然，天皇賞賜的水仙被安置在溫室的中心位置。

“大伙兒都交了嗎？”梁掌柜問。管家答：“除了鎮(zhèn)長為討好鬼子送了五十盆名貴鈴蘭，其余各戶都選最孬的兩小盆交上了事。”

元旦前四天，齋藤來到土牢問梁掌柜：“贖金準備得怎么樣了？離最后期限只有十天了！”梁掌柜回答道：“家里正在籌集……”齋藤笑笑，發(fā)現(xiàn)梁掌柜已沒有了最初的硬氣。

日本從明治維新起全盤西化，連新年也提前到了西歷元旦，定1月1日至3日為日本新年。大隊長新年到本中隊過，齋藤覺得十分榮耀。一大早，鎮(zhèn)長又送來一頭宰好的白條豬和洗好的蒜苗等蔬菜，齋藤更是喜上眉梢。他令伙房將肉、菜全部做成“蒜苗松阪豬”，即日式回鍋肉，讓中隊官兵加餐過年，同時也為了討好上司，因為大隊長是本州島三重縣松阪市人，最愛吃蒜苗松阪豬。

快到中午時，大隊長才坐著軍用邊三輪摩托車趕到。他見據(jù)點的新年氣氛很濃，就問：“天皇賞賜的水仙呢，該開花了吧？”

齋藤得意道：“大隊長，為襯托天皇水仙的尊貴，更為了歡迎您光臨本中隊，我們特地舉辦了一次別開生面的迎新花展，請——”

兩人來到溫室，站崗的衛(wèi)兵朝他們敬禮。大隊長看到所展之花司空見慣且有頹敗之狀，心里很不舒服。齋藤解釋說：“這些普通花卉是當(dāng)?shù)厝怂偷?，它們的一般正好襯托天皇水仙的高貴典雅和難得一見。大隊長，這邊請——”

“那些高高的花是鈴蘭吧？”大隊長問。

“正是，大隊長好眼力。”

“怎么鈴蘭也長得要死不活的樣子？”大隊長皺眉。

“這……我前幾天來看還是好好的，會不會是忘了澆水？大隊長放心，花擺好后，溫室只有日本人能進出，澆水護理都由值勤士兵負責(zé)。”

“那天皇水仙呢？”

“就擺在那四圈鈴蘭的中間，這叫眾星捧月。鈴蘭雖高三十厘米，可有什么用，還不是給天皇水仙作陪襯？”齋藤說著，挪開那些萎蔫的鈴蘭，卻一下子驚呆了——

天皇水仙已枯萎！

怎么會呢？水仙生命力十分頑強，別說花盆里還有那么多水，就算干旱個十天，它也不會萎謝！

“衛(wèi)兵，溫室是不是有外人來過？”齋藤咆哮。

小隊長跑步上前報告：“這一個多月來，我們?nèi)嗟拐緧?，每班兩人。別說外人，就是螞蟻也休想進來一只！”

“那天皇水仙怎么成這樣了？”

小隊長一看也傻了眼：“這……私（下對上自稱）也不知道，因為水仙被高高的鈴蘭圍著，視線受阻，我們就一起澆水，沒細看……”

大隊長冷哼一聲，往外走。

齋藤追上說：“一定是反抗分子搗的鬼，我一定會查出來的！快到中午了，大隊長，請到餐廳用餐。今天過年，還望大隊長對官兵們訓(xùn)導(dǎo)一番，特別講講湘北會戰(zhàn)（中國稱第一次長沙會戰(zhàn)）之得失?！?/p>

大隊長早已饑腸轆轆，一進餐廳就聞到了家鄉(xiāng)菜的香味，忍不住拿起筷子夾了幾片豬肉吃。齋藤說：“請大隊長訓(xùn)話！除了站崗人員，中隊官兵全在這兒！放哨士兵的飯菜已叫人送去?！?/p>

大隊長邊嚼邊說：“那就好。勇士們，敞開肚皮吃，把往日的虧欠找回來。訓(xùn)話完畢，開食！”

鬼子們鼓掌歡笑，狼吞虎咽。

可快吃飽時，所有進食者都出現(xiàn)惡心、嘔吐、腹痛、腹瀉等癥狀；吃得多的還心悸、手腳顫抖發(fā)冷甚至休克。現(xiàn)場大亂。

大隊長哆嗦著抓過齋藤的衣領(lǐng)吼：“你……竟敢投毒……”

齋藤邊嘔吐邊說：“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做飯、炒菜的都是自己人……”

這時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一群憤怒的中國人沖了進來，手里拿著各式農(nóng)具，領(lǐng)頭的是個年輕人，長得有幾分像梁掌柜。

“殺呀，鬼子已中毒，沒了還手之力，送他們回老家！”有人高喊。

齋藤循聲望去，雖然目光迷離，但還是認出那是鎮(zhèn)長。齋藤想掏槍，可手根本不聽使喚。忽然幾個人如旋風(fēng)一般躥到齋藤跟前猛敲狠鋤，齋藤慘叫幾聲，倒了下去……

解決完鬼子，梁少爺砸開土牢門將被關(guān)之人放出。梁掌柜疑在夢中，出來看到滿地的日本兵尸體才相信這是真的，連忙問：“你們是怎么戰(zhàn)勝鬼子的？”

梁少爺向來對父親輕視自己很反感，他故意不回答，加上記掛花，便隨人群涌進溫室，讓大家把各自的花拿回去。梁掌柜也跟著進去了，發(fā)現(xiàn)不少青壯年都背上了“三八大蓋”。

有人問鎮(zhèn)長：“你的鈴蘭怎么死了？”

鎮(zhèn)長說：“跟鬼子的水仙同歸于盡了。”

“這是咋回事？”

“鈴蘭和水仙?都有濃郁的香氣，?香氣中的化學(xué)物質(zhì)卻互不相容。?具體來說就是，水仙花的香味兒會抑制鈴蘭花生長；?作為回擊，?鈴蘭花的香味兒也會阻礙水仙花生長，?最終導(dǎo)致共同毀滅。因鈴蘭花的數(shù)量是日本水仙的幾倍，所以后者死得更徹底，根都爛了，哈哈！”

“可惜了這五十盆名貴鈴蘭?！?/p>

“沒事，等打完鬼子再培育?！?/p>

梁少爺激動地對眾人說：“鎮(zhèn)長不但用自己的鈴蘭斗敗了日本水仙，還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計謀，使我們無一傷亡地全殲鬼子，救出了我爹和被抓的鄉(xiāng)親?！?/p>

鎮(zhèn)長笑笑：“我們常年跟花打交道，為什么不發(fā)揮它們的特點？”

梁少爺點頭：“沒開花的水仙長得的確太像蒜苗了。”

“所以我在給鬼子送的蒜苗中混進了一半水仙，而且專揀那些跟蒜苗長得極其相似的。鬼子的廚房光線昏暗，哪里看得出真假？水仙富含石蒜堿，全株有毒。只要鬼子中招失去反抗能力，咱們起事就會成功！”

原來是這樣！梁掌柜擠上前，握住鎮(zhèn)長的手，說：“先前誤會你了，沒想到你竟能以花殺敵，真是英雄??！”

鎮(zhèn)長謙遜道：“哪里，大伙兒才是英雄，尤其是貴公子，首先用十字鎬干掉齋藤和大隊長，使鬼子群龍無首?！?/p>

梁掌柜提醒：“要提防鬼子報復(fù)?！?/p>

“不怕，現(xiàn)在咱們有了槍，日本鬼子敢再來，咱們就跟他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