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古巴以后,我們變得很小氣,不舍得開空調(diào),不愿意去咖啡館,就連房間里的肥皂也開始用得小心翼翼。發(fā)現(xiàn)何塞為我們準備了水果罐頭作為餐后甜點,我們立馬變得很生氣一真是亂花錢,買這東西干嗎?
何塞是我們在西恩富戈斯的房東,他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門前的小院里草木蔥龍,猴尾木垂下長長的尾巴,雞蛋花托起肥碩的花翼。就連角落里也妥善進行了空間利用,兩株多肉蓬勃地長在摩卡壺里。
我們抵達何塞家時是工作日的下午,他用冰鎮(zhèn)番石榴汁迎接了我們。然而很快我們就不得不接受不那么開心的事實“現(xiàn)在沒有電,但五點以后一定會來?!焙稳磸捅WC。
對于電力短缺我并不感到意外,從離開首都哈瓦那前往比尼亞萊斯山谷開始,在這個陽光過剩的國度,斷電其實是日常。更何況在七八年前的房客評論里,這一點就開始被屢屢提及。但何塞的反復致歉依然讓我覺得很不好受,這不是他的錯,他已經(jīng)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好了。
“所以你的職業(yè)是?”我急于轉(zhuǎn)移話題,同時感到疑惑:何塞遠未到退休年齡,作為一家之主,他怎么大下午的一直待在家?
“我是主廚?!焙稳蛭覀冋故舅鲞^的菜的照片,同時配以得意的嘬牙聲。我連忙豎起大拇指。對于別人的職業(yè)榮譽感,我總是習慣性地給足情緒價值。但這個話題顯然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我總不能問:那你怎么賦閑在家?
“所以這就是你的辦公室!”我望著陳舊卻整潔的廚房,對何塞說
“沒錯!”說話時他手沒閑著,用摩卡壺為我們煮了咖啡,倒出來后還放在法式濾壓壺里過濾了一番。
一個人很難對自己的職業(yè)撒謊,天長地久內(nèi)化成的氣質(zhì)會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看看何塞干活時的利索勁兒就知道了。所以當他殷勤地詢問我們要不要在家吃三餐時,我們并沒有拒絕,因為相比起13美元(1美元約合7元人民幣)一晚的房費,一個人10美元的晚餐對他來說是如此可觀。
言談間,我們得知何塞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jīng)嫁人,小女兒遠在墨西哥,正在為學業(yè)奮斗。
在古巴的民宿行業(yè)有一個不成文的約定:如果你想在這家吃飯,只能是在入住后的第二天。一則因為時常斷電,食材不易保存;二則這里的食物不是唾手可得并且價格低廉的東西,即使它們是生活的必須。所以我們和何塞約定好,第二天在家里吃晚餐。
遇到何塞之前我們也遇到了很多友善的當?shù)厝?,但他們總給我一種勉力不讓自己沉淪的刻意感。開老爺車的喬治當酒保時“站壞了腿”,現(xiàn)在自學了英語,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他“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但一定要離開”;會說英、法、西三語的講解員自述月工資不到4000比索(約合1100元人民幣),但外匯商店里只收外幣,這讓像她這樣沒有海外親戚、手里沒有外匯的人買東西時很為難;從學醫(yī)轉(zhuǎn)做攀巖教練的安吉在餐廳里打著第二份工……
“學醫(yī)難道在哪里不都是最好的專業(yè)嗎?”
“在這里不是。我在餐廳工作一周,就可以賺到當醫(yī)生一個月的錢?!?/p>
生活在哪兒都不易,但在古巴這座嚴重依賴外運卻被禁運的島嶼上,現(xiàn)實似乎更難。我們從非洲一路走來,覺得古巴在商品易得性方面甚至不如非洲。同樣是島國,住在馬達加斯加的瑪努尚可通過拼多多集運的方式做代銷生意,住在古巴的人們卻仍然在為必須的日常用藥而焦灼。
“他們讓我回到自己的所屬社區(qū)去。”喬治告訴我,他有一次在緊急情況下去了全國最好的醫(yī)院,但因為不符合資格,他最終沒能接受治療。
這樣的故事聽多了,我們也愈發(fā)謹小慎微,因為見人淋雨,也不好意思獨自撐傘。
何塞的出場讓我們很意外,在體感 36°C 的天氣里,他突然穿上一身正裝,腳上還捂著大皮鞋。桌上換了新桌布,他用鑷子依次擺好兩副刀叉。從前菜、主菜到甜品,何塞給我們準備得很齊全。我是私下里吃肉都不愛用刀的人,所以從未期待何塞為我們做這些。再加上無論我怎么稱呼他是朋友,何塞都不肯坐,只是在一旁垂手站著,讓我很有壓力。
“不不,不需要熏香?!薄皼]事,大白天的,把燈關(guān)了吧?!蔽也粩嗟睾退f。但他依舊能發(fā)現(xiàn)新的細節(jié):拿來風扇,煮上咖啡,告訴我們飯、菜都還有
相識兩天,盡管忙碌,但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何塞最開心的時刻,他享受這些可以施展自己技能和體現(xiàn)才華的瞬間。
我們立馬預訂了第二天的早餐。盡管痛恨早起,但這的確是我們能為當?shù)厝俗龅臑閿?shù)不多的事情之一。在這個斷電的國度,人們用摩卡壺種花,用酒瓶做工藝品,用一把勺子拴住搖搖欲墜的門—他們沒有選擇等待完美的零件,而是學會了用殘缺的部分組裝出另一種完整
(摘自微信公眾號“樊北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