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記（三題）

老牛

我以前在東北經(jīng)營過一家石材廠。

切機工老牛跟我干了好幾年，他四十出頭，個子不高，長相一般，體格很壯，叫老牛也像老牛。

切機工一人一臺切機掙計件兒，不用自己上料，有專職的叉車工給分料。我告訴廠長：“分料要公平，必須一碗水端平，這關(guān)系到每個切機工的切身利益。不能人為去制造矛盾。”

廠長說：“我聽說背地里有人給叉車工送煙?！蔽乙慌淖雷樱骸肮植坏美吓？傉椅?，說叉車工分料看人下菜碟。這事得管，不能讓老實人吃虧?！?/p>

我說：“等我跟廠長商量一下?！庇钟悬c兒懷疑：“你媳婦能干嗎？”

白天剛跟廠長交代完，晚上下班前，老牛又來辦公室找我。

我說：“你不用找了，這事我會處理的。”老牛說：“處理誰呀？出來干活兒都不容易，算了吧。俺不會送禮打溜須，有那錢還不如給媳婦買件衣裳呢?！?/p>

我看著老牛：“那你啥意思？”老牛說：“俺想在廠里住，晚上加班干點活兒?！蔽艺f：“晚上從來沒有人加過班，你想累死呀？”老牛說：“俺跟媳婦商量好了，她來跟俺一塊兒干。俺會開叉車，只要你答應(yīng)讓俺自己上料就行。”

我明白了，這老小子，是想晚上自己吃點兒獨食兒。

老牛說：“反正是計件兒，別人晚上要加班，俺也沒說道。誰不會開叉車俺還可以幫他上料。老板，多出點兒活兒，你不樂意嗎？

老牛說：“她給俺搭把手就行。農(nóng)村家里小賣鋪不好干了，她正往外轉(zhuǎn)讓呢。俺倆閨女都在成都念大學(xué)，開春兒正是花錢的時候。對了老板，你去過成都杜甫草堂嗎？”

我笑道：“我倒想去，哪有時間？哎老牛，你連自己名字都劃拉不明白，還知道杜甫草堂？”

老牛說：“你們作詩的人都得意那疙瘩，俺聽倆閨女說的?！庇肿院赖卣f道：“倆閨女學(xué)習(xí)好著哩?！?/p>

第二天，我跟廠長說了這事兒。廠長說：“多干活兒還不好？誰想干就干唄?！?/p>

別說，老牛媳婦來了之后，他倆干勁兒十足，晚上加班挑點兒好料，別人也只能干瞪眼。

有人開始整三七疙瘩話，逗老牛：“你媳婦大長腿，長相不賴，成天光知道悶頭干活兒，她到底看中你啥了？”

老牛臉上放光，美滋滋地說道：“看中俺這個人兒了唄?！?/p>

人們就哈哈大笑：“瞧你那副德行，沒一根筷子高，親嘴兒能夠著媳婦不？”

老牛呸一聲罵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沒文化，學(xué)學(xué)人家杜甫?！?/p>

沒干上一個月，老牛出事兒了。

那天晚上加班，切機案板上的毛板突然斷裂，老牛一把推開媳婦，媳婦的手安全了，老牛的右手被毛板砸斷了。

老牛媳婦嚇得連聲尖叫。住宿的工人們聽到，慌忙把老牛送去醫(yī)院。

我和廠長得知消息趕到醫(yī)院，老牛的斷手已經(jīng)被接上。病房里，老牛在安慰媳婦，沒見他這樣溫柔過：“牛蹄子還在，俺還能干。你就別干了，別讓石頭咬著。以后，俺一個人掙錢養(yǎng)家?！?/p>

廠長吧唧吧唧嘴，羨慕地說道：“看人這兩口子的感情！”

這件事情的結(jié)果是一老牛右手落下殘疾，五根指頭握不住筷子。

老?？祻?fù)后，我問他：“你還能干嗎？”老牛苦著臉說：“干得慢點兒，掙錢少點兒，也比不干強，要不指啥來錢兒?。坷习?，你得收留俺，俺還得供倆孩子念大學(xué)呢?！?/p>

我嘆口氣：“行吧，那你先干著看。”

沒想到，老牛只干了一個月，有一天卻來找我辭職。

我奇怪：“辭職你干啥去呀？”

老牛牽拉著牛眼，說：“俺去成都找媳婦。俺出事以后，媳婦說去成都打工，離倆閨女近點兒，可她一去就沒了影，電話都停機了。俺問倆閨女，她倆說不知道，也聯(lián)系不上。這都一個月了，俺得去找她。老板，你能借俺點兒錢不？俺連路費都沒有了?！?/p>

我吃了一驚：“你兩口子一個月掙一萬多，錢呢？”

老牛說：“俺把所有錢都給媳婦了。說實話，俺倆是后到一起的?！?/p>

我又吃了一驚。

“俺從小爹媽就沒了，奶奶把俺養(yǎng)活大，一直混社會，打工攢的錢不多，也討不起媳婦。四年前遇見她的時候，她剛離婚，帶著倆閨女。倆閨女是雙胞胎，太可憐了，都上高中了，買條新褲子還得換著穿。俺接濟了她幾次，一來二去就好上了。倆孩子天天圍著俺叫爸爸，那感覺真爽??！從那以后俺就拼命掙錢，供倆孩子念書。”

我伸手止住老牛：“等等，你倆登記結(jié)婚了嗎？”

老牛搖搖腦袋：“俺媳婦說了，領(lǐng)證沒啥用，她看中的是俺這個人兒。”

我心里一緊，說：“你別去找了，就在這兒干吧，不行換個力所能及的工種，我給你多開點兒工資。”

老?；沃侵粴埵郑f：“不中不中，她肯定是怕俺干活兒分心再出事，才不聯(lián)系俺的。她在成都那么遠(yuǎn)，一個人咋過呀？被人欺負(fù)了怎么辦？俺得去找她?！?/p>

我緊鎖眉頭看著老牛。老牛瞪著牛眼，眼里亮亮的。

我把想說的話全咽了回去。

我拿出5000塊錢現(xiàn)金，塞給老牛說：“不用還了，當(dāng)你這些年的獎金?！?/p>

老牛眼里潮濕了，深深給我鞠個躬，說：“老板，謝謝，這錢我一定還?！?/p>

老牛走了?？粗谋秤皾u漸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呆了很久。

一個月后，有一天晚上我跟詩友喝酒，大著舌頭討論李白。手機微信接到一張照片，老牛發(fā)來的，是成都的杜甫草堂

我盯著杜甫，杜甫盯著我。

我想問老牛找到媳婦沒，卻咋也問不出□。

詩友舉杯問：“你想啥呢？”

我紅著眼睛猛干一杯，說：“我不想當(dāng)李白了，也不想離婚了。”

農(nóng)活兒

我以前在東北經(jīng)營過一家石材廠。

廠子在農(nóng)村，到市區(qū)有半小時車程，工人大都是外省的。廠里有食堂，管吃管住。

三十多張嘴，每天能吃掉一整袋大米。菜更不用說，采購都得去市里的批發(fā)市場，去一趟就買回來一面包車，夠吃一周。

有一年開春，廠長找我商量：“要不，圈塊地種點兒菜？咱有條件。”

我眼晴一亮：“這主意好，自給自足，好吃還好玩。”

我倆一拍即合，當(dāng)即行動起來。廠里有挖掘機和鏟車，還有石料，開個菜園子跟玩兒一樣。剛好辦公室后面就有塊空地，離食堂也不遠(yuǎn)，三十多平方米，足夠用了。

挖掘機清理場地，把碎磚瓦塊和廢土挖走，又從河邊取來黑土回填，工人用毛石砌出個圍擋，沒用幾天，一塊菜園子就落成了。

看大門的老吳頭兒樂了，說：“這下好了，大家都能吃上新鮮蔬菜，隨吃隨摘?！?/p>

我問：“農(nóng)活兒你懂嗎？”老吳頭兒撲嚇又樂：“俺種一輩子地了，旁的還真不懂，就懂這個?！?/p>

老吳頭兒年近七十，個子不高，佝僂著腰，滿嘴牙都快掉光了，說話直漏風(fēng)。他說：“老板要是不把這活兒給俺，俺還想辭職回家種地呢。看大門每天閑得膀子疼，再這么下去，俺就得憋屈死了?！?/p>

我本想給老吳頭兒加點兒工資，聽他這么說，把話咽回去了。

廠長買來各種農(nóng)具，老吳頭兒來了精神，第二天就甩開膀子開干。我在辦公室里看老吳頭兒在那開壟、撒種子、插秧、澆水，忙得不亦樂乎，就出去跟他說：“注意點兒你這小身板兒，沒人拿鞭子趕你?！?/p>

老吳頭兒一牙：“這把老骨頭，不活動就完犢子了。”

有一天，老吳頭兒的大兒子來廠里給他送秧苗。我很奇怪，問：“廠長不都買了嗎？”

老吳頭兒說：“老板，告訴你實嗑，別說秧苗，廠長買來的種子俺都沒用。咱種的都是俺自己家的種子?！?/p>

“為啥？”

“怕假種子唄?！?/p>

我奇怪：“你家不是倆兒子嗎？老大總來，咋不見老二？”

老吳頭兒征了忖，答非所問，說：“老板，咱家這塊園子，不上化肥農(nóng)藥，專施農(nóng)家肥，以后園子里的事兒，都包在俺身上，中不？”

我樂呵呵地答應(yīng)了。老吳頭兒直直腰，眼里放光，說：“這塊菜園子，俺要讓它一點兒埋汰東西都沒有，整成最干凈的一塊地！”

我心里猛地一震。

我眼看著種子發(fā)芽，破土而出，從弱弱的一瓣嫩葉，漸漸長成一棵綠苗，然后粗壯，接著開花，最后結(jié)果。我想起最近因為兒子總?cè)堑湥依献崴至R他，心里開始后悔一誰不是從一棵幼苗開始長大的？

對于黑土地來說，給它一粒種子，它能還你一園果實。到了夏天，黃瓜和豆角都下來了，辣椒和茄子都長成了，菜園子里郁郁蔥蔥，滿園芬芳

我總?cè)ゲ藞@里自己動手摘菜，從小到大，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相當(dāng)過癮。

工人們樂壞了，都說好多年沒吃上這么新鮮的蔬菜了，這個味道就是小時候的味道，尤其是黃瓜，頂花帶刺，水靈靈鮮嫩嫩，咬一口爽到天靈蓋兒

老吳頭兒變黑了，變瘦了，腰身佝僂得更厲害了。但他精氣神兒十足，一笑就露出牙花子。僅有的那幾顆牙，看起來跟牙花子也都不對付。

廠長說：“種菜真不錯，就是成本太高，現(xiàn)開個園子還雇人種，比買菜都貴呢?！蔽艺f：“貴點兒也值，純天然無公害的蔬菜，上哪兒買去呀？”

進入秋季，菜園子大豐收，食堂吃不了，我就拿回市里送朋友。這家一筐茄子豆角，那家一袋土豆西紅柿，把朋友們樂夠嗆，都說“送這個比送啥都強”。更有朋友干脆開車來廠，帶上家人一起下地摘菜。

老吳頭兒蹲在大門口看熱鬧，嘴里吧嗒著旱煙，說：“城里人不懂農(nóng)活兒，農(nóng)藥化肥吃多了，鬧出毛病都不知道咋來的，可憐啊！更可憐的是，有的種子出問題，有的化肥出問題，有的農(nóng)藥出問題，說到根兒上，是人哪，良心出了問題。”

我心一驚，怦怦直跳，摸摸褲兜里的一沓現(xiàn)金，想拿出來，又不想拿出來。

老吳頭兒在鞋幫上磕了磕旱煙斗，站起身說：“老板，種菜一個年頭就有收成，你說，咱家石頭，得多少年才有收成？”

我從褲兜里抽出手，說：“火山巖漿長成石頭，那得經(jīng)過億萬年時間?！?/p>

老吳頭兒幽幽說道：“人呢？一輩子也就幾十年，干嗎不做個問心無愧的人呢？”

我像挨了一棒子，趕忙把手又伸進褲兜。

老吳頭兒說：“老板，上次沒告訴你，俺家老二在市里農(nóng)業(yè)部門當(dāng)官，干了傷天害理的事兒，逃到山東老家去了。俺勸他自首，他不干。俺就把他…俺……俺就把他給舉報了?！?/p>

我像被雷擊中，杵在地上直接傻了。

“俺家里老大還在種地。地太多，他有他的方法一一都用化肥農(nóng)藥。俺看不慣，就到廠子來上班了。要不是老板開了塊園子，俺不可能還在這兒干下去。謝謝你，老板，給俺心里開了塊干凈的地兒?！?/p>

我欻地從褲兜里掏出那沓現(xiàn)金，遞給老吳頭兒說：“這是給你的獎金?！?/p>

老吳頭兒一愣，擺手說：“你幫了俺，俺還不知道咋感謝你呢。老板不帶用錢埋汰俺的?！?/p>

說完，老吳頭兒一“旭蹶子”，扭頭走了。

我捏著一沓錢，看著老吳頭兒何僂的背影，慚愧不已，心想著，今晚回家，得給兒子講個故事了。

刀頭

我以前在東北經(jīng)營過一家石材廠。

石材廠切石頭的大鋸片直徑1.8米，四圈有120個邊齒，邊齒上焊著合金鋼刀頭。石板質(zhì)量取決于鋸片的平整度，還有刀頭的鋒利度。一副刀頭，好的能用一周，孬的只能用兩三天。單個刀頭拇指蓋兒大小，含金剛砂，很貴。

刀頭是用專業(yè)焊機一個一個焊到鋸片上的，有技術(shù)含量。我派了小夏去廠家學(xué)習(xí)技術(shù)，回來又讓小夏教會了老姚。這活兒得兩個人會，一人做主力，另一人輔助。

小夏年輕，是焊工，焊刀頭，也干水電焊。老姚是電工，兼修理工。干工廠像過日子，各種家伙齊全，技術(shù)工種也要齊全。

加上備用的，我廠里有二十多張大鋸片，進一次刀頭數(shù)量很大，得幾方塊錢。我把刀頭放在辦公室，怕丟。刀頭進貨時都是散的，裝在鐵皮桶里。小夏每次焊刀頭，來辦公室查數(shù)，查夠120顆拿走。時間一長，我也不可能像防賊一樣看著小夏，也不可能跟著他一起點數(shù)，就放任他干了。

后來察覺出有異，是發(fā)現(xiàn)每個月刀頭的進貨數(shù)量越來越多，消耗也越來越大。

我跟廠長說：“這明顯不對，消耗不能憑空增加。我聽說其他廠子有工人偷刀頭賣的情況。你看小夏和老姚有沒有那種可能？”廠長說：“進貨廠家沒問題，有一個月我抽查過，廠家給貨都還多幾顆，沒有虧數(shù)。應(yīng)該就是他倆的問題?！蔽艺f：“現(xiàn)在焊刀頭的主要是小夏，沒什么特殊情況先別讓老姚上了，先看著小夏?！?/p>

這段時間，沒抓到小夏的手脖，刀頭還是見少。廠長跟我說：“這東西看不住。廠里一天那么多事兒，我也不能整天專盯著小夏。”我喝口茶水，想了想說：“要想健全管理，就得設(shè)個庫管員，管理所有的物料和備品，出庫入庫登記備案。”廠長說：“請個專人，工資錢比浪費和丟的還要多，反而會增加成本啊。”

有一天，老姚來找我，直接說：“老板，刀頭不該這么管?！蔽乙汇叮骸澳闵兑馑?？”老姚非常誠懇，說：“再進刀頭，你告訴我，我盤點一遍，點夠120顆我就打個包，一包一副。這樣每次進貨等于都點一遍，以后，用幾包拿幾包，不會丟也不會少?！?/p>

我一拍大腿：“我咋沒想到？老姚你聰明??！”老姚有點兒腆，說：“老板忙的都是大事兒，顧不上這些小事兒。還有那個小夏，老板…得注意點兒一人心隔肚皮??！”

我通知廠長：“以后焊刀頭以老姚為主，小夏為輔。刀頭不用放在辦公室了，老姚一趟一趟來取，太麻煩。給老姚焊刀頭那屋里配個辦公柜，打包好的刀頭讓老姚管理?！睆S長說：“行，省事兒了。老姚管刀頭，不給小夏機會?！?/p>

還別說，刀頭從此消耗少了，每月大差不差，用量趨于正常。廠長嘆道：“年輕人到底靠不住。其實平時干活兒啊，小夏還真挺像樣，不像小偷。”我反駁道：“小偷‘倆字也不會寫在臉上。”

有一天我去車間特意觀察老姚。老姚拆鋸片，挪鋸片，焊鋸片，都一個人完成。車間里鋸片的轟鳴聲震天。鋸片一轉(zhuǎn)，所有人的命運都跟著轉(zhuǎn)。我凝神關(guān)注老姚焊鋸片的畫面，忽然覺得很美。他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專心把一顆刀頭放在鋸齒上，左手用鑷子夾住刀頭，右手操作焊機。電光石火剎那間，刺的一聲，空氣一亮，一顆刀頭就牢牢地附著在了鋸片上，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好美麗的煙火！

老姚回身看見了我，沖我憨拙地一笑，又埋頭搞他的藝術(shù)品去了。我心里生出歡喜一一放眼車間，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各得其所。汗水在石材廠里是最值得的托付。一分力氣一分錢，一分付出一分回報。

廠長找到我，拽著我出了車間，外頭噪聲小些。

廠長說：“我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啥？”我問。廠長說：“刀頭，不可能等到磨沒了再焊，都要留下一小截，免得刀頭禿了會傷到鋸齒?！蔽艺f：“這我知道?！睆S長說：“所以焊一張鋸片之前，得先摘下來鋸齒上剩余的那一小截刀頭?！蔽艺f：“對呀，那是廢的?！睆S長瞅我：“那你知道廢刀頭都去哪里了嗎？”我奇怪：“不都扔了嗎？那還用問？”廠長神秘地一笑，說：“小瞧了不是？你想啊，廢刀頭的大小占到整個刀頭的五分之一還多，它的價值至少是刀頭的 20% ，對吧？”我睜大了眼睛：“可不是？難道廢刀頭還可以賣錢？”廠長說：“當(dāng)然，有人回收的嘛?！蔽艺f：“這個真不知道?！睆S長說：“我也是才知道，老姚剛告訴我的。老姚說他是沒賣過，小夏應(yīng)該賣過。老姚還說，據(jù)他觀察，小夏平時也貪污過不少新刀頭呢。”我搖了搖頭：“唉，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不行開除小夏吧，留著總歸是禍根，有老姚一個好人足夠了?！?/p>

廠長同意了。不想剛給小夏開完工資，把人打發(fā)走，廠長就忙不迭地到辦公室找我。

我正在喝茶，看廠長急慌慌的樣子，就問：“你咋啦？”廠長苦著臉，五官都擰巴在了一起，說：“小夏剛才離廠前，給了我一桶廢刀頭，他說能賣兩千多。他平時焊刀頭的時候，看廢刀頭扔了可惜，就給攢起來了，都在這兒呢。小夏沒貪污過新刀頭，都是老姚干的。賣廢刀頭的也是老姚。小夏知道斗不過老姚，從來不敢吭聲?！?/p>

我聽了，手一哆嗦，熱茶灑了，燙得我哪兒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