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格?；?/h1>
2025-07-07 00:00:00邱文莉
貢嘎山 2025年3期
六、宋叔
我一走進公司，主管就笑吟吟地過來遞給我一包東西：“這是現(xiàn)在市面上最好的。咱沒辦法不工作，就一定要把保護措施做好。”
我接過一看，居然是兩個孕婦專用防輻射的肚兜。我本來打算在網(wǎng)上買的。
“謝謝！”我由衷地說，隨即打開錢包要給他錢，他按住我的手有些生氣：“我只要你好好生一個健康的孩子！”
“領(lǐng)導(dǎo)，我”我的鼻子又開始發(fā)酸，忍著，卻不知說什么好。他又說：“我正式宣布，從現(xiàn)在開始，你按正常時間上下班，不做加班活！”
我真是賤命，在醫(yī)院住了兩天出院以后胃口大開，吃什么都香，也不吐了。中午剛到點，我就迫不及待地往食堂跑，領(lǐng)導(dǎo)找到我的時候，我正狼吞虎咽?！俺允裁茨?？吃得這么香！好好好！只要想吃東西，母子一定都健健康康的。我還擔(dān)心你吃不下東西，專門做的酸棘肉絲，你嘗嘗！”
我嘗了一口，連說好吃。他高興地不斷往我碗里送：“好吃就多吃點。以后想吃什么給我說，我給你做。你還不知道，我很會做菜的！食堂的飯菜味道不行的?！?/p>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每次除夕夜他帶到公司的美味都被我一掃而空。吃著吃著，眼淚就在我的眼眶里打轉(zhuǎn)：“領(lǐng)導(dǎo)，謝謝您！”
他放下筷子，看著我，很認真地說：“你知道嗎，我最不想聽你說謝。咱們在一起工作10年了，一直都相處得很好，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孩子，我打心眼里看著你親，像女兒一樣親。以后你想說謝的時候，能不能用另一個字代替?！?/p>
“什么字？
“叔，叫我宋叔！
“宋叔。”我順著他的話剛一念叨，并不是喊他，他卻高興得哎了一聲，接著說：“這就對了！其實我早就想聽你叫我一聲叔，可你這孩子每天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的見外得不得了。
“我…”我真的很笨，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好了，孩子，聽宋叔的，吃完飯去休息室躺會兒什么也別想，養(yǎng)好身體是第一位！”
從醫(yī)院回來后，我再沒上過二樓，就在樓下的客房里睡。阿凱問為什么，我只是說不想爬樓梯。其實我是很害怕經(jīng)過書房的門口，擔(dān)心又會生出什么事端，干脆躲開點好。阿凱搖著頭說：“那么點樓梯都不想爬，那以后肚子大了，會不會不想走路啊？”我說：“對呀，怎么辦呢？”他嘟嘯道：“誰讓你非要生??！”我裝作沒聽見，轉(zhuǎn)身去了廁所，在心里對我的孩子說：“你不僅是媽媽的寶貝，也是爸爸的寶貝，相信媽媽！”
下班時，宋叔問我：“別怪宋叔多嘴，你們結(jié)婚證辦了沒？”我告訴他：“還沒，因為阿凱的戶口還沒辦好。這兩天，他準備再回老家一趟，爭取盡快辦好?！?/p>
他問我：“真是戶口的問題嗎？
“是啊，怎么了？宋叔。
“沒事，我就是問問。孩子都有了，盡快把結(jié)婚證辦了，還得辦準生證，然后要去醫(yī)院建卡做定期檢查。”
我把宋叔的話告訴給阿凱，只是沒說是宋叔說的。第二天，阿凱就去了老家辦戶口。
半個月，阿凱那邊還沒辦好。宋叔讓我打電話告訴阿凱，如果辦不下來，就讓他先回來，公司和那邊好多單位有業(yè)務(wù)來往，公安部門也有，他可以找人辦，不必在那邊久等。
聽了這話，阿凱說：“你有這些關(guān)系早說呀，害我跑了這么久。我沒本事，你只需要一個電話，別人就可以幫你辦好了帶過來，我一個大男人親自來辦，求爹爹告奶奶的卻辦不了。說到底是我沒用，我什么男人呀我！”
我趕緊說：“阿凱，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之前真不知道我們公司和你們老家那邊有業(yè)務(wù)來往。
“我告訴你，我這兩天就辦好了，辦好我就回，不用你打什么鳥電話！”
“好好好！阿凱，我不打電話，我在家等你！
宋叔說話算話，自從那天他說了再不讓我加班以后，我每天都能按時下班。當然我知道這樣的結(jié)果是收入不如以前，沒辦法，有得必有失，按他的話說，我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是養(yǎng)好身體，平平安安地生一個健康的寶寶。
阿凱不在家，我每天晚飯在公司吃了才回去。一個人無聊得很，為了孩子也不能玩電腦。昨晚和阿凱通電話，他像是很生氣，今天也沒打電話。雖然我很想給他打個電話，卻不知他事情辦沒辦好，萬一今天辦得不順，心情不好，打電話過去純粹是惹他生氣，無奈地又把手機裝回包里。
很多年來，我有個習(xí)慣：早上在杯子里倒杯水晾著，晚上一回家就先把它喝掉。這不僅僅是解渴，更是一種回家的感覺。爸媽在的時候，每次回家首先會有一杯水遞到手上。這段時間宋叔一直叮囑別喝涼水，所以早上只倒半杯水放著，好沖些熱的喝。昨晚因為那通電話惹阿凱不高興，我也沒睡好，今早差點遲到，忘了往杯里倒水。在小賣部買了瓶水，想到宋叔現(xiàn)在真像一個父親，什么都要管，他還讓我別喝礦泉水，說那些水都不可靠，最好的是現(xiàn)燒的開水。慢慢地著方步回家，我卻發(fā)現(xiàn)原來今早在杯子里晾了水的，真是，原來懷孕是要影響記憶的。
也許是走累了，喝了水倦意很快就上來了，我不想進房間，扯過毯子就在客廳沙發(fā)上睡下了。宋叔怕我看電視感冒，特別叮囑阿凱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放了條毯子。
朦朧中，我忽然聽到二樓書房中人聲鼎沸，還有兵器碰撞打斗聲夾雜其中。天哪！發(fā)生了什么，難道畫上的一切都跑下來了嗎？我使勁地用毯子蓋住頭，但是，沒有用，除了打斗聲外，還多了慘叫聲，怎么了？怎么了？
我本能地想跑出去，但這是我的新家，我和阿凱的心血所在，怎么能容忍誰來隨便踐踏？我從沒有惹過誰，只想安靜地活著，過自己的小日子，為什么和我過不去，偏要這樣來惹我！感到無比憤怒的我突然沒了恐懼，環(huán)顧客廳，從酒柜里操起一瓶酒權(quán)當武器，直朝二樓奔去！嘴里大聲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怕你們，來吧，來吧！沖我來！”
來到二樓書房門口，里面卻一下子沒了動靜，安靜得整幢房子里只有我的呼吸聲。我甚至聽到廚房水龍頭有一滴水滴落的聲音一—答！這輕輕的一聲在空蕩蕩的房子生成巨大的回響，驚得我渾身一抖。第一次覺得大房子是如此恐怖。
那一滴水的聲音，也把我從狂怒的巔峰拉回現(xiàn)實，我不敢想象一門之隔的里面會是怎樣一種場景。
側(cè)耳細聽了好一會兒，里面卻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動靜。難道剛才我聽錯了？站了一會兒，考慮再三，我還是決定推開門，看看會更放心些。深吸一口氣后，我猛地推開門，門里一切如舊。窗簾沒有拉，月光和外面的燈光共同把屋里照得清清楚楚。
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我一邊拍腦袋笑自己太神經(jīng)質(zhì)了，一邊伸手關(guān)門。就在關(guān)門的一瞬間，一個血流成河的古代戰(zhàn)場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離我最近的一個人，他的一只眼睛已經(jīng)掉落在臉上，只有一點點肉皮連著，他把一只手伸向我，無比艱難地說：“救我！”他使勁向我爬，但也許用力太猛，上半身前進了一步，下半身卻留在原地！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本能地朝樓下逃去，卻根本沒有走樓梯，而是直接從扶手跳了下去。從起跳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劇烈的疼痛中醒來，家里一切照舊，只是我的周圍一地鮮血，像剛才的古代戰(zhàn)場。我努力爬向電話，撥通了宋叔的手機，聽到他的聲音后，我像那個瀕死的古代武士一樣，只說了兩個字：“救我！”
像上次一樣，我醒來時，在醫(yī)院，宋叔和一位公司后勤守在旁邊。看到宋叔，我本能地伸手抓住他：“叔！”
“孩子！你怎么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我就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不停地發(fā)抖：“我害怕！我害怕！叔，你陪著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不怕，孩子，不怕，有宋叔在，誰也不用怕！
這回，我失去了孩子，右腿骨折，還摔斷了兩根肋骨。本來，別墅書房樓梯并不高，如果順著梯子滾下來的話，最多受些皮外傷，都怪我自己，驚慌失措之下從扶手往下跳，才會如此嚴重。
這些結(jié)果，宋叔在電話里給阿凱說過了，他一進門就抱著我，我哭了：“孩子沒了?！彼f：“你盡快把傷養(yǎng)好才是最重要的?！蔽液芟胪赐纯炜斓乜抟粓觯墒俏冶仨毐M力憋著，因為肋骨斷了，出大氣都疼得厲害。
宋叔和阿凱每天除了換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還換著花樣陪我聊天。很多話題他們都要小心地避開，就算我提起，他們也都趕緊打岔，比如：懷孕，打仗，樓梯等等和這次事件有關(guān)的一切。也正因為這樣，我的心情更沒法好起來。他們精心準備的食物，我根本沒胃口下咽。自從搬進新家，那個書房就古怪得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夫妻間的很多事，我既不能給阿凱說，也不好意思給宋叔說。
一天，宋叔說要帶一個人來見我，我誰也不想見，但宋叔說沒事的，我保證你見她不會后悔。我猜宋叔一定要我認識的是他的女兒，不過，我沒想到，她是坐著輪椅被宋叔推來的。
“安姐，我早就知道你，只是爸一直不帶我來見你?！彼疑斐鍪郑^續(xù)說，“現(xiàn)在我們算正式認識了，我叫宋歡，爸爸叫我歡歡，我希望安姐也叫我歡歡?！?/p>
這個長相平平的女孩，朝我伸出她小而瘦的手。我輕輕地用指尖碰碰她，她卻飛快而有力地握住說：“我們早就該認識了，都怪我爸爸，老是拖?！?/p>
她真的一點也沒把自己當外人，轉(zhuǎn)頭對阿凱說：“姐夫，你去忙吧，我和姐姐說說話?！?/p>
要想不和宋歡熟起來還真不是容易的事，她就像倒豆子一樣，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無遮無攔把她家的事全都抖給了我。
原來她生下來雙腿就有問題，只是宋叔他們大意了，等到其他同齡孩子都會走路了，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等把她送進醫(yī)院，卻被告知一切都晚了。她活了20多年，雙腿沒有挪動過一步。早幾年，為了給她治病，宋叔兩口子債臺高筑。給孩子治病無望，宋叔卻不肯放棄，就算是聽一個路人說的方子，他都要想法找來給歡歡試。歡歡的媽媽勸他放棄，讓生活回到原位，過兩年還些賬，趁他們都還年輕再生個健康的孩子，可宋叔聽不進。年輕且有些姿色的歡歡媽媽最終選擇了不辭而別，從此查無音信。宋叔一個人帶著歡歡，嘗試了各種治療方法，歡歡卻始終沒能站起來。
早些年，宋叔帶個病孩子根本沒條件找個伴。后來，宋叔有了固定的工作，收入漸漸穩(wěn)定，卻沒了這心思。
歡歡說：“姐，爸爸的頭發(fā)都是為我操心掉光的。現(xiàn)在我和爸爸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不用到處顛沛?？墒?，爸爸已經(jīng)老了。我對不起他，我是他的拖累，有時候，我真恨死自己了！”她使勁拍打雙腿。我趕緊忍痛支起身拉住她，把她的手緊緊地握住說：“歡歡，你不知道，有你是你爸最大的幸福！”
“咦，姐，你怎么和我爸說的一樣啊？他告訴你的？
“他沒對我說過，是我感覺到的。你們相依為命到今天，足夠說明你們就是對方的幸福源泉！”
我其實還想說，我很羨慕她。即使雙腳不能動，但始終有個人把她當珍寶般呵護著，為她遮風(fēng)擋雨，把她當成生活的軸心。再說，她雖然長相一般，但不愁見人。不管走到哪里頂多被人同情，不會因長相丑陋遭人唾棄。
“姐姐！我在聽你說話，怎么嘆氣呀。
她順著我握住的手，竟把頭靠進我懷里，撒嬌地說：“姐姐，我有個爸爸是很好，但我還希望有個姐姐，可以這樣說話，說很多很多悄悄話。你不知道，我其實有很多話不敢對爸爸說，怕他難受，怕他擔(dān)心，怕被他罵等等。有個姐姐就不一樣了，什么都可以說，很多話一說出來人馬上就輕松了?！?/p>
我的鼻子一下子變得酸酸的，我何嘗不希望有個人可以敞開說話？10年了，沒有人聽過我傾訴，也沒人這樣向我傾訴過。即使有了阿凱，很多話我并不敢對他說。
她說：“姐姐，讓爸爸和姐夫把我們推出去走走好嗎？”
“好啊！”我欣然答應(yīng)，整個人都輕巧起來。
我們被宋叔拒絕了：“安姐還不能出去吹風(fēng)，你別胡鬧?！?/p>
歡歡朝我吐吐舌頭，然后說：“算你欠我哦，等你好了推我去吃肯德基！”這孩子！居然可以立馬想到肯德基那兒去。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她。我這次也是坐小月子，不能過早地出去吹風(fēng)，宋叔早就交代過阿凱的。這小姑娘一來，自己都給忘了。
那天以后，歡歡經(jīng)常來陪我。聽她天南地北一陣神侃，時間過得飛快。出院后，我沒上班，在家養(yǎng)骨傷。宋叔和歡歡漸漸成了我們家唯一的?？汀Ｋ麄z經(jīng)常帶菜來家做飯，宋叔和阿凱在廚房合作。盡管阿凱做菜也做得很好，可是和宋叔比起來，他還是差了一截。他以前打過工的飯店為招攬客人，大多數(shù)時候把味道放在第一位。宋叔就不一樣了，他做的飯菜不僅色香味俱全，極講究營養(yǎng)搭配，而且花樣不斷翻新，真的是聞著流口水，吃著過癮，吃過了還想?？吹贸鰜恚粋€大男人在女兒身上花的功夫。
這是一種帶著憂郁色彩的厚重的父愛。他不可能陪女兒一輩子，總有一天，將先女兒而去，盡可能多為女兒考慮，多為她做事，是宋叔的本能。想當初，我的父母也是這樣?？粗问灞葘嶋H年齡蒼老的面頰，就知道他的笑容背后有多少深藏的心事。
令宋叔欣慰的是，歡歡不僅懂事又聰明，而且在寫作上有極高的天賦。她的文章經(jīng)常在各種雜志上發(fā)表，如今的她正朝著一個成熟的網(wǎng)絡(luò)寫手發(fā)展。就算以后宋叔百年，她養(yǎng)活自己也沒有問題。但畢竟，她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樣，為防止雙腿肌肉萎縮，必須常年吃藥，還要堅持做理療和鍛煉。她的起居自己無法自理，時時需要人照顧，宋叔的擔(dān)心無處不在。
我的腿慢慢好起來，可以下地了，我就努力地堅持鍛煉，想早一點去上班，早一點帶歡歡去吃肯德基。
下午我堅持拄著拐，和阿凱一起送歡歡他們父女到小區(qū)門外，看他們上了車，我挽著阿凱的手，慢慢往回走。阿凱說：“他們怎么老往咱家跑啊？”
他的話使我一愣：“怎么啦？
“他們一來，我們就得圍著他們轉(zhuǎn)，做他們想吃的，陪他們聊天，真是！”
我真沒想到他會這么說，詫異無比：“你和宋叔不是聊得挺好嗎，你還一直說早點認識宋叔就好了?！?/p>
“你說，客人來家了，我能不熱情點嗎？我那是跟他們客套，沒想到他們真當回事，你也當回事！”
“為什么？”
他看向一邊，不再理我。難道，他并不歡迎宋叔他們，可是，他卻表現(xiàn)得那么熱情。我真的糊涂了！
七、結(jié)婚
我受傷了，孩子沒了，一連串的事情以來，阿凱一直陪著我。半夜醒來，他溫?zé)岬纳眢w就躺在我旁邊，呼吸均勻，我很滿足，再沒有做過噩夢。
當然，我也沒進過書房。
阿凱說，等我傷好上班以后他也要出去找工作。這之前，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先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他攬住我的腰，定定地看著我，很認真地說。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點點頭。至少到現(xiàn)在我們經(jīng)歷這么多之后，我還是沒有勇氣和他對視，害怕從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樣子，更害怕從他的眼底看到失望和無可奈何。雖然說，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就是這個樣子，他應(yīng)該是認可了我的一切，包括容貌，才選擇和我在一起的。但我還是隱隱地有些擔(dān)心，萬一哪天他看久了我的長相，突然覺得后悔，那我怎么辦？所以這樣的時候，我習(xí)慣了掩耳盜鈴般地垂頭、低眉。他說：“那咱們選個日子吧?！蔽艺f：“你定吧?！?/p>
歡歡知道后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我：“姐，爸說了你們領(lǐng)完證要請我們吃大餐，到時候你得提前告訴我，我好讓爸訂位子?！?/p>
宋叔讓我下了班留一下。等公司的人都走了，他卻遲遲不說什么事。我看他盡在清理一些過期的文件，這些是辦公室文員的事，何需他一個業(yè)務(wù)主管動手？我猜到他有什么事想對我說卻不好開口，這不像他的性格，可能對他來說事情有點重大，就耐心地等著。10多分鐘后，他使勁地深呼吸了幾下，像下定決心似的轉(zhuǎn)向我，但一看到我，卻又猶豫地轉(zhuǎn)回去。我笑著說：“叔，您怎么了，有什么話這么難開口呀？這不像您。是不是什么壞消息，沒事，我承受得了。是不是我的設(shè)計沒通過？”
他在沙發(fā)上坐下，也招呼我坐下，才慢慢地對我說：“孩子，叔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我想了很久，不說我怕以后會后悔，但我說了又怕影響你的生活?！?/p>
“您說吧，叔！
他看著我認真地說：“你想沒想過去做個婚前財產(chǎn)公證，這樣，就算以后，以后你們有什么問題，都不涉及財產(chǎn)，會簡單很多，對你也是個保障?！?/p>
“婚前財產(chǎn)公證？”我雖然以前聽過這詞，但還是沒立馬反應(yīng)過來。
“孩子，這是咱爺倆的私房話哈。你看，阿凱和你走到一起，我們大家也都高興，你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幸幸福福地過你的小日子，這是最好的。我也相信你們是真心相愛，一定能白頭偕老。但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是很難預(yù)料的，我們應(yīng)該對自己有一定的，這個，自我保護意識。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看向他，這個我已經(jīng)把他當親人的人，我完全相信他說這話是出于我的角度，為我考慮。房子、車子的首付都是我給的，包括房子的裝修費，買家具的錢都是我出的，除了我這10年來的積蓄，還有父母留給我的。阿凱一直沒有固定工作，沒有積蓄，沒有父母，現(xiàn)在每個月的按揭也全靠我支撐。
但是，宋叔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我的自尊！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男人肯要我，而且是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是他主動要求和我結(jié)婚，給彼此一個家。為了這個家，誰出了錢誰沒出錢真有那么重要嗎？為什么要擔(dān)心我會被騙，懷疑阿凱和我在一起的動機，難道我真的那么不堪嗎？我沒說話，眼淚已經(jīng)很不爭氣地直往下落。
宋叔站起來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我就是不會下去端飯的腳步。說話！”
我緩緩地對宋叔說：“叔，不是那么回事，您是為我好，我知道的。”我走到宋叔面前，拉住他的手繼續(xù)說，“但是，我不會去做婚前財產(chǎn)公證的，因為這樣對阿凱不公平，也會把我推向難堪?！?/p>
“但是，孩子…
我把食指豎在嘴上，打斷了宋叔的話：“謝謝您，叔，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愛他，相信他對我的愛也同樣真誠！我知道您擔(dān)心什么，但是，就算有一天，您的擔(dān)心應(yīng)驗了，我也不會后悔的！”
“你別那么快做決定，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一下。
“好，我會回去認真考慮，但結(jié)果是一樣的，不會改變?！蔽业膱远ㄦ?zhèn)住了宋叔，更讓自己震驚。
阿凱不知道我和宋叔的對話，做了一桌菜，開心地等我回家。他告訴我他找到工作了，在電腦城當保安，待遇還不錯。他說，現(xiàn)在我們最大的事就是去領(lǐng)結(jié)婚證。這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笑著問他：“領(lǐng)結(jié)婚證你有戶口本嗎？”
“怎么沒有？”他張嘴就答。
我說：“上回你不是去辦戶口還沒完我就摔傷了，你接到電話馬上趕回來，那你哪來的戶口呀？”
他一拍腦袋，大喊一聲：“對呀，你看，我忘了，就差取本了。一切都辦好了，就等那天早上去拿本，結(jié)果接到宋叔電話說你出事了，哪還有心思等到上班時間去拿本呀，立馬就往回趕了?！?/p>
“那你快去拿呀！”我就差沒說咱們好快點領(lǐng)證。
“好，我明天就去，后天上午去拿證，如果順利，下午就趕回來。后天上午如果沒拿到，我就一直守在他們辦公室不走，吃住都那兒了，一拿到本，我馬上回來，多一分鐘也不耽擱。”
他邊說邊把頭伸過來親我。我笑了，摸摸他光滑的臉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說：“好??！”
阿凱真的兩天就辦好戶口回來了。我們查了皇歷選六月六日去領(lǐng)證。宋叔說：“丫頭，你真想好了？”我說：“想好了，您放心吧?！彼f：“那婚禮我來給你辦，我嫁大閨女！”
“婚禮？叔，我們沒打算辦婚禮，都沒什么熟人。宋叔一聽，立馬皺眉了：“你沒什么親人朋友，這我相信，那阿凱也沒有，那么巧？你就沒好好問問？
我告訴他，阿凱從小被父母遺棄，是養(yǎng)父母帶大的。12歲開始在外打工，慢慢地就和家里失去了聯(lián)絡(luò)，連養(yǎng)父母搬哪去住了都不知道，所以辦戶口才會那么難。
他哦了一聲，說他們一起做飯的時候，問過阿凱怎么那么會做菜時，聽阿凱說過小時候的一些經(jīng)歷，但不可能連個同鄉(xiāng)好友都沒有吧？
我說：“叔啊，阿凱一年換幾個工作，在哪都待不長，會跟誰交情厚啊。哪像你我，一做同事就是10年，而且還要繼續(xù)做下去呢?！?/p>
宋叔半信半疑地點點頭說：“這個我得問問他。
我以為宋叔只是說說，沒想到晚飯他真約了阿凱過來。不知道宋叔會對阿凱說什么，會不會刨根問底查戶口一樣。如果那樣的話阿凱會煩的。因為擔(dān)心，所以我一會兒也不敢離開。可是歡歡突然說要上廁所，宋叔看著我說：“公共場合，我不方便去幫她，你幫我去一下吧?！?/p>
從廁所出來，我遠遠地看到他們倆很激動地在說什么，甚至阿凱還在用一根手指指宋叔！我趕緊過去，他們卻都笑逐顏開的，難道我又產(chǎn)生幻覺了？沒道理！
阿凱說：“安安，宋叔問我們婚禮怎么辦，我們還沒想好，咱回去好好地想想吧！”
我說：“嗯，我們還真沒想過。
宋叔看著我說：“結(jié)婚是人生大事，應(yīng)該收到所有親朋好友的祝福，祝福越多今后會越幸福。”
阿凱笑了：“叔，我們知道您是為我們好，但這是迷信，過日子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跟有沒有誰的祝福根本沒關(guān)系的。
我趕緊點頭。宋叔慢慢地喝了口茶，頓了頓說：“總之，你們好好商量一下吧，至少要請兩桌客人。費用我來出?！?/p>
阿凱說：“叔，您說笑了，辦酒席的錢我們還是拿得出的，哪能讓您破費呀。至于辦不辦，我們定了通知你！”我覺得他言下之意就是沒你什么事，心里一緊。
宋叔欲言又止，繼續(xù)慢慢喝茶。我知道他在等我表態(tài)。我的手心有些冒汗，舔舔嘴角說：“對?！比缓筅s緊埋頭喝水，假裝不知道宋叔正詫異地盯著我看。
晚上回家我問阿凱和宋叔說了什么，他笑著攬我入懷：“他就像我的老岳父，你說我們會說什么呢？不都告訴你了嗎，就是辦婚禮的事，老頭子就想出風(fēng)頭。”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出什么風(fēng)頭？”
他慢慢地說：“咱們倆都是孤兒，無親無故，他出面給辦婚禮，顯得他多有愛心，多仁義呀。知道不，這婚禮一辦下來，以后咱們就得像親爹一樣對他好，要不然的話就顯得沒良心了。，
我不假思索地說： “你想多了。
他放開我，直直地倒在沙發(fā)上，瞪大眼晴看天花板，好一會兒才看看我說：“不說了，辦不辦婚禮是我們倆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以后咱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我也不想讓宋叔操心，雖然覺得阿凱說得不對，但那句“以后咱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徹底說到我的心里去了，完完全全找不到其他的話說。
大婚在即，別的女孩首先想到的是去拍婚紗照，我也向往，但向往歸向往，我怎么敢去？阿凱一表人才，我卻這副樣子，單單影樓那些工作人員猜測的目光我就沒法面對。盡管我什么都沒說，歡歡這個鬼丫頭卻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不僅從網(wǎng)上搜羅了許多婚紗影樓，全面了解他們的風(fēng)格、技術(shù)、價格后，還篩選出一家，硬要拉我去看。我不去她就嘟著嘴說：“我以后結(jié)婚也要照婚紗照的，你就當是陪我去偵察偵察嘛?！蔽乙幌伦有α耍皞刹臁边@樣的詞都用上了，好像我們要上戰(zhàn)場了。但是小姑娘還真是說對了，一坐上去影樓的出租車，我就開始緊張，真有要上戰(zhàn)場的感覺。歡歡握著我的手說：“姐，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有人說，這個世界只有錢是萬能的。這回我信了這話，從踏入影樓的那一刻，那幾個乖巧的小姑娘就不停地夸我身材好、氣質(zhì)好、頭發(fā)好、皮膚好。有生意進門，哪有推出去的道理！我在飄飄然的同時，沒忘了擔(dān)心我的臉，小姑娘卻說：“沒有啊，哪有那么嚴重，你放心吧，保證照出來漂漂亮亮的?！痹跉g歡和小姑娘們的慫患下，我換了一套白色的婚紗，頭上戴了花環(huán)。從換衣間出來，歡歡就夸張地雙手捂嘴、瞪大眼睛朝我發(fā)神。鏡中的自己身材高挑，顯得純潔高雅。在衣服的襯托下，臉好像也沒那么難看，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也沒那么丑！
那套婚紗給了我極大的自信！我決定要照一套婚紗照，給自己、給婚姻、給后代一個交代！
阿凱一回家，我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你猜我今天去哪兒了？”
“去哪兒了？”
“歡歡拉我去了婚紗影樓！”我只顧自己興奮，沒有注意到他淡淡的反應(yīng)和疲憊的表情，順勢把自己掛到他頸上。然而幾乎在我靠上他的同時，他就輕輕地推開我說：“坐下說?！笨匆膊豢次乙谎?，徑直走向沙發(fā)，并躺了上去。我跟上去，蹲在他頭邊，繼續(xù)說：“我試穿了婚紗，是一件白色拖地的，感覺很不錯，我讓歡歡用手機給我拍了，你看看吧。”我拿出手機，興致勃勃地找圖片想給他看。他根本沒有要看的意思說：“你想說什么，直接說重點吧?！彼]著眼，沒有要看的意思，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有些發(fā)怵，但還是說：“我想，我們，我們?nèi)フ諅€婚紗照?！?/p>
“有意思嗎？那對我們過日子有用嗎？你去問問照過的，哪家不是把那玩意放在角落里一輩子。盡想些無聊的！”
“阿凱，你怎么了？”
“讓我安靜會兒，我頭疼！
“你是不是感冒了，或者有什么事嗎？
“沒有，我先上去睡會兒?！闭f完這話的時候，他人已經(jīng)上了樓梯。留給我背影，又留給我使勁關(guān)上臥室門的“砰”一聲悶響。與這聲悶響相對應(yīng)的關(guān)門所使的力氣，和剛剛跟我說話聲音音量所使的力氣成對比。黃昏，一抹燦爛的夕陽斜打進窗口，晃疼了我的眼。我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這樣對我，他一定有什么煩心的事。會是什么呢？他沒有家人，不，不是沒有，至少有養(yǎng)父母和他們的孩子，只是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知道我；我不認識他的朋友，也不知道他在這里有沒有朋友；他最近在電腦城當保安，可是我沒去過，不認識他的同事。我再次發(fā)現(xiàn)，這個和我朝夕相處，托付終身的男人，于我是個謎，我對他一無所知。我無從知道他為什么不高興，就算我想幫他分擔(dān)，也毫無辦法，只要他不說，我就無從知道。我的心涼涼的。
我在臥室門外坐到9點半，聽到臥室衛(wèi)生間有水聲，我趕緊下樓端蓮子湯：“阿凱，好點沒？吃點東西好吧，我煮了蓮子湯。”
他重新坐到床上：“還真餓了。
我高興起來：“那你先喝了這湯，然后等一下，我馬上去把飯菜端上來！”
“你吃了嗎？”他問我。
我說：“還沒。”我聽見他嘆了口氣，但是沒停下去端飯的腳步。
他跟下來，靠在廚房門口問我：“為什么不先吃？
“等你一起吃呢。
“為什么要等我？
“家里就我們兩個人，我當然要等你，老婆等老公吃飯，還用為什么嗎？”
“別對我這么好。
“你是我老公，我不應(yīng)該對你好嗎？
他沒說話，默默過來幫忙。吃飯的時候，他也一直沒有說話，也不看我。他吃得很快，吃完就上去了，只對我說：“你慢慢吃，我先上去了！”我只是嗯了一聲，一個字沒敢多說。
半夜，我被一陣風(fēng)吹醒，發(fā)現(xiàn)阿凱不在床上，窗戶開著，沒有月光，外面正在下雨，又是打雷又是閃電，窗簾被風(fēng)時不時掀起老高。衛(wèi)生間也沒人，我只好打開房門到外面去看。他是不是渴了，下樓倒水喝？走到樓梯一半，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站在書房門口，閃電中，將穿著白色真絲睡衣的背影對著我，透著一股神秘的邪氣！
我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試著喊他，他不理。只好一步步慢慢走近他：“阿凱，阿凱，你在干什么？”因為得不到回答，我只能本能地一聲接一聲地喊他。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我本來就好久不敢進書房了，而在這樣一個打雷的夜晚，他不睡覺站在書房門口干什么呢？想到書房里的那幅畫，那面墻，那個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恐怖的場面，我不知道有什么恐怖的事要發(fā)生，整個人不自覺地抖起來。與此同時，我的手指剛好觸到阿凱的肩膀，他慢慢地，機械地開始轉(zhuǎn)身！我屏住呼吸，等待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刻！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耳朵，側(cè)面，慢慢地，慢慢地，終于，看到了他的臉，謝天謝地，一如往昔！我松了口氣，說：“阿凱，你干嘛呀？”誰知道，我的話音還沒落，他突然滿臉詭異，接著伸開雙臂狂笑！那笑聲，狂野至極，恐怖至極！“啊！”我大叫一聲癱倒，順著樓梯滾到他的腳下，他卻視而不見，雙腳從我身上跨過，一路狂笑進了臥室！
我緩過神，揉著摔疼的腰來到臥室，他卻睡得正酣，仿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
難道是夢游？和書房有關(guān)嗎？我的心懸在了半空。我的情況剛剛好，阿凱又這樣，我們家書房里的那幅畫，那畫上的格薩爾王和珠牡究竟是什么人？
早上我問他，記不記得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他疑惑地看著我：“沒有??！”我再問他：“做過什么奇怪的夢沒有？”他想了想，搖搖頭說：“沒有啊，昨晚睡得很好，沒做夢?！边^了一會兒又說，“昨晚好像落枕了，脖子有點不舒服。
我打算回宿舍找回那本《格薩爾王》，可是新搬來的小王一個勁給我道歉，說她只是借來看看，結(jié)果不小心把方便面倒書上，整本書都給弄臟了，只好扔了。本以為我不要了，沒想到我來取，說一定買一本還我。我說算了，沒什么。
5月，天氣已經(jīng)很熱，但走在街上，我卻覺得背上一陣陣發(fā)冷。其實那天阿凱破門而入的時候，我想過要帶走那本書的。當時我正好看到珠牡歷經(jīng)磨難、降服駿馬歡歡喜喜接回覺如參加賽馬大會，阿凱就找到了我，潛意識里我覺得這應(yīng)該是個好兆頭，讓故事停在好的地方，我們回家好好過我們的日子，所以帶走那本書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完全放棄了。昨晚阿凱的表現(xiàn)，促使我想知道后面的故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如果再發(fā)生類似昨晚的事，我該怎么辦？
大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匆匆忙忙，沒有一個人可以去說說，再幫我出出主意。
不知不覺，我竟然走到了希望東路“藏族老鄉(xiāng)”的門口。在門口愣了會兒還是走了進去。
店里人不多，我剛坐到上次坐過的位子上，服務(wù)員就熱情地過來問我要點什么，我說：“不知道，隨便吧！
我是真的不知道，上次喝過的那個叫什么我壓根就沒問過，而且那東西有一股很濃的味，害我胃不舒服了好久。小姑娘隨即說：“要不你看看單子吧?！蔽艺f：“好啊。”剛要接過單子，有人喊了句什么，服務(wù)員答應(yīng)一聲就走開了。我正在奇怪，上回那個一頭卷發(fā)的男子已經(jīng)走到面前，他笑笑，露出好看的白牙說：“我?guī)湍泓c了清茶，大熱天里，喝清淡點好嗎？”
“好！
“好久不見，怎么樣？”天哪，他的口氣就像我們是很熟的兩個人，其實，我們只見過一次，今天是第二次。如果不是昨晚阿凱的舉動讓我想起那本書，那個故事，我可能再不會到這個地方，我們也不會再見面。但說實話，他的口氣讓我很舒服，我呼了一口氣，深深地靠入沙發(fā)。
清茶來了，他示意我嘗嘗，說：“這是我們高原農(nóng)牧民中流行的一種茶，清熱。
我喝了一口，一股清香沁入五臟。一路頂著太陽走來，也確實口渴了，干脆一飲而盡。他拿起壺一邊幫我添滿，一邊說：“解暑的?！?/p>
“你認識我？”我問他，上次我是戴著面紗來的，這回沒戴。這段時間經(jīng)常和歡歡在一起，她已經(jīng)說服我不戴面紗了，老是說：“姐，你自信點，一點也不難看，真的?！蔽椰F(xiàn)在經(jīng)常忘記戴面紗，也確實沒人把我當怪物，頂多覺得我這么好的身材配這張臉有點可惜。
他笑笑：“臉可以偽裝，身材卻作不了假。
他笑著說我的臉和我的身材，突然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這張讓很多人失望的臉，也一定讓他失望了吧。歡歡說，女人的美來自善良、成熟和自信！她說我善良并成熟，就是不自信。想到這兒，我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他接著說：“我是畫畫的，職業(yè)決定我對一切美和特別的東西過目不忘?！?/p>
我知道戴面紗的自己很特別，歡歡說過，特別的打扮只會讓更多的人注意到我。
他看我不說話，話鋒一轉(zhuǎn)說：“你今天頂著太陽過來，一定不是為了找我閑聊，先說說你的來意吧！”
“我就是想多聽一些格薩爾王和珠牡的故事，當然，在不耽誤你工作的情況下。”
“那本書？”他剛提到那本書，我趕緊按想好的說：“我想聽聽書本以外的?！?/p>
他又笑了，那排白牙真好看：“那以后有機會去我們那兒看看，到處都是關(guān)于格薩爾王和珠牡的傳說！”
“好啊，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我需要馬上了解關(guān)于他們的故事，越多越好。這對我很重要?！?/p>
他沉思片刻，才略帶試探性地問我：“我感覺你并不是要做游戲軟件，那么，發(fā)生了什么事，可不可以告訴我？”
我只見過他兩次，還沒有勇氣把一切告訴他，但如果不說出來，又怎么能獲得幫助呢？
我正在猶豫，手機突然響了。是阿凱：“你在哪兒呀？”
我說我在外面，他說已經(jīng)下班了，開車過來接我。我說了一個附近商場的名字，他說就在不遠，讓我在門口等他。
放下電話，我抱歉地對他說我得回家了。他向我揮揮手說：“好?！蔽掖掖颐γυ谧郎戏畔虏桢X就走了，臨出門時，聽見他在身后說：“凡事想開點，別太較真。”
阿凱突然問我什么時候去領(lǐng)結(jié)婚證？我說不是說好了六月六日嗎？還有10多天呢。他說：“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吧?！薄盀槭裁囱?？”我雖然這樣問，但心里其實早樂開花了，沒想到他比我還急。但結(jié)婚畢竟是大事，還是應(yīng)該選個好日子。我趕緊查皇歷看明天是什么日子，他卻阻止了我，一臉嚴肅地說：“就這么定了，明天上午去領(lǐng)結(jié)婚證?！?/p>
大紅色的結(jié)婚證拿在手上時，我心里默默地呼喊爸爸媽媽：我結(jié)婚了，女兒結(jié)婚了，嫁了一個想嫁的男人，一個愛我的男人。從此，這個世界上女兒不再是孤獨一人，有一副肩膀是女兒的依靠，你們一定要保佑女兒做個好妻子！
八、藏餐館
領(lǐng)完結(jié)婚證出來，阿凱接了個電話，就把我和結(jié)婚證扔在民政局門口急急地走了。宋叔和歡歡在酒店訂了酒席等我們，我只好一個人趕過去。宋叔堅持要等阿凱來了才開席，他說哪能少了新郎呀！可是一直等到晚上8點，阿凱還沒來，打電話催他，他說一個同事病了，走不開，讓我們自己吃。還讓我別老打電話，影響病人，讓我吃完自己回家，別等他，好像這頓飯和他根本沒什么關(guān)系。我放下電話，只好無奈地如實告訴他們父女。
宋叔的臉色很難看：“辦個婚禮請幾桌人，他說沒熟人。這會兒他又有了需要照顧的熟人了！”
宋叔是為我不平，今天這頓飯意義特殊，阿凱來不了，我心里也難受，但我想，他一定是有事，真的走不開。我對宋叔說：“叔，他現(xiàn)在才到一個新單位，想跟同事們把關(guān)系處好，好好干下去呢。沒事的，咱就自己吃吧，您別生氣了，以后我會把日子過好的?！?/p>
和這頓飯比起來，宋叔更看重我所說的最后這句話。
歡歡也趕緊說：“爸，凱哥是真有事，同事生病也不是提前能預(yù)測的，沒事，咱自己吃，以后讓凱哥給咱請客補回來！
“一個干保安的，一個月工資就兩千來塊錢，這之前還連這點錢都沒有，卻成天開著二三十萬的車到處逛，穿名牌，下館子。我看他的工資夠他用就不錯了，還給你請客。安安，你慣他吧，慣他吧！
宋叔憤憤不平，歡歡趕緊拉住他：“爸，你真心疼安姐就少說兩句吧，咱開飯好嗎？”
阿凱第二天晚上才回家，一臉疲憊，身上挺大一股消毒水味。我問他手機怎么打不通，他說沒電了，然后倒頭就睡。我煮了面端上去叫醒他，讓他吃了再睡，順便問他同事怎么樣了，他只說病情穩(wěn)定了。
躺在他身邊，聽著他打鼾，感覺從來沒這么充實。誰不想把日子過好呢？這個男人既然選擇了和我結(jié)婚，就一定會好好跟我過日子的，我不能斤斤計較，攪了自己的好日子。
“阿凱，起來啦？我燉了雞湯，馬上盛給你啊。
“唔，好香，你啥時候燉的？
“我提前一小時起來燉的，雞是昨天買好的土雞，放在冰箱里的?！?/p>
“我來不及了，要不你全部給我裝在保溫桶里，我?guī)У絾挝怀园?。?/p>
“來得及，我給你看著時間。
“來不及了，我們今天要開會，快點都給我裝上，聞著就香！”
“謝謝，老婆，我不能等你了，我遲到了。”從衛(wèi)生間出來，他接過裝滿燉雞的保溫桶，一陣風(fēng)似的開車走了。我就著開水吃幾口餅子，抓緊時間收拾廚房然后去趕公交上班。在公交上擠得快變形時，想著這會兒阿凱可能正在喝雞湯啃雞腿，我心里馬上就美滋滋的。
阿凱打電話說一個同事請假，找他替班，今晚不回來了。我說那我反正也沒事，就過來陪你吧。他不讓我過去，讓我自己回家。我每次想去電腦城找他，他都不讓，他說現(xiàn)在雖然還是一個小保安，但和大家都處得不錯，他打算好好干，爭取盡快升職。想到晚上又要一個人面對大房子，我就開始后悔當初為什么要買別墅呀。最惱火的是，我最近上樓回臥室就不敢下樓，每次經(jīng)過書房門口，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看我，背上涼颶颶的！
今晚又該怎么辦？我有點煩躁。正在這時，歡歡打電話來：“姐，好久沒見了，你就一點不想我嗎？我聽爸說，你最近狀態(tài)不錯，兩個項目做得很出色，拿了大紅包，不打算請客嗎？”
我和歡歡在外面吃飯的時候都不多，哪兒好吃，哪兒有特色一概不知，所以究竟該去哪兒商量了半天也沒結(jié)果。問宋叔，他卻笑著說：“我今兒是蹭飯，客隨主便?！睔g歡說要不我們?nèi)コ皂n國菜吧？可是去哪兒吃，對于不經(jīng)常在外吃飯的我們來說，又成了問題?？粗液蜌g歡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宋叔笑著說：“孩子們，要不去希望路吧，那條街上什么風(fēng)味的美食都有。”
車開到希望路，我才意識到曾來過這條街的“藏族老鄉(xiāng)”找過唐卡畫師尼瑪。歡歡突然雀躍道：“對了對了，咱們?nèi)コ圆夭桶桑夭宛^的酸奶超好喝！”
宋叔轉(zhuǎn)頭征求我的意見，我表示同意，今兒說好了請歡歡，她想吃什么當然要滿足她。宋叔說那好，我?guī)銈內(nèi)ヒ患?，環(huán)境好，味道好，服務(wù)也很好。歡歡連連說好，我臉上雖然在笑，但心里直打小鼓：不會那么巧，宋叔說的不會是“藏族老鄉(xiāng)”吧！
但是偏偏就有那么巧，宋叔帶我們?nèi)サ牡胤竭€真是“藏族老鄉(xiāng)”。宋叔沒想到我來過，我們一起推著歡歡往里走，他向我們介紹：“這家很有藏族特色，在這里一邊用餐，一邊欣賞，是很不錯的。”我剛想問他是不是常來，歡歡先問了，他說不是，不久前來過一次，是客戶約在這兒的，印象比較深，就一直想著哪天要
帶歡歡來看看。暗地里我松了一口氣。為了不碰見那位卷頭發(fā)畫師，我主張去包間用餐，盡管我連他們有沒有包間都不清楚?？墒且蛔哌M大廳，歡歡卻連聲地“哇哇”亂叫。我雖然來了兩次，但因為有心事，除了那幅壁畫，沒什么印象，這會兒受歡歡感染，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里面真是漂亮極了，像宮殿一般富麗堂皇、高雅華貴，并充滿異域風(fēng)味。宋叔選好位置招呼我們過去，歡歡還在不停地哇啦哇啦。
我正要慶幸卷頭發(fā)畫師可能不在，卻突然看見他正在和宋叔打招呼。我已經(jīng)推著歡歡走近，沒
辦法后退，只能往前。我來這兒的原因是我一個人的秘密，關(guān)系我的幸福。宋叔和歡歡對我就像一家人，但那些事我又怎么能開口。雖然這位卷發(fā)畫師也并不知道真相，但他可能已經(jīng)猜到我有難言之隱，所以那天才會朝我喊：“凡事想開點，別太較真！”下一秒鐘，我該怎樣面對他，我該怎么辦？宋叔朝他指了指我們，可能是作介紹，他立刻過來接我們，微笑并露出好看的白牙說：“你們好！”
我慌亂地點頭。倒是歡歡伸出手：“你好，我叫宋歡，這是我姐，安安！”
他再次看向我，我迅速地低頭，看見他的手伸在面前，只好機械地握了握，聽見他說：“歡迎你們！”
宋叔介紹說，他叫尼瑪，是個唐卡畫師，也是這個店的老板。
原來他就是尼瑪，大廳這幅畫的作者，還是店主人，上次他可沒對我承認。直到我們坐下，他禮貌地離開后，我才對自己說有必要這么緊張嗎？
只聽見歡歡像只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對宋叔說：“爸，你就只來過這兒一次，怎么會看起來那么熟呀，剛才那個人是誰？”宋叔撫撫她的頭笑著說：“丫頭，還不相信你爸？正式呢真的只來過一次，那一次我約的客戶，我們在這兒談得很順利。我走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個很重要的U盤掉在了這兒，第二天正在著急的時候，接到我那個客戶的電話，問我是不是掉了個U盤，說是藏餐館的老板尼瑪給他打的電話，所以又過來取了一趟。感覺這是個很不錯的小伙子，所以和他多聊了兩句?！?/p>
飯菜剛剛上來，宋叔突然接了一個客戶的電話，有急事得趕過去，他讓我們慢慢在這兒吃著，把車留下讓尼瑪送我們回去。尼瑪和歡歡都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到了飯點，人慢慢多了起來，尼瑪一直在那邊忙。我和歡歡邊吃邊聊，我還偷偷地注意尼瑪。這個藏族小伙子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不胖不瘦，身材挺拔，身形卻輕巧靈敏。五官輪廓分明，帥氣十足，古銅色的皮膚，更增添了許多男子氣概。看上去他耐心很好，對顧客、對服務(wù)員都笑嘻嘻的，給人很親切、很清爽的感覺。
“喂！姐！”歡歡朝我揮手，才把我的目光拉回來，“姐，看什么呢？”“看那些柱子?！蹦切┑颀埉孁P的柱子剛剛被歡歡贊了又贊。歡歡背對著大廳，看不到忙碌的尼瑪，要不然，她不笑我才怪。我心里一下子莫名地抖了起來，我怎么，怎么不自覺地在把他和阿凱比呢？天哪，我是不是有點水性楊花？這段時間，我是不是變了？忍不住嘆了口氣。嘆息聲被歡歡聽到，一定要追問怎么了，我只好告訴她阿凱今晚給人替班，不回家。她聽了說：“姐，去我家吧，跟我睡！”我本能地搖手，經(jīng)過長期孤獨后，我的生活中雖然有了阿凱，我也接受了歡歡父女，但去他們家睡，我還是覺得很不方便。歡歡晚上要做理療，他爸給她準備了很多理療儀器，一般親自給她做，偶爾沒時間，歡歡自己也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她回去還要吃藥，所以，她更不可能去我那兒睡。歡歡說，女人結(jié)了婚就開始戀家，把回家作為第一要務(wù)真麻煩。我笑了，好像她不用回家，終日在外閑逛似的。她很隨意地說：“姐，你覺得結(jié)了婚幸福嗎？”
我猜這才是她的正題，有可能是宋叔讓她來刺探的?！昂芎冒。憬惴颥F(xiàn)在很有責(zé)任心，很知道上進，他一心一意想給我好的生活！”我很開心地告訴她。
尼瑪和我先把歡歡送回家，把她安頓好，他又送我回家。我說不用，我自己可以，可他非說答應(yīng)了宋叔一定把我們都安全送到。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路上，兩邊的風(fēng)景勻速后退，車上的氣氛有點尷尬，我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對他說：“剛才，我，不好意思，有些事，宋叔他們不知道?！彼柭柤缯f：“沒事，我剛才發(fā)現(xiàn)你手心全是汗，就知道你怕我說出你來過?！笨瓷先ネ﹃杽偟囊粋€人，卻還有這么細心的一面。我只能說謝謝，他卻說：“別把自己弄得那么累，謝來謝去的不麻煩呀，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車開到我家門口時，他很吃驚地問我：“這就是你家？”
確定之后，他的好奇心突然不正常地大增，拐彎抹角的問題多了起來，比如：你家里都住著誰呀？你家有小孩嗎？你結(jié)婚多久了？雖然心里覺得有點煩，我還是一一如實回答了他。下了車我就向他告別，但他沒有走的意思，甚至還跟著我往里走。沒辦法，我只好對他說我老公不在家，今天不方便請他進去，聽我這么說他才止了步。就在我進門的時候，他突然在后面說：“你們家書房有一幅巨幅壁畫，畫的是格薩爾王和珠牡。書房外還有一幅開滿了花的草原圖，畫的是我的家鄉(xiāng)。畫中遠方的山上，有一處三角形圖案，是我們村里人在山上插的經(jīng)幡，那是我們村的標志性圖案?！蔽肄D(zhuǎn)過頭，這回輪到我吃驚了：“你畫的？”
他站在我面前，臉上抹了一層路燈的光暈，眼神淡定從容，身上有淡淡的汗味。我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個人，這個路燈下對站在一起的場景，很熟悉，我在什么地方經(jīng)歷過。他的聲音恍惚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和朋友一起畫的?！蔽也皇堑谝淮魏退f話，但這一刻，這個聲音，這種帶著關(guān)心和擔(dān)心，且因為不明就里而有些忐忑的語氣我真經(jīng)歷過，熟悉極了。
為什么？怎么了？我看著他，只能使勁地想
可能我的表現(xiàn)很怪，他有些著急，不停地問我怎么了。我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但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只能發(fā)呆。
他勸我：“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問題隨時來找我?！蔽也恢雷约鹤隽耸裁幢砬?，但可能真把他嚇住了。
人和人相處其實處的就是一種感覺。之前我還對他無比戒備，突然間又覺得他很可靠，任憑他送我進了家門。
我想請他喝杯茶，但他拒絕了，反問我：“你們結(jié)婚沒照結(jié)婚照嗎？”“沒有?！蔽依侠蠈崒嵉鼗卮?。他在屋里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之后問：“怎么沒有你們兩口子的照片？”我反問：“為什么要有照片？我是這家主人，你已經(jīng)認識我了，而且此時此刻我就在你面前，要照片干什么？”他把雙手插入褲袋，聳聳肩，嬉皮笑臉地說：“我自認為是帥哥，想看看你老公有沒有我?guī)洠俊?/p>
“我老公帥不帥他都是我老公，你帥不帥是你自個兒的事?！蔽业囊馑际撬覀儧]關(guān)系，完全沒有必要比。我想他聽懂了我的不耐煩，點點頭，擺擺手說：“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來找我，也可以給我打電話?！?/p>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抖了一下，空落落的。把他放在茶幾上的名片小心地裝進包里。
上樓的時候，我久久地站在那幅草原圖前。以前我從沒注意過畫面上的小花是有花蕊的，黃色的花蕊在白色的花瓣中顯得無比清新，讓我聯(lián)想到作者的眼睛。是誰撒的種子，誰種的花，可以這樣毫不吝嗇開得漫山遍野？天下真有這么美的地方嗎？是作者加工的吧，就像我們在電腦上加工一張圖片，年輕人可以變成老人，男人可以變成女人，沙漠可以變成湖泊。
推開書房門，我想再好好地看看那幅畫。知道了畫的作者是誰，整幅畫，甚至整個書房在我的心中變得不再那么神秘，他們的愛情令我神往：賽馬登位后，又發(fā)生了什么？
這一次獨自待在書房，獨自面對這幅畫，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而且我心情平靜，真的感覺這是在家里，在我自己的家里！這幅畫，這些家具，窗簾，以及窗外淡淡的光影，都那么親切那么熟悉。
接到尼瑪?shù)碾娫挄r，我剛剛做完一個項目，正伸著懶腰等待驗收。他說他那兒的電腦收費系統(tǒng)出了問題，請我給看看。這對我來說是小問題，于是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我和阿凱幾乎沒有一起在外吃過飯，我在電話中告訴他有人請我們吃飯，他立刻問是誰？為什么？還問有什么意思。我心情很好，覺得他小心翼翼得有點可笑，于是隨口說：“怎么啦？我們是合法夫妻，有什么不能見人的？”他看不到電話這邊我的笑臉，將我故作嚴肅的語氣當真了，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咱們也不是什么達官貴人，為什么別人突然會請咱們吃飯？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去的?！?/p>
我笑了：“老公，你別酸了，實話告訴你吧，有一家餐館的收費系統(tǒng)出了問題，請我過去幫忙弄弄，以他們的新菜品為報酬，可以放心了吧？
“修理收費系統(tǒng)，這應(yīng)該是公事，理應(yīng)由公司派活。但聽你這么說，是私交，幫私忙，是誰呀？我怎么不知道你和誰有這種私交？那要么是宋老頭的關(guān)系戶？”
我還能保持耐心解釋，但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不干宋叔的事，是我的一位朋友，請我?guī)蛶兔?。這對我來說是小事，吃他一頓飯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小事，你不用想那么復(fù)雜?！?/p>
“不干宋老頭的事？那是那個小癱子給你找的事吧？你哪來的朋友？”
他現(xiàn)在動不動就這樣沒禮貌地稱呼宋叔父女，跟他說別這樣，可他聽不進，好像他們把他得罪得有多厲害似的。我已經(jīng)對他和我一起去不抱任何希望，但答應(yīng)了別人我一定要去辦，只好對他說：“跟宋叔父女真的沒關(guān)系！”
他卻說：“你有什么好不耐煩的，現(xiàn)在這個社會這么復(fù)雜，我多問兩句還不是為你好！”
依我的經(jīng)驗，接下來他該掛電話了，回去又夠我給他解釋，只好趕緊說：“好好好，我知道你是好意！那如果你不高興，我就不去了，下班直接回家?！?/p>
他說了聲隨便你就掛了。今天只好不去了，明天上班時間抽空去一趟，正想著怎么回尼瑪，阿凱電話又打過來：“你既然答應(yīng)別人了就去吧，別耽擱久了，我先回家。他們的新菜品你一個人吃不了就都打包回來吧，免得做飯。哎！多帶點，吃不了今晚放冰箱，明天我?guī)Ыo同事吃?！?/p>
阿凱沒去，尼瑪不停地問你老公怎么不來，我只好說，他加班來不了。沒想到他的問題更多：他在哪個單位上班？收入怎么樣？在這兒有沒有什么親戚？你們是怎么認識的？男人怎么都這樣？他怎么對我老公這么感興趣？我心里很煩，男人都是怎么了？不想多說，裝作沒聽見，他自討沒趣只好閉了嘴。
雖然一進門尼瑪就很熱情地問我想吃什么，但我沒心思了解他的新菜品，就要了份牛肉面塊。藏餐館的面塊有點像北方的面片子，自己搟的面，特筋道，加入土豆、牛肉、菜葉和各種作料，湯湯水水的一大碗，又好吃又容易消化。想到阿凱的吩咐，沒辦法，我只好再要了份蓋被牛肉和酸奶打包。蓋被牛肉也是藏餐館的招牌菜，下面是加各種作料炒好的牛肉和土豆，上面像被子一樣蓋了層香軟的薄餅。薄餅裹著牛肉土豆，再配上酸奶，吃了還想吃。收費系統(tǒng)問題很簡單，幾分鐘就搞定，明知道人家不會收錢，吃了還要帶走，很難為情，所以我說打包的時候，覺得臉在發(fā)燙。尼瑪?shù)故强犊瑔栠€要什么，我一再推辭，他硬給多裝了份坨坨牛肉，也就是手抓牛排骨。
下班高峰，公交車擠得人都成了面塊，我小心地護著懷里的鋪蓋牛肉，擔(dān)心走了形影響阿凱的食欲。
我們家的車就停在門口，知道他回家了，我心里覺得很踏實。他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我趕緊把包打開，好讓他趁熱吃。他剛說完一句：“什么好東西，真香！”一看到我打開的食物就停住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這，藏餐？哪兒來的？你去哪了？見了什么人？”我有點莫名其妙：“不是你讓打包回來的嗎？我去給人家弄電腦呀！”
“我知道，我問的是你從哪兒，什么人那兒帶來的？”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只好如實說：“那個，希望路有家藏餐館，他們的收費系統(tǒng)出了問題，讓我去幫忙弄一下，我”
他用一根手指指著我，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粗暴地打斷我：“什么什么！你說什么？希望路？藏餐館？”
我看他激動得臉都白了，很害怕：“阿凱，你怎么了，你先別激動，真沒什么事，我只是去給人弄了電腦，5分鐘不到就搞定了，然后就回來了，有什么不對嗎？”
“那家藏餐館叫什么名字？
“藏，藏族老，老鄉(xiāng)。
藏族老鄉(xiāng)？他一聽這個名字，一下子失去重心坐到沙發(fā)上，半響不語。我不敢多說，慢慢地靠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輕地問：“阿凱，有什么不對嗎？我和那兒的經(jīng)理，那個叫尼瑪?shù)?，只是一面之緣，是他請我的?！?/p>
“尼瑪？他，他對你說什么了？你們怎么認識的？
“沒說什么呀，我們，有一次我請歡歡吃飯，宋叔帶我們?nèi)サ哪莾骸?/p>
“姓宋的，我就知道會是他！”他幾乎在咬牙切齒。
“怎么了，親愛的？你究竟是怎么了？當時我請歡歡吃飯，定不了地方，就說先到希望路，走到希望路，歡歡想喝酸奶，就到了那兒，也就去過一次。真的，吃了飯我們就走了，沒有多說話?！卑P的表現(xiàn)真是奇怪得不得了，我不得不隱瞞了一部分。
“以后不許去那兒，不許去見那個尼瑪！另外，少跟那個癱子出去，別被姓宋的擺布！”他怒不可遏地朝我喊，頓了頓又蠻不講理地繼續(xù)說，“還有，你的技術(shù)不是很全面，一直有其他公司想挖你嗎？跳槽吧，離開宋老頭！”
我從他面前坐到沙發(fā)上，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等他冷靜些再說。沒想到他追到我旁邊，一定要我答應(yīng)他辭職，另找工作，從此和宋叔斷了來往。
我被他逼得眼淚嘩嘩往下流。書上說，看見自己的女人流淚，男人就會軟下來?？墒?，阿凱卻對我吼：“你號喪?。「阏f話呢！”
我只好對他說：“阿凱，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了，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你說出為什么呀？如果你的理由可信，我可以按你說的做。
他愣了愣，慢慢坐回沙發(fā)，像是冷靜了些，又像是在思考什么，過了一會兒，他下決心似的甩甩頭說：“好，我告訴你，那個尼瑪和宋老頭他們是一伙的，他們就想攪了我們的好日子！”
“沒有啊，他們沒做什么啊，你為什么這樣說？
“我跟你說不清楚！總之”總之什么，他沒有說，只是用右手的食指狠狠地指指我。然后，他竟然摔門而去。
上一次我陪歡歡去上廁所出來，他就用這個動作對宋叔。
九、深淵
我們家的大門材質(zhì)很好，我不清楚是什么牌子，記得裝修的時候阿凱說過，大門很關(guān)鍵，一定要用最好的，所以選了進口品牌。當時我還笑了，說：“門有必要用那么好嗎？咱家最值錢的是房子，誰能把它搬走嗎？”
大門因為具備上好的材質(zhì)，在阿凱的狠摔之下，只發(fā)出一聲悶響。本來，我看到他沖出門的架勢，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他會狠狠地摔門，不自覺中我蜷起脖頸等待著門和門框狠撞發(fā)出的巨響。但是，預(yù)料中的巨響被一聲悶響替代，悶響的音量不夠，我蜷起的部位沒有被震松下來，反而讓我的后背也跟著蜷了起來。我無力地就勢靠著沙發(fā)，坐到地上。這時候，我的心里本應(yīng)該有千萬個問號，因為我不明白阿凱為什么要發(fā)這么大的火。但我只覺得一身很軟，直往下墜，一點力都沒有，什么也不想去想，就只想這樣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突然想起，小時候奶奶說過：如果一個人要死了，或者是要倒大霉的時候，就會感覺身子沒有力，直往下墜。這是很不好的兆頭！這種一直往下墜的感覺其實很不好，就算我不信奶奶說的話，可我也不能放任著就這么墜下去，所以，我必須拼命奔跑，逃避每一股想拉住我的力量。我亡命地跑過一片茫茫的，血紅血紅的原野，那些血紅血紅的草在我的腳下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也許，是我跑得鮮血淋漓的腳染紅了它們。但是，我沒有精力，也完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只能不停地跑。終于，前面出現(xiàn)了一座山。如果我跑到山上，一切就應(yīng)該會好的。我離那座山越來越近，我甚至能感覺到，那些突兀的巨石，實際上就是山向我伸出的接應(yīng)的臂膀，我也向它伸出求救的雙手。就在這時，突然一聲悶響，大地剛好在我落腳的地方裂開了巨大的口子，無數(shù)雙手一下布滿我的雙腳，一直到腿部。我的手指尖甚至已經(jīng)觸到了接應(yīng)我的巨石，但我還是被無數(shù)雙手拉向漆黑的深淵！
我很慶幸自己在這一刻猛然醒來！原來是夢，我在家里，盡管是坐在地上，靠著沙發(fā)，睡得很不舒服，但，我是在家里！這一點讓我感覺無比安慰。
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想起身坐到沙發(fā)上。就在我動身的一瞬，卻發(fā)現(xiàn)一個陰森森的人影站在沙發(fā)背后，禁不住“啊”了一聲，重新坐回地上，轉(zhuǎn)身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阿凱！
“阿凱！你在干嘛？
我想起來，他剛才摔門而去，我就睡著了。他摔門而去的聲音和我剛剛夢里的響聲是一樣的，原來，關(guān)鍵的時候，是他回來了，要不然，我不知道還會夢到什么更可怕的東西！
他走過來，把茶幾上我給他打包回來的所有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掉，然后到我跟前，拉我起來坐到沙發(fā)上，對我說：“你坐著，我去煮面，我們吃炸醬面?！?/p>
過了一會兒，他端來兩碗面。先把其中一碗放到茶幾上，端著另一碗，拿起筷子認真地和起來，等把佐料完全和勻了，就連筷子一起遞給我。我搖搖頭說不想吃，他卻固執(zhí)地把碗放進我的手中，說：“陪我吃點，我給你盛的不多?！比缓缶妥灶欁远似鹆硪煌耄炔患按赝炖锼?，看樣子是餓極了。我心里一疼，怕他噎著，趕緊遞給他一杯水。他接過去，一口氣喝完，朝我笑笑說：“吃吧?！?/p>
如果不是那包從尼瑪?shù)昀锎虬貋淼臇|西真真切切地躺在垃圾桶里，我甚至懷疑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我不敢說我已吃過晚飯，只好把面全吃光了，撐得實在難受，就把家里打掃了一遍。阿凱也來幫忙，一會兒弄這個，一會兒弄那個，有時反幫了倒忙。我們漸漸地有說有笑，就像這世上所有最普通的夫妻一樣。以前我爸媽也是這樣，吵過了，一會兒就和好了。
半夜醒來我想上廁所。這個夜晚，月色很清亮，身邊阿凱的呼吸很均勻。怕吵到阿凱，我輕輕下床，雙腳剛剛在地上站住，一陣眩暈襲來，耳朵里陡然充滿亂七八糟的聲音，其中最恐怖的是什么東西貼著地面一點一點地向我靠近，像蛇，像人，又像某種其他生物。不管是什么，我能感覺到它是充滿惡意的，沖著我，帶著惡毒的目的而來。我覺得我的頭在飛速旋轉(zhuǎn)，然后有什么東西勒住我的脖子，我想喊阿凱卻完全出不了聲，甚至呼吸都很困難。緊接著，一個涼得不能再涼的東西，抓住了我的腳，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拖，整個身子就仰面倒在地上，然后，被野蠻地、一刻也不停息地繼續(xù)拖著走。我的另一只腳在床腳碰了一下，但無濟于事，根本沒來得及抓住或是勾住床腳，一點也沒有減緩被拖走的速度。我的腳被那個冰涼的東西抓住的地方，痛得好像快要斷了。我被拖著走的時候，耳朵里充滿了咒罵聲，好像是拖我的這個東西在不停地罵。我任憑自己被拖向樓梯，然后一級一級地往下，每下一級臺階，我的屁股、腰、背、頭就依次在臺階上狠狼地撞擊一次。等我被完全拖到臺階上后，我可憐的身體就不停地，此起彼伏地被撞。我努力想看清是什么在拖我，但是沒有，什么也沒有。我只看見一個巨大的，漆黑的洞。天啦，那哪里是洞喲，分明是書房大開著的門。
“?。 蔽移幢M力氣，終于在最后一刻叫出了聲。這一聲叫所用的力氣之大，竟然使我虛脫過去。我在阿凱不停的呼喚中醒來，就在床邊。阿凱說我可能做夢了，一聲大叫就掉下床了，掉下去還睡得跟豬一樣，叫了半天才叫醒。他調(diào)侃說：“再叫不醒我準備叫救護車了呢?！?/p>
我們重新躺回床上后，他問我：“做噩夢了嗎？夢見什么了？”可是，那是夢嗎？如此真實的一切，我不敢去想。不一會兒，阿凱又傳來熟睡的呼吸聲。我卻沒法入睡，可怕的夢境一遍遍在我腦子里放幻燈片似的。想起奶奶說的話，真的有什么東西來拖我嗎？
阿凱來公司樓下接我下班，這讓我很興奮，他已經(jīng)好久沒來接過我了。我一坐進車里，他就說：“昨晚沒睡好，今天沒精神吧？”我本來把昨晚的事忘了，他一提起，感覺心臟好像猛地下墜了一下。為了不讓他擔(dān)心，我暗提一口氣，把聲音放得很輕松地說：“沒事，我都忘了?！甭犖疫@么說，他轉(zhuǎn)過頭，很認真地看向我：“沒事？”“沒事！”他對我這種狀態(tài)有點不可思議。我暗想，昨晚一場噩夢，把自己弄得現(xiàn)在頭還是昏的，一整天幾乎沒辦法工作，沒想到也讓他擔(dān)心成這樣。他是不知道我的夢境和奶奶說過的話，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擔(dān)心成哪樣呢?？吹剿臉幼樱惺苤膼?，我心里滿滿的都是幸福，籠罩的陰霾頓時散得差不多了。
其實，到了很久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種跟阿凱在一起時常產(chǎn)生的幸福感，完完全全是我自己一廂情愿，很滑稽。
回家后，阿凱讓我邊看電視邊休息，他自己在廚房弄得熱火朝天。吃晚飯的時候，他對我說單位調(diào)班了，今天晚上他是10點的深夜班，上通宵，明早6點下班。我心里一陣難受，但之前他多次問我有事沒，我都說了沒事，現(xiàn)在一聽他要上夜班就說有事，也實在開不了口。再說，他的工作，上夜班是很平常的，今兒不上，明兒還是得上，這是沒辦法的。
我趕在阿凱出門上班之前上了床，準備躺床上看會兒電視，養(yǎng)養(yǎng)瞌睡。心里打定主意，明早之前再不下樓，堅決不經(jīng)過書房。阿凱在我的床頭放了水，又放了杯剛煮好的牛奶，囑咐我睡前喝，然后就走了。我聽著他下樓，出門，開車走遠，心也一點一點往下沉，直想哭。我故意把電視聲音開得大大的，顯得屋里熱鬧一點。可是這樣久了，又覺得很煩，干脆關(guān)了電視準備睡覺。臨睡前，我捧著那杯帶著溫度的牛奶，讓自己溫暖起來。
迷迷糊糊中，我突然醒來，覺得屋里安靜得有些詭異。按理，我一個人在家，電視也關(guān)了，也沒有放音樂，如果我不發(fā)出聲音，房子就應(yīng)該是安靜的。可是，我始終覺得今天的這種安靜很不對勁，仿佛有許多雙眼晴在暗處看著我，擁有這些眼晴的身體都努力地屏住呼吸維持這種安靜的狀態(tài)。他們在干什么？蟄伏待機嗎？我猛地從床上跳起來，打開房里所有的燈，慢慢地，仔細地環(huán)視四周。我的每個細胞都全神貫注，充滿了戒備。突然，我感到臥室門口有異動，迅速轉(zhuǎn)身看過去，我知道我這個轉(zhuǎn)身的動作很快，甚至快到了我披散的長發(fā)被帶得掀起一股颶風(fēng)，把窗口的紗簾都吹了起來。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一對拳頭那么大的眼珠子對我的轉(zhuǎn)身速度之快猝不及防，慌忙躲向了門外，沒有臉、沒有身體、沒有任何支撐，只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天哪，那是什么東西呀，我渾身發(fā)抖，趕緊關(guān)了燈，鉆進被子。在被窩里稍稍冷靜之后，我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個人，不可能有人來救我，薄薄的一層被子對我根本形不成保護，相反，卻完全阻隔了我的感官，這樣在被子里時，就算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靠近了我，并試圖傷害我也不會知道。這個念頭剛剛在心頭閃過，我就感覺床邊已經(jīng)布滿了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眼珠子，它們在包圍我瞪著我的同時，彼此也在交流著，悄悄商量下一步的行動。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必須想辦法自救。我剛才哪怕是順手把床頭上的杯子拿在手上，也能當作武器，防衛(wèi)一下，可現(xiàn)在赤手空拳，該怎么辦呢？形勢完全不容我想下去，我能感覺到那些眼珠子已經(jīng)商量好了對策，時刻準備著向我發(fā)起攻擊。先下手為強！我的雙手抓緊被子，猛地站起身，以被子作武器，向四周死命地撲打。一雙雙眼珠子，就像是一副副眼鏡，被我撲到地上，說來也怪，那些東西一掉到地上，立刻煙消云散。這給了我極大的信心，我從床上跳下來，一面撲打，一面向臥室門走去。本來，今晚是打定了主意不出房門的，可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出門是我唯一的出路！不知道門外又會有什么，但管不了這么多了，我只能先退出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一退出臥室門，立刻將門關(guān)了過來。今晚沒有月光，站在臥室的門口，借著遠處路燈微弱的余光，能看清客廳、書房門和樓梯沒有任何異常，一切都很安靜。我松了一口氣，這口氣一松，馬上就覺得有點冷，順便將手上的被子披到身上，就勢坐到墻角的地上。怎么辦？下一步怎么辦？手機在房間，不可能回去拿，要想打電話求救就只有用座機電話，那必須下樓梯，經(jīng)過書房門，到客廳的沙發(fā)那兒?？墒?，一想到要經(jīng)過書房門，我渾身就開始起雞皮疙瘩。算了，就這樣吧。以前奶奶說過，雞一叫，不干凈的東西就會走的。隔壁那家人在后院養(yǎng)了雞，經(jīng)常聽到雞叫?！翱禳c叫吧，求你們了！”我只能默默地祈禱?？墒墙裢砟羌胰说碾u好像偏偏跟我作對，無論我怎么祈禱，就是不傳來叫聲。而我躲在這個角落里，好像暫時沒有危險，漸漸地睡意襲來，就這樣披著被子，坐在墻角慢慢地將要睡去。
這時，一只黑色的鳥無聲無息，鬼魅般莫名其妙地突然停在我面前，并發(fā)出很恐怖的叫聲：“呱呱呱！呱呱呱！”突如其來的叫聲不僅把我嚇醒了，還嚇得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我定定地看著它，認出這是一只烏鴉，至于它從何而來，我完全不知。因為晚上臨睡以前，窗戶都是我親自關(guān)好的，大門雖然是阿凱臨走的時候帶上的，但我能確定我聽到了關(guān)門的聲音。而且就算阿凱沒把門帶緊，它也會自動關(guān)好的，因為我們所用的門有這項功能，我多次試驗過的。我看著它，時刻防備著，我不知道它在下一秒會怎么樣。我感覺到它也在看我，相互看久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它并不打算進攻我。大概對峙了兩分鐘，它把我上下左右看了個遍，突然像是在歡呼般叫了起來：“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同時扇動翅膀飛走了，直接飛進了書房。書房緊閉的門對它來說，像是空氣，完全無阻礙。
不祥的預(yù)感告訴我，接下來，書房那兒一定會發(fā)生什么可怖的事，怎么辦？我本能地決定趁一切還沒有發(fā)生，趕緊逃跑，逃到大門外再想辦法。主意一打定，我扔掉被子，迅速向樓下跑去，打算用最快的速度穿過書房門。但是，剛跑了兩步就發(fā)現(xiàn)，我根本跑不快，腳下有什么東西在拽我，我就像身處沼澤地里，每一次拔腿都艱難無比！這時，我看見書房門自己打開了，門里又是那個古代的戰(zhàn)場。雙方肉搏在一起，血流成河、慘不忍睹！武士們邊打邊從書房門內(nèi)退出來，把戰(zhàn)場拓展到客廳、樓梯。我突然看見，壁畫上的那個格薩爾王和一個大胡子戰(zhàn)在一起，刀箭相撞，聲音刺耳，火光閃耀。我驚訝地張大了嘴：那個大胡子，竟然是我和阿凱親熱的時候，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個！這一驚非同小可，腳下一軟就倒了下去。但沒想到，卻倒在一具軟綿綿的尸體上：沒有頭，身體連著的只有脖腔。他一定被敵人突然間砍下了頭。
我忍不住捂住嘴哭起來，但立即發(fā)現(xiàn)，我捂住嘴的手上全是熱乎乎的血！我覺得自己就要昏過去了，這時卻同時聽見兩個男人在朝我喊：“快走！”定晴一看，是打在一起的格薩爾王和那個大胡子，他們好像都要保護我，都在百忙中朝我喊：“快走！”
我下意識地朝著門口走去，盡管雙腳重得注了鉛似的，盡管一路上血流成河、危機重重，我還是拼盡全力，終于到了門口，用最后的力氣拉開門。整個身子一撲出去，門就在我身后自動關(guān)上。
外面新鮮的空氣使我精神一振，想起剛才的場面，我一陣發(fā)嘔。我拼命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朝隔壁家奔去。我想給阿凱打電話，我要離開這里，離開這個房子，從此以后，我再也不要住在這里了。
阿凱卻一下從后面抱住了我：“安安，你要去哪兒？”我立刻緊緊地抱住阿凱，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我斷斷續(xù)續(xù)地把一切講給他聽。但是，他去看了，我也去看過了，什么也沒有，沒有眼珠子、沒有烏鴉、沒有戰(zhàn)場，也沒有大胡子，甚至剛剛還滿手的鮮血也沒有了。壁畫安靜地留在墻上，只有我的被子扔在墻角。
我一分鐘也不想待在這里，我要阿凱帶我去車上待會兒。在車上，我的情緒稍稍平靜些，但覺得心里很難受，是不是傳說中的嚇破了膽？我拉住阿凱的手，求他帶我去醫(yī)院。這個主意一出來，我就覺得好得不得了，我既可以不待在家里擔(dān)驚受怕，還可以在醫(yī)院好好休息一下，并且只要我一住院，阿凱就會時時陪在我身邊。
但是，阿凱卻不同意：“這沒病去住什么醫(yī)院呀？你當那兒是公園？”
“可是，阿凱，我真的很不舒服，就算住不了院，我也想到醫(yī)院去檢查檢查。我覺得自己很不對勁，以前從來沒這樣過。
“你的病呀在你的心里，不就是做了個噩夢嗎？沒那么嚴重，好好睡一覺就行了。這世上天天有人做噩夢，難不成都要上醫(yī)院嗎？”
“你就帶我去一次醫(yī)院吧，求你了，我真不想待在家里！”
“好好好，真要去也是明天再去，現(xiàn)在你看看幾點，凌晨3點！”他的語氣中已經(jīng)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但還是隱忍著遞給我一瓶水說，“喝點水，壓壓驚，沒事的?！蔽乙泊_實渴了，接過來一飲而盡。冰涼的礦泉水下去，我立刻清醒了許多。忽然想起他今晚值夜班，就問他為什么回來，他說走的時候看我表情不對，挺不放心的，請同一個班的小李代著，就回來看看我，沒想到正遇上我穿著睡衣沖出門。這話使我心里一熱，不再堅持去醫(yī)院。他打了個哈欠說：“走吧，回家睡覺，困了?！蔽也豢希麉s說，“別怕，有我在呢，有什么事你就叫我，我們一起面對?；厝ズ赛c熱水，暖暖身子，我保證你沒事的。”回臥室躺在床上不到10分鐘，阿凱就睡著了。直到天亮，我再沒看見或聽見奇怪的東西和聲音。但因為聽阿凱的話喝了很多水，上了好幾次廁所，所以幾乎沒睡著。
早上我再一次堅持去醫(yī)院。阿凱一直對我說：“別太在意，不用去醫(yī)院?！蔽掖蚨ㄖ饕猓粋€人也非去不可，和他認識以來，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這么，怎么勸也不肯聽，他只好陪我去。我們不知道該掛哪個科，就隨便掛了個腦科。醫(yī)生建議做CT檢查，但要等第二天才能拿到結(jié)果。不過醫(yī)生說，我這種情況應(yīng)該去掛精神科。一聽到“精神科”三個字，我心都涼透了，朝阿凱、朝醫(yī)生、朝每一個人不停地申明：“我不是神經(jīng)病！”但當時我不知道，我這種因為心慌而迫切想證明自己沒病的表現(xiàn)，卻正好印證了一句古話“此地?zé)o銀三百兩”反而使每一個看見我的人都認定我就是個“神經(jīng)病”！我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我正在跌入一個可怕的深淵。
我堅決不去什么“精神科”，阿凱抱著我說：“不去，不去，咱們回家?！蔽也幌牖丶遥液ε禄丶?，我覺得只要回家，一定又會出狀況。所以我說想去公司上班。對此，阿凱很反對，他認為我的狀況是因為沒有休息好，只要回家好好休息，一定會恢復(fù)，去上班只會使情況更糟。
我沉默了很久，提出想到街上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先不忙回家。他說可以，他會一直陪我。今天他確實對我表現(xiàn)出極大的耐心，我不想坐車，他頂著夏日烈陽陪我走路。我沒胃口，他也滴水未進?？此~上的汗和干裂的嘴唇，我有些不忍，只得在路邊隨便吃點東西，歇歇腳。他不肯走，我不肯回家，我們一直僵持到下午，最后還是我屈服了，改變主意，決定回家。我們在一起這么久，我也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原來是這么倔強。他堅持認為只要回家，一切都會好起來，根本不相信我說的一切，甚至認為我害怕的一切都毫無道理。
我說服不了他，慢慢地卻動搖了自己，覺得自己不回家的理由變得莫名其妙起來。那是我苦心經(jīng)營的家，是我夢寐的幸福港灣，無論在外面經(jīng)歷種種，回到那個地方，應(yīng)該是我的本能！當我們終于意見統(tǒng)一而踏上回家之路時，阿凱板了一天的臉終于有了笑意。
折騰了一天一夜，我只想如阿凱所說，回家能夠好好睡一覺。我雖然心里有些隱隱的擔(dān)憂，覺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對勁，但還是安慰自己：別多想了，阿凱在呢，不會有事的！
我不知道，這一次回家，我是真的進入了一個可怕的深淵，也從此完全出乎我意料地改寫了人生。當然，我更是完全沒有想到，阿凱終于露出的笑容背后，隱藏的就是那個他處心積慮為我設(shè)置的深淵！我乖巧、溫順、毫無防備地完全進入了他的計劃，甚至，我還按他的要求，向宋叔請了假，謊稱我們要去旅行，決定電話關(guān)機，等我們回來我再聯(lián)系他之類的話，為他的計劃不被經(jīng)常牽掛我的宋叔父女過早地發(fā)現(xiàn)做好了鋪墊。
由于我對自己容貌的不自信，對愛情的深深渴望，導(dǎo)致我在面對這個男人時，完全喪失了應(yīng)有的判斷能力，注定了悲劇的發(fā)生。
我和宋叔一通完電話，阿凱就拿過我的電話關(guān)了機，并且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完完全全屬于我，我不要我們被任何人打擾?！蔽覜]有看見他的小眼睛里掩飾不住的惡毒而狡猾的目光，不過就算我看了他的眼睛，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對這個男人百依百順的我，臉上掛著甜蜜的笑，接過他遞給我的水開開心心地喝了下去。從那以后，我就進入了魔幻般的地獄生活。
直到差不多兩個多月后，阿凱將我送進精神病醫(yī)院。又過了半個月，醫(yī)院因為找不到阿凱，才按阿凱在入院記錄中填寫的單位聯(lián)系到公司。宋叔得到消息趕到醫(yī)院看到的我，已經(jīng)是一個重度精神病患者，誰也不認識，見到什么東西都害怕，因為害怕激起本能的自衛(wèi)意識，所以時不時要攻擊我的精神世界中任何一個想傷害我的事物，包括看到我心疼得老淚縱橫的宋叔！
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有暴力傾向的瘋子，不得不在精神病院接受隔離治療。
六、宋叔
我一走進公司，主管就笑吟吟地過來遞給我一包東西：“這是現(xiàn)在市面上最好的。咱沒辦法不工作，就一定要把保護措施做好。”
我接過一看，居然是兩個孕婦專用防輻射的肚兜。我本來打算在網(wǎng)上買的。
“謝謝！”我由衷地說，隨即打開錢包要給他錢，他按住我的手有些生氣：“我只要你好好生一個健康的孩子！”
“領(lǐng)導(dǎo)，我”我的鼻子又開始發(fā)酸，忍著，卻不知說什么好。他又說：“我正式宣布，從現(xiàn)在開始，你按正常時間上下班，不做加班活！”
我真是賤命，在醫(yī)院住了兩天出院以后胃口大開，吃什么都香，也不吐了。中午剛到點，我就迫不及待地往食堂跑，領(lǐng)導(dǎo)找到我的時候，我正狼吞虎咽?！俺允裁茨?？吃得這么香！好好好！只要想吃東西，母子一定都健健康康的。我還擔(dān)心你吃不下東西，專門做的酸棘肉絲，你嘗嘗！”
我嘗了一口，連說好吃。他高興地不斷往我碗里送：“好吃就多吃點。以后想吃什么給我說，我給你做。你還不知道，我很會做菜的！食堂的飯菜味道不行的?！?/p>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每次除夕夜他帶到公司的美味都被我一掃而空。吃著吃著，眼淚就在我的眼眶里打轉(zhuǎn)：“領(lǐng)導(dǎo)，謝謝您！”
他放下筷子，看著我，很認真地說：“你知道嗎，我最不想聽你說謝。咱們在一起工作10年了，一直都相處得很好，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孩子，我打心眼里看著你親，像女兒一樣親。以后你想說謝的時候，能不能用另一個字代替?！?/p>
“什么字？
“叔，叫我宋叔！
“宋叔。”我順著他的話剛一念叨，并不是喊他，他卻高興得哎了一聲，接著說：“這就對了！其實我早就想聽你叫我一聲叔，可你這孩子每天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的見外得不得了。
“我…”我真的很笨，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好了，孩子，聽宋叔的，吃完飯去休息室躺會兒什么也別想，養(yǎng)好身體是第一位！”
從醫(yī)院回來后，我再沒上過二樓，就在樓下的客房里睡。阿凱問為什么，我只是說不想爬樓梯。其實我是很害怕經(jīng)過書房的門口，擔(dān)心又會生出什么事端，干脆躲開點好。阿凱搖著頭說：“那么點樓梯都不想爬，那以后肚子大了，會不會不想走路啊？”我說：“對呀，怎么辦呢？”他嘟嘯道：“誰讓你非要生??！”我裝作沒聽見，轉(zhuǎn)身去了廁所，在心里對我的孩子說：“你不僅是媽媽的寶貝，也是爸爸的寶貝，相信媽媽！”
下班時，宋叔問我：“別怪宋叔多嘴，你們結(jié)婚證辦了沒？”我告訴他：“還沒，因為阿凱的戶口還沒辦好。這兩天，他準備再回老家一趟，爭取盡快辦好?！?/p>
他問我：“真是戶口的問題嗎？
“是啊，怎么了？宋叔。
“沒事，我就是問問。孩子都有了，盡快把結(jié)婚證辦了，還得辦準生證，然后要去醫(yī)院建卡做定期檢查。”
我把宋叔的話告訴給阿凱，只是沒說是宋叔說的。第二天，阿凱就去了老家辦戶口。
半個月，阿凱那邊還沒辦好。宋叔讓我打電話告訴阿凱，如果辦不下來，就讓他先回來，公司和那邊好多單位有業(yè)務(wù)來往，公安部門也有，他可以找人辦，不必在那邊久等。
聽了這話，阿凱說：“你有這些關(guān)系早說呀，害我跑了這么久。我沒本事，你只需要一個電話，別人就可以幫你辦好了帶過來，我一個大男人親自來辦，求爹爹告奶奶的卻辦不了。說到底是我沒用，我什么男人呀我！”
我趕緊說：“阿凱，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之前真不知道我們公司和你們老家那邊有業(yè)務(wù)來往。
“我告訴你，我這兩天就辦好了，辦好我就回，不用你打什么鳥電話！”
“好好好！阿凱，我不打電話，我在家等你！
宋叔說話算話，自從那天他說了再不讓我加班以后，我每天都能按時下班。當然我知道這樣的結(jié)果是收入不如以前，沒辦法，有得必有失，按他的話說，我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是養(yǎng)好身體，平平安安地生一個健康的寶寶。
阿凱不在家，我每天晚飯在公司吃了才回去。一個人無聊得很，為了孩子也不能玩電腦。昨晚和阿凱通電話，他像是很生氣，今天也沒打電話。雖然我很想給他打個電話，卻不知他事情辦沒辦好，萬一今天辦得不順，心情不好，打電話過去純粹是惹他生氣，無奈地又把手機裝回包里。
很多年來，我有個習(xí)慣：早上在杯子里倒杯水晾著，晚上一回家就先把它喝掉。這不僅僅是解渴，更是一種回家的感覺。爸媽在的時候，每次回家首先會有一杯水遞到手上。這段時間宋叔一直叮囑別喝涼水，所以早上只倒半杯水放著，好沖些熱的喝。昨晚因為那通電話惹阿凱不高興，我也沒睡好，今早差點遲到，忘了往杯里倒水。在小賣部買了瓶水，想到宋叔現(xiàn)在真像一個父親，什么都要管，他還讓我別喝礦泉水，說那些水都不可靠，最好的是現(xiàn)燒的開水。慢慢地著方步回家，我卻發(fā)現(xiàn)原來今早在杯子里晾了水的，真是，原來懷孕是要影響記憶的。
也許是走累了，喝了水倦意很快就上來了，我不想進房間，扯過毯子就在客廳沙發(fā)上睡下了。宋叔怕我看電視感冒，特別叮囑阿凱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放了條毯子。
朦朧中，我忽然聽到二樓書房中人聲鼎沸，還有兵器碰撞打斗聲夾雜其中。天哪！發(fā)生了什么，難道畫上的一切都跑下來了嗎？我使勁地用毯子蓋住頭，但是，沒有用，除了打斗聲外，還多了慘叫聲，怎么了？怎么了？
我本能地想跑出去，但這是我的新家，我和阿凱的心血所在，怎么能容忍誰來隨便踐踏？我從沒有惹過誰，只想安靜地活著，過自己的小日子，為什么和我過不去，偏要這樣來惹我！感到無比憤怒的我突然沒了恐懼，環(huán)顧客廳，從酒柜里操起一瓶酒權(quán)當武器，直朝二樓奔去！嘴里大聲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怕你們，來吧，來吧！沖我來！”
來到二樓書房門口，里面卻一下子沒了動靜，安靜得整幢房子里只有我的呼吸聲。我甚至聽到廚房水龍頭有一滴水滴落的聲音一—答！這輕輕的一聲在空蕩蕩的房子生成巨大的回響，驚得我渾身一抖。第一次覺得大房子是如此恐怖。
那一滴水的聲音，也把我從狂怒的巔峰拉回現(xiàn)實，我不敢想象一門之隔的里面會是怎樣一種場景。
側(cè)耳細聽了好一會兒，里面卻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動靜。難道剛才我聽錯了？站了一會兒，考慮再三，我還是決定推開門，看看會更放心些。深吸一口氣后，我猛地推開門，門里一切如舊。窗簾沒有拉，月光和外面的燈光共同把屋里照得清清楚楚。
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我一邊拍腦袋笑自己太神經(jīng)質(zhì)了，一邊伸手關(guān)門。就在關(guān)門的一瞬間，一個血流成河的古代戰(zhàn)場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離我最近的一個人，他的一只眼睛已經(jīng)掉落在臉上，只有一點點肉皮連著，他把一只手伸向我，無比艱難地說：“救我！”他使勁向我爬，但也許用力太猛，上半身前進了一步，下半身卻留在原地！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本能地朝樓下逃去，卻根本沒有走樓梯，而是直接從扶手跳了下去。從起跳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劇烈的疼痛中醒來，家里一切照舊，只是我的周圍一地鮮血，像剛才的古代戰(zhàn)場。我努力爬向電話，撥通了宋叔的手機，聽到他的聲音后，我像那個瀕死的古代武士一樣，只說了兩個字：“救我！”
像上次一樣，我醒來時，在醫(yī)院，宋叔和一位公司后勤守在旁邊。看到宋叔，我本能地伸手抓住他：“叔！”
“孩子！你怎么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我就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不停地發(fā)抖：“我害怕！我害怕！叔，你陪著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不怕，孩子，不怕，有宋叔在，誰也不用怕！
這回，我失去了孩子，右腿骨折，還摔斷了兩根肋骨。本來，別墅書房樓梯并不高，如果順著梯子滾下來的話，最多受些皮外傷，都怪我自己，驚慌失措之下從扶手往下跳，才會如此嚴重。
這些結(jié)果，宋叔在電話里給阿凱說過了，他一進門就抱著我，我哭了：“孩子沒了?！彼f：“你盡快把傷養(yǎng)好才是最重要的?！蔽液芟胪赐纯炜斓乜抟粓觯墒俏冶仨毐M力憋著，因為肋骨斷了，出大氣都疼得厲害。
宋叔和阿凱每天除了換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還換著花樣陪我聊天。很多話題他們都要小心地避開，就算我提起，他們也都趕緊打岔，比如：懷孕，打仗，樓梯等等和這次事件有關(guān)的一切。也正因為這樣，我的心情更沒法好起來。他們精心準備的食物，我根本沒胃口下咽。自從搬進新家，那個書房就古怪得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夫妻間的很多事，我既不能給阿凱說，也不好意思給宋叔說。
一天，宋叔說要帶一個人來見我，我誰也不想見，但宋叔說沒事的，我保證你見她不會后悔。我猜宋叔一定要我認識的是他的女兒，不過，我沒想到，她是坐著輪椅被宋叔推來的。
“安姐，我早就知道你，只是爸一直不帶我來見你?！彼疑斐鍪郑^續(xù)說，“現(xiàn)在我們算正式認識了，我叫宋歡，爸爸叫我歡歡，我希望安姐也叫我歡歡?！?/p>
這個長相平平的女孩，朝我伸出她小而瘦的手。我輕輕地用指尖碰碰她，她卻飛快而有力地握住說：“我們早就該認識了，都怪我爸爸，老是拖?！?/p>
她真的一點也沒把自己當外人，轉(zhuǎn)頭對阿凱說：“姐夫，你去忙吧，我和姐姐說說話?！?/p>
要想不和宋歡熟起來還真不是容易的事，她就像倒豆子一樣，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無遮無攔把她家的事全都抖給了我。
原來她生下來雙腿就有問題，只是宋叔他們大意了，等到其他同齡孩子都會走路了，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等把她送進醫(yī)院，卻被告知一切都晚了。她活了20多年，雙腿沒有挪動過一步。早幾年，為了給她治病，宋叔兩口子債臺高筑。給孩子治病無望，宋叔卻不肯放棄，就算是聽一個路人說的方子，他都要想法找來給歡歡試。歡歡的媽媽勸他放棄，讓生活回到原位，過兩年還些賬，趁他們都還年輕再生個健康的孩子，可宋叔聽不進。年輕且有些姿色的歡歡媽媽最終選擇了不辭而別，從此查無音信。宋叔一個人帶著歡歡，嘗試了各種治療方法，歡歡卻始終沒能站起來。
早些年，宋叔帶個病孩子根本沒條件找個伴。后來，宋叔有了固定的工作，收入漸漸穩(wěn)定，卻沒了這心思。
歡歡說：“姐，爸爸的頭發(fā)都是為我操心掉光的。現(xiàn)在我和爸爸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不用到處顛沛?？墒?，爸爸已經(jīng)老了。我對不起他，我是他的拖累，有時候，我真恨死自己了！”她使勁拍打雙腿。我趕緊忍痛支起身拉住她，把她的手緊緊地握住說：“歡歡，你不知道，有你是你爸最大的幸福！”
“咦，姐，你怎么和我爸說的一樣啊？他告訴你的？
“他沒對我說過，是我感覺到的。你們相依為命到今天，足夠說明你們就是對方的幸福源泉！”
我其實還想說，我很羨慕她。即使雙腳不能動，但始終有個人把她當珍寶般呵護著，為她遮風(fēng)擋雨，把她當成生活的軸心。再說，她雖然長相一般，但不愁見人。不管走到哪里頂多被人同情，不會因長相丑陋遭人唾棄。
“姐姐！我在聽你說話，怎么嘆氣呀。
她順著我握住的手，竟把頭靠進我懷里，撒嬌地說：“姐姐，我有個爸爸是很好，但我還希望有個姐姐，可以這樣說話，說很多很多悄悄話。你不知道，我其實有很多話不敢對爸爸說，怕他難受，怕他擔(dān)心，怕被他罵等等。有個姐姐就不一樣了，什么都可以說，很多話一說出來人馬上就輕松了?！?/p>
我的鼻子一下子變得酸酸的，我何嘗不希望有個人可以敞開說話？10年了，沒有人聽過我傾訴，也沒人這樣向我傾訴過。即使有了阿凱，很多話我并不敢對他說。
她說：“姐姐，讓爸爸和姐夫把我們推出去走走好嗎？”
“好啊！”我欣然答應(yīng)，整個人都輕巧起來。
我們被宋叔拒絕了：“安姐還不能出去吹風(fēng)，你別胡鬧?！?/p>
歡歡朝我吐吐舌頭，然后說：“算你欠我哦，等你好了推我去吃肯德基！”這孩子！居然可以立馬想到肯德基那兒去。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她。我這次也是坐小月子，不能過早地出去吹風(fēng)，宋叔早就交代過阿凱的。這小姑娘一來，自己都給忘了。
那天以后，歡歡經(jīng)常來陪我。聽她天南地北一陣神侃，時間過得飛快。出院后，我沒上班，在家養(yǎng)骨傷。宋叔和歡歡漸漸成了我們家唯一的?？汀Ｋ麄z經(jīng)常帶菜來家做飯，宋叔和阿凱在廚房合作。盡管阿凱做菜也做得很好，可是和宋叔比起來，他還是差了一截。他以前打過工的飯店為招攬客人，大多數(shù)時候把味道放在第一位。宋叔就不一樣了，他做的飯菜不僅色香味俱全，極講究營養(yǎng)搭配，而且花樣不斷翻新，真的是聞著流口水，吃著過癮，吃過了還想?？吹贸鰜恚粋€大男人在女兒身上花的功夫。
這是一種帶著憂郁色彩的厚重的父愛。他不可能陪女兒一輩子，總有一天，將先女兒而去，盡可能多為女兒考慮，多為她做事，是宋叔的本能。想當初，我的父母也是這樣?？粗问灞葘嶋H年齡蒼老的面頰，就知道他的笑容背后有多少深藏的心事。
令宋叔欣慰的是，歡歡不僅懂事又聰明，而且在寫作上有極高的天賦。她的文章經(jīng)常在各種雜志上發(fā)表，如今的她正朝著一個成熟的網(wǎng)絡(luò)寫手發(fā)展。就算以后宋叔百年，她養(yǎng)活自己也沒有問題。但畢竟，她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樣，為防止雙腿肌肉萎縮，必須常年吃藥，還要堅持做理療和鍛煉。她的起居自己無法自理，時時需要人照顧，宋叔的擔(dān)心無處不在。
我的腿慢慢好起來，可以下地了，我就努力地堅持鍛煉，想早一點去上班，早一點帶歡歡去吃肯德基。
下午我堅持拄著拐，和阿凱一起送歡歡他們父女到小區(qū)門外，看他們上了車，我挽著阿凱的手，慢慢往回走。阿凱說：“他們怎么老往咱家跑啊？”
他的話使我一愣：“怎么啦？
“他們一來，我們就得圍著他們轉(zhuǎn)，做他們想吃的，陪他們聊天，真是！”
我真沒想到他會這么說，詫異無比：“你和宋叔不是聊得挺好嗎，你還一直說早點認識宋叔就好了?！?/p>
“你說，客人來家了，我能不熱情點嗎？我那是跟他們客套，沒想到他們真當回事，你也當回事！”
“為什么？”
他看向一邊，不再理我。難道，他并不歡迎宋叔他們，可是，他卻表現(xiàn)得那么熱情。我真的糊涂了！
七、結(jié)婚
我受傷了，孩子沒了，一連串的事情以來，阿凱一直陪著我。半夜醒來，他溫?zé)岬纳眢w就躺在我旁邊，呼吸均勻，我很滿足，再沒有做過噩夢。
當然，我也沒進過書房。
阿凱說，等我傷好上班以后他也要出去找工作。這之前，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先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他攬住我的腰，定定地看著我，很認真地說。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點點頭。至少到現(xiàn)在我們經(jīng)歷這么多之后，我還是沒有勇氣和他對視，害怕從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樣子，更害怕從他的眼底看到失望和無可奈何。雖然說，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就是這個樣子，他應(yīng)該是認可了我的一切，包括容貌，才選擇和我在一起的。但我還是隱隱地有些擔(dān)心，萬一哪天他看久了我的長相，突然覺得后悔，那我怎么辦？所以這樣的時候，我習(xí)慣了掩耳盜鈴般地垂頭、低眉。他說：“那咱們選個日子吧?！蔽艺f：“你定吧?！?/p>
歡歡知道后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我：“姐，爸說了你們領(lǐng)完證要請我們吃大餐，到時候你得提前告訴我，我好讓爸訂位子?！?/p>
宋叔讓我下了班留一下。等公司的人都走了，他卻遲遲不說什么事。我看他盡在清理一些過期的文件，這些是辦公室文員的事，何需他一個業(yè)務(wù)主管動手？我猜到他有什么事想對我說卻不好開口，這不像他的性格，可能對他來說事情有點重大，就耐心地等著。10多分鐘后，他使勁地深呼吸了幾下，像下定決心似的轉(zhuǎn)向我，但一看到我，卻又猶豫地轉(zhuǎn)回去。我笑著說：“叔，您怎么了，有什么話這么難開口呀？這不像您。是不是什么壞消息，沒事，我承受得了。是不是我的設(shè)計沒通過？”
他在沙發(fā)上坐下，也招呼我坐下，才慢慢地對我說：“孩子，叔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我想了很久，不說我怕以后會后悔，但我說了又怕影響你的生活?！?/p>
“您說吧，叔！
他看著我認真地說：“你想沒想過去做個婚前財產(chǎn)公證，這樣，就算以后，以后你們有什么問題，都不涉及財產(chǎn)，會簡單很多，對你也是個保障?！?/p>
“婚前財產(chǎn)公證？”我雖然以前聽過這詞，但還是沒立馬反應(yīng)過來。
“孩子，這是咱爺倆的私房話哈。你看，阿凱和你走到一起，我們大家也都高興，你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幸幸福福地過你的小日子，這是最好的。我也相信你們是真心相愛，一定能白頭偕老。但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是很難預(yù)料的，我們應(yīng)該對自己有一定的，這個，自我保護意識。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看向他，這個我已經(jīng)把他當親人的人，我完全相信他說這話是出于我的角度，為我考慮。房子、車子的首付都是我給的，包括房子的裝修費，買家具的錢都是我出的，除了我這10年來的積蓄，還有父母留給我的。阿凱一直沒有固定工作，沒有積蓄，沒有父母，現(xiàn)在每個月的按揭也全靠我支撐。
但是，宋叔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我的自尊！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男人肯要我，而且是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是他主動要求和我結(jié)婚，給彼此一個家。為了這個家，誰出了錢誰沒出錢真有那么重要嗎？為什么要擔(dān)心我會被騙，懷疑阿凱和我在一起的動機，難道我真的那么不堪嗎？我沒說話，眼淚已經(jīng)很不爭氣地直往下落。
宋叔站起來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我就是不會下去端飯的腳步。說話！”
我緩緩地對宋叔說：“叔，不是那么回事，您是為我好，我知道的。”我走到宋叔面前，拉住他的手繼續(xù)說，“但是，我不會去做婚前財產(chǎn)公證的，因為這樣對阿凱不公平，也會把我推向難堪?！?/p>
“但是，孩子…
我把食指豎在嘴上，打斷了宋叔的話：“謝謝您，叔，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愛他，相信他對我的愛也同樣真誠！我知道您擔(dān)心什么，但是，就算有一天，您的擔(dān)心應(yīng)驗了，我也不會后悔的！”
“你別那么快做決定，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一下。
“好，我會回去認真考慮，但結(jié)果是一樣的，不會改變?！蔽业膱远ㄦ?zhèn)住了宋叔，更讓自己震驚。
阿凱不知道我和宋叔的對話，做了一桌菜，開心地等我回家。他告訴我他找到工作了，在電腦城當保安，待遇還不錯。他說，現(xiàn)在我們最大的事就是去領(lǐng)結(jié)婚證。這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笑著問他：“領(lǐng)結(jié)婚證你有戶口本嗎？”
“怎么沒有？”他張嘴就答。
我說：“上回你不是去辦戶口還沒完我就摔傷了，你接到電話馬上趕回來，那你哪來的戶口呀？”
他一拍腦袋，大喊一聲：“對呀，你看，我忘了，就差取本了。一切都辦好了，就等那天早上去拿本，結(jié)果接到宋叔電話說你出事了，哪還有心思等到上班時間去拿本呀，立馬就往回趕了?！?/p>
“那你快去拿呀！”我就差沒說咱們好快點領(lǐng)證。
“好，我明天就去，后天上午去拿證，如果順利，下午就趕回來。后天上午如果沒拿到，我就一直守在他們辦公室不走，吃住都那兒了，一拿到本，我馬上回來，多一分鐘也不耽擱。”
他邊說邊把頭伸過來親我。我笑了，摸摸他光滑的臉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說：“好??！”
阿凱真的兩天就辦好戶口回來了。我們查了皇歷選六月六日去領(lǐng)證。宋叔說：“丫頭，你真想好了？”我說：“想好了，您放心吧?！彼f：“那婚禮我來給你辦，我嫁大閨女！”
“婚禮？叔，我們沒打算辦婚禮，都沒什么熟人。宋叔一聽，立馬皺眉了：“你沒什么親人朋友，這我相信，那阿凱也沒有，那么巧？你就沒好好問問？
我告訴他，阿凱從小被父母遺棄，是養(yǎng)父母帶大的。12歲開始在外打工，慢慢地就和家里失去了聯(lián)絡(luò)，連養(yǎng)父母搬哪去住了都不知道，所以辦戶口才會那么難。
他哦了一聲，說他們一起做飯的時候，問過阿凱怎么那么會做菜時，聽阿凱說過小時候的一些經(jīng)歷，但不可能連個同鄉(xiāng)好友都沒有吧？
我說：“叔啊，阿凱一年換幾個工作，在哪都待不長，會跟誰交情厚啊。哪像你我，一做同事就是10年，而且還要繼續(xù)做下去呢?！?/p>
宋叔半信半疑地點點頭說：“這個我得問問他。
我以為宋叔只是說說，沒想到晚飯他真約了阿凱過來。不知道宋叔會對阿凱說什么，會不會刨根問底查戶口一樣。如果那樣的話阿凱會煩的。因為擔(dān)心，所以我一會兒也不敢離開。可是歡歡突然說要上廁所，宋叔看著我說：“公共場合，我不方便去幫她，你幫我去一下吧?！?/p>
從廁所出來，我遠遠地看到他們倆很激動地在說什么，甚至阿凱還在用一根手指指宋叔！我趕緊過去，他們卻都笑逐顏開的，難道我又產(chǎn)生幻覺了？沒道理！
阿凱說：“安安，宋叔問我們婚禮怎么辦，我們還沒想好，咱回去好好地想想吧！”
我說：“嗯，我們還真沒想過。
宋叔看著我說：“結(jié)婚是人生大事，應(yīng)該收到所有親朋好友的祝福，祝福越多今后會越幸福。”
阿凱笑了：“叔，我們知道您是為我們好，但這是迷信，過日子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跟有沒有誰的祝福根本沒關(guān)系的。
我趕緊點頭。宋叔慢慢地喝了口茶，頓了頓說：“總之，你們好好商量一下吧，至少要請兩桌客人。費用我來出?！?/p>
阿凱說：“叔，您說笑了，辦酒席的錢我們還是拿得出的，哪能讓您破費呀。至于辦不辦，我們定了通知你！”我覺得他言下之意就是沒你什么事，心里一緊。
宋叔欲言又止，繼續(xù)慢慢喝茶。我知道他在等我表態(tài)。我的手心有些冒汗，舔舔嘴角說：“對?！比缓筅s緊埋頭喝水，假裝不知道宋叔正詫異地盯著我看。
晚上回家我問阿凱和宋叔說了什么，他笑著攬我入懷：“他就像我的老岳父，你說我們會說什么呢？不都告訴你了嗎，就是辦婚禮的事，老頭子就想出風(fēng)頭。”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出什么風(fēng)頭？”
他慢慢地說：“咱們倆都是孤兒，無親無故，他出面給辦婚禮，顯得他多有愛心，多仁義呀。知道不，這婚禮一辦下來，以后咱們就得像親爹一樣對他好，要不然的話就顯得沒良心了。，
我不假思索地說： “你想多了。
他放開我，直直地倒在沙發(fā)上，瞪大眼晴看天花板，好一會兒才看看我說：“不說了，辦不辦婚禮是我們倆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以后咱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我也不想讓宋叔操心，雖然覺得阿凱說得不對，但那句“以后咱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徹底說到我的心里去了，完完全全找不到其他的話說。
大婚在即，別的女孩首先想到的是去拍婚紗照，我也向往，但向往歸向往，我怎么敢去？阿凱一表人才，我卻這副樣子，單單影樓那些工作人員猜測的目光我就沒法面對。盡管我什么都沒說，歡歡這個鬼丫頭卻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不僅從網(wǎng)上搜羅了許多婚紗影樓，全面了解他們的風(fēng)格、技術(shù)、價格后，還篩選出一家，硬要拉我去看。我不去她就嘟著嘴說：“我以后結(jié)婚也要照婚紗照的，你就當是陪我去偵察偵察嘛?！蔽乙幌伦有α耍皞刹臁边@樣的詞都用上了，好像我們要上戰(zhàn)場了。但是小姑娘還真是說對了，一坐上去影樓的出租車，我就開始緊張，真有要上戰(zhàn)場的感覺。歡歡握著我的手說：“姐，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有人說，這個世界只有錢是萬能的。這回我信了這話，從踏入影樓的那一刻，那幾個乖巧的小姑娘就不停地夸我身材好、氣質(zhì)好、頭發(fā)好、皮膚好。有生意進門，哪有推出去的道理！我在飄飄然的同時，沒忘了擔(dān)心我的臉，小姑娘卻說：“沒有啊，哪有那么嚴重，你放心吧，保證照出來漂漂亮亮的?！痹跉g歡和小姑娘們的慫患下，我換了一套白色的婚紗，頭上戴了花環(huán)。從換衣間出來，歡歡就夸張地雙手捂嘴、瞪大眼睛朝我發(fā)神。鏡中的自己身材高挑，顯得純潔高雅。在衣服的襯托下，臉好像也沒那么難看，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也沒那么丑！
那套婚紗給了我極大的自信！我決定要照一套婚紗照，給自己、給婚姻、給后代一個交代！
阿凱一回家，我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你猜我今天去哪兒了？”
“去哪兒了？”
“歡歡拉我去了婚紗影樓！”我只顧自己興奮，沒有注意到他淡淡的反應(yīng)和疲憊的表情，順勢把自己掛到他頸上。然而幾乎在我靠上他的同時，他就輕輕地推開我說：“坐下說?！笨匆膊豢次乙谎?，徑直走向沙發(fā)，并躺了上去。我跟上去，蹲在他頭邊，繼續(xù)說：“我試穿了婚紗，是一件白色拖地的，感覺很不錯，我讓歡歡用手機給我拍了，你看看吧。”我拿出手機，興致勃勃地找圖片想給他看。他根本沒有要看的意思說：“你想說什么，直接說重點吧?！彼]著眼，沒有要看的意思，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有些發(fā)怵，但還是說：“我想，我們，我們?nèi)フ諅€婚紗照?！?/p>
“有意思嗎？那對我們過日子有用嗎？你去問問照過的，哪家不是把那玩意放在角落里一輩子。盡想些無聊的！”
“阿凱，你怎么了？”
“讓我安靜會兒，我頭疼！
“你是不是感冒了，或者有什么事嗎？
“沒有，我先上去睡會兒?！闭f完這話的時候，他人已經(jīng)上了樓梯。留給我背影，又留給我使勁關(guān)上臥室門的“砰”一聲悶響。與這聲悶響相對應(yīng)的關(guān)門所使的力氣，和剛剛跟我說話聲音音量所使的力氣成對比。黃昏，一抹燦爛的夕陽斜打進窗口，晃疼了我的眼。我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這樣對我，他一定有什么煩心的事。會是什么呢？他沒有家人，不，不是沒有，至少有養(yǎng)父母和他們的孩子，只是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知道我；我不認識他的朋友，也不知道他在這里有沒有朋友；他最近在電腦城當保安，可是我沒去過，不認識他的同事。我再次發(fā)現(xiàn)，這個和我朝夕相處，托付終身的男人，于我是個謎，我對他一無所知。我無從知道他為什么不高興，就算我想幫他分擔(dān)，也毫無辦法，只要他不說，我就無從知道。我的心涼涼的。
我在臥室門外坐到9點半，聽到臥室衛(wèi)生間有水聲，我趕緊下樓端蓮子湯：“阿凱，好點沒？吃點東西好吧，我煮了蓮子湯。”
他重新坐到床上：“還真餓了。
我高興起來：“那你先喝了這湯，然后等一下，我馬上去把飯菜端上來！”
“你吃了嗎？”他問我。
我說：“還沒。”我聽見他嘆了口氣，但是沒停下去端飯的腳步。
他跟下來，靠在廚房門口問我：“為什么不先吃？
“等你一起吃呢。
“為什么要等我？
“家里就我們兩個人，我當然要等你，老婆等老公吃飯，還用為什么嗎？”
“別對我這么好。
“你是我老公，我不應(yīng)該對你好嗎？
他沒說話，默默過來幫忙。吃飯的時候，他也一直沒有說話，也不看我。他吃得很快，吃完就上去了，只對我說：“你慢慢吃，我先上去了！”我只是嗯了一聲，一個字沒敢多說。
半夜，我被一陣風(fēng)吹醒，發(fā)現(xiàn)阿凱不在床上，窗戶開著，沒有月光，外面正在下雨，又是打雷又是閃電，窗簾被風(fēng)時不時掀起老高。衛(wèi)生間也沒人，我只好打開房門到外面去看。他是不是渴了，下樓倒水喝？走到樓梯一半，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站在書房門口，閃電中，將穿著白色真絲睡衣的背影對著我，透著一股神秘的邪氣！
我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試著喊他，他不理。只好一步步慢慢走近他：“阿凱，阿凱，你在干什么？”因為得不到回答，我只能本能地一聲接一聲地喊他。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我本來就好久不敢進書房了，而在這樣一個打雷的夜晚，他不睡覺站在書房門口干什么呢？想到書房里的那幅畫，那面墻，那個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恐怖的場面，我不知道有什么恐怖的事要發(fā)生，整個人不自覺地抖起來。與此同時，我的手指剛好觸到阿凱的肩膀，他慢慢地，機械地開始轉(zhuǎn)身！我屏住呼吸，等待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刻！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耳朵，側(cè)面，慢慢地，慢慢地，終于，看到了他的臉，謝天謝地，一如往昔！我松了口氣，說：“阿凱，你干嘛呀？”誰知道，我的話音還沒落，他突然滿臉詭異，接著伸開雙臂狂笑！那笑聲，狂野至極，恐怖至極！“啊！”我大叫一聲癱倒，順著樓梯滾到他的腳下，他卻視而不見，雙腳從我身上跨過，一路狂笑進了臥室！
我緩過神，揉著摔疼的腰來到臥室，他卻睡得正酣，仿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
難道是夢游？和書房有關(guān)嗎？我的心懸在了半空。我的情況剛剛好，阿凱又這樣，我們家書房里的那幅畫，那畫上的格薩爾王和珠牡究竟是什么人？
早上我問他，記不記得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他疑惑地看著我：“沒有??！”我再問他：“做過什么奇怪的夢沒有？”他想了想，搖搖頭說：“沒有啊，昨晚睡得很好，沒做夢?！边^了一會兒又說，“昨晚好像落枕了，脖子有點不舒服。
我打算回宿舍找回那本《格薩爾王》，可是新搬來的小王一個勁給我道歉，說她只是借來看看，結(jié)果不小心把方便面倒書上，整本書都給弄臟了，只好扔了。本以為我不要了，沒想到我來取，說一定買一本還我。我說算了，沒什么。
5月，天氣已經(jīng)很熱，但走在街上，我卻覺得背上一陣陣發(fā)冷。其實那天阿凱破門而入的時候，我想過要帶走那本書的。當時我正好看到珠牡歷經(jīng)磨難、降服駿馬歡歡喜喜接回覺如參加賽馬大會，阿凱就找到了我，潛意識里我覺得這應(yīng)該是個好兆頭，讓故事停在好的地方，我們回家好好過我們的日子，所以帶走那本書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完全放棄了。昨晚阿凱的表現(xiàn)，促使我想知道后面的故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如果再發(fā)生類似昨晚的事，我該怎么辦？
大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匆匆忙忙，沒有一個人可以去說說，再幫我出出主意。
不知不覺，我竟然走到了希望東路“藏族老鄉(xiāng)”的門口。在門口愣了會兒還是走了進去。
店里人不多，我剛坐到上次坐過的位子上，服務(wù)員就熱情地過來問我要點什么，我說：“不知道，隨便吧！
我是真的不知道，上次喝過的那個叫什么我壓根就沒問過，而且那東西有一股很濃的味，害我胃不舒服了好久。小姑娘隨即說：“要不你看看單子吧?！蔽艺f：“好啊。”剛要接過單子，有人喊了句什么，服務(wù)員答應(yīng)一聲就走開了。我正在奇怪，上回那個一頭卷發(fā)的男子已經(jīng)走到面前，他笑笑，露出好看的白牙說：“我?guī)湍泓c了清茶，大熱天里，喝清淡點好嗎？”
“好！
“好久不見，怎么樣？”天哪，他的口氣就像我們是很熟的兩個人，其實，我們只見過一次，今天是第二次。如果不是昨晚阿凱的舉動讓我想起那本書，那個故事，我可能再不會到這個地方，我們也不會再見面。但說實話，他的口氣讓我很舒服，我呼了一口氣，深深地靠入沙發(fā)。
清茶來了，他示意我嘗嘗，說：“這是我們高原農(nóng)牧民中流行的一種茶，清熱。
我喝了一口，一股清香沁入五臟。一路頂著太陽走來，也確實口渴了，干脆一飲而盡。他拿起壺一邊幫我添滿，一邊說：“解暑的?！?/p>
“你認識我？”我問他，上次我是戴著面紗來的，這回沒戴。這段時間經(jīng)常和歡歡在一起，她已經(jīng)說服我不戴面紗了，老是說：“姐，你自信點，一點也不難看，真的?！蔽椰F(xiàn)在經(jīng)常忘記戴面紗，也確實沒人把我當怪物，頂多覺得我這么好的身材配這張臉有點可惜。
他笑笑：“臉可以偽裝，身材卻作不了假。
他笑著說我的臉和我的身材，突然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這張讓很多人失望的臉，也一定讓他失望了吧。歡歡說，女人的美來自善良、成熟和自信！她說我善良并成熟，就是不自信。想到這兒，我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他接著說：“我是畫畫的，職業(yè)決定我對一切美和特別的東西過目不忘?！?/p>
我知道戴面紗的自己很特別，歡歡說過，特別的打扮只會讓更多的人注意到我。
他看我不說話，話鋒一轉(zhuǎn)說：“你今天頂著太陽過來，一定不是為了找我閑聊，先說說你的來意吧！”
“我就是想多聽一些格薩爾王和珠牡的故事，當然，在不耽誤你工作的情況下。”
“那本書？”他剛提到那本書，我趕緊按想好的說：“我想聽聽書本以外的?！?/p>
他又笑了，那排白牙真好看：“那以后有機會去我們那兒看看，到處都是關(guān)于格薩爾王和珠牡的傳說！”
“好啊，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我需要馬上了解關(guān)于他們的故事，越多越好。這對我很重要?！?/p>
他沉思片刻，才略帶試探性地問我：“我感覺你并不是要做游戲軟件，那么，發(fā)生了什么事，可不可以告訴我？”
我只見過他兩次，還沒有勇氣把一切告訴他，但如果不說出來，又怎么能獲得幫助呢？
我正在猶豫，手機突然響了。是阿凱：“你在哪兒呀？”
我說我在外面，他說已經(jīng)下班了，開車過來接我。我說了一個附近商場的名字，他說就在不遠，讓我在門口等他。
放下電話，我抱歉地對他說我得回家了。他向我揮揮手說：“好?！蔽掖掖颐γυ谧郎戏畔虏桢X就走了，臨出門時，聽見他在身后說：“凡事想開點，別太較真。”
阿凱突然問我什么時候去領(lǐng)結(jié)婚證？我說不是說好了六月六日嗎？還有10多天呢。他說：“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吧?！薄盀槭裁囱?？”我雖然這樣問，但心里其實早樂開花了，沒想到他比我還急。但結(jié)婚畢竟是大事，還是應(yīng)該選個好日子。我趕緊查皇歷看明天是什么日子，他卻阻止了我，一臉嚴肅地說：“就這么定了，明天上午去領(lǐng)結(jié)婚證?！?/p>
大紅色的結(jié)婚證拿在手上時，我心里默默地呼喊爸爸媽媽：我結(jié)婚了，女兒結(jié)婚了，嫁了一個想嫁的男人，一個愛我的男人。從此，這個世界上女兒不再是孤獨一人，有一副肩膀是女兒的依靠，你們一定要保佑女兒做個好妻子！
八、藏餐館
領(lǐng)完結(jié)婚證出來，阿凱接了個電話，就把我和結(jié)婚證扔在民政局門口急急地走了。宋叔和歡歡在酒店訂了酒席等我們，我只好一個人趕過去。宋叔堅持要等阿凱來了才開席，他說哪能少了新郎呀！可是一直等到晚上8點，阿凱還沒來，打電話催他，他說一個同事病了，走不開，讓我們自己吃。還讓我別老打電話，影響病人，讓我吃完自己回家，別等他，好像這頓飯和他根本沒什么關(guān)系。我放下電話，只好無奈地如實告訴他們父女。
宋叔的臉色很難看：“辦個婚禮請幾桌人，他說沒熟人。這會兒他又有了需要照顧的熟人了！”
宋叔是為我不平，今天這頓飯意義特殊，阿凱來不了，我心里也難受，但我想，他一定是有事，真的走不開。我對宋叔說：“叔，他現(xiàn)在才到一個新單位，想跟同事們把關(guān)系處好，好好干下去呢。沒事的，咱就自己吃吧，您別生氣了，以后我會把日子過好的?！?/p>
和這頓飯比起來，宋叔更看重我所說的最后這句話。
歡歡也趕緊說：“爸，凱哥是真有事，同事生病也不是提前能預(yù)測的，沒事，咱自己吃，以后讓凱哥給咱請客補回來！
“一個干保安的，一個月工資就兩千來塊錢，這之前還連這點錢都沒有，卻成天開著二三十萬的車到處逛，穿名牌，下館子。我看他的工資夠他用就不錯了，還給你請客。安安，你慣他吧，慣他吧！
宋叔憤憤不平，歡歡趕緊拉住他：“爸，你真心疼安姐就少說兩句吧，咱開飯好嗎？”
阿凱第二天晚上才回家，一臉疲憊，身上挺大一股消毒水味。我問他手機怎么打不通，他說沒電了，然后倒頭就睡。我煮了面端上去叫醒他，讓他吃了再睡，順便問他同事怎么樣了，他只說病情穩(wěn)定了。
躺在他身邊，聽著他打鼾，感覺從來沒這么充實。誰不想把日子過好呢？這個男人既然選擇了和我結(jié)婚，就一定會好好跟我過日子的，我不能斤斤計較，攪了自己的好日子。
“阿凱，起來啦？我燉了雞湯，馬上盛給你啊。
“唔，好香，你啥時候燉的？
“我提前一小時起來燉的，雞是昨天買好的土雞，放在冰箱里的?！?/p>
“我來不及了，要不你全部給我裝在保溫桶里，我?guī)У絾挝怀园?。?/p>
“來得及，我給你看著時間。
“來不及了，我們今天要開會，快點都給我裝上，聞著就香！”
“謝謝，老婆，我不能等你了，我遲到了。”從衛(wèi)生間出來，他接過裝滿燉雞的保溫桶，一陣風(fēng)似的開車走了。我就著開水吃幾口餅子，抓緊時間收拾廚房然后去趕公交上班。在公交上擠得快變形時，想著這會兒阿凱可能正在喝雞湯啃雞腿，我心里馬上就美滋滋的。
阿凱打電話說一個同事請假，找他替班，今晚不回來了。我說那我反正也沒事，就過來陪你吧。他不讓我過去，讓我自己回家。我每次想去電腦城找他，他都不讓，他說現(xiàn)在雖然還是一個小保安，但和大家都處得不錯，他打算好好干，爭取盡快升職。想到晚上又要一個人面對大房子，我就開始后悔當初為什么要買別墅呀。最惱火的是，我最近上樓回臥室就不敢下樓，每次經(jīng)過書房門口，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看我，背上涼颶颶的！
今晚又該怎么辦？我有點煩躁。正在這時，歡歡打電話來：“姐，好久沒見了，你就一點不想我嗎？我聽爸說，你最近狀態(tài)不錯，兩個項目做得很出色，拿了大紅包，不打算請客嗎？”
我和歡歡在外面吃飯的時候都不多，哪兒好吃，哪兒有特色一概不知，所以究竟該去哪兒商量了半天也沒結(jié)果。問宋叔，他卻笑著說：“我今兒是蹭飯，客隨主便?！睔g歡說要不我們?nèi)コ皂n國菜吧？可是去哪兒吃，對于不經(jīng)常在外吃飯的我們來說，又成了問題?？粗液蜌g歡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宋叔笑著說：“孩子們，要不去希望路吧，那條街上什么風(fēng)味的美食都有。”
車開到希望路，我才意識到曾來過這條街的“藏族老鄉(xiāng)”找過唐卡畫師尼瑪。歡歡突然雀躍道：“對了對了，咱們?nèi)コ圆夭桶桑夭宛^的酸奶超好喝！”
宋叔轉(zhuǎn)頭征求我的意見，我表示同意，今兒說好了請歡歡，她想吃什么當然要滿足她。宋叔說那好，我?guī)銈內(nèi)ヒ患?，環(huán)境好，味道好，服務(wù)也很好。歡歡連連說好，我臉上雖然在笑，但心里直打小鼓：不會那么巧，宋叔說的不會是“藏族老鄉(xiāng)”吧！
但是偏偏就有那么巧，宋叔帶我們?nèi)サ牡胤竭€真是“藏族老鄉(xiāng)”。宋叔沒想到我來過，我們一起推著歡歡往里走，他向我們介紹：“這家很有藏族特色，在這里一邊用餐，一邊欣賞，是很不錯的。”我剛想問他是不是常來，歡歡先問了，他說不是，不久前來過一次，是客戶約在這兒的，印象比較深，就一直想著哪天要
帶歡歡來看看。暗地里我松了一口氣。為了不碰見那位卷頭發(fā)畫師，我主張去包間用餐，盡管我連他們有沒有包間都不清楚?？墒且蛔哌M大廳，歡歡卻連聲地“哇哇”亂叫。我雖然來了兩次，但因為有心事，除了那幅壁畫，沒什么印象，這會兒受歡歡感染，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里面真是漂亮極了，像宮殿一般富麗堂皇、高雅華貴，并充滿異域風(fēng)味。宋叔選好位置招呼我們過去，歡歡還在不停地哇啦哇啦。
我正要慶幸卷頭發(fā)畫師可能不在，卻突然看見他正在和宋叔打招呼。我已經(jīng)推著歡歡走近，沒
辦法后退，只能往前。我來這兒的原因是我一個人的秘密，關(guān)系我的幸福。宋叔和歡歡對我就像一家人，但那些事我又怎么能開口。雖然這位卷發(fā)畫師也并不知道真相，但他可能已經(jīng)猜到我有難言之隱，所以那天才會朝我喊：“凡事想開點，別太較真！”下一秒鐘，我該怎樣面對他，我該怎么辦？宋叔朝他指了指我們，可能是作介紹，他立刻過來接我們，微笑并露出好看的白牙說：“你們好！”
我慌亂地點頭。倒是歡歡伸出手：“你好，我叫宋歡，這是我姐，安安！”
他再次看向我，我迅速地低頭，看見他的手伸在面前，只好機械地握了握，聽見他說：“歡迎你們！”
宋叔介紹說，他叫尼瑪，是個唐卡畫師，也是這個店的老板。
原來他就是尼瑪，大廳這幅畫的作者，還是店主人，上次他可沒對我承認。直到我們坐下，他禮貌地離開后，我才對自己說有必要這么緊張嗎？
只聽見歡歡像只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對宋叔說：“爸，你就只來過這兒一次，怎么會看起來那么熟呀，剛才那個人是誰？”宋叔撫撫她的頭笑著說：“丫頭，還不相信你爸？正式呢真的只來過一次，那一次我約的客戶，我們在這兒談得很順利。我走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個很重要的U盤掉在了這兒，第二天正在著急的時候，接到我那個客戶的電話，問我是不是掉了個U盤，說是藏餐館的老板尼瑪給他打的電話，所以又過來取了一趟。感覺這是個很不錯的小伙子，所以和他多聊了兩句?！?/p>
飯菜剛剛上來，宋叔突然接了一個客戶的電話，有急事得趕過去，他讓我們慢慢在這兒吃著，把車留下讓尼瑪送我們回去。尼瑪和歡歡都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到了飯點，人慢慢多了起來，尼瑪一直在那邊忙。我和歡歡邊吃邊聊，我還偷偷地注意尼瑪。這個藏族小伙子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不胖不瘦，身材挺拔，身形卻輕巧靈敏。五官輪廓分明，帥氣十足，古銅色的皮膚，更增添了許多男子氣概。看上去他耐心很好，對顧客、對服務(wù)員都笑嘻嘻的，給人很親切、很清爽的感覺。
“喂！姐！”歡歡朝我揮手，才把我的目光拉回來，“姐，看什么呢？”“看那些柱子?！蹦切┑颀埉孁P的柱子剛剛被歡歡贊了又贊。歡歡背對著大廳，看不到忙碌的尼瑪，要不然，她不笑我才怪。我心里一下子莫名地抖了起來，我怎么，怎么不自覺地在把他和阿凱比呢？天哪，我是不是有點水性楊花？這段時間，我是不是變了？忍不住嘆了口氣。嘆息聲被歡歡聽到，一定要追問怎么了，我只好告訴她阿凱今晚給人替班，不回家。她聽了說：“姐，去我家吧，跟我睡！”我本能地搖手，經(jīng)過長期孤獨后，我的生活中雖然有了阿凱，我也接受了歡歡父女，但去他們家睡，我還是覺得很不方便。歡歡晚上要做理療，他爸給她準備了很多理療儀器，一般親自給她做，偶爾沒時間，歡歡自己也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她回去還要吃藥，所以，她更不可能去我那兒睡。歡歡說，女人結(jié)了婚就開始戀家，把回家作為第一要務(wù)真麻煩。我笑了，好像她不用回家，終日在外閑逛似的。她很隨意地說：“姐，你覺得結(jié)了婚幸福嗎？”
我猜這才是她的正題，有可能是宋叔讓她來刺探的?！昂芎冒。憬惴颥F(xiàn)在很有責(zé)任心，很知道上進，他一心一意想給我好的生活！”我很開心地告訴她。
尼瑪和我先把歡歡送回家，把她安頓好，他又送我回家。我說不用，我自己可以，可他非說答應(yīng)了宋叔一定把我們都安全送到。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路上，兩邊的風(fēng)景勻速后退，車上的氣氛有點尷尬，我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對他說：“剛才，我，不好意思，有些事，宋叔他們不知道?！彼柭柤缯f：“沒事，我剛才發(fā)現(xiàn)你手心全是汗，就知道你怕我說出你來過?！笨瓷先ネ﹃杽偟囊粋€人，卻還有這么細心的一面。我只能說謝謝，他卻說：“別把自己弄得那么累，謝來謝去的不麻煩呀，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車開到我家門口時，他很吃驚地問我：“這就是你家？”
確定之后，他的好奇心突然不正常地大增，拐彎抹角的問題多了起來，比如：你家里都住著誰呀？你家有小孩嗎？你結(jié)婚多久了？雖然心里覺得有點煩，我還是一一如實回答了他。下了車我就向他告別，但他沒有走的意思，甚至還跟著我往里走。沒辦法，我只好對他說我老公不在家，今天不方便請他進去，聽我這么說他才止了步。就在我進門的時候，他突然在后面說：“你們家書房有一幅巨幅壁畫，畫的是格薩爾王和珠牡。書房外還有一幅開滿了花的草原圖，畫的是我的家鄉(xiāng)。畫中遠方的山上，有一處三角形圖案，是我們村里人在山上插的經(jīng)幡，那是我們村的標志性圖案?！蔽肄D(zhuǎn)過頭，這回輪到我吃驚了：“你畫的？”
他站在我面前，臉上抹了一層路燈的光暈，眼神淡定從容，身上有淡淡的汗味。我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個人，這個路燈下對站在一起的場景，很熟悉，我在什么地方經(jīng)歷過。他的聲音恍惚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和朋友一起畫的?！蔽也皇堑谝淮魏退f話，但這一刻，這個聲音，這種帶著關(guān)心和擔(dān)心，且因為不明就里而有些忐忑的語氣我真經(jīng)歷過，熟悉極了。
為什么？怎么了？我看著他，只能使勁地想
可能我的表現(xiàn)很怪，他有些著急，不停地問我怎么了。我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但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只能發(fā)呆。
他勸我：“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問題隨時來找我?！蔽也恢雷约鹤隽耸裁幢砬?，但可能真把他嚇住了。
人和人相處其實處的就是一種感覺。之前我還對他無比戒備，突然間又覺得他很可靠，任憑他送我進了家門。
我想請他喝杯茶，但他拒絕了，反問我：“你們結(jié)婚沒照結(jié)婚照嗎？”“沒有?！蔽依侠蠈崒嵉鼗卮?。他在屋里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之后問：“怎么沒有你們兩口子的照片？”我反問：“為什么要有照片？我是這家主人，你已經(jīng)認識我了，而且此時此刻我就在你面前，要照片干什么？”他把雙手插入褲袋，聳聳肩，嬉皮笑臉地說：“我自認為是帥哥，想看看你老公有沒有我?guī)洠俊?/p>
“我老公帥不帥他都是我老公，你帥不帥是你自個兒的事?！蔽业囊馑际撬覀儧]關(guān)系，完全沒有必要比。我想他聽懂了我的不耐煩，點點頭，擺擺手說：“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來找我，也可以給我打電話?！?/p>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抖了一下，空落落的。把他放在茶幾上的名片小心地裝進包里。
上樓的時候，我久久地站在那幅草原圖前。以前我從沒注意過畫面上的小花是有花蕊的，黃色的花蕊在白色的花瓣中顯得無比清新，讓我聯(lián)想到作者的眼睛。是誰撒的種子，誰種的花，可以這樣毫不吝嗇開得漫山遍野？天下真有這么美的地方嗎？是作者加工的吧，就像我們在電腦上加工一張圖片，年輕人可以變成老人，男人可以變成女人，沙漠可以變成湖泊。
推開書房門，我想再好好地看看那幅畫。知道了畫的作者是誰，整幅畫，甚至整個書房在我的心中變得不再那么神秘，他們的愛情令我神往：賽馬登位后，又發(fā)生了什么？
這一次獨自待在書房，獨自面對這幅畫，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而且我心情平靜，真的感覺這是在家里，在我自己的家里！這幅畫，這些家具，窗簾，以及窗外淡淡的光影，都那么親切那么熟悉。
接到尼瑪?shù)碾娫挄r，我剛剛做完一個項目，正伸著懶腰等待驗收。他說他那兒的電腦收費系統(tǒng)出了問題，請我給看看。這對我來說是小問題，于是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我和阿凱幾乎沒有一起在外吃過飯，我在電話中告訴他有人請我們吃飯，他立刻問是誰？為什么？還問有什么意思。我心情很好，覺得他小心翼翼得有點可笑，于是隨口說：“怎么啦？我們是合法夫妻，有什么不能見人的？”他看不到電話這邊我的笑臉，將我故作嚴肅的語氣當真了，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咱們也不是什么達官貴人，為什么別人突然會請咱們吃飯？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去的?！?/p>
我笑了：“老公，你別酸了，實話告訴你吧，有一家餐館的收費系統(tǒng)出了問題，請我過去幫忙弄弄，以他們的新菜品為報酬，可以放心了吧？
“修理收費系統(tǒng)，這應(yīng)該是公事，理應(yīng)由公司派活。但聽你這么說，是私交，幫私忙，是誰呀？我怎么不知道你和誰有這種私交？那要么是宋老頭的關(guān)系戶？”
我還能保持耐心解釋，但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不干宋叔的事，是我的一位朋友，請我?guī)蛶兔?。這對我來說是小事，吃他一頓飯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小事，你不用想那么復(fù)雜?！?/p>
“不干宋老頭的事？那是那個小癱子給你找的事吧？你哪來的朋友？”
他現(xiàn)在動不動就這樣沒禮貌地稱呼宋叔父女，跟他說別這樣，可他聽不進，好像他們把他得罪得有多厲害似的。我已經(jīng)對他和我一起去不抱任何希望，但答應(yīng)了別人我一定要去辦，只好對他說：“跟宋叔父女真的沒關(guān)系！”
他卻說：“你有什么好不耐煩的，現(xiàn)在這個社會這么復(fù)雜，我多問兩句還不是為你好！”
依我的經(jīng)驗，接下來他該掛電話了，回去又夠我給他解釋，只好趕緊說：“好好好，我知道你是好意！那如果你不高興，我就不去了，下班直接回家?！?/p>
他說了聲隨便你就掛了。今天只好不去了，明天上班時間抽空去一趟，正想著怎么回尼瑪，阿凱電話又打過來：“你既然答應(yīng)別人了就去吧，別耽擱久了，我先回家。他們的新菜品你一個人吃不了就都打包回來吧，免得做飯。哎！多帶點，吃不了今晚放冰箱，明天我?guī)Ыo同事吃?！?/p>
阿凱沒去，尼瑪不停地問你老公怎么不來，我只好說，他加班來不了。沒想到他的問題更多：他在哪個單位上班？收入怎么樣？在這兒有沒有什么親戚？你們是怎么認識的？男人怎么都這樣？他怎么對我老公這么感興趣？我心里很煩，男人都是怎么了？不想多說，裝作沒聽見，他自討沒趣只好閉了嘴。
雖然一進門尼瑪就很熱情地問我想吃什么，但我沒心思了解他的新菜品，就要了份牛肉面塊。藏餐館的面塊有點像北方的面片子，自己搟的面，特筋道，加入土豆、牛肉、菜葉和各種作料，湯湯水水的一大碗，又好吃又容易消化。想到阿凱的吩咐，沒辦法，我只好再要了份蓋被牛肉和酸奶打包。蓋被牛肉也是藏餐館的招牌菜，下面是加各種作料炒好的牛肉和土豆，上面像被子一樣蓋了層香軟的薄餅。薄餅裹著牛肉土豆，再配上酸奶，吃了還想吃。收費系統(tǒng)問題很簡單，幾分鐘就搞定，明知道人家不會收錢，吃了還要帶走，很難為情，所以我說打包的時候，覺得臉在發(fā)燙。尼瑪?shù)故强犊瑔栠€要什么，我一再推辭，他硬給多裝了份坨坨牛肉，也就是手抓牛排骨。
下班高峰，公交車擠得人都成了面塊，我小心地護著懷里的鋪蓋牛肉，擔(dān)心走了形影響阿凱的食欲。
我們家的車就停在門口，知道他回家了，我心里覺得很踏實。他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我趕緊把包打開，好讓他趁熱吃。他剛說完一句：“什么好東西，真香！”一看到我打開的食物就停住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這，藏餐？哪兒來的？你去哪了？見了什么人？”我有點莫名其妙：“不是你讓打包回來的嗎？我去給人家弄電腦呀！”
“我知道，我問的是你從哪兒，什么人那兒帶來的？”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只好如實說：“那個，希望路有家藏餐館，他們的收費系統(tǒng)出了問題，讓我去幫忙弄一下，我”
他用一根手指指著我，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粗暴地打斷我：“什么什么！你說什么？希望路？藏餐館？”
我看他激動得臉都白了，很害怕：“阿凱，你怎么了，你先別激動，真沒什么事，我只是去給人弄了電腦，5分鐘不到就搞定了，然后就回來了，有什么不對嗎？”
“那家藏餐館叫什么名字？
“藏，藏族老，老鄉(xiāng)。
藏族老鄉(xiāng)？他一聽這個名字，一下子失去重心坐到沙發(fā)上，半響不語。我不敢多說，慢慢地靠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輕地問：“阿凱，有什么不對嗎？我和那兒的經(jīng)理，那個叫尼瑪?shù)?，只是一面之緣，是他請我的?！?/p>
“尼瑪？他，他對你說什么了？你們怎么認識的？
“沒說什么呀，我們，有一次我請歡歡吃飯，宋叔帶我們?nèi)サ哪莾骸?/p>
“姓宋的，我就知道會是他！”他幾乎在咬牙切齒。
“怎么了，親愛的？你究竟是怎么了？當時我請歡歡吃飯，定不了地方，就說先到希望路，走到希望路，歡歡想喝酸奶，就到了那兒，也就去過一次。真的，吃了飯我們就走了，沒有多說話?！卑P的表現(xiàn)真是奇怪得不得了，我不得不隱瞞了一部分。
“以后不許去那兒，不許去見那個尼瑪！另外，少跟那個癱子出去，別被姓宋的擺布！”他怒不可遏地朝我喊，頓了頓又蠻不講理地繼續(xù)說，“還有，你的技術(shù)不是很全面，一直有其他公司想挖你嗎？跳槽吧，離開宋老頭！”
我從他面前坐到沙發(fā)上，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等他冷靜些再說。沒想到他追到我旁邊，一定要我答應(yīng)他辭職，另找工作，從此和宋叔斷了來往。
我被他逼得眼淚嘩嘩往下流。書上說，看見自己的女人流淚，男人就會軟下來?？墒?，阿凱卻對我吼：“你號喪?。「阏f話呢！”
我只好對他說：“阿凱，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了，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你說出為什么呀？如果你的理由可信，我可以按你說的做。
他愣了愣，慢慢坐回沙發(fā)，像是冷靜了些，又像是在思考什么，過了一會兒，他下決心似的甩甩頭說：“好，我告訴你，那個尼瑪和宋老頭他們是一伙的，他們就想攪了我們的好日子！”
“沒有啊，他們沒做什么啊，你為什么這樣說？
“我跟你說不清楚！總之”總之什么，他沒有說，只是用右手的食指狠狠地指指我。然后，他竟然摔門而去。
上一次我陪歡歡去上廁所出來，他就用這個動作對宋叔。
九、深淵
我們家的大門材質(zhì)很好，我不清楚是什么牌子，記得裝修的時候阿凱說過，大門很關(guān)鍵，一定要用最好的，所以選了進口品牌。當時我還笑了，說：“門有必要用那么好嗎？咱家最值錢的是房子，誰能把它搬走嗎？”
大門因為具備上好的材質(zhì)，在阿凱的狠摔之下，只發(fā)出一聲悶響。本來，我看到他沖出門的架勢，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他會狠狠地摔門，不自覺中我蜷起脖頸等待著門和門框狠撞發(fā)出的巨響。但是，預(yù)料中的巨響被一聲悶響替代，悶響的音量不夠，我蜷起的部位沒有被震松下來，反而讓我的后背也跟著蜷了起來。我無力地就勢靠著沙發(fā)，坐到地上。這時候，我的心里本應(yīng)該有千萬個問號，因為我不明白阿凱為什么要發(fā)這么大的火。但我只覺得一身很軟，直往下墜，一點力都沒有，什么也不想去想，就只想這樣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突然想起，小時候奶奶說過：如果一個人要死了，或者是要倒大霉的時候，就會感覺身子沒有力，直往下墜。這是很不好的兆頭！這種一直往下墜的感覺其實很不好，就算我不信奶奶說的話，可我也不能放任著就這么墜下去，所以，我必須拼命奔跑，逃避每一股想拉住我的力量。我亡命地跑過一片茫茫的，血紅血紅的原野，那些血紅血紅的草在我的腳下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也許，是我跑得鮮血淋漓的腳染紅了它們。但是，我沒有精力，也完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只能不停地跑。終于，前面出現(xiàn)了一座山。如果我跑到山上，一切就應(yīng)該會好的。我離那座山越來越近，我甚至能感覺到，那些突兀的巨石，實際上就是山向我伸出的接應(yīng)的臂膀，我也向它伸出求救的雙手。就在這時，突然一聲悶響，大地剛好在我落腳的地方裂開了巨大的口子，無數(shù)雙手一下布滿我的雙腳，一直到腿部。我的手指尖甚至已經(jīng)觸到了接應(yīng)我的巨石，但我還是被無數(shù)雙手拉向漆黑的深淵！
我很慶幸自己在這一刻猛然醒來！原來是夢，我在家里，盡管是坐在地上，靠著沙發(fā)，睡得很不舒服，但，我是在家里！這一點讓我感覺無比安慰。
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想起身坐到沙發(fā)上。就在我動身的一瞬，卻發(fā)現(xiàn)一個陰森森的人影站在沙發(fā)背后，禁不住“啊”了一聲，重新坐回地上，轉(zhuǎn)身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阿凱！
“阿凱！你在干嘛？
我想起來，他剛才摔門而去，我就睡著了。他摔門而去的聲音和我剛剛夢里的響聲是一樣的，原來，關(guān)鍵的時候，是他回來了，要不然，我不知道還會夢到什么更可怕的東西！
他走過來，把茶幾上我給他打包回來的所有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掉，然后到我跟前，拉我起來坐到沙發(fā)上，對我說：“你坐著，我去煮面，我們吃炸醬面?！?/p>
過了一會兒，他端來兩碗面。先把其中一碗放到茶幾上，端著另一碗，拿起筷子認真地和起來，等把佐料完全和勻了，就連筷子一起遞給我。我搖搖頭說不想吃，他卻固執(zhí)地把碗放進我的手中，說：“陪我吃點，我給你盛的不多?！比缓缶妥灶欁远似鹆硪煌耄炔患按赝炖锼?，看樣子是餓極了。我心里一疼，怕他噎著，趕緊遞給他一杯水。他接過去，一口氣喝完，朝我笑笑說：“吃吧?！?/p>
如果不是那包從尼瑪?shù)昀锎虬貋淼臇|西真真切切地躺在垃圾桶里，我甚至懷疑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我不敢說我已吃過晚飯，只好把面全吃光了，撐得實在難受，就把家里打掃了一遍。阿凱也來幫忙，一會兒弄這個，一會兒弄那個，有時反幫了倒忙。我們漸漸地有說有笑，就像這世上所有最普通的夫妻一樣。以前我爸媽也是這樣，吵過了，一會兒就和好了。
半夜醒來我想上廁所。這個夜晚，月色很清亮，身邊阿凱的呼吸很均勻。怕吵到阿凱，我輕輕下床，雙腳剛剛在地上站住，一陣眩暈襲來，耳朵里陡然充滿亂七八糟的聲音，其中最恐怖的是什么東西貼著地面一點一點地向我靠近，像蛇，像人，又像某種其他生物。不管是什么，我能感覺到它是充滿惡意的，沖著我，帶著惡毒的目的而來。我覺得我的頭在飛速旋轉(zhuǎn)，然后有什么東西勒住我的脖子，我想喊阿凱卻完全出不了聲，甚至呼吸都很困難。緊接著，一個涼得不能再涼的東西，抓住了我的腳，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拖，整個身子就仰面倒在地上，然后，被野蠻地、一刻也不停息地繼續(xù)拖著走。我的另一只腳在床腳碰了一下，但無濟于事，根本沒來得及抓住或是勾住床腳，一點也沒有減緩被拖走的速度。我的腳被那個冰涼的東西抓住的地方，痛得好像快要斷了。我被拖著走的時候，耳朵里充滿了咒罵聲，好像是拖我的這個東西在不停地罵。我任憑自己被拖向樓梯，然后一級一級地往下，每下一級臺階，我的屁股、腰、背、頭就依次在臺階上狠狼地撞擊一次。等我被完全拖到臺階上后，我可憐的身體就不停地，此起彼伏地被撞。我努力想看清是什么在拖我，但是沒有，什么也沒有。我只看見一個巨大的，漆黑的洞。天啦，那哪里是洞喲，分明是書房大開著的門。
“?。 蔽移幢M力氣，終于在最后一刻叫出了聲。這一聲叫所用的力氣之大，竟然使我虛脫過去。我在阿凱不停的呼喚中醒來，就在床邊。阿凱說我可能做夢了，一聲大叫就掉下床了，掉下去還睡得跟豬一樣，叫了半天才叫醒。他調(diào)侃說：“再叫不醒我準備叫救護車了呢?！?/p>
我們重新躺回床上后，他問我：“做噩夢了嗎？夢見什么了？”可是，那是夢嗎？如此真實的一切，我不敢去想。不一會兒，阿凱又傳來熟睡的呼吸聲。我卻沒法入睡，可怕的夢境一遍遍在我腦子里放幻燈片似的。想起奶奶說的話，真的有什么東西來拖我嗎？
阿凱來公司樓下接我下班，這讓我很興奮，他已經(jīng)好久沒來接過我了。我一坐進車里，他就說：“昨晚沒睡好，今天沒精神吧？”我本來把昨晚的事忘了，他一提起，感覺心臟好像猛地下墜了一下。為了不讓他擔(dān)心，我暗提一口氣，把聲音放得很輕松地說：“沒事，我都忘了?！甭犖疫@么說，他轉(zhuǎn)過頭，很認真地看向我：“沒事？”“沒事！”他對我這種狀態(tài)有點不可思議。我暗想，昨晚一場噩夢，把自己弄得現(xiàn)在頭還是昏的，一整天幾乎沒辦法工作，沒想到也讓他擔(dān)心成這樣。他是不知道我的夢境和奶奶說過的話，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擔(dān)心成哪樣呢?？吹剿臉幼樱惺苤膼?，我心里滿滿的都是幸福，籠罩的陰霾頓時散得差不多了。
其實，到了很久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種跟阿凱在一起時常產(chǎn)生的幸福感，完完全全是我自己一廂情愿，很滑稽。
回家后，阿凱讓我邊看電視邊休息，他自己在廚房弄得熱火朝天。吃晚飯的時候，他對我說單位調(diào)班了，今天晚上他是10點的深夜班，上通宵，明早6點下班。我心里一陣難受，但之前他多次問我有事沒，我都說了沒事，現(xiàn)在一聽他要上夜班就說有事，也實在開不了口。再說，他的工作，上夜班是很平常的，今兒不上，明兒還是得上，這是沒辦法的。
我趕在阿凱出門上班之前上了床，準備躺床上看會兒電視，養(yǎng)養(yǎng)瞌睡。心里打定主意，明早之前再不下樓，堅決不經(jīng)過書房。阿凱在我的床頭放了水，又放了杯剛煮好的牛奶，囑咐我睡前喝，然后就走了。我聽著他下樓，出門，開車走遠，心也一點一點往下沉，直想哭。我故意把電視聲音開得大大的，顯得屋里熱鬧一點。可是這樣久了，又覺得很煩，干脆關(guān)了電視準備睡覺。臨睡前，我捧著那杯帶著溫度的牛奶，讓自己溫暖起來。
迷迷糊糊中，我突然醒來，覺得屋里安靜得有些詭異。按理，我一個人在家，電視也關(guān)了，也沒有放音樂，如果我不發(fā)出聲音，房子就應(yīng)該是安靜的。可是，我始終覺得今天的這種安靜很不對勁，仿佛有許多雙眼晴在暗處看著我，擁有這些眼晴的身體都努力地屏住呼吸維持這種安靜的狀態(tài)。他們在干什么？蟄伏待機嗎？我猛地從床上跳起來，打開房里所有的燈，慢慢地，仔細地環(huán)視四周。我的每個細胞都全神貫注，充滿了戒備。突然，我感到臥室門口有異動，迅速轉(zhuǎn)身看過去，我知道我這個轉(zhuǎn)身的動作很快，甚至快到了我披散的長發(fā)被帶得掀起一股颶風(fēng)，把窗口的紗簾都吹了起來。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一對拳頭那么大的眼珠子對我的轉(zhuǎn)身速度之快猝不及防，慌忙躲向了門外，沒有臉、沒有身體、沒有任何支撐，只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天哪，那是什么東西呀，我渾身發(fā)抖，趕緊關(guān)了燈，鉆進被子。在被窩里稍稍冷靜之后，我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個人，不可能有人來救我，薄薄的一層被子對我根本形不成保護，相反，卻完全阻隔了我的感官，這樣在被子里時，就算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靠近了我，并試圖傷害我也不會知道。這個念頭剛剛在心頭閃過，我就感覺床邊已經(jīng)布滿了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眼珠子，它們在包圍我瞪著我的同時，彼此也在交流著，悄悄商量下一步的行動。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必須想辦法自救。我剛才哪怕是順手把床頭上的杯子拿在手上，也能當作武器，防衛(wèi)一下，可現(xiàn)在赤手空拳，該怎么辦呢？形勢完全不容我想下去，我能感覺到那些眼珠子已經(jīng)商量好了對策，時刻準備著向我發(fā)起攻擊。先下手為強！我的雙手抓緊被子，猛地站起身，以被子作武器，向四周死命地撲打。一雙雙眼珠子，就像是一副副眼鏡，被我撲到地上，說來也怪，那些東西一掉到地上，立刻煙消云散。這給了我極大的信心，我從床上跳下來，一面撲打，一面向臥室門走去。本來，今晚是打定了主意不出房門的，可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出門是我唯一的出路！不知道門外又會有什么，但管不了這么多了，我只能先退出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一退出臥室門，立刻將門關(guān)了過來。今晚沒有月光，站在臥室的門口，借著遠處路燈微弱的余光，能看清客廳、書房門和樓梯沒有任何異常，一切都很安靜。我松了一口氣，這口氣一松，馬上就覺得有點冷，順便將手上的被子披到身上，就勢坐到墻角的地上。怎么辦？下一步怎么辦？手機在房間，不可能回去拿，要想打電話求救就只有用座機電話，那必須下樓梯，經(jīng)過書房門，到客廳的沙發(fā)那兒?？墒?，一想到要經(jīng)過書房門，我渾身就開始起雞皮疙瘩。算了，就這樣吧。以前奶奶說過，雞一叫，不干凈的東西就會走的。隔壁那家人在后院養(yǎng)了雞，經(jīng)常聽到雞叫?！翱禳c叫吧，求你們了！”我只能默默地祈禱?？墒墙裢砟羌胰说碾u好像偏偏跟我作對，無論我怎么祈禱，就是不傳來叫聲。而我躲在這個角落里，好像暫時沒有危險，漸漸地睡意襲來，就這樣披著被子，坐在墻角慢慢地將要睡去。
這時，一只黑色的鳥無聲無息，鬼魅般莫名其妙地突然停在我面前，并發(fā)出很恐怖的叫聲：“呱呱呱！呱呱呱！”突如其來的叫聲不僅把我嚇醒了，還嚇得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我定定地看著它，認出這是一只烏鴉，至于它從何而來，我完全不知。因為晚上臨睡以前，窗戶都是我親自關(guān)好的，大門雖然是阿凱臨走的時候帶上的，但我能確定我聽到了關(guān)門的聲音。而且就算阿凱沒把門帶緊，它也會自動關(guān)好的，因為我們所用的門有這項功能，我多次試驗過的。我看著它，時刻防備著，我不知道它在下一秒會怎么樣。我感覺到它也在看我，相互看久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它并不打算進攻我。大概對峙了兩分鐘，它把我上下左右看了個遍，突然像是在歡呼般叫了起來：“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同時扇動翅膀飛走了，直接飛進了書房。書房緊閉的門對它來說，像是空氣，完全無阻礙。
不祥的預(yù)感告訴我，接下來，書房那兒一定會發(fā)生什么可怖的事，怎么辦？我本能地決定趁一切還沒有發(fā)生，趕緊逃跑，逃到大門外再想辦法。主意一打定，我扔掉被子，迅速向樓下跑去，打算用最快的速度穿過書房門。但是，剛跑了兩步就發(fā)現(xiàn)，我根本跑不快，腳下有什么東西在拽我，我就像身處沼澤地里，每一次拔腿都艱難無比！這時，我看見書房門自己打開了，門里又是那個古代的戰(zhàn)場。雙方肉搏在一起，血流成河、慘不忍睹！武士們邊打邊從書房門內(nèi)退出來，把戰(zhàn)場拓展到客廳、樓梯。我突然看見，壁畫上的那個格薩爾王和一個大胡子戰(zhàn)在一起，刀箭相撞，聲音刺耳，火光閃耀。我驚訝地張大了嘴：那個大胡子，竟然是我和阿凱親熱的時候，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個！這一驚非同小可，腳下一軟就倒了下去。但沒想到，卻倒在一具軟綿綿的尸體上：沒有頭，身體連著的只有脖腔。他一定被敵人突然間砍下了頭。
我忍不住捂住嘴哭起來，但立即發(fā)現(xiàn)，我捂住嘴的手上全是熱乎乎的血！我覺得自己就要昏過去了，這時卻同時聽見兩個男人在朝我喊：“快走！”定晴一看，是打在一起的格薩爾王和那個大胡子，他們好像都要保護我，都在百忙中朝我喊：“快走！”
我下意識地朝著門口走去，盡管雙腳重得注了鉛似的，盡管一路上血流成河、危機重重，我還是拼盡全力，終于到了門口，用最后的力氣拉開門。整個身子一撲出去，門就在我身后自動關(guān)上。
外面新鮮的空氣使我精神一振，想起剛才的場面，我一陣發(fā)嘔。我拼命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朝隔壁家奔去。我想給阿凱打電話，我要離開這里，離開這個房子，從此以后，我再也不要住在這里了。
阿凱卻一下從后面抱住了我：“安安，你要去哪兒？”我立刻緊緊地抱住阿凱，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我斷斷續(xù)續(xù)地把一切講給他聽。但是，他去看了，我也去看過了，什么也沒有，沒有眼珠子、沒有烏鴉、沒有戰(zhàn)場，也沒有大胡子，甚至剛剛還滿手的鮮血也沒有了。壁畫安靜地留在墻上，只有我的被子扔在墻角。
我一分鐘也不想待在這里，我要阿凱帶我去車上待會兒。在車上，我的情緒稍稍平靜些，但覺得心里很難受，是不是傳說中的嚇破了膽？我拉住阿凱的手，求他帶我去醫(yī)院。這個主意一出來，我就覺得好得不得了，我既可以不待在家里擔(dān)驚受怕，還可以在醫(yī)院好好休息一下，并且只要我一住院，阿凱就會時時陪在我身邊。
但是，阿凱卻不同意：“這沒病去住什么醫(yī)院呀？你當那兒是公園？”
“可是，阿凱，我真的很不舒服，就算住不了院，我也想到醫(yī)院去檢查檢查。我覺得自己很不對勁，以前從來沒這樣過。
“你的病呀在你的心里，不就是做了個噩夢嗎？沒那么嚴重，好好睡一覺就行了。這世上天天有人做噩夢，難不成都要上醫(yī)院嗎？”
“你就帶我去一次醫(yī)院吧，求你了，我真不想待在家里！”
“好好好，真要去也是明天再去，現(xiàn)在你看看幾點，凌晨3點！”他的語氣中已經(jīng)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但還是隱忍著遞給我一瓶水說，“喝點水，壓壓驚，沒事的?！蔽乙泊_實渴了，接過來一飲而盡。冰涼的礦泉水下去，我立刻清醒了許多。忽然想起他今晚值夜班，就問他為什么回來，他說走的時候看我表情不對，挺不放心的，請同一個班的小李代著，就回來看看我，沒想到正遇上我穿著睡衣沖出門。這話使我心里一熱，不再堅持去醫(yī)院。他打了個哈欠說：“走吧，回家睡覺，困了?！蔽也豢希麉s說，“別怕，有我在呢，有什么事你就叫我，我們一起面對?；厝ズ赛c熱水，暖暖身子，我保證你沒事的。”回臥室躺在床上不到10分鐘，阿凱就睡著了。直到天亮，我再沒看見或聽見奇怪的東西和聲音。但因為聽阿凱的話喝了很多水，上了好幾次廁所，所以幾乎沒睡著。
早上我再一次堅持去醫(yī)院。阿凱一直對我說：“別太在意，不用去醫(yī)院?！蔽掖蚨ㄖ饕猓粋€人也非去不可，和他認識以來，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這么，怎么勸也不肯聽，他只好陪我去。我們不知道該掛哪個科，就隨便掛了個腦科。醫(yī)生建議做CT檢查，但要等第二天才能拿到結(jié)果。不過醫(yī)生說，我這種情況應(yīng)該去掛精神科。一聽到“精神科”三個字，我心都涼透了，朝阿凱、朝醫(yī)生、朝每一個人不停地申明：“我不是神經(jīng)病！”但當時我不知道，我這種因為心慌而迫切想證明自己沒病的表現(xiàn)，卻正好印證了一句古話“此地?zé)o銀三百兩”反而使每一個看見我的人都認定我就是個“神經(jīng)病”！我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我正在跌入一個可怕的深淵。
我堅決不去什么“精神科”，阿凱抱著我說：“不去，不去，咱們回家?！蔽也幌牖丶遥液ε禄丶?，我覺得只要回家，一定又會出狀況。所以我說想去公司上班。對此，阿凱很反對，他認為我的狀況是因為沒有休息好，只要回家好好休息，一定會恢復(fù)，去上班只會使情況更糟。
我沉默了很久，提出想到街上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先不忙回家。他說可以，他會一直陪我。今天他確實對我表現(xiàn)出極大的耐心，我不想坐車，他頂著夏日烈陽陪我走路。我沒胃口，他也滴水未進?？此~上的汗和干裂的嘴唇，我有些不忍，只得在路邊隨便吃點東西，歇歇腳。他不肯走，我不肯回家，我們一直僵持到下午，最后還是我屈服了，改變主意，決定回家。我們在一起這么久，我也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原來是這么倔強。他堅持認為只要回家，一切都會好起來，根本不相信我說的一切，甚至認為我害怕的一切都毫無道理。
我說服不了他，慢慢地卻動搖了自己，覺得自己不回家的理由變得莫名其妙起來。那是我苦心經(jīng)營的家，是我夢寐的幸福港灣，無論在外面經(jīng)歷種種，回到那個地方，應(yīng)該是我的本能！當我們終于意見統(tǒng)一而踏上回家之路時，阿凱板了一天的臉終于有了笑意。
折騰了一天一夜，我只想如阿凱所說，回家能夠好好睡一覺。我雖然心里有些隱隱的擔(dān)憂，覺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對勁，但還是安慰自己：別多想了，阿凱在呢，不會有事的！
我不知道，這一次回家，我是真的進入了一個可怕的深淵，也從此完全出乎我意料地改寫了人生。當然，我更是完全沒有想到，阿凱終于露出的笑容背后，隱藏的就是那個他處心積慮為我設(shè)置的深淵！我乖巧、溫順、毫無防備地完全進入了他的計劃，甚至，我還按他的要求，向宋叔請了假，謊稱我們要去旅行，決定電話關(guān)機，等我們回來我再聯(lián)系他之類的話，為他的計劃不被經(jīng)常牽掛我的宋叔父女過早地發(fā)現(xiàn)做好了鋪墊。
由于我對自己容貌的不自信，對愛情的深深渴望，導(dǎo)致我在面對這個男人時，完全喪失了應(yīng)有的判斷能力，注定了悲劇的發(fā)生。
我和宋叔一通完電話，阿凱就拿過我的電話關(guān)了機，并且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完完全全屬于我，我不要我們被任何人打擾?！蔽覜]有看見他的小眼睛里掩飾不住的惡毒而狡猾的目光，不過就算我看了他的眼睛，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對這個男人百依百順的我，臉上掛著甜蜜的笑，接過他遞給我的水開開心心地喝了下去。從那以后，我就進入了魔幻般的地獄生活。
直到差不多兩個多月后，阿凱將我送進精神病醫(yī)院。又過了半個月，醫(yī)院因為找不到阿凱，才按阿凱在入院記錄中填寫的單位聯(lián)系到公司。宋叔得到消息趕到醫(yī)院看到的我，已經(jīng)是一個重度精神病患者，誰也不認識，見到什么東西都害怕，因為害怕激起本能的自衛(wèi)意識，所以時不時要攻擊我的精神世界中任何一個想傷害我的事物，包括看到我心疼得老淚縱橫的宋叔！
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有暴力傾向的瘋子，不得不在精神病院接受隔離治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