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青
回頭青是莊稼的天敵,種田種地的人都討厭,甚至憎恨。青荷也不例外。
每年種地,青荷非常憎恨地里的回頭青。在扯回頭青這個活兒上,要花費她大把大把的時間。
黃豆長到一尺高了,微風吹過,葉片在陽光下閃亮。青荷在黃豆地里扯回頭青時,宋棗在麻將桌上跟人興致很高地打麻將,一圈打了,接著打下一圈。
“回頭青一根不扯,狗日的宋 棗!”青荷在地里邊扯邊罵
“不打了,你趕緊幫青荷去扯回頭青?!甭閷⒆郎希腥藙袼螚?。
“她扯她的,不礙事,繼續(xù)打。”宋棗說。
宋棗不聽勸,又開始打麻將
半天時間,青荷扯了一篾擔回頭青。中午,她把回頭青挑回來,放在門口的桃樹下。她要讓宋棗看見那些蔫頭蔫腦的回頭青。
宋棗打完麻將回來,看見桃樹下的回頭青。他圍著回頭青轉了一圈,也就是圍著桃樹轉了一圈。在青荷面前,關于回頭青,他一句話也不說。
“明天一起扯回頭青?!彼X前,青荷很客氣地跟宋棗商量。
“明天還打麻將?!彼螚椩诖蚝魢G埃沤o了青荷一句話。
青荷再不多說,心想,打吧,往后看你吃麻將喝麻將,甚至跟麻將睡
天一亮,青荷生火做飯。吃完早飯,她不跟宋棗說話,徑直挑著篾擔,去地里扯回頭青。
宋棗看著青荷做早飯。吃完早飯,他不跟青荷說話,徑直出去打麻將
在地里扯過幾把回頭青后,青荷開始罵宋棗。
牌桌上,宋棗沒有聽見青荷的罵聲。
天黑前,青荷把扯過的回頭青收集在一起,滿滿的一篾擔挑回來,放在桃樹下,她要讓宋棗看見
“回頭青扯了一擔!\"宋棗回來,對青荷說了一句。
青荷像聽見又像沒聽見,不跟他說話。
秋雨一來,地里的回頭青開始返青。青荷下決心要扯完回頭青
青荷去了地里。她看見了越來越青的回頭青。
宋棗去了香梨家里。香梨男人運來去山西打工,一年才回來一次。
“先抱一個。\"宋棗對香梨說香梨很自然地讓他抱。
“再親一個。\"宋棗又說 香梨很自然地讓他親一個。
“往后一起過日子。\"抱完親完, 宋棗跟香梨說。
香梨不依。
宋棗依舊裝作高興的樣子。他哄哄香梨,又抱抱香梨。
哄完抱完,宋棗就走出了香梨的家門。
“臭不要臉的香梨,對比莊里那些乖致的女人,你算個啥!”路上,宋棗罵著香梨
宋棗回家,他沒看見青荷。
宋棗就去地里。他看見青荷在扯回頭青,樣子很吃力。
“青荷!青荷!\"宋棗遠遠地喊。
青荷遠遠地看了一眼宋棗,又開始扯回頭青。
一個月后,青荷再不扯回頭青,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青荷那天在彩票站買了10張彩票。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買彩票,10張彩票中有1張中了百萬元大獎。
大獎是青荷中的,宋棗拿她沒辦法,只有羨慕的份。
青荷再不用扯回頭青了。她在茶館里跟人打麻將,有時跟男人打,有時跟女人打,有時跟宋棗打過的人一起打。
“雜種的青荷!\"宋棗在地里扯回頭青,一邊扯,一邊罵。
天黑前,宋棗把扯下的回頭青用篾擔挑回來?;仡^青放在桃樹下,他要讓青荷看見。
青荷回來,看了看回頭青。她沒有跟宋棗說話。
“明天一起扯回頭青。”晚上,宋棗聲音很低地跟青荷商量。
“明天打麻將!\"青荷說。她的聲音有點高。
天一亮,宋棗做了早飯。吃了早飯,挑了篾擔,仍舊去扯回頭青。
青荷看著宋棗做早飯,吃了早飯,仍舊去打麻將。
地里的回頭青一株挨著一株,密密麻麻。宋棗越扯越來氣
青荷跟運來在茶館里打麻將搓麻將時,運來有時還把手壓在青荷的手上一起搓。青荷也不煩他,一邊搓,還一邊笑。她早已忘了地里還有一個扯回頭青的宋棗
天黑前,宋棗把扯過的回頭青收集在一起,滿滿的一篾擔挑回來,放在桃樹下,他要讓青荷看見
青荷看見回頭青,就像看見以前自己扯過的回頭青。那一刻,她的眼里滿是淚水。
青荷給了宋棗機會,也給了自己機會。
村莊的夜,非常安靜。安靜的夜里,聽得見青荷和宋棗的對話。
“以后,再不打麻將,能否做到?”青荷問宋棗。
“做得到!\"宋棗回一句。
“以后,再不跟香梨來往,能否做到?”青荷又問。
“做得到!\"宋棗回一句。
“以后,跟我一起過日子,能否做到?”青荷再問。
‘做得到!\"宋棗回一句。
青荷緊緊抱住宋棗
“往后一起扯回頭青。\"很久了,青荷在宋棗耳邊說。
不要你幫忙
李長貴是我表哥。每次回鄉(xiāng),我都要去看他。
李長貴煙癮很大,一天要抽兩包煙。算是投其所好,每次去看他,我會在市里的一家小超市給他買上兩條煙。
每次給煙,李長貴很開心。他經常在村里夸我,特別是在村主任陳大旺面前夸我,說我人好,每次來都給他帶煙。
很顯然,李長貴在陳大旺面前不光顯擺我,更多時候,是顯擺他自己,有人給他買煙抽
有幾次去李長貴家,我看見他抽的不是我送給他的煙,而是他自己買的煙。我也知道,我送他的兩條煙,也抽不了幾天,應該早就抽沒了。
看得出來,李長貴特別親近我。只要我一到他家,他就會放下手中的活,橫拉豎拽讓我坐下。等我坐下后,他會從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燃后,一邊抽著煙,一邊跟我說話。
李長貴說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村里好多人進城打工不種水稻了。他說村里的誰誰誰,十年前還好好地種著水稻。五年后,他再不種稻。他的一塊塊水田也就荒蕪了
我每來一次,李長貴都說一次,純粹是舊事重提。我聽后,心里一陣不好受
還有一件事,就是誰誰誰自己栽種的一山樹,自己砍下來賣錢。后來,林業(yè)局知道他砍樹賣錢后,說他沒有辦理砍伐證,還罰了他的錢。李長貴說這事時,樣子不好看,人家的委屈,像憋在他心里一樣,跟著委屈。
我知道,李長貴平時最愛打聽村里的事。在跟人聊天時,不光有聊天的內容,還一遍一遍地把這事說過來,又說過去。他打聽到的事,都是我不知道的
我聽過一遍后,主動對李長貴說:“對于這事,我聽過一遍了。\"李長貴立馬會意,再不往下說
“要不要幫忙?”每次跟李長貴告別前,這是我問得最多的一句話。
“不要你幫忙。”他的回答,特別干脆。
我心里琢磨,這些年,他真沒有什么事要我?guī)兔Α?/p>
我覺得,每次問這話,顯得多余
我知道,李長貴一直很硬氣,事事不求人。當年,他要是不那么硬氣,能主動低下頭來,求媒人在未婚妻面前說點好話說點服軟的話,也不至于落個中年無妻的結局。
李長貴就這種驢脾氣。他的這種個性弄得他的生活大不如從前。我替他后悔過??伤恢辈划敾厥陆衲甓?,李長貴出事了。
李長貴出事的消息是陳大旺告訴我的。陳大旺經常當著他的面罵他,罵他懶鬼,罵他煙鬼,還罵他糊涂鬼。當然,對于陳大旺的罵,他從不還口。
陳大旺打電話給我。他語速有點快地說:“這回,李長貴在田里燒那些不干不濕的水稻秸稈,被鎮(zhèn)里巡查的人發(fā)現了。巡查組有人打了派出所的電話,算是報案了。很快,派出所的警車一路鳴著警笛來了。車一停穩(wěn),車上下來了三個警察。有個大個子警察非常嚴肅地對李長貴說:‘去派出所!'李長貴既沒有嚇傻眼也沒有犯渾,他很順從地走上警車?!?/p>
陳大旺說得很有條理。從他的話里,我知道了李長貴大致被帶進
派出所的過程。
陳大旺的語速比之前慢了一點。他接著說:“派出所的警察要李長貴交五百元罰款。李長貴堅決不交,還說他沒錢交罰款。警察說,你一把火燒了十幾畝田的秸稈,必須拘留兩天。李長貴就被拘留了。他在拘留的那兩天有吃有喝,派出所的警察對他很好。沒想到李長貴這人真怪,兩天后,他還賴在派出所不想回來。派出所打電話告訴村里,要我跟他組里的女組長張小芳去接他,這下讓我犯難了?!?/p>
陳大旺給我打電話的意思很清楚,讓我?guī)退怆y。李長貴在派出所有吃有喝,不想回家,陳大旺要我去勸勸他,讓他回家,別在派出所鬧了。
我很直接地告訴陳大旺。你跟張小芳不用去接李長貴了。陳大旺說了兩句“感謝你\"后,就掛了電話
我去接李長貴時,又在那家小超市里買了兩條煙。
在派出所,我看見李長貴坐在錚亮的條椅上。我走近他,輕聲對他說:“跟我一起回家?!?/p>
“就這么回家?”李長貴很疑惑地問了我一句。
“不然呢?”我說李長貴起身就走。走出派出所的大門后,他還回頭望了一下,然后,很詭異地對我一笑。
“表哥,往后,村里不要你干的事,千萬別干,不然,出事了,沒人幫你。在車上,我很認真地對李長貴說
“不要你幫。你要不幫我,我在派出所有吃有喝,啥也不干。\"李長貴說??礃幼?,他還真生氣了。
我聽了,心里一驚。
我心里犯著嘀咕,表哥心里沒有我,他要有我,就不會這么跟我說話。
我再沒有跟他多說什么。我像完成陳大旺交給我的一個任務一樣,把表哥送到了家。
我急著回城,就再沒跟表哥多說什么,更沒有說那句要不要幫忙的話。
半路上,陳大旺在出村口的地方攔了我的車。他招手示意,非要我停車。
我停住車,陳大旺趕緊走過來。
‘這回,是你幫了村里的大忙,終于把李長貴給接請回來了?!彼麖能嚴锬贸鰞蓷l煙,急急地走到我的車前,很客氣地對我說。說完,他非把兩條煙塞進我的車里,
我沒讓。
那以后,我再沒有去表哥家
表哥也沒有打電話給我。我跟他,像從未認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