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夢死的青春也是青春,不是嗎?
二十二歲那年,我孤身一人來到省城。先是住在親戚家,一時間找不到工作,就決定去找我二表哥兼老同學王小皮。
那天晚上,我騎自行車找到了絢德蘭夜總會,可問了很多人,都說沒有叫王小皮的人在這兒。于是,我打了王小皮的呼機,沒一會兒,有人給我回了電話——“你哪位?”
“我牛能?。∧懵牪怀鑫衣曇袅藛?,王小皮?”
“我不是王小皮,你呼錯人了?!?/p>
我又看了看名片,呼號是對的呀,怎么可能呼錯人?靠,王小皮真他娘的不靠譜。
我騎上自行車準備再回親戚家,沒走多遠,聽見有人喊我,我下了自行車一看,正是王小皮他哥王大糧。
“哥,王小皮不是絢德蘭夜總會的總經(jīng)理嗎,我去找他怎么都說沒這個人呢?”
“竟他媽瞎掰,什么總經(jīng)理,跟我一樣,賣小吃呢。你看,回來了!不正經(jīng)干,又去對面攤位上喝酒去了?!?/p>
我往馬路對面一看,王小皮正一邊剔牙一邊橫穿馬路。
“牛能,你可來了!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你盼來了!”王小皮給我介紹著,“這是大哥的攤,那個是我的攤,我們中間那個攤,也是咱同鄉(xiāng)的,老板叫小衛(wèi)。”
王小皮攤上來了客人,他趕緊過去忙了,我隨他過去,在一邊看著。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行業(yè)。家當只有一個三輪車,車上一個蜂窩煤爐子,一些廚具和食材,還有一些酒水,案板就放在三輪車上。來客是倆人,像是大車司機,要的是兩份砂鍋方便面,王小皮讓王大糧煮一份,自己這里煮一份。
剛打發(fā)好這兩個客人,又來了幾個要吃炒餅的。王小皮啪啪啪切了幾個尖椒,又切了些圓白菜,很快就炒了三鍋,一切行云流水一般。忙完,王小皮走過去問食客怎么樣,大家都說味道不錯。
大糧、小皮是我五舅的兩個孩子。我們都是籬笆狼村的,王大糧大我七歲,王小皮大我一歲。我叫王大糧哥,但從不叫王小皮哥,我就叫他小皮,我倆光屁股一起長大,可以說是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王小皮上初中后去磚機(我們老家管磚廠叫磚機)打過一年工,覺得不如上學有出路,就又回來上學,便與我成了同學。我倆又一起考上了高中,竟還分到了同一個班。
高中畢業(yè)后王小皮去了省城,至于做什么我并不清楚。過年回來后,他給了我一張名片,說是在絢德蘭夜總會當總經(jīng)理,讓我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他。但我爸說王小皮說話漫天云不靠譜,所以我還是先去了親戚家。可我實在找不到工作,只好來找王小皮。
王小皮忙完一波后,客人明顯少了,他便弄了幾個菜,叫來王大糧,我們仨一起喝酒聊天。王大糧問:“能子,我姑夫不是讓你去磚機嗎,你怎么來省城了?”
沒等我回話,王小皮說:“牛能這樣的去磚機,能成嗎?再說了,去磚機有什么出息?”
我說:“我倒也不是怕累,就是覺得來這里找個工作應該不成問題?!?/p>
王大糧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慢慢來,沒處住就先住我們這兒,工作慢慢找?!?/p>
我說:“這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了?!?/p>
王小皮說:“牛能,你說的這叫什么話,有俺倆吃的就有你吃的。你要找不到工作就先跟我們干,一邊看一邊學,將來也幫你弄個攤,生活不成問題。”
王大糧說:“干這行雖然發(fā)不了大財,但總比打工強,不用看別人臉色,想出攤就出攤,不想出攤就拉球倒。”
這時,鄰近攤位的小衛(wèi)走了過來。
王小皮說:“小衛(wèi),坐下來一起喝點兒,這是我表弟牛能,親表弟?!?/p>
“你好!”我倆互相打了招呼。
小衛(wèi)坐了下來,王小皮邊倒酒邊說:“又發(fā)大財了吧,我看你忙得都喘不過氣了?!?/p>
小衛(wèi)說:“一個人確實有點兒忙不過來?!?/p>
王大糧說:“你干得早,老主顧就是多。”
小衛(wèi)說:“慢慢來,我看你們的客人也越來越多了,尤其是小皮?!?/p>
小皮說:“不是我吹,我是懶得招待別人,我要用點兒心,你們誰都不是個兒?!?/p>
王大糧說:“又吹了!你說你干什么不吆喝什么,別人出攤都先招攬客人,你倒好,來了自己先去別的攤喝酒?!?/p>
王小皮說:“這你就別管了,殺豬宰屁股——各有各的道,我這么干比你掙錢也不少,你說是不?”
王大糧說:“你掙得多,可你攢下幾個?你又給爸媽了幾個錢?”
王小皮說:“別說我,你呢?作為老大,你這么多年混出來啥了?快三十的人了,要媳婦沒媳婦,要家沒家,還說我?”
“你……”王大糧轉而笑了,“媳婦算什么,我要想娶,娃都上學了。要不是看表弟來了,我都不想跟你一起喝酒?!?/p>
小衛(wèi)說:“行了,行了,你倆又杠上了,咱表弟來了,就好好喝酒,好好說話。”
兩人不再言語。這時,挨著王小皮攤位的人送來了烤肉。
王小皮說:“小武,一起喝點兒,我表弟來了?!?/p>
“改日改日,還在烤著呢?!毙∥浯掖叶ァ?/p>
王小皮給大家分了一下肉串。
我舉起杯說:“大糧哥、小皮、小衛(wèi),我敬你們一個,最近我就先住你們這兒,給你們添麻煩了?!?/p>
王小皮說:“瞧你這話說的,咱們是血親,小衛(wèi)也是咱老鄉(xiāng),這話以后別說了?!?/p>
我們邊喝邊聊,感覺也沒什么客人了,就都收了攤。
我騎著自行車跟在大糧、小皮、小衛(wèi)身后,他們蹬著三輪車,大約二十幾分鐘的樣子,就到了一個院門口。
“伊楠,伊楠……”小衛(wèi)一邊敲門一邊喊著。
好半天,門開了,閃出一個頭發(fā)亂蓬蓬的女人,天黑,我沒看清楚她的臉,她轉身就跑了。
小衛(wèi)說:“咋喊這么半天才開門?”
那女人頭也不回:“我睡著了——我先去睡了?!?/p>
我們停了車,大糧、小皮安排我的睡處。
房子是平房,坐北朝南,共三間屋,大糧、小皮睡東屋,我和他們一起睡,是一條通鋪。西屋是那個叫伊楠的女人睡的。中間那屋算客廳,置一沙發(fā),小衛(wèi)睡在這里。
第二天我們醒來時已是午后。我從屋里出來,看見小衛(wèi)和那女人正吃面條。他問我一起吃點兒嗎,我說不了。那女人看了我一眼,也沒什么表情。但她白凈圓潤的臉,還是驚到了我。那時的確是這樣的,只要見到一個好看的女人,我都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另一半”,見到這個女人后,我同樣是這樣想的。
王大糧開始忙著炒餅,炒完餅,我和王大糧、王小皮一起吃起來。不得不說,那是我第一次吃肉絲尖椒圓白菜豆芽炒餅,味道的確不錯。
王大糧跟我閑聊時說,小衛(wèi)大名衛(wèi)保路,那女人叫馬伊楠,他倆是表兄妹,在這兒搭伙干。我心里一陣竊喜,覺得既然不是衛(wèi)保路的女朋友,我就還是有希望的。那時,我渴望有一份穩(wěn)定工作,也渴望有一個我愛的女人,其實就這么簡單,但很難實現(xiàn)。
為了追馬伊楠,同時也是覺得自己一時間找不到工作,我決定先跟大糧、小皮干一段時間再說,干得熟了自己再置個攤當個小老板,也挺不錯的。
到了晚上,我跟王大糧、王小皮一起出攤,我跟著王小皮,幫他打著下手。王小皮讓我干啥我就干啥,覺得一切都很新奇。我們挨著衛(wèi)保路的攤,馬伊楠也跟著他出攤了,一直忙前忙后的。她時不時會來王小皮這里借東西,一來二去我們也有些話了。不忙時,我就朝她那里看去,溫柔的夜色中,她忙碌的樣子好美。
不得不說,我很佩服自己年輕時的想象力。
有一次,我無意間向馬伊楠瞄過去,結果看到了另一個女人。當然,夜市上女人不少見,各色的女人都有,但不知怎么,我感覺這個女人跟別的女人不太一樣。準確地說,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身材無比勻稱,披肩的秀發(fā),烏黑亮麗。上穿橘色上衣,下著牛仔褲。
挨著她坐著的是一個光頭,體大脖子粗,穿著灰格子衣服。對面兩個小伙子,我已忘記是什么樣子了,印象中很是帥氣。
我不時向那個女人瞄去,尋思她總會有扭頭的時候吧,可她一直都是背朝著我。我想走過去看看她到底長什么樣兒,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直到他們同行的小伙子去結賬時,光頭先站了起來,女人也跟著慢慢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拍了下光頭的肩膀,隨后兩人并排而去,那女人始終沒有回頭。
女人走后,馬伊楠開始收拾桌子,小衛(wèi)走了過來,王小皮問:“小衛(wèi),發(fā)大財了吧?”
王大糧也走了過來問:“吃了多少?”
小衛(wèi)說:“不多,一百六十塊錢。”
“可以了,不少了?!蓖跣∑ふf。
王大糧說:“說不定那妞看上你了!”
小衛(wèi)說:“靠,就我這樣的,人家能看上我?估計是絢德蘭夜總會的‘兔子’,我可養(yǎng)不起!”
王大糧說:“養(yǎng)不起,她養(yǎng)你啊!小衛(wèi),我看這妞兒不錯,抓緊把她搞到手。你要不使勁兒,我可就追了?!?/p>
小衛(wèi)說:“沒問題,等他們再來了,我給你看攤,你去給他們炒菜。”
王大糧說:“好,一言為定?!?/p>
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晚上,我心里像是在期盼著什么。果然,比昨天的時間稍晚一些,女人、光頭等四人又來了。女人到小衛(wèi)的攤位前看了看,就又坐到了昨天的位置,依然留給我一個背影。越是看不清,我越是覺得她美。
那個晚上,我不時向她望去。只見她吃著吃著站了起來,向小衛(wèi)攤前走去,好像是去點什么菜,隨后又朝我們這里走來。我一時有些心虛,甚至是不知所措。
她問:“田螺怎么賣?”
“十元一盤!嘗嘗,不好吃不用給錢?!蓖跣∑げ恢裁磿r候走了回來,遞給她一個牙簽。
她剜了一個吃,然后笑笑說:“不錯,來一盤!”
王小皮盛了滿滿一盤田螺,讓我端過去。
她拿出十元錢遞給了王小皮,跟在我身后。我覺得我后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小心謹慎地走到她的桌旁,放下田螺就趕緊往回走,看都不敢看他們一眼。
“牛能,你這樣可不行,人家過來了,你得主動打招呼啊,話都不會說一句,反應還那么慢!”我一站定,王小皮就說我。
“我以為她就是過來看看。”
“干什么都得機靈著點兒?!?/p>
“是?!?/p>
“你盯著點兒,我過去給他們敬個酒?!蓖跣∑ぬ嶂黄科【凭妥吡诉^去,我以為他敬兩杯就回來了,誰知他竟然和他們一起喝了起來。王小皮這本事讓我好生羨慕。
閑來無事,我回味著女人的那張臉,長方臉,似有棱角,可細看又圓潤,特別是那雙眼睛,似乎隨時都含著笑。
等女人吃完走后,王小皮拿牙簽剔著牙回來了。據(jù)王小皮透露,女人叫江月明,是絢德蘭夜總會保安隊隊長,當過兵,還是特種兵,大家都喊她江隊長。光頭是副隊長,姓蔡,別人都喊他蔡光頭。
江月明江月明,見不到江月明,我就默念她的名字,甚至無聊時把她的名字寫在地上,然后再擦掉。
每天晚上看到江月明來了,我就不時向她望去,哪怕只是看看她吃飯的背影。
突然有一天,江月明沒來,只有蔡光頭和幾個小伙子來了。那晚,我一直魂不守舍。
連著幾天,都沒見江月明來,我心里貓抓一般,尋思著江月明不會是辭職了吧。
那晚快收攤時,小衛(wèi)走過來找到王小皮,說他父親病了,要回去看一看,讓我們幫忙照顧下馬伊楠,讓她每天中午跟我們一起吃飯,飯錢回來一起結。小衛(wèi)走后,馬伊楠每到做飯時,就會和我一起擇菜洗菜。
蔡光頭等人照例每天晚上來,聽說小衛(wèi)回家了,便在王小皮攤上吃。我一直偷聽著他們的談話,想從他們嘴中獲取一些關于江月明的信息,可最終一無所獲。
沒多久,光頭等人也不再來了。
我們一般都是后半夜收攤,回去就睡覺,醒來差不多就中午了,然后吃午飯。那天醒來后,我拿著洗漱用品一出屋就看見馬伊楠坐在石榴樹下看書,石榴樹的葉子還很嫩,陽光穿過葉隙照在她的臉上,她恬靜得似一尊雕塑。她或許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抬起頭朝我笑了下,我趕緊低頭去洗漱了。
這些日子,雖然跟馬伊楠說話不是太多,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們慢慢也熟悉了。我覺得自己應該顯得更坦然些,不該這樣縮手縮腳,于是洗漱完,我上前去跟她說話:“伊楠,你看的什么書?”
她投來一笑:“《撒哈拉的故事》,三毛的,你看過嗎?”
“沒有?!?/p>
“坐會兒吧?!彼噶酥概赃叺囊粋€小凳子。我坐了下來。
“你喜歡看什么書?”她問。
“愛看小說。”
“哦,都看過什么小說?”
“看過《圍城》,只是沒看完,總覺得婚后的故事沒什么意思了。我特別喜歡那個唐小芙,但她后來沒什么戲了,我就覺得沒勁了。剛畢業(yè)時看了《平凡的世界》,借別人的書,第三部還沒看完就出來打工了,后來就沒看過了。”
“有時間再看看吧,挺好的。你喜歡里面的誰?”
“孫少安吧,我覺得他扎根鄉(xiāng)村,能照顧家也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事業(yè)。我不太喜歡孫少平,覺得他像是逃避,最終一事無成?!?/p>
“嗯,可能這也是現(xiàn)實?;蛟S,我們現(xiàn)在都很有理想,總想在城市打拼一番,可最終會怎樣,誰又知道呢?里面的女人,你喜歡哪一個?”
“我不喜歡田潤葉,特別是她最后的屈就。也不喜歡田曉霞,我覺得她是路遙的理想化人物,現(xiàn)實中很難有這樣的幸福?!?/p>
“你相信愛情嗎?”
“相信。但我覺得我不會有愛情?!?/p>
“為什么?”
“沒人會喜歡我?!?/p>
“怎么會呢?你要自信些?!?/p>
“嗯,那就等待吧?!?/p>
自從小衛(wèi)走后,馬伊楠跟我說話變得多了些,雖然也沒談些什么,但日常閑話間我們的關系近了很多。我甚至希望小衛(wèi)不要那么快回來,但差不多一周之后,小衛(wèi)就回來了,回來當天晚上他就出攤了。
那晚小衛(wèi)攤邊突然傳來吵鬧聲,我還沒反應過來,王大糧就跑過來拉我一把,說去看看。我們過去后,只見馬伊楠和小衛(wèi)并肩站在桌子旁。
一個黃毛跟馬伊楠說:“我們蔡哥喜歡你。你以為我們天天來是因為喜歡你們的菜?。亢?,我們也不為難你,只要你把酒倒上,親手端著喂給蔡哥就行。”
王小皮說:“蔡哥喝的不少了,你們還是扶他休息去吧!”
黃毛說:“關你什么事?哪個褲襠露了你出來!”
王小皮說:“你嘴巴干凈點兒!”
王大糧說:“孫子,你活膩了吧?”
一個胖子說:“你們算哪根蔥?”
王大糧說:“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黃毛說:“哪兒那么多事,讓這妞兒給我蔡哥倒個酒怎么了?我蔡哥想要睡她又能怎樣?”
“都別說了,我倒?!瘪R伊楠說。
馬伊楠倒上酒,端著喂給光頭,光頭顯出享受的樣子。突然,馬伊楠手一揚,酒灑了光頭一臉,還流進了他鼻子里,把他嗆得直咳。
“媽的,找死啊!”黃毛推了馬伊楠一把,正好把她推到我身邊,我一下子護住了她。這時,噼里啪啦,桌子被掀翻,幾個人打了起來。王大糧不知什么時候拿著把菜刀來到蔡光頭身后,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蔡光頭話都說不出來了,直向大家擺手……
“一個人去結賬,結完賬給我滾蛋!”王大糧吼道。
胖子走到馬伊楠那里結了賬。王大糧放了蔡光頭,那伙人見他持刀橫眉立目,沒敢再造次。
蔡光頭說:“行,行,行,你們要真行的話就在這兒接著干!”
“我王大糧打小就沒怕過誰,你們要不信就試試看!”王大糧毫不示弱。
幾人憤憤離去。
隨后,大糧、小皮、小衛(wèi)不約而同地開始收攤,真是一陣風一樣,比躲城管還快。
路上,我蹬著三輪車,問旁邊騎著自行車的王小皮:“他們都走了,咱們怎么還這么快收攤???”
王小皮說:“他們要再來呢,肯定會帶很多人,到那時我們不得吃大虧?”
我說:“也是,沒想到大糧哥還挺厲害的?!?/p>
王大糧蹬著三輪車在我身后說:“什么事我沒經(jīng)過?咱不惹事不犯事,來事了,咱也不怕事!能子,你還經(jīng)得少,且得歷練著呢,我看你當時腿都哆嗦了?!?/p>
“我是怕馬伊楠被他們打了,我護著她,當然,也有點兒緊張?!蔽冶M力想掩飾自己,但當時我的確是要嚇尿了。
王小皮說:“以后再打架你就得上,不上永遠練不出來?!?/p>
我“嗯”了下,不再說話。
第二天,我們都睡醒后,小衛(wèi)說要請客,感謝王大糧、王小皮的拔刀相助。席間,說起晚上還要不要出攤,小衛(wèi)說先不出了,正好休整一下,砸壞的桌子還得換。王大糧說得出,不能怕邪,越躲著越不行??赏跣∑げ煌獬觯f避避風頭再說。兩人正在爭執(zhí)著,賣燒烤的小武來了。
小武說:“昨晚多虧你們走得快,你們剛走,就來了一大群人,都光著膀子拿著鐵棍,沒想到蔡光頭請來了悟空幫的。”
王小皮說:“悟空幫啊,老大叫丁貴,喜歡歪脖子看人,他們的圖騰是張猴子臉。”
“是啊,在這城里混的都知道悟空幫,都知道丁貴。沒想到蔡光頭竟和他們有勾連。蔡光頭沒見著你們那個氣啊,托我給你們帶話,說有種就別躲著,你們出一次攤他來砸一次?!毙∥湔f。
馬伊楠說:“砸了就打110報警,我就不信還沒王法了?”
王小皮說:“得了吧,咱們這一行也不合法,要合法咱也不會老躲著城管呀。”
馬伊楠說:“那砸攤,不就是土匪嗎?”
小武說:“我建議別硬來,還是躲躲,要不找人說和說和,沒準壞事變好事?!?/p>
王小皮說:“我也是這個意見,這事得從長計議。小武,你門子多,幫著找找人?”
小衛(wèi)說:“花錢請客我都包了,不管怎么說,這事大家都是為了我?!?/p>
小武說:“我這幾天幫你們打探下情況,你們都先別出攤。地方你們放心,不會有人敢占你們的地方。不過,咱還是盡快把這事兒擺平?!?/p>
席間,我除了吃菜就是喝酒,偶爾給大家倒倒酒碰個杯幫個腔,我覺得自己還不如說相聲的捧哏。
之后幾天不出攤,我白天就在外面瞎逛,晚上看會兒書就睡覺。王大糧、王小皮老往外跑,應該沒閑著。
馬伊楠跟我的話也少了,有時見了我也不怎么笑了,像是不愿意理我。估計那天晚上我沒動手,她嫌我慫了。但都已經(jīng)這樣了,我也不好解釋。其實,我們村曾有少林會,請來師父教我們武術,大糧、小皮和我都練過,武師王森覺得我資質好,還收我為徒,不僅教我形易拳,還多教了我一套無極拳。但師父告訴我,輕易不要動手,不能傷害無辜之人。我爸也常跟我說,要夾著尾巴做人,遇到什么情況盡量隱忍,不能沖動出風頭,槍打出頭鳥。但不管怎么說,馬伊楠被欺負,我也不該借保護她而躲在一邊。想想,我那晚的表現(xiàn)的確是有些操蛋。
那天一早,我迷迷糊糊地起床,想去撒泡尿,可一掀洗漱間門簾,見馬伊楠正在洗澡,她“啊”地大叫一聲。
我趕緊退了出來,小衛(wèi)、王大糧也都跑了出來。
小衛(wèi)說:“怎么了?”
我說:“我不知道她在洗澡。”
小衛(wèi)說:“不知道?你沒聽水嘩嘩響嗎?”
王大糧說:“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也難免啊。再說了,誰大早上的洗澡?”
小衛(wèi)說:“這事兒他是倒有膽了!”
王大糧說:“你要這么說,干脆讓我表弟對小楠負責到底,小楠出來我問她,她要愿意,干脆讓他倆搞對象?!?/p>
“行了吧,算我多嘴,就當什么事兒也沒發(fā)生?!毙⌒l(wèi)說著進了屋。
王大糧也進了屋。
我低著頭,臊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馬伊楠出來快步進了屋,我沒敢看她,去洗漱間撒了泡憋著的尿,然后出門了。
說我沒看到馬伊楠的身子吧,但當時眼前白花花一片,她的兩個奶子很是豐盈,老在我眼前晃。說看到了吧,明明只是一瞬,更多的可能還是來自我的臆想。我糾結于馬伊楠會不會以為我是有意的,至少小衛(wèi)話里就認為我并不無辜。當時,我真想離開這里,可離開這里又能去哪里呢?就這樣回家我又不甘心。
沒一會兒,王小皮出來勸我:“這有什么啊,看就看了唄,她的身子遲早不得給人看?!?/p>
我說:“我真不知道她在洗澡,我也是讓尿憋急了。”
王小皮說:“別當回事。除了生死,什么都不叫事兒?!?/p>
吃完午飯不久,小武來了。小武說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把事兒說說。馬伊楠說:“吃飯我就不去了?!?/p>
小武說:“別啊,你還是主角呢,點名讓你去的?!?/p>
這種事我也挺愿意湊熱鬧的,但我不知道大糧、小皮讓不讓我去,按說也就添把筷子的事兒。可快到晚上時,王大糧他們騎車要走時跟我說:“能子,晚上你隨便弄點兒吃,想喝酒就自己喝?!?/p>
我說:“好的,你們注意點兒。”
那天晚上,我有點兒受冷落的感覺,覺得馬伊楠若留下來多好啊,我還可以趁機跟她解釋解釋。可馬伊楠也去了,那時真感覺我是多余的人。我自己炒了個尖椒炒雞蛋,熱了些炒田螺。雖說我切菜很慢,炒菜顛勺也顛不太好,但都能湊合著干,自己炒完菜后還挺佩服自己的。我本打算喝一瓶啤的就行了,可喝完還想喝,就又開了一瓶,我甚至認為我的對面就坐著一個朋友、一個知己,我跟他干杯,跟他說著話。我忘記我說了什么,我還大笑,還唱,都是很隨性的。喝完兩瓶啤酒,我就出去轉了??粗鴿M大街的女子,我在想,誰是我的那個她呢?不知道。
這么多人,沒人認識我,也沒人關心我,我是個多余人的。走在街上,我想作首詩,卻無從作起。不知轉了多長時間,我回到家,他們還沒回來,院里就我一個人,很安靜。我翻開一個小本子,胡亂寫了起來,寫到不知在寫什么的時候就躺下了,胡亂地思想著、相思著。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他們回來了,聲音很大,大家很興奮的樣子,說著酒場上各自的表現(xiàn),可以聽出來明天就可以出攤了,我假裝睡著了,并沒有起來。
馬伊楠說:“大家小點兒聲,牛能睡著了?!?/p>
王大糧說:“這么早就睡了啊。行了,大家也洗洗睡吧,明天開干。”
屋里安靜了一會兒,王小皮說:“靠,喝多了,小衛(wèi),你說你給我倒什么酒?”
小衛(wèi)說:“知道你能喝,就讓你多喝點兒?!?/p>
大家說著說著又聊了起來,不知什么時候,聲音才漸漸散去。
從偷聽他們的談話和第二天王小皮告訴我的一些情況,我大概知道他們是怎么擺平這件事的。小武帶著個大胡子老鄉(xiāng)去的,到那兒之后,大家都看到了江月明,一開始還以為是蔡光頭喊她來撐腰的,酒席開始后,大家才知道調停人就是江月明,也見識了她的口才,她的酒量,她到豪氣。在她的調停下,大家最后一團和氣,王大糧和蔡光頭拜了把子,蔡光頭喊王大糧“哥”。江月明認了馬伊楠當妹妹,說馬伊楠以后有什么事就找她,不會再有人敢欺負她。我終于知道,江月明前段時間是跟老板出差去了。
經(jīng)他們這么一說,江月明在酒席上的樣子我就跟親眼見著了一般,也越來越對她心生妄想。更讓我高興的是,果然這天晚上我們剛出攤不久,江月明一行人又去小衛(wèi)攤上吃飯了。
已聽雞啼。迷迷糊糊中,王小皮推了我一把,告訴我他要出去幾天,這幾天就讓我給大糧幫幫忙。我“嗯”了聲就又閉眼睡著了。
幫王大糧出攤時,我問他小皮去哪兒了,王大糧說:“誰知道他去哪兒了?也沒跟我說,干什么都沒個長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p>
天氣越來越熱,年輕姑娘的衣服也越來越薄,不少女孩子穿了裙子。
馬伊楠常常是一身粉紅色連衣裙,襯得腰身很好看。江月明經(jīng)常晚上來吃飯,通常是牛仔褲,束起長發(fā),但她的清純干凈是別的女孩子不能比的,如果她站在街上,你看不出她是在夜總會工作的。夜總會,就跟迷離的夜色一般,總是令人感到神秘而又富有誘惑力。我一直覺得,那里不是我該去的地方。
那天晚上,王大糧和小衛(wèi)一起收的攤,小衛(wèi)收攤晚是因為還有客人,而王大糧等了半天只等來兩個大車司機來吃煮方便面,但有客人總比沒有強。
王大糧和小衛(wèi)騎著自行車,我和馬伊楠蹬著三輪車,馬伊楠蹬得有點兒慢,沒一會兒,王大糧、小衛(wèi)就跑得看不見人了。
路上已沒什么行人,我跟馬伊楠并排慢慢騎著。
“平時不都是小衛(wèi)蹬三輪嗎,怎么今天你蹬?”
“我經(jīng)常蹬啊,只是你沒看見。再說,人家是老板,怎么能讓老板蹬呢?”
“你是他表妹啊,表兄能不心疼表妹嗎?”
“切,我們現(xiàn)在是雇傭關系,談不上心疼。”
“哈哈……”
“小皮給你開過錢嗎?”
“沒有,大糧、小皮說將來幫我擺個攤,再等等吧?!?/p>
“嗯,等等也行,不行就再去找找工作吧?!?/p>
“是的,也得做好再找工作的準備。要不是舍不得離開你,我早找工作了?!?/p>
“切,我才不信呢——你現(xiàn)在三輪蹬得不錯了?!?/p>
“熟能生巧??!我剛學會蹬三輪那會兒,再騎自行車怎么都騎不好,上去啪就摔倒,有時連做夢都是騎自行車摔倒的樣子?!?/p>
“蹬三輪和騎自行車重心不一樣,你再緊張拿著勁兒,肯定就會這樣?!?/p>
“你開始學沒這樣嗎?”
“沒有啊,你不知道我比你聰明嗎?”
“嘿嘿……”我笑了笑,想跟她再說些什么,卻找不到話茬兒了。我這才注意到滿天都是星光。
“你知不知道王小皮去哪兒了?”馬伊楠問我。
“不知道啊,走時只說出去幾天,也沒說去哪兒干什么。反正我覺得他不像是要回家?!?/p>
“我能猜出他去哪兒了?!?/p>
“哪兒???”
“應該是天津。小衛(wèi)的妹妹,也就是我表妹,在天津一個工地上打工,他肯定是去找她了?!?/p>
“哦,他倆搞對象呢嗎?”
“搞什么啊搞?有一年過年前,王小皮不知是犯了什么事不敢回家,就去小衛(wèi)家躲著,一去就看上了小衛(wèi)妹妹。小衛(wèi)家養(yǎng)著羊,小衛(wèi)妹妹去放羊,王小皮就跟在羊后面。后來,王小皮常給小衛(wèi)妹妹寫信,每封信上都有詩,小衛(wèi)妹妹叫衛(wèi)勤勤,她把詩拿給我看,其中一句快把我的牙笑掉了:勤勤我的勤為了你我甘愿勤苦一生只為擒獲你的心——大長句連標點都不加?!?/p>
“寫得挺好的。上高中時我和他一個班,他那時就愛寫詩,寫了就給我看,我覺得這句比他以前寫得好多了?!?/p>
“得了吧,這算詩嗎,不都是大白話嗎?這樣的詩,我隨口就能來?!?/p>
“也算是他的真情流露吧,我覺得挺好的,至少我寫不來。小衛(wèi)妹妹跟他好上了嗎?”
“怎么可能?我那表妹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她說她只想找個軍人,不是軍人就不談。王小皮這歲數(shù)了,還能當兵嗎?”
“那倒是。”
“我看你不如去當兵吧,當了兵,我把小衛(wèi)妹妹給你介紹介紹?!?/p>
我本想說我不要小衛(wèi)妹妹,只要你,可還是沒膽量說出來,只是說:“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就算當了兵,小衛(wèi)妹妹也看不上我的?!?/p>
“她不需要別的,只要你是個當兵的就行。我這表妹挺擰的,沒準兒跟你真的合適。她去年說什么也不放羊了,偷偷去市里學了個油漆工,現(xiàn)在在工地上干得挺好的,她要強,但也確實挺能干的?!?/p>
“她再好,我也不能跟我表兄搶女人啊?!?/p>
“這有什么啊,王小皮肯定追不上她?!?/p>
“這也說不準。好漢沒好妻,賴漢娶花枝,小皮嘴好使,又會寫詩,他專門去看她,沒準兒她一感動就答應了呢?”
馬伊楠沉默了會兒說:“要真這樣的話,衛(wèi)勤勤也太不長眼了吧?”
“愛情讓女人失去理智,這種情況不少見?!?/p>
“那倒也是——還有個問題,你說,表兄妹能結婚嗎?”
“法律上不允許吧,畢竟是近親?!?/p>
“近親的話,孩子真會出問題嗎?”
“概率很大,我有個老師就是表親結婚,兩個孩子都有點兒傻。我覺得吧,能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p>
“那不要孩子呢,不要孩子總可以吧?”
“不要孩子問題不大。怎么,你不會是要嫁給你表哥吧?”
“哪里啊,我有個姐姐,看上了她表哥,我?guī)退龁枂??!?/p>
“哦。我看蔡光頭挺喜歡你的,他沒再追你?”
“追也沒用,我看不上他,我肯定不能隨隨便便嫁了。我覺得我也可以做出一番事業(yè)?!?/p>
“女孩子干得好不如嫁好,什么事業(yè)不事業(yè)的?!?/p>
“喲,沒想到你還挺大男子主義?!?/p>
那時的夜晚,城市上空還有很多星星。我們雖然騎得很慢,但聊著天感覺很快就到家了。
第二天上午,王小皮回來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中午,他帶我去餃子館吃餃子。我們要了倆小菜,點了兩盤水餃,開始喝酒聊天。
“小皮,你前幾天去哪兒了?”
“天津,去找我對象了?!?/p>
“你都有對象了?”
“牛能,不是我吹,年底我就把你嫂子領回村里?!?/p>
“祝賀祝賀。”我舉杯跟王小皮干了杯。
“不過,女人真他媽善變。我去年過年前去小衛(wèi)家,結果她妹妹看上我了,盛飯都給我盛不少,總怕我吃不飽。他們家還養(yǎng)著羊,她去放羊,非得讓我跟著去,不然她就不放,就想在家跟我聊天。這羊一連放了好幾天,我也就喜歡上了小衛(wèi)妹妹,也就是你嫂子。那天,羊在山上吃草,我和你嫂子說著閑話曬著太陽,說著說著她往我身上一靠,我立馬就熱血沸騰了,我就跟她親嘴,越親越熱烈,水到渠成就把她辦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女人,也是我的最后一個,以后我就得對她負責到底了。”
“哦。”
“后來,我就跟她說,你別老放羊了,跟我去省城吧,可她不愿意跟我走。之后她確實不放羊了,學了油漆工,去了天津工地。我這次去,其實就是不想讓她在工地干,一個女孩子用不著干那種體力活兒。她如果跟我來省城,我們先擺著攤兒,有點兒積蓄了再開個飯店,賺了錢再開個更大的飯店,這不比在工地強?”
“那倒是。”
“可她說什么也不愿意來,非得干她的油漆工。更可氣的是,之前我們都有關系了,這回她連嘴都不讓我親了?!?/p>
“是不是又有其他相好的了?”
“我也這樣尋思,可那幾天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那怎么辦?”
“好事多磨,再等等,實在不行就再跑一趟?!?/p>
晚上王小皮又開始出攤了,沒什么客人,他就又拿著啤酒去對面攤位喝酒去了。王小皮走后沒多久,馬伊楠就來找我:“怎么樣,我沒猜錯吧,小皮肯定是被拒絕了?!?/p>
“你都聰明成諸葛亮了!不過,小皮還不死心,這事兒也說不準吧?!?/p>
“他倆根本就不合適,你要愿意,我讓勤勤來找我,順便見見你?!?/p>
我尋思就我這樣一無所有,哪有這個必要啊,便說算啦。
“你顧慮真多——來啦!”馬伊楠說著回到攤位上招呼客人。坦白地說,按當時條件,我真沒法兒和王小皮比,再說我們也是有血緣的兄弟,兄弟妻不可欺嘛。第二天上午我正胡亂翻著書,王大糧把我喊了起來,讓我騎自行車跟他跑一趟,也沒說干什么。
在一個小飯館門口,王大糧和我把自行車支了起來,就在那兒等著,沒一會兒,兩個女孩兒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是江月明,另一個不認識。
江月明朝王大糧笑了笑說:“挺準時啊。”
“那是,你的話我哪敢不聽,讓我?guī)讜r來就幾時來。”
另一個女孩兒對江月明說:“姐,那我先忙去了?!?/p>
“去吧?!苯旅鞒α诵?,又對王大糧說,“咱倆去那邊吧。”
王大糧說:“能子,你在這兒等我,別亂跑,中午我們一起吃飯?!?/p>
江月明和王大糧向遠處走去。走了沒多遠,王大糧伸出胳膊想牽她的手,她推開了。不遠處有一些樹,他倆就在大樹下聊了起來。
大多時候是王大糧背對著我,江月明朝向我,江月明說話挺多的,有時還笑笑。也不知他倆在聊什么,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時間過得賊慢。如果遠方是戲臺,王大糧和江月明是唱戲的,我就是一個坐得很遠的觀眾,他們唱的什么我一句都聽不清,這實在是煎熬。我索性就不看他倆,自己轉悠著胡亂背背古詩,也不管上下句是不是一首詩里的,比如,“朝辭白帝彩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人和人有時就像兩句詩,看似很搭,其實根本就不在一首詩里。但我又禁不住去看江月明,即使遠遠的,很模糊,也很美。我突然心生傷感,王大糧大臉盤子,五官都不出奇,出奇的是“地包天”,難道江月明會看上他?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江月明直接走了,王大糧走回來,笑得滿臉都是褶子:“走,中午我請客,想吃啥點兒啥。”
“江隊長不跟我們一起吃了?”
“她下午還得出差,不然就跟我們一起吃飯了?!?/p>
王大糧點菜時,女服務員走了過來,就是跟江月明在一起的女孩兒,瓜子臉,大眼,眉間有顆痣,長得和江月明還有些像。
王大糧和我干了一杯啤酒后,問我:“你覺得江隊長怎么樣?”
“挺好!”
“哪里好?”
“漂亮,大方,有能力?!?/p>
“眼光不錯。你覺得我能追上她嗎?”
“能啊。不過,她在夜總會上班,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她又不是‘兔子’?!?/p>
“可聽起來不好聽啊?!?/p>
“你還上了高中呢,怎么這么封建,我都不在乎,只要她人好,我什么都不在乎?!?/p>
“你們剛才在聊什么?”
“這不能告訴你,反正我下定決心了,非江月明不娶。”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里很不高興,幾乎都有些掩飾不住了,我真想趁酒勁兒跟王大糧說我也喜歡江月明。可王大糧雖然丑,卻有養(yǎng)家的本事,而我,還寄人籬下呢。我不再說話了,主要就是喝酒。
這時,服務員走了過來,端著一杯啤酒說:“王哥,我敬你倆一個。”
“謝謝!”我們碰了杯,一飲而盡。
王大糧說:“這是我表弟牛能,我們縣一中的高才生,這是江月明的表妹孟琳?!?/p>
“你好!”孟琳朝我笑了笑。
“你好!”我點了點頭。
孟琳說:“王哥,你們慢慢喝,我先去忙了?!?/p>
王大糧說:“去吧?!?/p>
孟琳一走,王大糧說:“你看她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多好看,等我追上江月明,就把她給你介紹介紹,咱倆親上加親。”
“算了吧,她肯定看不上我。”
“你要自信些!好好學,尤其是切菜炒菜,你一個人能撐起攤了,我跟小皮就幫你擺個攤,有了錢,不就什么都有了?”
“謝謝大表哥。”幫我擺攤的話,大糧、小皮常掛在嘴邊,可一直也沒什么動靜。這頓飯我吃得并不痛快,王大糧越是意氣風發(fā)我越是不高興,甚至詛咒他千萬別追上江月明。
這之后,王大糧常往外跑,也再沒帶上過我。
天越來越熱,小衛(wèi)的生意也越來越熱。一般天晚了生意就會稀,小衛(wèi)便和馬伊楠早早收了攤,而大糧、小皮卻還要再熬一熬。
有一天晚上,我們收攤回去,一進院就聽到了馬伊楠屋里傳出了叫聲。
“這倆人真用勁兒!”王小皮說。
那天晚上上床后我一直睡不著,真沒想到,衛(wèi)保路、馬伊楠這對表兄妹還是睡在了一起,這衛(wèi)保路哪里是睡他表妹啊,分明是睡了我的一個夢。
想想馬伊楠說的話也是騙人的,她還是看上了她表兄。
情場得意,商場也得意。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了衛(wèi)保路攤上全換了嶄新的桌椅,還上了扎啤,生意真是火爆。衛(wèi)保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王小皮的眼里卻冒出了火星子。
小衛(wèi)換桌子一周都不到,王小皮在對面攤位喝過酒后劈里啪啦就把小衛(wèi)的攤子砸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或者說當時也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么?;蛟S是,有客人來我們這兒吃飯,王小皮從對面匆匆趕過來招呼客人,客人看了看我們的攤位又看了看小衛(wèi)的攤位,什么話都沒說就去了小衛(wèi)的攤位,還沒坐定,王小皮就過去砸了攤,一邊砸一邊喊:“跟我搶生意?我看你以后再來試試!”
我心里也覺得王小皮太蠻不講理了,但我屁都沒放一個。王小皮砸完攤又提著啤酒去對面攤位上喝酒去了。
王大糧忙著招呼自己的客人,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走到小衛(wèi)攤上問:“怎么了?”
“沒什么?!?/p>
“他不是人,別跟他一般見識?!?/p>
小衛(wèi)和馬伊楠都不再說話,默默收拾著爛攤子,王大糧站了會兒就回到了自己的攤位上。我有心幫小衛(wèi)他們收拾一下,但覺得這樣也不好,又回到了王小皮的攤位上低頭不語。
第二天,王小皮準備搬出租住地,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我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問王大糧。王大糧說:“你搬啥?我在這里住一天你就跟我住一天?!?/p>
晚上,我跟王大糧一起出的攤,沒一會兒,王小皮也蹬著三輪車來了。我過去幫他卸車擺攤,然后又回到王大糧那里。王大糧這里開始上客,我?guī)退钪?,忙完后見王小皮又去對面攤位喝酒,王大糧說:“真他媽不著調,我這里一個人就夠了,你去幫他守攤吧?!?/p>
我就去了王小皮攤位上。
江月明他們來了,王小皮很快就跑了過來。
“怎么不見小衛(wèi)?。俊苯旅鲉栁?,我不知如何作答。
王小皮說:“他家里有點兒事,過幾天就來了。”
“瞎扯啥,我聽說你砸他攤了!”蔡光頭說。
“蔡哥消息靈通啊,這點兒小事都瞞不過蔡哥?!?/p>
“你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欺負他干啥?”
“蔡哥,你是不知道啊,他忒氣人,來我這里的客人,他竟往他那邊勾,哪有這樣的?大家一起做生意,得互相照應著嘛?!?/p>
“行了,我們不管你們的閑事,我們是來吃飯的。江隊長,你點幾個。”
江月明他們點了菜就坐了下去,我和王小皮忙乎著。
小衛(wèi)不出攤后,大糧、小皮的攤位都擴大了面積,生意果然更好了,王小皮很難有時間再去對面攤位喝酒了。
王小皮不讓小衛(wèi)出攤,小衛(wèi)就沒出,而且看起來一如平常一般平靜,馬伊楠也沒什么特別的表現(xiàn),只是夜里常常傳出他倆特別的聲音,像是一種毫無掩飾的宣言。
有一天,我和王大糧出攤回來后,見小衛(wèi)睡在客廳里,覺得納悶,往常他是跟馬伊楠睡一屋的,但我們也不好問什么。
第二天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小衛(wèi)、馬伊楠和一個女孩兒在聊天。我突然意識到這不會是小衛(wèi)的妹妹衛(wèi)勤勤吧?我們一起吃完午飯,王大糧騎車走了。正在我百無聊賴時,馬伊楠喊我過去坐會兒。我尋思馬伊楠不會是真要把小衛(wèi)的妹妹給我介紹吧,臉一下就熱了,但還是走了過去,我都不敢正眼看那個女孩兒。
馬伊楠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我表妹衛(wèi)勤勤。他是王小皮的表弟牛能?!?/p>
“你好!”
“你好!”
我們打了招呼,我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她看起來很高挑,上身黑T恤,下身紅裙子,披散著長發(fā),頭上戴著個紅發(fā)卡。馬伊楠和她坐在一起,一下黯淡了許多。如果真像王小皮講的那樣,這小子也太有艷福了。但看她的樣子,我總覺得這樣的女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衛(wèi)勤勤說:“王小皮住哪兒你知道嗎?”
“知道,我去過一回?!?/p>
“你帶我去見見他?!?/p>
“行。”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答應得那么爽快,但我總覺得,衛(wèi)勤勤去找他,該是有好戲看的。
馬伊楠說:“我陪你去吧?!?/p>
衛(wèi)勤勤說:“不用?!?/p>
衛(wèi)勤勤與我一人騎一輛自行車邊走邊聊。
“王小皮是你親表哥?”
“是。我倆也是高中同學,一個班的。”
“他學習是不是挺好,老考前幾名吧?”
“前幾名個屁,還沒我好呢。前幾名差不多能考上大學了。”
“哈,他真能吹,跟我說他老考第一第二?!?/p>
到了王小皮那里,衛(wèi)勤勤沒進屋,而是在院里喊:“王小皮,你給我滾出來!”
王小皮很快就出來了,說:“哪陣妖風把你吹來了?”
“別跟我貧!我從我哥那兒來,你今天甭管什么時候,給我拿五百塊錢當賠償費,要不這事不算完。走!”衛(wèi)勤勤朝我說了聲走,轉身就走了,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誰讓你領她來的?”王小皮走近我小聲問。
“我讓他帶我來的?!睕]等我回答,衛(wèi)勤勤站定回頭說道。
我不好說什么,趕緊隨著衛(wèi)勤勤走了。回去后,小衛(wèi)和馬伊楠還在喝茶,他們招呼我倆一起喝。沒多大工夫,王小皮果然騎著山地車過來了。他拿出五百元錢遞給衛(wèi)勤勤,衛(wèi)勤勤把錢甩了下響,問王小皮:“五百,多嗎?”
“不多?!?/p>
衛(wèi)勤勤把錢遞給小衛(wèi),又對王小皮說:“別覺得我訛你,這是讓你買個教訓,別以為自己想干啥就能干啥!”
“你說得對,我那天也是灌了些‘貓尿’,之后我挺后悔的,也謝謝你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走,晚上我請你們三個,一是給你接風,二是向小衛(wèi)、伊楠賠禮道歉?!?/p>
“不去!”
“別生氣了,我有一肚子話想跟你說呢。”
“哥,那咱們宰他一頓?”
“我不去,晚上我和伊楠還有點兒事?!?/p>
誰知衛(wèi)勤勤站起來就跟王小皮走了,這局面讓我有點兒蒙,連小衛(wèi)和馬伊楠也有點兒蒙。
馬伊楠問小衛(wèi):“勤勤莫非真看上他了?”
小衛(wèi)說:“看上也不行,打死我也不同意?!?/p>
馬伊楠說:“你說話頂個屁用!”
衛(wèi)勤勤啥時離開省城的我不太清楚,馬伊楠有一次跟我閑聊時告訴我,小衛(wèi)說什么都不愿意讓衛(wèi)勤勤和王小皮搞對象,為此,衛(wèi)勤勤和他哥在電話里大吵一架。
大概半個月后,房東讓小衛(wèi)去他家接電話,接完電話回來小衛(wèi)臉色都變了。只聽他對馬伊楠說:“趕緊收拾下我們去天津,勤勤刷油漆時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了。”
“沒事吧?”
“具體不清楚,他們說送到醫(yī)院了。”
王大糧對我說:“你去告訴王小皮,他是不是也跟著去趟天津?”
我立馬騎自行車去了王小皮那里,告訴他衛(wèi)勤勤出事了,他趕緊收拾了下跟我回來找王大糧,拿了些錢就去了天津。
兩天后,王小皮回來了。王大糧問:“勤勤怎么樣?”
王小皮說:“不怎么樣,人是救活了,估計得癱了?!?/p>
“那你和她怎么著?”
“能怎么著,我們又沒訂婚,我那么追她,她一直模棱兩可,我能對她怎么著?”
“你不是都把人家睡了嗎?睡了就不負責了?”
“睡個屁,嘴都沒親過。說真的,衛(wèi)勤勤要真是我的未婚妻,她就是癱了,我也認,伺候她一輩子我都愿意,我王小皮是個有良心的人!”
“行了吧!就會耍嘴皮子?!?/p>
“管得真寬!”王小皮丟下話,騎自行車要走,又回頭跟我說,“牛能,我今晚不出攤了,明晚再出?!?/p>
又過了兩天,小衛(wèi)、馬伊楠回來了,果然如王小皮所說,衛(wèi)勤勤可能要一輩子坐輪椅了。一切突如其來,前些天還活力四射的女孩兒一下子就癱了,真是不可想象。
至于和工地上的法律糾紛,小衛(wèi)不知如何處理,王大糧建議他們去找找江月明。為這事,江月明還特意來我們出租屋一趟,跟小衛(wèi)、王大糧一起聊了半天。馬伊楠坐在旁邊不說話,只是給他們倒倒水。
在江月明的幫助下,這事的處理結果差強人意。小衛(wèi)和馬伊楠又去了趟天津把衛(wèi)勤勤送回老家,隨后很快返回了省城。
那段時間,衛(wèi)勤勤老占據(jù)著我的心,我甚至想跟馬伊楠說,讓她牽個線,我要娶衛(wèi)勤勤。再細想想,我父母肯定不會同意的,畢竟我和衛(wèi)勤勤從來沒有過什么交往,只是因為同情她就這么做也不太好。
小衛(wèi)回來后按說該正常做生意了,可他和馬伊楠一直不出攤。
王小皮出攤后,還是常常是去對面攤位喝酒,與攤位上的女孩兒說笑。一次,他剛從對面回來,王大糧就過來說道:“你這攤不想弄就別弄了,整天不著調?!?/p>
王小皮說:“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王大糧說:“整天沒事人似的!”
“我沒事人?他媽的我的痛苦誰知道?”
“你跟誰他媽的?”王大糧舉起了拳頭,我趕緊把他推走了。
王小皮說:“牛能,坐下,反正這會兒也沒什么客人,咱倆喝?!?/p>
我猶豫了下還是坐了下來,王小皮端上兩個涼菜,起開兩瓶啤酒,給了我一瓶,我們各自斟滿,先干了一杯。
王小皮說:“牛能,你知道的,我王小皮不是沒良心的。”
“明白?!?/p>
“牛能,不是我自私,我得先為自己考慮,別人我管不了太多,這也是現(xiàn)實。勤勤我確實喜歡她,也追過她,她要真答應了我,我這時候把她丟下,我就不是人!可她沒答應我啊,沒答應這時候我還硬往上貼嗎?再說,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啊。”
“能理解。”
“我也真沒想到,好好的一個人……”
王小皮跟我講著他和衛(wèi)勤勤的故事,版本與先前有了不同,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我理解他只能這樣選擇。
打那之后,王大糧很少與王小皮說話,兩個人之間不知憋著什么勁兒。
我打開日記本,在第一頁上鄭重寫下:我的日記雖是新的一頁,生活卻并沒有重新開始。
“你還寫日記???”
我一抬頭,是馬伊楠,她走路太輕,我都不知她什么時候過來的。
“偶爾寫寫,不經(jīng)常寫?!?/p>
“挺好?!?/p>
她很快走開了,我收起日記放進包里。
王大糧走進來說:“今天我生日,中午我請客,菜都買好了,咱自己做,小衛(wèi)、伊楠都一起吃,你去叫下小皮,看他來不來?!?/p>
我騎自行車去叫王小皮:“大糧哥今天生日,讓我喊你一起吃飯。”
“他生日關我屁事,不去!”
“別這樣,再怎么說你倆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鬧什么別扭???”
“我們哪有什么別扭?沒別扭,說不去就不去。”
我又磨了會兒,見沒什么用就回去交差了,王大糧說了句“愛來不來”就開始準備做飯。
“大壽星,今天你只管吃,我們來做?!毙⌒l(wèi)推開王大糧,帶我和馬伊楠一起忙活起來。
飯菜上桌后,我們圍坐開喝。沒打幾圈,有人給王大糧送來蛋糕,說是江月明送的,王大糧笑開了花。跟我干了一杯后,王大糧拿出一張小紙條,說是江月明前些日子寫給他的,他不懂什么意思,讓我這個大秀才看看倆人有沒有戲。這個時候我感覺自己有點兒像智多星吳用——終于有點兒用了。
紙條上寫著:人生是個戲場,每個人扮演的角色不同,首要的是把自己的角色演好。
從這句話里看不出什么情了愛的,但我沉吟片刻,還是胡亂說道:“有!當然有戲啊,只要你做好你自己,她就會喜歡你?!?/p>
“不錯不錯!”王大糧笑著把紙條遞給馬伊楠,小衛(wèi)也湊過去看。
馬伊楠說:“江姐還挺有思想啊??刹痪褪沁@樣嗎?角色其實也是可以換的,我們只要好好努力,還會有新的角色?!?/p>
“好,說得好!為我們未來的新角色干杯!”王大糧和我們碰了瓶子,隨后讓我們繼續(xù)喝,說他得出去一趟。
小衛(wèi)說:“先把蛋糕切了啊。”
我們擺上蛋糕,王大糧許愿吹了蠟燭,給我們分了蛋糕,把剩下的半瓶子酒喝完就匆匆而去。
我和小衛(wèi)繼續(xù)喝,馬伊楠給自己的杯子倒上,也跟我們一起喝起來。
提起王小皮,小衛(wèi)說:“他沒良心。當初是他們哥兒倆找不到工作沒地方去,我看在老鄉(xiāng)的情面上,讓他們白吃白住,又借錢給他們開了攤。如今王小皮恩將仇報,看不得我們好。這樣的人,就算我妹妹癱了,他也別想娶!”
我問他們怎么不出攤,是不是怕小皮搗亂。小衛(wèi)說:“怕他個鬼,我和小楠商量好了,我們準備開個飯館,這些日子一直在找地方,還沒找到合適的?!?/p>
我這才知道,原來小衛(wèi)和馬伊楠有更高的追求。看看小衛(wèi),再想想自己,更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心里竟有點兒恨大糧和小皮。他倆早就說幫我弄個攤,我為他們無償幫了幾個月的忙,他們還是干打雷不下雨。
至今,我已記不起那場酒是怎么收的場,但第二天醒來,我發(fā)現(xiàn)日記本壓在我的身下,打開后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
我不知道自己的優(yōu)勢是什么,我只感到自己是一個無用的人,對這個社會來說,我好多余。
這些日子我?guī)缀鯖]有時間感和空間感??鞓返臅r候什么也不想,煩惱的時候想什么都煩惱。自己的現(xiàn)在掌握在誰手中?自己的未來又如何?
總是編織著美麗的夢,一個個忽現(xiàn)忽逝,從來抓不住一個……
我突然感到很難受,便起床去衛(wèi)生間吐,吐了之后依然難受。馬伊楠說:“鍋里還有小米粥,我給你盛點兒吧。”我搖搖頭,又回床上躺下,但心里感覺燒得很,坐臥不安。我走了出去,馬伊楠問:“你去哪兒?”
“去診所輸輸液吧,上次酒喝多了就是輸液才好的。”
“我送你!”
“不用?!?/p>
“上來吧。”馬伊楠讓我坐在了三輪車上。
馬伊楠拉著我去診所輸液,她就在一邊陪著我,也沒跟我說什么話,可能知道我難受得說不了什么話。但我永遠忘不了她柔美的眼神。
回來的路上,我感覺明顯好多了。她一邊蹬車一邊說:“你不適合干這一行,還是找個工作吧。實在不行,去當兵也不錯。我有個親戚去當兵考上了軍校,現(xiàn)在好得很。你也高中畢業(yè),自己學的東西別丟了?!?/p>
和王小皮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經(jīng)常教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而我是人鬼不分,這種教導對我沒用。但王小皮說得多了,我似乎也學了些皮毛,有時撒起謊來顯得極為真誠。整天和他這種人混,我漸漸覺得自己不人不鬼了。
那天我“起義”了,雖然這次“起義”我本無心。
那天天剛擦黑,我和王大糧到出攤的地方時王小皮早到了,他的三輪車在路邊停著,人在對面攤位上喝酒。平時多是我等他來到后,幫他卸車擺攤位。這天我像往常一樣開始幫他卸車擺攤位,而他過了一會兒才大搖大擺地走過來。
“今天怎么來這么晚?”
“也不晚啊,大糧哥路上買了些東西,我等了他一會兒?!?/p>
“你看你,擺個桌椅磨磨嘰嘰的,擱我一兩分鐘搞定,你信不信?”
“那你來了咋不擺啊,非要等著我?”
“我養(yǎng)你干什么吃的?不想干別干!”
聽完這話,我什么都沒說,掉頭就走,平時我都是騎他們的車子,這次我連車子也沒騎。
“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他鄉(xiāng)沒有烈酒,沒有問候……”我突然有些暢快有些釋然,邊走邊唱起來。
這時走回去還有些早,我在大街上閑逛著。等回到住處后,小衛(wèi)和馬伊楠屋里的燈還亮著,我簡單收拾了收拾就去睡了,當然,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天醒來后,沒見著王大糧,只見他的家當停在院子里。我走出屋,看見馬伊楠正掃著地上的石榴花瓣。
“起這么早?”
“昨晚回來得早?!?/p>
“我猜就是你回來了?!?/p>
“小衛(wèi)呢,還沒起床?”
“出去了,跟大糧前后腳出去的?!?/p>
“看來我還算起得晚的?!?/p>
“昨晚咋回那么早?”
“我跟小皮吵了一架,再也不給他干了?!?/p>
“哦,那你怎么打算?”
“你說收廢品行不?”
“行是行,只是萬事開頭難,不知你……”
“我想借錢買個三輪車收廢品。”
“我看你也不用先買三輪車,我們有現(xiàn)成的,你先用著,要是成的話你再買也不遲?!?/p>
“我就怕小衛(wèi)……”
“這事兒我說了算。要不這樣吧,我今天也沒什么事兒,等會兒咱一起試試?”
“這……你跟著去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以前我收過花椒收過雞蛋賣過香油,比你有經(jīng)驗多了?!?/p>
“那太謝謝你了!”
我騎上三輪車,馬伊楠在后面坐著。我們沒敢在附近聲張,而是去了遠一些的地方,走街串巷時,馬伊楠讓我吆喝,我卻喊不出口。
“收廢品!收廢品了!”馬伊楠喊得很坦然,我隨后也跟著喊起來,我倆的聲音此起彼伏,有時因為喊得太默契而大笑起來。
終于有人問價了,但沒人賣給我們。轉了幾個地方,一無所獲,我們就往回返。
馬伊楠問:“你說我們?yōu)槭裁匆稽c兒廢品也沒收上來?”
“不知道。”
“早知道這樣,我再騎輛自行車就好了。我在三輪車上一坐,咱倆就不像收廢品的?!?/p>
“是啊,你這么漂亮,怎么看也不像收廢品的。”
“你也是啊,你將來一定是個厲害人物!”
“借你吉言。茍富貴,不相忘!”
“不相忘!”
我們都笑了。
馬伊楠停了下來,她在看一張大紙上的啟事,我也看了起來。說是人才市場有大型招聘會,一連幾天。其實,這個地方我以前沒少去,但都一無所獲。
馬伊楠說:“要不明天去你看看?”
“估計作用不大。”
“試試吧,萬一哪個長眼的看上你了呢?”
我和馬伊楠回到住處時,小衛(wèi)已經(jīng)吃完飯了。
“你們去哪兒了?”
“我和牛能去收廢品了。”
“這么晚才回來,都不知道吃飯了?”
“這不回來了嗎?”馬伊楠笑了笑,朝小衛(wèi)也朝我,“來,一起吃。”
馬伊楠遞給我碗筷,我見小衛(wèi)臉色不好,不太想接可還是接了,馬伊楠盛了兩盤菜,又給我盛了米飯,我倆圍桌一起吃飯。小衛(wèi)起身回屋。
馬伊楠低聲說:“小心眼,別理他?!?/p>
吃完我想刷碗,馬伊楠不讓,于是我就回了屋。過了會兒我聽見小衛(wèi)和馬伊楠在屋里吵了起來,我想去勸架,可又不知該怎么勸,沒一會兒就聽到摔門聲,接著又傳來馬伊楠的聲音:“不想在一起就拉倒,我又不是找不著男的!”
“你去哪兒?”小衛(wèi)像是追了出去。
我醒來時,王大糧回來了,我們只是打了個招呼,再沒什么話。雖是我和王小皮吵了一架,但感覺這一架的對立面還有王大糧,他也不怎么理我了。
次日一早,我趕往勞務市場的招聘會,人特別多,我四處逛著,看見有興趣的招聘攤位也不敢上去問,只是在旁邊多待會兒,看別人談。
絢德蘭夜總會也在招人,可能因為上次和蔡光頭打架的事,我總覺得和那兒有隔閡,就沒多看。正要走,只聽有人喊我:“小兄弟,過來下?!?/p>
一女子走過來對我說:“我們王總喊你?!?/p>
我趕緊走了過去,那人站起來,高高大大,笑著與我握手。女子給我拿了把椅子。
“你叫什么名字?”
“牛能?!?/p>
“有意思,又牛氣又有能量。”
我笑了笑,尋思自己都沒飯吃了還有什么能量啊。
“我叫王凱旋,我爸打仗回來生的我,所以給我起名凱旋。你什么學校畢業(yè)?”
“高中?!?/p>
“看著像。你有什么特長?”
“我學過武術,還學過開車,有駕照,只是開得少,不太熟練?!?/p>
“你有打印的簡歷嗎?”女子插話問我。
“沒有,我就是來看看?!?/p>
“那你填張表吧?!迸舆f給我一張表。
王凱旋說:“先不用填。你愿意來我們這里嗎?”
“愿意?!?/p>
“我跟你交個底,我看你人老實,覺得不錯。但我需要一個長期干的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我不要?!?/p>
“我會長期干的?!?/p>
“那你先干保安吧,一步一步來。你什么時候能入職?”
“明天就可以?!?/p>
“好,你明天來找田主任。”王凱旋指指身邊的女子。
“田主任好!”
“你好,我叫田谷麗,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說就行?!碧锕塞惓倚α诵Α?/p>
“好的。謝謝王總、田主任,那我先回去了?!?/p>
王凱旋笑著點了點頭。
田谷麗送了送我并說:“你真走運,王總好多人都看不上,卻對你這么上心,以后好好干。明天下午兩點你來找我就行?!?/p>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能遇到像王總這樣看重我的人,我的人生仿佛一下子有了重量。
回到住處,只有馬伊楠一個人在,她問我:“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p>
“什么單位?”
“絢德蘭,先去當保安。”
“絢德蘭?。磕阋肴ツ堑胤?,我?guī)湍銌栐旅鹘悴痪托辛?,還費這半天事?”
“這地方能要我就不錯了,而且,絢德蘭老總想讓我長期干,還準備培養(yǎng)我呢。”
“可那里畢竟太亂,你可不要學壞了?!?/p>
“不會的?!?/p>
“那兒有宿舍嗎?”
“還不知道呢。”
“嗯,甭管有沒有宿舍,你想住這里就住這里,只要我們還租著。”
“以后我掙了工資,也可以交些房租。”
“用不著?!瘪R伊楠朝我笑了笑,我總覺得她的笑里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次日下午,我到絢德蘭夜總會找到田主任。她還是讓我填了張表,跟我說了薪資待遇,然后帶我去見江月明隊長。江隊長見了我有些驚訝,問:“你怎么來這里了?”
田谷麗說:“他是王總在招聘會上看上的人,王總說,以后就交給你調教了。”
“好的?!苯旅髡f。
田谷麗走后,江月明說:“走,我?guī)戕D轉!”江月明帶我到一樓大廳,“你的工作區(qū)域主要是在大廳,有時也往門口轉轉。初來乍到,少說話,多看多學,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管的別管。讓你做啥就做啥,記住了嗎?”
“記住了?!?/p>
“將來,二樓、三樓、四樓、五樓、六樓需要你上去你再上去,不需要你上去,不要瞎走動。”
“好的。”
江月明帶我走出后門,是個小院,有個小操場,樹木掩映中有座小紅樓。
“平時我們保安隊就住在小紅樓一層的幾個房間,你隨時可以搬過來住。每天下午四點準時訓練,所以說四點前你必須趕過來。五點半吃飯,六點二十我們就得上崗。需要值班的穿工裝,不需要的就穿便裝,在場子里坐著、走動都行,有問題及時匯報。以后,我會慢慢帶你的。走,我?guī)闳ピ囋囈路?。?/p>
江月明將我?guī)У剿奚?,我見到了蔡光頭等人。他們說:“喲,這不是在夜市擺攤的那個嗎?”
我說:“我不干了?!?/p>
江月明說:“蔡隊長以后多關照他?!?/p>
蔡光頭說:“沒問題?!?/p>
“給他拿套新衣服試試?!痹诮旅鞯姆愿老拢坦忸^打開柜子,瞄了瞄我的身高胖瘦,拿出衣服讓我試穿。還沒穿好就有人說帥,我照了照鏡子,真是人靠衣服馬靠鞍,制服一穿,帽子一戴,立馬人模狗樣起來。
江月明說等會兒他們要訓練,我可以先看著。我說,我可以和他們一起訓練。
這邊哨子一吹,我站進了隊伍里,大家站了兩排,總共十六人。
蔡光頭喊:“立正,稍息,立正!”接著向江月明敬禮,“隊長同志,隊伍集合完畢,請指示!副隊長蔡曉飛。”
“開始訓練!”
“是!向右轉!”
一開始我沒分清左右,轉錯了,趕緊又轉回去,但還是沒擋住被大家哄笑。
蔡光頭走了過來:“牛能,你不分左右啊?”
“分,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真能??!你轉時倆胳膊還晃著,是要飛啊?”蔡光頭一邊說著一邊比畫著,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臉有點兒熱,還真不知道胳膊也不能動啊。
“跑步,走!”我開始跟著大家跑起來。
跑完后,江月明把我叫出隊伍,開始手把手教我立正、稍息、齊步走、跑步走等。她笑著說讓我別著急,慢慢體會,看看大家是怎么訓練的。
我就站在一邊看蔡光頭訓練隊伍。過了一會兒,江月明給我買了一套吃飯的餐具,我給她錢,她說什么也不要。訓練結束后她又帶我去了飯?zhí)茫⒃偃谖乙欢ㄒ扬埻胂锤蓛?,注意衛(wèi)生。
上班后,蔡光頭安排我和一個叫孫越的胖子一起值班,基本上是他走哪兒我就走哪兒。沒過多長時間,來夜總會的人就多了起來,音樂響起,舞臺上開始表演,唱唱跳跳的。我哪里見過這么多漂亮女人啊,眼睛都看花了,一個比一個漂亮,卻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孫越說:“好好欣賞吧,慢慢就覺得沒意思了,都他娘的差不多。”
我們在里面看了會兒,轉了會兒,然后孫越就帶著我到門口,門口站著倆美女,都挺高的。孫越一出來,兩人都喊了聲“越哥”,孫越點點頭。
“客人都上得差不多了,你倆是不是可以進去了?”孫越問。
一個說:“再等會兒吧。”
外面月色很好。我往遠處望了望,那邊就是我曾經(jīng)站街賣小吃的地方,這個時間大糧、小皮也該忙碌起來了。真沒想到啊,我也有走進絢德蘭夜總會的一天,而且前途一片光明。一想到這里,我立馬把身子直了直。
后半夜下班時,我騎自行車回住地,正趕上王大糧收攤回家,我便幫著他把三輪車推進了院子里。
“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在絢德蘭當保安?!?/p>
“那種地方不太適合你,姑姑姑父知道了肯定會說你的?!?/p>
“這有什么啊,我只是當保安,能掙到錢就行?!?/p>
“那你自己照顧好自己,有什么事就跟我和小皮說。”
“嗯。”說著話,我和王大糧進了屋。
“過幾天我就不在這兒了,去一家公司拉貨,是月明幫我介紹的?!?/p>
“那挺好啊?!?/p>
“要不然,你接我的攤吧?我跟小皮說,讓他照顧點兒你?!?/p>
“不用了,我獨自擺攤也不一定能行?!?/p>
“我另租了個地方,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住吧?”
“不用,我就在這兒吧,小衛(wèi)說了,讓我想住到什么時候,就住到什么時候?!边@話其實是馬伊楠說的。
王大糧還想說些什么但沒說出口,臉色突然有點兒黯淡。
很快,保安隊的訓練和工作我都熟悉了。偶爾,王凱旋老總會來一趟,一臉笑容地走走看看,見到我也會問一問適不適應,有沒有什么困難。聽孫越說,王總每次來都會跟江月明聊一聊,他還說,江月明被領導賞識工資高,有可能是早就“獻身”了。孫越這么說,我是不信的,但看大家談到江月明與王凱旋時的眼神,確實有些復雜。
不怕上班,就怕訓練,尤其是摔跤。大家都愿意找我摔,因為我好摔。有一天,我被蔡光頭摔倒后,江月明把我叫走了。在一棵大槐樹下,她讓我打一套拳看看。我打了套無極拳。
江月明說:“拳打得還是不錯的,但你要知道你的對手都不按套路出牌,現(xiàn)實中沒有人會跟你講規(guī)則,所以你要隨機應變。來,咱倆過幾招,我再跟你講?!?/p>
我向江月明撲過去,她一閃,隨即一腳就踹在了我的屁股上,一下就讓我來了個狗啃屎。我心想這哪是教我啊,分明是在戲弄我。我起來又向她撲去,抓住她的胳膊,把渾身力氣都使在了她的胳膊上,可還是被她一個掃腿絆倒在地。我真搞不明白,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哪兒來的這么大的爆發(fā)力?
江月明說:“只用蠻力不行,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彼贿呎f著,一邊給我做著示范。此后,每天訓練時江月明都把我抽出來單練。有一次跟她對打時,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那一晚上我都覺得我的手熱乎乎的。
小衛(wèi)告訴我他們要搬去飯店住了,房子就不租了。于是,我只好搬到小紅樓去住。小衛(wèi)的飯店叫魏德瑪飯店,是我?guī)退鸬拿?,嵌入了小衛(wèi)和馬伊楠的姓,他倆都說好,還帶點兒洋味。飯店不大,除了一個大廳外還有三個包間,開業(yè)那天,我早早就去幫忙了。
大糧和小皮都沒去,可能是小衛(wèi)沒有告訴他們。江月明、蔡光頭倒是都去了,其他大多是小衛(wèi)和馬伊楠的朋友。大家都走后,我和小衛(wèi)、馬伊楠一起收拾。江月明說下午我可以不訓練,但還是得去上班。
晚上我和孫越到門口轉時,突然看到王小皮帶著幾個人來了,我們都愣了一下。
“小皮,你這是……”
“我早不干夜市了,他娘的不掙錢,城管還老管。我現(xiàn)在跟丁哥混,丁貴知道嗎?”
我搖搖頭,我當時不能斷定他說的丁貴是不是悟空幫的丁貴。
“啥都不知道。你咋上這地方當保安來了?”
“混口飯吃唄?!?/p>
“好吧,有什么事打我呼機。”王小皮摸了下腰上的BP機,遞給我一張名片。他往里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把我拉到一邊,“今晚不管發(fā)生什么,你別摻和,躲得遠遠的!”
“你們?”
“小聲點兒,我跟你說的誰都不能說,我這是為你好,不然的話咱倆表兄弟都做不成了?!蓖跣∑ふf完就走了。他走后,孫越又帶我到一邊去抽煙。
“剛才這人誰啊,牛哄哄的?!?/p>
“我們一個村的,我叫他表哥。”
“親的?”
“親的?!?/p>
“他厲害啊,在丁貴手下混。”
“丁貴是誰?”
“以前一個賣西瓜的。一個混混吃了瓜不給錢,他把混混打了一頓?;旎鞄巳髲?,他拿出獵槍把混混的一條腿打傷了,一戰(zhàn)成名。后來跟他混的人越來越多,就成了悟空幫,現(xiàn)在在貴妃大浴池護場子。他不會來找事兒吧?你表哥沒跟你說什么吧?”
“沒……沒有。”
“牛能,有的事兒不能太實在,他是不是跟你說什么了?”
“其實也沒說什么,他就說,今晚不管發(fā)生什么,都讓我躲遠遠的。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吧。”
“嗯,這就對了,有什么事你聽我的就行?!睂O越帶我又轉了會兒,說去喝點兒水,讓我自己先轉著。
有的事說來就來,這事也是我來夜總會遇到的第一件大事。歌舞正火爆時,不知怎么就有兩伙人打了起來,孫越把我拉到了桌子下面不讓我動,他說一會兒就沒事了。
我們雖然在桌子底下,但離吵架地方并不遠,聲音聽得真真的,一會兒,我聽到了江月明的聲音,她出來在調解。過了會兒,我聽著不對勁兒,是王小皮的聲音:“看到了嗎?我們丁哥臉上都是酒,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灑的,你只要給丁哥舔幾下,就什么事兒都沒有了。”
他帶的那伙兒人跟著起哄:“舔!舔!”
天吶,這才多長時間啊,王小皮咋就能說出這么惡心的話啊。再說,這可是他哥王大糧正在追求的人,也就是他未來的嫂子啊,他咋能這樣對江月明呢?我想沖出去,可孫越一直拽著我。
“舔!舔!不舔沒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亂,甚至卷進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的聲音。
我一下子就沖了出去,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時將丁貴撲倒在地,江月明反應也很快,我們的人和他們的人打在一起,沒一會兒就把他們打趴下了。孫越這孫子不知什么時候也爬了出來,在倒下的王小皮屁股上踢了幾腳。
王小皮一伙兒走后,我一直處于興奮中,對發(fā)生的一切感到有些恍惚,我擰了擰自己的臉,還真不是做夢。
江月明一面安排人收拾現(xiàn)場,一面給我們這些“參戰(zhàn)者”拿來啤酒,大家一起喝了起來。一個跳舞的女孩子給江月明敬酒后,還給我敬了酒。我這才知道,原來丁貴和另一個所謂的大哥看上了這個跳舞的女孩兒,都想點她,兩邊為此先是吵后是打,江月明來處理時,喝了酒的丁貴又開始調戲江月明……
次日下午,我們提前兩個小時上班,所有保安一起開大會,老總王凱旋親自參會。會上給了我個嘉獎,孫越因為提前報告也得了嘉獎,我這才知道他說去喝水時已向江月明報告了。蔡光頭記了過,因為他帶人偷偷出去喝酒,江月明讓他回來他遲遲不歸。
我不僅一戰(zhàn)成名,而且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其他隊員再跟我摔跤都占不了上風了。但很快,蔡光頭就收拾了我。
那天在飯?zhí)贸酝觑?,有半個饅頭我沒吃完就丟進了泔水桶,蔡光頭突然站到了我面前,說:“撿起來?!?/p>
我很快就把半個饅頭撈了出來,以為他會讓我放到別的地方,結果他說:“吃了?!?/p>
我一臉震驚。
“這饅頭不是糧食嗎?你看誰扔過饅頭?王總是不是說過,不能浪費?”
“是說過?!?/p>
“所以啊,不能浪費,都吃了!”
我直搖頭,蔡光頭卻不肯罷休,直往我嘴里塞,快塞進我嘴里時,我一擺手,饅頭飛了出去,剛好砸到蔡光頭的臉上。
“媽的,敢打我?給我揍他!”
大家一下就沖向了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跟他們打了起來。但一人難敵眾手,我很快就被他們摁到了地上一頓暴揍。
挨揍之后,我以為我會哭,可我沒有。孫越后來跟我說,我猛然站起來時是笑著的,很威武,也很可怕,大家以為我會有什么報復舉動,好多人都不自覺地往后撤步,可我卻直接走了……孫越還說,他當時沒辦法,只能隨大溜兒踢了我兩腳。
我是走去洗水池那邊洗鼻子,除了鼻子流血外,我好像也沒什么別的傷。在我洗鼻子時,那天那個被丁貴調戲的漂亮女孩兒走到我身邊:“他們怎么這樣,打別人打不過,打自己人下這樣的狠手?!?/p>
我說:“沒事兒。”
“要不我陪你去醫(yī)院?”
“不用。”
血終是止住了,我朝那女孩兒笑笑就回了宿舍,自己在床上躺了會兒,就又跟著孫越去上班了。正轉著,江月明把我叫了過去:“事情我都聽說了,如果你不服,我把蔡曉飛叫出來,你們一對一干一場?”
“不用了,沒事兒,我也不該扔饅頭?!?/p>
“沒事兒就行,好好干!”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二天上班,我沒見到蔡光頭,有人說他辭職不干了,有人說是江月明得知他揍了我就把他開了。但若真因為這事就讓蔡光頭離職,我覺得我也心里有愧。
第三天,江月明宣布孫越代理副隊長。
舞臺上一人正在說唱,我在臺下轉來轉去,見到王凱旋過來了。
“王總好!”我立正給他敬了個禮。
“怎么樣,還習慣吧?”
“挺好的,王總?!?/p>
“發(fā)的工資夠不夠用?不夠說話,我借給你?!?/p>
“夠了夠了,謝謝王總?!?/p>
王凱旋離開,我見江月明向他走過去,對他說著什么,王凱旋點了點頭,江月明在前面走,王凱旋在她身后一起上了樓。
“看什么看?”孫越突然走過來,嚇得我一個激靈。
“沒看什么,孫隊長?!?/p>
“王總、江隊長又要爽了!”
“不會吧?”
“大家都知道王總喜歡江隊長啊?!?/p>
“那他倆也不一定會……”
“行行,算我瞎說。切,我要是個女的,也愿意為王總獻身?!?/p>
“王總又沒瞎?!?/p>
“你敢嫌棄我,小心我給你穿小鞋?!?/p>
“誰怕你?”
“膽肥了不是?對了,剛才王總跟你說什么了?”
“也沒說啥,就問工資夠不夠花,不夠他可以借給我些?!?/p>
“瞎扯吧,一個老總跟一個小保安說這話,打死我也不信?!?/p>
“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假話?”
“你是王總親戚?”
“不是?!?/p>
“我不信?!?/p>
“你倆說啥呢?”江月明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
“我跟他說今天晚上上點兒心。”孫越說。
江月明對我笑了笑:“王總說,從明天起你去給他當保鏢,今天晚上你可以不用值班了?!?/p>
“我不行吧……”
“你傻啊,這么好的差事你不干?再說你必須服從安排,沒準兒過些日子還讓你回來呢。你想再值會兒班也行,晚點兒我?guī)闳コ砸瓜?,慶祝一下?!苯旅髡f。
“隊長,我能一起去慶祝嗎?”孫越問道。
“不行,最近咱倆得保證一人在崗,你要想給牛能送行,再找其他時間?!苯旅髡f完就走了。
“說吧,你是王總什么親戚?”孫越又問道。
“孫隊長,你想想,我哪里人,王總哪里人,我們怎么可能攀上親戚啊?”
“那你真是走狗屎運了。以后,在王總那兒你可得多替我美言幾句?!?/p>
其實我當時心里高興得都要跳起來了,但還是克制住自己,在夜總會里轉來轉去,想著站好最后一班崗。
孫越真是個不錯的宣傳員,大家很快都知道我要去當王總的保鏢了,不只是保安們見了我就恭喜祝賀的,一些服務員、服務生也都笑著跟我打招呼,甚至以前從未說過話的演員們也跟我點頭微笑,有的還叫我能哥。
晚上吃夜宵時,江月明帶上我和另外兩個保安,去的是王小皮常去的兄妹倆的攤。
那妹妹見了我就認出來了:“哎呀,能哥,你穿上這身好帥?。 ?/p>
“那是,從明天起能哥就是我們老總的保鏢了?!币槐0舱f。
出攤的哥哥走過來說:“恭喜恭喜,兄弟我一見你,就覺得你長相不俗,現(xiàn)在有江隊長提攜,那肯定錯不了?!?/p>
“是他自己努力。”江月明笑了笑。
一個保安開始點菜,我們幾個人坐了下來,妹妹先端上來一碟花生米,又給我們打了幾瓶啤酒。
這是我去絢德蘭夜總會后第一次來小吃攤吃夜宵,想想半年的光景,大糧、小皮、小衛(wèi)都不在這里了,真是變化太快了。
江月明又讓另一個保安去點燒烤,我一看是小武的攤,就走了過去。
“武哥好!”
“能子,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p>
“大糧、小皮還好吧?”
“我不太清楚,好長時間沒見他們了?!?/p>
“我前兩天去小衛(wèi)那里,伊楠還說好久不見你了?!?/p>
“是啊,有點兒忙。過段時間我會去看他們的,他倆生意怎么樣?”
“生意不錯?!毙∥浞诺吐曇粽f,“就是蔡光頭老去店里,纏著伊楠。”
“他吃飯不給錢嗎?”
“給是給,但老瞄著伊楠看,小衛(wèi)看著心里不舒服?!?/p>
“哦,蔡光頭現(xiàn)在干什么?”
“在丁貴手下護場子?!?/p>
“好的武哥,我先過去了?!?/p>
我走回去坐下,江月明跟我們走了一個,說:“等會兒還得來個人呢?!?/p>
我問:“是不是孫越?”
“他不能來啊。先不急,等等你就知道了?!?/p>
“是不是王總?”一保安問道。
“不告訴你們,先喝酒?!?/p>
我們一邊喝著酒,一邊說著閑話。江月明時不時囑咐我?guī)拙洌涛以趺醋鍪?,也會叮囑另外兩名保安幾句?/p>
喝了沒幾圈,果真有人來了,是那個漂亮的跳舞女孩兒。
在夜總會,大家都叫她小潔,真名叫什么我們都不清楚。聽孫越說過,她是重慶妹子,在舞蹈隊干過,闖過北京,還給一些明星伴過舞,后來跟男朋友來到這座城市,沒多長時間,男朋友甩了她,她走投無路就到了夜總會上班。
聽孫越說過她之后,我曾試圖跟她走近些,但其實也不知道怎么走近。沒想到她今天晚上竟被江月明喊來了。
江月明說:“小潔聽說晚上我要給牛能送行,說什么都要來,就是想當面感謝牛能。”
我說:“都過去了,那也算不上什么?!?/p>
小潔說:“我先跟江隊長干一個!”
她跟江月明干杯后,問道:“牛能,你多大?”
“二十二了,你呢?”
“我二十,所以我得叫你牛哥。牛哥,祝賀你,希望你越來越好!”小潔也跟我喝了一個。
小潔加入后,我們這酒喝得就更熱鬧了。之后,她出主意大家玩唱歌接龍,誰接不上來誰就喝酒。因為我會的歌很少,所以沒少挨小潔的罰。
喝得差不多了我要結賬,小潔也搶著結,最后還是江月明結了賬。江月明說要再跟我說幾句話,那倆保安就很知趣地陪著小潔快步離開了。
江月明帶著我走上了一座新建的過街天橋。橋下車流已稀,橋上月兒一彎。
“你跟著王總,要留點兒心長點兒心眼,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我不應該是先保護好王總嗎?”
“是,但你要隨機應變,可不能蠻干逞能,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好的?!?/p>
“還有,如果我問你王總去了哪里,你要如實告訴我……”
“這……我怎么告訴你?”
“你會有BP機的。”
“你和王總……”
“瞎說什么,我和王總什么事兒都沒有。”江月明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你要聽我的,注意保護好自己,我不想你有事?!?/p>
“好?!?/p>
“走吧,回去吧。”江月明和我一起往回走。
江月明雖然嘴上否認,但我覺得她還是很在意王總的,不然她不會這么關心他的行蹤??晌胰魩徒旅鞅O(jiān)視王總,是不是對王總不忠呢?但剛才江月明握住我的手說她很在意我的安全,這讓我隱隱有些不安。
第二天吃完早飯,人事部經(jīng)理田谷麗帶著兩名保安幫我搬了家,用的是王總的車。小車司機姓葛。
到了新的住處,真讓人舒坦,一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很干凈,還有些簡單的家具。能免費住這樣的房子,我做夢都不敢想。
田谷麗問:“牛能,怎么樣?”
“挺好?!?/p>
“你有時間了再慢慢收拾,里面的床單被褥都是新買的,王總親自吩咐的,以前的保鏢可沒這待遇啊?!?/p>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會說:“謝謝田主任,謝謝田主任!”
“叫我田姐就行?!?/p>
“謝謝田姐!”
田谷麗又帶我去了一家大商場幫我買了一身西服,還買了襯衣和內衣,還有一臺BP機。她又帶我去理了發(fā),去大浴池洗了個澡。當我里里外外著裝一新走出來后,田谷麗端詳了我一會兒說:“真是大變樣啊?!?/p>
當田谷麗帶著我回到夜總會時,里面的人雖不多,但只要見了我們就都打招呼:“田主任、能哥!”
田主任帶我去了她的辦公室,讓我坐在一張木椅子上,說:“跟著王總,肯定對你有好處。王總就是看中了你的老實、忠誠,所以,什么時候都不能背叛王總,知道嗎?”
“知道?!?/p>
“要時刻保持警惕,保護王總的安全,盡可能不要離王總的左右,當然,如果他示意你不要跟近,你就得止步?!?/p>
“明白?!?/p>
田主任又囑咐了我?guī)拙洳艓胰ヒ娡蹩?。我們進去后,王凱旋正在寫著什么,過了會兒他抬起頭笑了笑,說:“田主任,你去忙吧,我簡單跟他說兩句。”
田主任走后,王凱旋對我說:“不要這么拘謹,男子漢大丈夫,要放得開,笑笑。”
我使勁兒笑了笑。
“說是我的保鏢,其實也沒什么可保的,你也不用有什么顧慮,我會慢慢教你的。”
“謝謝王總?!?/p>
“什么事都有開始,也不著急,慢慢來,做順手了,也就沒什么了?!?/p>
“好的,謝謝王總?!?/p>
“行,你去接待室坐會兒吧,里面有書有報,沒事兒就看看。如果看不下去,四處轉轉也行,我打你呼機你就來我辦公室?!?/p>
“好的,王總?!?/p>
接待室很大,我剛落座,一個女服務員進來給我倒了一杯茶:“恭喜牛哥?!?/p>
“你是……”看著面熟,但感覺服務員都長得差不多,個子高高的,衣服都一樣,甚至臉型都區(qū)別不大。
“牛哥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是張小瑋,夜班時我在門口當接待,你和孫隊長不是常跟我們聊天嗎?”
“哦,是……”我突然想起來了,平時都是孫越跟這些女孩兒聊天,我也就是站旁邊聽一聽,印象不深。
張小瑋說:“牛哥,我也是滑縣人,以后多多關照?!?/p>
“哦,咱是老鄉(xiāng)呢,沒問題的。你記下我的BP機號?!?/p>
和張小瑋聊了幾句后,她被人喊走了。我看到報架上有不少報紙雜志,除本地的報紙外,還有一些軍事類期刊和圖書,有文學的、哲學的。我先是翻了一本哲學書,一些句子看起來挺費解,但我還是使勁兒看著,因為我曾經(jīng)夢想成為一名哲學家。書架上還有成功學的書,我隨便翻開一本,書頁上寫著:你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就冥想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閉起眼睛開始冥想自己是個作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正在激情洋溢地發(fā)言……想想作家也挺不容易,成名之前得一直坐冷板凳。我又冥想著自己成為了一個演員、一個大明星,一群記者把話筒伸到我面前……不過這個可能性也不大,那就當副總吧,也許有一天,我能成為王凱旋的副手,這還是靠點兒譜的……
接著,我的思緒自然而然地飄到了女人身上。江月明投進了我的懷抱,她懷上了我的孩子——可就算江月明不是王大糧喜歡的女人,她也是王總喜歡的女人,我怎么能跟兩個大哥爭女人呢?那就馬伊楠吧,我當了副總后,橫刀奪愛。可這對小衛(wèi)不公平,小衛(wèi)對我也不錯,我不能干這種事。那就跳舞的小潔吧,她跳起舞來特別張揚,頭發(fā)飛起的樣子太美了,可這樣的人連真名真姓都不知道,會有結果嗎?那就剛剛給我倒茶的張小瑋吧,她個子很高長得也不難看,還是老鄉(xiāng)呢,可萬一她已經(jīng)結婚了呢?那就小吃攤上那個妹妹,她也挺機靈的,脾氣看起來也挺好……
對于未來,有著無限可能,因此冥想起來也是浮想聯(lián)翩。我正胡亂想著,王總過來吩咐我去告訴江月明打扮漂亮點兒,中午陪一個領導吃飯。
小葛的車停在夜總會門口,我打開車門,王凱旋坐了進去。很快,江月明踩著高跟鞋走了過來。她這身形象我頭一次見,沒想到這樣一打扮,很是驚艷,不輸舞臺上的歌星舞星。她坐到了王凱旋旁邊,我坐在了副駕駛。
到了飯店,服務員領我們進了包間,很快就來了好幾個人,都親熱地跟王總打著招呼。一會兒,王總接通了大哥大,說“老大來了”,之后他帶著一包間的人都出去迎接。
飯店門口,一輛車停下來,王凱旋跑著過去開車門,車上先下來一男一女,隨后下來一個“大腦袋”,他跟王凱旋握了握手,說了幾句話,就在大家的簇擁下進了包廂。江月明拉我出來說:“你和小葛還有他們的司機就在外面吃吧,你看著點菜,司機不能喝酒,你要想喝就自己喝點兒?!?/p>
等王總他們從包間里走出來,我趕緊上前接過他手里的包和大哥大。在大門口,“大腦袋”又拉著王凱旋的手說了會兒話,才依依不舍地離去。王凱旋送大家走后,也上了車。
車行半路,江月明喊:“停下車?!?/p>
小葛把車停到一邊,江月明就開門下去了。
王凱旋說:“牛能,你下去看看?!?/p>
小葛遞給我一瓶礦泉水和一包紙巾。江月明想吐卻吐不出來,我猶豫了下,還是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很快就吐出來了,我遞上紙巾,她擦了擦,我又遞上礦泉水,她開始漱口??磥硇「疬€是很有經(jīng)驗的,不然我根本不知道要準備這些。
江月明和我上車后,小葛問:“王總,先送你回去?”
王凱旋說:“先送月明回去吧?!?/p>
車開到小紅樓下,王凱旋說:“牛能,你去送下江隊長?!?/p>
“好的。”
江月明走路有些搖晃,差點兒摔倒,我顧不得太多,上去扶著她走。上了樓進了屋,我把她扶上了床,拉開被子給她蓋好。被面上的蝴蝶很是好看,我看到江月明的臉紅撲撲的,如同蝴蝶圍繞著的花朵。我愣了一會兒,剛要轉身,江月明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囈語著“別走”。不知怎么,她一下把我拉倒在她的床上,突然摟住我的脖子跟我親了起來,她的舌頭伸進了我的嘴里,我無師自通一般也把舌頭伸進她的嘴里攪動起來……我欲罷不能,可想到王凱旋還在下面等,還是推開了她,慌張離去。
我的臉有些發(fā)熱,心跳得厲害,我用雙手抹了幾把臉,正好小葛迎了過來問:“江隊長沒事吧?”
“又吐了?!辈恢獮槭裁次覍W會了撒謊。
上車后,王凱旋問:“是不是又吐了?”
“是的,又吐了不少,我?guī)椭帐傲讼拢o她倒了杯水。”
“挺好,同事間就應該互相關心。江隊長今天喝得也不是很多啊,可能沒喝對?!?/p>
“應該是?!蔽艺f。
王總不再說話,沒一會兒就聽到了他的鼾聲。車停到小區(qū)后,小葛與我一起送王凱旋回去。他剛下車時也晃了下,我跟小葛搶著去扶,他笑了笑說:“沒事兒,我今天還好。”
他住的是別墅,我們送他到了大門口,他就讓我跟小葛回去,說下午就睡覺了,明早準時接他就行。又跟我說,沒事兒就去書店逛逛,到圖書館去看看書也行。
第二天,我們去了一個鄉(xiāng)村小學慰問,王總捐了一萬元錢。
此后的日子,王總除了去夜總會,就是跟一些官員、商人打交道,或者做些慈善活動,日子其實很是平常。說是保鏢,我總感覺自己沒什么可保的,王總似乎永遠處于安全的地方。大多數(shù)宴席我是不參與的,偶爾王總讓我參加,也只是幫他擋擋酒,一點兒半點兒的酒我都不在話下。
但喝了酒之后總感覺是恍惚的,一切都是恍惚的。那天中午,王總宴請兩個來省城的高中同學,讓我也跟著一起喝。那天我雖然沒有喝醉,但看世界也不是那么真切了。
我還沒到宿舍呢,就有人呼我,我回了電話,是馬伊楠打來的,他說小衛(wèi)的腿被打傷了,讓我去市醫(yī)院的505病房。我趕緊打車去了那里。原來那天一大早,小衛(wèi)買完菜往回走,快到飯店了,只聽一聲槍響,腿瞬間劇烈疼痛,他才意識到槍是向自己打來的,在他倒在地上等待著致命的第二槍時,卻再也沒動靜了。他看向四周,四周有點兒霧蒙蒙的,只見一個人影拿著獵槍匆匆跑開了。
馬伊楠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立案了,相信兇手很快就會找到?!?/p>
我坐了會兒就離開了,馬伊楠送我出來時說:“小衛(wèi)的腿是保住了,但醫(yī)生說傷了神經(jīng),以后可能就是瘸子了。”
我說:“小衛(wèi)沒招誰惹誰,怎么會成這樣呢?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說,我處理不了就找找江月明。”
馬伊楠說:“先等等吧。”
那天的景象都有些模糊,從醫(yī)院回到宿舍,我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上班?;叵胄⌒l(wèi)受傷的事,我總感覺像做夢一般。
過了幾天,我又去醫(yī)院看小衛(wèi),證實一切都是真的。這次馬伊楠不在,小衛(wèi)說警察問他話了,目前找不到目擊證人。小衛(wèi)懷疑是蔡光頭和王小皮干的,可這兩個人現(xiàn)在都找不到,問丁貴,丁貴說這倆人早不跟著他了。小衛(wèi)說著說著就掉下了眼淚,說腿瘸了不怕,就怕失去馬伊楠,馬伊楠對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好了,她還是嫌棄他將來會成個瘸子。
后來因為忙,我就沒去看他,他啥時出的院我都不太清楚。
當每個人有了自己的軌道,交往也便越來越少,而突然的變化似乎也是猝不及防。
突然有一天晚上,有人請王凱旋吃飯,我去了之后才知道是丁貴請他。我本想在外面跟司機一起吃,可王凱旋讓我一起坐幫他擋酒。來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不只是丁貴對王總畢恭畢敬,其他老板也都對王凱旋點頭哈腰。王凱旋話不是太多,但依然掩蓋不了他的地位。席間我大致聽出來了,丁貴已是貴妃大浴池的總經(jīng)理,這也是一場慶功宴。
喝完酒后大家散去,王凱旋帶著我跟丁貴去了貴妃大浴池。我們一起洗了澡,王凱旋說讓我在樓下等他,他跟丁貴上了樓,我突然看到了一個女孩兒迎著王凱旋走了過來攙了他一把,雖然只是那么一晃,雖然我酒后有些恍惚,但我感覺那女孩兒就是馬伊楠。
第二天忙完后,王凱旋沒什么安排,我就騎自行車去了魏德瑪飯店。一進飯店,兩個服務員都是新的,我直接去了后廚。小衛(wèi)見我問道:“你怎么來了?”
“馬伊楠呢?”
“走了?!?/p>
“去哪兒了?”
“誰知道呢,我估計是回家了吧。放心,過不了幾天就回來了,以前跟我賣小吃時也鬧過脾氣,小性兒,沒事兒?!?/p>
“沒事兒?你可真心大啊,我覺得我在貴妃大浴池見到她了?!?/p>
“你確定?”
“我也不太敢確定,所以才來你飯店看看?!?/p>
“那……要不等我忙完,我們吃點兒飯去找找看?”
“忙啥吃啥,還不趕緊去!”
“客人我也不能不管啊,我跟服務員說下,這撥客人招待完,其他客人就先不接了。再說,就算找到了,萬一她不跟我回來呢?我的腿被打傷后,我覺得什么事兒都不叫事兒了。再說,我和你也有話說,有的事兒得從長計議?!?/p>
那撥客人可能感覺到小衛(wèi)有事兒,很快吃完就走了,服務員也下了班。小衛(wèi)把門關上,炒了倆菜,我們打開兩瓶啤酒。
喝著酒,小衛(wèi)跟我訴苦,說打他回到飯店,馬伊楠像是看他哪兒哪兒都不順眼,而且說什么也不跟他同屋睡了。有一天晚上,小衛(wèi)想跟她親熱,她說什么也不讓,小衛(wèi)一氣之下就拿起拐打了她,說是打,其實就是戳了她一下,讓她滾。沒想到第二天她就不見了。小衛(wèi)一會兒說也怨自己,一會兒又說跟她日子真過不下去,晚散不如早散。
我和小衛(wèi)喝完就騎車去了大浴池,我跟保安說我是王凱旋的保鏢牛能,想找一下丁總。保安很快就回來領我們去了丁貴的辦公室。
因為和丁貴一起喝過酒,他對我還是有印象的,一句一個兄弟,很是客氣。
我說:“丁總,咱這里是不是來了個叫馬伊楠的?是我老鄉(xiāng),小衛(wèi)的親表妹,我們找她有點兒事?!?/p>
“這還真不清楚,我問下。”丁貴走到門口喊,“武總?!?/p>
一個女的走來:“丁總?!?/p>
“有沒有一個叫馬伊楠的?”
“有,我去叫她?!?/p>
沒一會兒,馬伊楠就走了進來,見到我和小衛(wèi)有些吃驚:“牛能,你怎么來了?”她看都沒看小衛(wèi)一眼。
丁貴歪著腦袋說:“我出去,你們在這兒談?”
“不用,丁總,我們出去說話?!瘪R伊楠帶我們走了出去,一直走出貴妃大浴池門口。
我說:“伊楠,別耍脾氣了,跟小衛(wèi)回家吧!”
“家,我們有家嗎?我又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婦,我跟他回什么家?”
小衛(wèi)說:“楠楠是我錯了,看在咱還是表兄妹的面子上跟我回去吧,我決不再動你一下。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開飯店,我送你回老家吧,你在這樣的地方怎么行啊?”
“這地方怎么了?我掙的是干凈錢,不是你們想的那樣?!?/p>
我說:“伊楠,我們相信你,可這種地方總是不安全的?!?/p>
“別說我了,你呢?五十步笑百步。行了,我還得回去上班呢。以后,牛能你要想來看我就看我——至于你,就不用來了,我從沒有你這樣的表哥。別在這兒裝好人,是你毀了我!”馬伊楠說著轉身回了大浴池。
小衛(wèi)朝里面吐了口唾沫:“真他媽蠻不講理,說翻臉就翻臉!怎么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啊。等著吧,我讓她爸媽來,讓他們看看,他們的閨女干的什么營生?!?/p>
我說:“小衛(wèi),你別急,咱們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我找江月明跟她談談?!?/p>
“好吧?!蔽液托⌒l(wèi)各自散去。
又一天晚上,王凱旋和丁貴一起喝酒后,又帶著我到貴妃大浴池洗澡。洗完澡,丁貴安排王總唱歌,我剛往后退了一步,王總說:“牛能,你也去?!?/p>
進了歌廳,上了啤酒、瓜果后,沒一會兒就進來十個女孩兒,我一眼就看到了馬伊楠。她們身上都掛著牌子,馬伊楠是6號。
丁貴說:“王總,選選吧,一個兩個都行,要不十個都留下,就都別走了。”
王凱旋笑道:“我可沒那么大胃口。牛能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你先選,我看看你的眼光。”
“我不選了,王總選吧?!?/p>
丁貴像是有些生氣道:“廢什么話,王總讓你選你就選?!?/p>
“那……”我有心選馬伊楠,這樣沒準還能護護她,可一想,這要是選了王凱旋的心上人,可不好收場了。
丁貴歪著腦袋說:“你小子看花眼了吧。”
我看9號跟江月明有點兒神似就選了9號。王凱旋說:“你小子有眼光,正好選了我想選的。”
“那這個給王總,我再選個?!蔽艺f。
“別,你選的我可不要,6號吧。”王總又問丁貴,“你不選個?”
“我不用。你們幾個都回吧,讓武總來包間?!?/p>
9號挨著我坐下后,我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這還是我第一次挨女人坐這么近。
丁貴說:“不用那么拘謹,想摸下就摸下?!?/p>
9號說:“丁總真是的,不教人家好,人家還是個孩子呢?!?/p>
丁貴說:“是不是孩子,今晚就看你的本事了?!?/p>
9號說:“我可沒那本事。”
我們開始喝啤酒,馬伊楠陪王凱旋唱歌,第一首是《糊涂的愛》。兩人唱著唱著手就拉起來了。
一開始,我以為在這種場合跟馬伊楠見面她會尷尬,但她一點兒也沒有,一切都很自然的樣子。
他倆唱完,丁貴給他倆敬酒。馬伊楠還走過來,跟我碰了下瓶子。這一碰立馬讓我想起了王大糧過生日時,她也跟我碰過瓶子。王大糧說,為我們未來的新角色干杯,可沒過多長時間,我和馬伊楠都到了這種地方,看似燈紅酒綠熱熱鬧鬧,可未來是怎樣的呢?就算掙了錢,以后又會是什么樣呢?又想起江月明給王大糧的紙條上寫的話:人生是個戲場,每個人扮演的角色不同,首要的是把自己的角色演好。既然是戲場,那就逢場做戲吧。
9號讓我唱,我說不會,她就唱起了《晚秋》。
這時,武總進來了,跟王凱旋打了個招呼,就倒進了丁貴的懷里。
“咋才過來?”丁貴問。
“我得安排下,你不知道我忙嗎?非得喊我!”武總撒著嬌。
王凱旋說:“丁總不夠意思啊,把最好的留給自己?!?/p>
“她有啥好,用得都不想用了。”
“你再這么說我可就生氣了?!蔽淇偞蛄讼露≠F。
丁貴笑了笑說:“王總,你要不嫌棄,武總搭給你!”
王凱旋說:“不敢不敢,伊楠就行了?!?/p>
王凱旋竟知道馬伊楠的名字,看來他們關系不一般。
氣氛到了后,在大家的慫恿下,我還是唱了首《小芳》。唱完丁貴說:“雖然有點兒跑調,但唱得認真投入,也是有風格的。”
王凱旋說:“不錯不錯,至少是放開了?!?/p>
丁貴說:“9號就叫小芳,你是不是向她表白啊?”
9號說:“我叫小芳也不是給我唱的,他是唱給他們村的小芳。”
丁貴歪著腦袋問我:“小牛,你說是不是唱給身邊小芳的?”
我說:“是?!?/p>
大家就都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笑完我把手放到了小芳的腿上,我竟然有些激動,小芳拉住了我的一個手指,掐我……
唱著唱著,丁貴和武總就離開了。他們走后不久,王凱旋也帶著馬伊楠走了。
房間里只有我和小芳了,她唱著《一封家書》時,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細長而溫暖。
有時我還會注意小芳的嘴唇,或許因為她的嘴唇涂了口紅,看上去很美。自打跟江月明吻過后,我很想再親吻,可我盯小芳盯了半天,都沒敢上去親她。我的優(yōu)柔寡斷一直保持到王凱旋一個人又進來,我很是后悔失去了機會。
后來,王凱旋也來過多次,但再沒有帶過我,大多數(shù)時候把他放到門口,司機就把我送回宿舍,有時時候早,我就會去找小衛(wèi)待一待,跟他聊一聊馬伊楠。我們都覺得馬伊楠已是不可救藥了。談到馬伊楠時,小衛(wèi)態(tài)度冷淡,我知道他跟一個服務員好上了。
一天晚上,王凱旋說第二天要去爬山,讓我和司機做好準備。第二天馬伊楠也在車上,我才知她也一起去。
爬了會兒山,馬伊楠說熱,就把外套脫了遞給我,話都沒說,那一刻我突然感到自己很像她的奴仆??芍埃o王凱旋做這些為什么我什么感覺都沒有呢。我正胡亂想著,王凱旋從我手上拿走外套又給馬伊楠披上,說:“山上風硬,別吹壞了。”
“沒事,我身體好。”但馬伊楠還是把外套穿上了。
走著走著他倆就慢了,我回頭看了下,他們在手拉手走。一會兒,馬伊楠又跑起來,王凱旋在追她……馬伊楠跑起來,頭發(fā)上的蝴蝶結飛一樣,真的好美。為了給他倆更大的空間,我跟司機小葛加快了腳步。
之后,我很少再和他們在一起,或者說是王凱旋很少讓我跟他倆在一起,但感覺得出來,王凱旋和馬伊楠的關系在升溫。
那天晚上,我正陪王凱旋在絢德蘭夜總會巡查,他的大哥大響了,只見他神色大變,隨后說:“趕緊找下小葛,出事了,楠楠把丁貴殺了?!?/p>
“不會吧?”我腦子一片空白。
在車上,一向不愛說話的王凱旋一直念叨:“我真后悔,早知道這樣我就該把楠楠接出來。”
等我們到了貴妃大浴池,警察正押著馬伊楠走出來,她快上車時,回頭不知是朝我還是朝王凱旋笑了笑。這其實也是我見到她的最后一面。
警車呼嘯而去。
街上霓虹閃爍,樹木的影子投在白墻上。人流匯聚于此,一時都不肯散去。王凱旋打聽怎么回事,有人說丁貴想睡那女的,那女的不讓,一急就把丁貴一刀捅了。
王凱旋還想進大浴池,可那兒有警察守著不讓進。一會兒,江月明給我打傳呼,我給她回了電話,簡要說了情況。
隨后,我跟王凱旋說了聲,想趕緊把這事告訴小衛(wèi)。我打的士去了小衛(wèi)的飯店,這種消息傳得真是快,我去時小衛(wèi)已經(jīng)知道了,而且食客們也都在談論。沒一會兒,王大糧也來了。
“楠楠要判了死刑我可對不住她??!”小衛(wèi)說著就大哭起來。想想馬伊楠有可能挨槍子,我也抱著小衛(wèi)哭了起來。
王大糧說:“看你們出息的,哭什么哭?我們還是好好想辦法才是。”
第二天,王凱旋在車上告訴我,他已經(jīng)請了律師了,怎么都不會判馬伊楠死刑的。
晚上回宿舍的路上,有人呼我,我打電話過去,才知道是王小皮。他說要跟我談談。
我們約在以前常去的一家飯館,包廂里就我們倆。王小皮說看到報紙知道丁貴死了,他才敢回來。他說:“有一次,蔡光頭帶著我和丁貴等幾個人去小衛(wèi)的飯店吃飯,本來是想讓丁貴幫他把馬伊楠弄到手,結果丁貴也看上了她。丁貴找到我讓我想辦法,我說不能硬來,就送花寫詩。這之后,都是我?guī)椭≠F寫的情詩。后來我聽說,丁貴有些著急,不知誰給他出的主意,讓蔡光頭廢了小衛(wèi)一條腿,之后蔡光頭好像是被滅了口。我就有些怕了,怕丁貴對我下死手,只好逃跑了?!?/p>
王小皮征求我的意見,這些如果說出來,會不會對馬伊楠有利。我也不懂法,我尋思如果能證明丁貴有罪,應該對馬伊楠會有好處吧。我就讓王小皮去自首。王小皮說:“我自首個球,我又沒殺人砍人。”
我說:“你寫詩幫了丁貴就是害了馬伊楠?!?/p>
王小皮說:“扯淡吧,我的詩投稿從沒發(fā)表過,怎么會有那么大作用?”
我說:“不管怎么說,馬伊楠出了這事兒,你能幫就得幫?!?/p>
王小皮又說想到絢德蘭夜總會當保安。
我跟王凱旋說了下,又匯報了王小皮知道的一些情況,王凱旋很快就讓他去上班了。
馬伊楠事件經(jīng)媒體報道后,引起了廣泛關注。其中一篇文章,寫馬伊楠周旋在幾個男人之間,甚至還把我扯了進去。馬伊楠在文中叫林楠,其他的名字也皆是化名。文中說林楠跟表兄一起在夜市賣小吃。一個老鄉(xiāng)元哲來合租,林楠暗戀他,等待著他的表白。一天夜里,表兄進了她的屋子強制跟她發(fā)生了關系,自此斷了她的一些念想。食客趙光頭也在追求她,表兄因吃醋不斷與她吵架。趙光頭的老板錢某看上林楠后也對她窮追不舍,讓她去自己的浴池上班,并答應半年后讓她任副總經(jīng)理。錢某始終不得手,后又以各種方式逼她接客,林楠至死不從。直到某夜總會老總李浩出現(xiàn),在他的追求下林楠對他產(chǎn)生了依賴,但她內心一直愛著元哲,又怕元哲嫌棄自己,她不敢表露……那天晚上,錢某用另一把鑰匙打開林楠的房門,闖進去后想跟她發(fā)生關系,林楠死活不肯,爭執(zhí)中,她用水果刀刺向了他……故事不得不說很精彩,甚至里面還有林楠跟元哲一起收破爛的細節(jié),也正是看到這里,我才確定林楠其實就是馬伊楠。
當時,大街小巷上人們都談論著馬伊楠事件,怎么說的都有。我一時也有些恍惚,如同醉酒一般,不知身邊的馬伊楠與案件里、故事里的馬伊楠,哪個更為真實。而且,我一直處于莫名的痛苦中,總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安。
又一次吃夜宵后,江月明邊走邊跟我聊著,再次勸我去當兵。
第二天我走進王凱旋的辦公室,我說:“王總,我老家快驗兵了,我想去當兵!”
“當兵?我對你不好嗎?”
“不是,王總,你對我很好,我也舍不得這份工作。只是我想去部隊考軍校,覺得這樣更適合我些……”
“條條大路通羅馬。跟你透個底,貴妃大浴池很快就是我們公司的了。你要是跟著我,用不了兩年,我給你一個地方,讓你去當總經(jīng)理,不好嗎?當兵,萬一考不上軍校呢?”
當總經(jīng)理對我確實是一個很大的誘惑??墒牵嫒缃旅魉f,跟別人混,命運永遠掌握在別人手里。當兵就不一樣了,不僅是干保家衛(wèi)國的事光榮,對自己也是一個全方位的鍛煉。
“我還是想去部隊試一試?!?/p>
“你要想當兵,憑我的關系,隨時都可以幫你……但我覺得這不是你最好的出路。江月明夠優(yōu)秀吧,退了役不一樣來我這兒打工?你要認識你自己!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要不這樣王總,我先回去驗兵,行李還放在宿舍,要驗不上我就再回來。”
“你回來沒問題,但你的位置我不能保證可以給你留住?!?/p>
“沒關系,王總,回來當保安我也愿意?!?/p>
“那行吧?!?/p>
我突然感覺王總眼里有一種落寞的神情,心里覺得很過意不去。王總招我時就說希望我長干,可我干了沒多長時間就要辭職,幸虧王總沒提這個話茬兒,這更是讓我對他佩服。
我驗上兵后,去省城拿行李,到了宿舍,王總果然換了新保鏢。
取完行李,為向王總表示感謝,我給他打了大哥大。
王總說:“這么晚了你住哪兒?”
我說:“隨便住個店吧。”
王總說:“不用住店,你來我這兒吧。我在濱江路69號花園北區(qū)藍溪別墅,你打個車過來。還有,你自己來,不要帶任何人,也不要告訴任何人,記住了嗎?”
“記住了,王總,要不……”我有些猶豫,可沒容我把話說完王總就掛了電話。
我也想跟江月明告?zhèn)€別,就給她打了呼機,她很快回了過來。
“江隊長,我驗上兵了?!?/p>
“我就說你沒問題。你在哪兒呢?”
“我剛從原來宿舍那里出來,想跟你告?zhèn)€別。”
“來保安隊吧,我請你吃夜宵?!?/p>
“不了,王總讓我去找他?!?/p>
“王總?王總在哪兒?打你走后,他就沒來過夜總會?!?/p>
“不會吧?”
“快告訴我王總在哪兒?”
沒想到我說漏了嘴,想想王總說誰也不讓告訴,我便撒謊道:“我剛才也沒聽清楚?!?/p>
“那你趕緊打電話再問問,我過會兒我再給你打過去?!?/p>
江月明掛了電話,我覺得這謊不好圓,還沒等我想好,江月明又打電話催問,我只好告訴了她。
我打車去了藍溪別墅,當王凱旋保鏢時我從沒來過這地方,沒想到這里他還有房子。
王凱旋應該是從樓上就看到了我,他下來幫我開門,領我進了別墅。別墅裝修得很有品位,雖然那時我還不太懂品位是什么。
閑聊一會兒,王凱旋進廚房做飯,我給他打著下手,做完飯他打開一瓶好酒與我邊喝邊聊。
王凱旋說蔡光頭找到了,被丁貴賣到了一個煤窯。當然,被賣到煤窯的人還有很多,這也是丁貴的一條財路。
馬伊楠判了,有期徒刑十一年。前些日子,王凱旋還去看了她,她很憔悴,完全變了個樣子。王凱旋很后悔,后悔沒有早早把馬伊楠接出來。這房子就是給馬伊楠準備的,他帶她來過幾次,這里好像還有她的氣息。
王凱旋接了個電話,臉色突然變了,他轉而對我一笑,問道:“你覺得我對你怎么樣?”
“好,是真的好!像親哥一樣?!?/p>
“如果我是個壞人,你將來會不會罵我?”
我搖搖頭:“你不是壞人!”
“知道我為什么對你這么好嗎?”
我搖頭。
“因為你像我一個弟弟。他跟你歲數(shù)差不多,上高中時的一個晚上,他在錄像廳門口被幾個人打死了?!?/p>
王凱旋從臥室拿出一本相冊,給我看他和弟弟的照片,的確,我和他弟弟特別像。
王凱旋正跟我東拉西扯地閑聊著,突然外面?zhèn)鱽砭崖暋鮿P旋眉眼一豎:“你在這兒別動!”說著,他進了臥室,沒一會兒走了出來,已是全副武裝,手里拿著槍不說,身上還綁著炸藥,我一下傻了眼。
王凱旋說:“你是不是告訴別人我在這里?”
“我……我本想跟江月明告?zhèn)€別,可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說你讓我過來。她非要問你在哪兒,她說很想你?!?/p>
“扯淡!不瞞你說,他們是來抓我的,我知道會有這一天,可沒想到這么快。我聽到了風聲才躲起來……一定是江月明在背后搗鬼?!?/p>
“我相信你,王總,要不,你去……”
“你不明白的!只能委屈你了兄弟,當我的人質,我保證不會傷害你?!?/p>
我一時又恍惚了,不知王凱旋說的是真是假,甚至不知這突然而至的情況是真是假……
我被王凱旋用槍“逼”到了陽臺上,他還小聲告訴我,“你只要演好一個人質就行,越是驚慌越好?!笨墒俏也挥醚菥团碌靡溃恢煌鮿P旋的槍逼著我,遠處無數(shù)槍口也對準著我……
門外好多人,有人喊著話:“請你冷靜,千萬不要沖動!”
王凱旋大聲喊道:“讓我走,不然我就打死他!你們開槍我也不怕,我身上有炸藥包!”
“你別亂來,有事好商量!”
“商量個屁!讓我走!”
樓下月色朦朧,似乎只有槍口是真切的,我甚至感覺那天的月亮有些詭異,異常大異常紅,后來我才知道那是血月亮。
四周有時亂,有時靜,但無論亂還是靜,我腦子里都是嗡嗡的。
在又一次突然的安靜之下,槍響了,倒下去的是我身后的王凱旋,我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他身上還有炸藥包。謝天謝地,直到我被解救出去,炸藥包也沒響。
人群中,我看到了全副武裝的江月明,我以為她會走近我,可她像是不認識我一樣,很快就上了警車離開了現(xiàn)場。
我被帶到了公安局,在那里我見到了王小皮,我倆都目瞪口呆,他告訴我:“王大糧死了。江月明是臥底警察,王凱旋是個毒梟。幾個小時前,王大糧在給毒販開車時,向江月明提供線索不小心暴露了,毒販用槍逼他開車改變路線,他將車開進了一個湖里,撈出來時幾個人都死了?!蔽彝蝗幌肫鹜鮿P旋接到的那個電話,那很可能與線人王大糧有關。
我在公安局交代了知道的情況,他們就放我走了,我向他們打聽江月明在哪里,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很多年后,我從部隊轉業(yè)到了省城一公安局,負責宣傳工作。一次,我從電腦里看到了一份材料,里面寫著一個女警察臥底絢德蘭夜總會,總經(jīng)理王凱旋不僅涉黑且販毒,在王凱旋挾持人質的危急情況下,她將王凱旋擊斃。
那時我才知道江月明的真實姓名。我打聽她的情況,同事說,她在幾年前的一次臥底行動中犧牲了。
在時間的河流里,一切似乎又變得恍惚起來。
責任編輯 張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