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很忙, 連刮過來的風(fēng)都挺著急。確實,這個季節(jié)要干的事情太多。野草使勁搖晃著身體,仿佛瞬間能拔得更長,小河邊柳樹柔軟的枝條上已經(jīng)長滿綠色的葉片,隨風(fēng)輕擺。一群棕頭鴉雀在草里鉆來鉆去,“啾啾”“吱喳”的鳴唱讓整個荒野變得生機勃勃。
我從車里拿了一把很小的折疊馬扎,守著一棵柳樹,往河邊一坐,趁著大好春光看中華攀雀談戀愛。作為人類,這是我的一大愛好,正值大自然劇場里的所有情景劇免費。很多鳥求偶是靠窮追不舍或者獻殷勤,給點小恩小惠,中華攀雀卻很實在,雄鳥直接用婚房招親。
中華攀雀個頭不大,比麻雀還小幾圈兒,體長10厘米左右。雄鳥的臉上長有一條深黑色眼罩,特別酷,但它們不是靠長相勝出的,靠的是才藝。中華攀雀被譽為“鳥類建筑大師”。它們一般會選擇楊樹、榆樹或柳樹等柔軟而有彈性的細枝末梢作為筑巢地點。
粗壯的柳樹給我遮擋著日光,眼前近水且自然下垂的樹枝上一只“黑眼罩”正在忙碌著。它飛去飛來,把植物的外皮撕成一條一條纖維,一層層纏繞在樹枝纖細的部分,再編成一個圓形的框架。只見“黑眼罩”像雜技演員,繞著樹枝轉(zhuǎn)了好幾圈,將銜來的滿嘴毛絮緊緊纏裹在巢上。我是一個從小就學(xué)過織毛衣的人,但對中華攀雀如此眼花繚亂且針腳細密的編織方法無比膜拜。它小小的身體上下翻飛,在纏繞的兩根樹杈間拉起絲絲縷縷的纖維,然后繼續(xù)上演“翻單杠”,把纖維慢慢擴展為一條“鋼索”。
大約10 天時間,主體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從圓環(huán)變成了半球形的籃子形狀,而春風(fēng)也吹得樹蔭更濃密了一些,掛在枝丫上的精美小巢漸漸隱匿其中。然后,“黑眼罩”站在自己建造的毛坯房頂上,停工了。
它開始用高調(diào)、柔細而動人的哨音鳴叫,吸引雌鳥。這么叫了一整天,我覺得自己都快迷上它了。一只中華攀雀站在春天的荒野里,用全部的生命在盡情歌唱,多么富有詩意。第二天,一個淺色眼罩的姑娘終于聞著歌聲而來,“黑眼罩”所有視線都在雌鳥身上,它靜靜地抓著毛坯房的上緣等待姑娘對婚房的反饋。姑娘只跳進籃子里一下,就鳴叫著飛走了。很明顯,人家沒看上這房子,所以更不會多留意建筑師。
我和“黑眼罩”望著雌鳥飛走的方向悵然若失。這個不被看好的居所,就這么成了爛尾工程,在春季的樹梢上空洞地搖擺。
兩天之后,“黑眼罩”在離爛尾工程不遠處,又開始重新筑一個新巢。每天看著它忙忙碌碌、高高興興,覺得小鳥們的內(nèi)心真敞亮,根本不給自己失落的時間。別說,這第二套房華麗多了。在籃子的各種絮狀填充之外,我看見“黑眼罩”居然還叼來了淡紫色的野花,它把花瓣扯下來用喙塞進巢壁縫隙,整個籃子立刻有了莫奈畫派的氣質(zhì)。
第二套毛坯房終于又到了關(guān)鍵時刻?!昂谘壅帧币琅f站在房頂上高歌,隨著曲調(diào)的錯落,它直挺挺的胸脯一起一伏,眼神里的光迎著春天的朝陽。我左顧右盼比它還著急。大約半小時之后,一只雌鳥跳躍的身影出現(xiàn)了。姑娘把籃子里里外外巡視了兩圈,直接把挺結(jié)實的毛坯房拆了個豁口,“黑眼罩”熱情地圍著人家蹦。
女漢子又飛走了。我正替這蓋房子的小伙遺憾,不一會兒,雌鳥叼回一簇花絮,直接把黃色的花插進剛才的豁口,倆鳥嘰嘰喳喳“嗖”一下一起飛走了。我想,這婚事就算成了吧。果然,之后的日子小兩口一起把花籃形毛坯房變成了靴子形大別墅。
有了雌鳥的加入,巢的建造速度快了許多。雄鳥千方百計找來合適的巢材交給雌鳥,讓它將婚房裝成自己喜歡的風(fēng)格。柳架、花序、羽毛等軟裝都是天然材料,透氣、防雨、通風(fēng),既通過增加巢的重量限制隨風(fēng)搖擺的幅度,同時又加強了保暖效果。鳥巢只留一個小型鳥能夠出入的管狀出入口,猛禽難以進入抓捕雛鳥,杜鵑也無法把蛋生在鳥窩里。鳥巢懸掛在楊、柳等樹枝上,既通風(fēng)又便于成鳥喂食,雛鳥出飛后還能短期飛回,在巢外玩耍,或在巢內(nèi)過夜。
當(dāng)一陣雨急急地下起來,我才注意到鳥巢供鳥出入的管狀走廊有5 度左右的傾斜,這樣雨水能順利從斜坡流下,而不至于漏到鳥巢里。一只小鳥竟然懂得“屋面”排水的道理,真是讓人驚嘆!
雌鳥不再出來,說明它開始獨自承擔(dān)孵化任務(wù)了,雄鳥則負責(zé)安全保衛(wèi)和采集食物慰勞妻子。春季里的兩周時間也挺漫長。當(dāng)?shù)谝恢浑r鳥稚嫩的鳴音從巢里發(fā)出,輕柔得如同樹下小河流淌的波紋?!昂谘壅帧备α?,它負責(zé)給孩子們和雌鳥喂食,待全部雛鳥出殼,則雌雄親鳥輪流喂食。雄鳥選的巢址周邊雜草叢生,找起昆蟲來并不困難。
鳥媽媽在巢外不停鳴叫,鼓勵著孩子們勇敢邁出第一步。幾只小嘴爭著探出鳥巢,互相擠著,想出來,又不敢。稚嫩的眼神清澈如水,目不斜視盯著自己的媽媽。
待到羽翼豐滿后,雛鳥終于爭相飛出巢——哪怕只是很短的距離,又落回到巢上。那一刻我比鳥媽媽更激動,三個孩子羽毛干凈得像嶄新的毛絨玩具。
很快, 雛鳥完全獨立,精美的巢穴被廢棄了,一家五口融入荒野自由飛翔。這巢像一個精美的藝術(shù)品,掛在2025 年的春天,來年不再使用。
(萬百心薦,朱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