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清海派文化中的革新者
蒲華的墨竹以“寫”代“畫”,強調書法用筆,行筆迅疾而富有節(jié)奏,墨色濃淡干濕變化豐富。他常用破墨、潑墨等技法,使竹葉層次分明、虛實相生。其筆下的竹子往往一氣呵成,既有傳統(tǒng)文人畫的雅致,又帶有強烈的個人情感。背景留白并非空無一物,而是通過題款書法、墨色暈染賦予其敘事性。如在留白處題以草書詩句,書法的線條走勢與竹枝的動勢相呼應,使虛的空間轉化為實的意境載體,體現(xiàn)“無畫處皆成妙境”的思想。其《墨竹》(圖1)中的書法題款展現(xiàn)出不羈的氣質,可見在書寫時畫家不受傳統(tǒng)規(guī)范過多束縛,自由抒發(fā)情感,這種豪放的風格與畫作中所表達的蓬勃生機、瀟灑逸氣相得益彰,共同構成了蒲華作品獨特的藝術魅力。
蒲華的墨竹構圖不拘泥于傳統(tǒng)程式,常采用斜勢、折枝等手法,使畫面更具動感。他善于留白,以虛襯實,增強了畫面的空間感。這種構圖方式對當代寫意花鳥畫的畫面構成提供了新的思路。蒲華的墨竹不僅是自然物象的再現(xiàn),而且是其人格精神的寫照。他筆下的竹子或挺拔剛勁,或瀟灑飄逸,寄托了其孤高自守、超然物外的文人情懷。這種以物寓情、借景抒懷的表現(xiàn)方式,對當代寫意花鳥畫的精神表達具有重要啟示。
二、蒲華墨竹的藝術特色
竹常寄托個人情懷。蒲華作為海派畫家,其墨竹既承襲了徐渭、石濤、鄭板橋等前人的寫意傳統(tǒng),又吸收了民間藝術的鮮活氣息。他的作品在雅致中見豪邁,兼具文人畫的意境與市民審美的趣味,體現(xiàn)了海派藝術“雅俗共融”的特點。他筆下的竹或傲然挺立,或臨風搖曳,既是其灑脫性情的寫照,又暗含對堅韌品格的贊美。他反對程式化的畫竹技法,主張“我自用我法”,在傳統(tǒng)文人畫的基礎上融入個人感悟,使墨竹更具生命力和時代氣息。在《墨竹圖》《竹石圖》《風雨竹圖》等作品中,可見其用筆如狂風驟雨,墨色酣暢,竹葉紛披如劍戟,充滿激昂的生命力。畫面中,竹與石、蘭草等元素的搭配進一步強化了高潔、孤傲的文人主題。
(一)以書入畫,墨韻天成
蒲華早年以書法聞名,其行草書筆意融入墨竹創(chuàng)作,線條遒勁而富有彈性。如《墨竹四屏》(圖2),竹多以中鋒用筆一氣呵成,竹節(jié)處略作頓挫,既顯竹之挺拔,又藏書法提按之趣。竹葉的描繪更見功力:以側鋒橫掃或逆鋒疾馳,筆觸或濃或淡,形成“個”“介”字形組合的節(jié)奏感,如草書般飛動。
《墨竹四屏》中,蒲華善用破墨、積墨與潑墨結合。例如,通過淡墨鋪染背景竹影,以濃墨點出近景竹葉,墨色由濕至干自然過渡,形成虛實相生的空間感。尤其對“水法”的運用極為精妙,通過控制水分,使墨色在生宣上自然暈化,竹葉邊緣的滲化效果既保留寫蒲華一生清貧,性格豪放不羈,其墨意之趣,又暗含竹影婆娑的生動意態(tài)。在表現(xiàn)老竹或竹枝時,蒲華常以枯筆飛白強化質感。圖中常見竹枝交錯處的飛白處理,既暗示竹枝的蒼勁,又賦予畫面金石篆刻般的古拙氣息,與其書法中的“金石氣”一脈相承。
(二)虛實相生,動靜結合
濕墨的大面積運用強化了動態(tài)氛圍。竹下石塊以濕墨皴擦,墨色從深到淺的自然過渡模擬雨水沖刷的痕跡;竹葉邊緣的墨色滲化,似被雨水打濕后粘連成片,通過水墨的流動性暗示環(huán)境的動態(tài)變化。如《瀟湘雨雪圖》(圖3)中,竹葉多以濃墨繪制,墨色濃重處實,凸顯竹葉的形態(tài)與質感,仿佛在眼前清晰呈現(xiàn)。竹干及背景部分運用淡墨暈染,墨色淺淡處虛,營造出一種朦朧感。竹干在淡墨渲染下似隱于雨雪之中,與濃墨的竹葉形成鮮明對比,通過墨色濃淡變化構建出畫面的空間層次,讓觀者感受到竹林的深邃。
畫面主體的竹子是實的部分,占據(jù)主要視覺空間,吸引目光,而留白之處為虛,比如畫面背景的大片空白,看似無物,卻巧妙地表現(xiàn)出雨雪彌漫的空間,引人無限想象,仿佛能看到雪花飄落、雨絲紛飛。這種構圖上的虛實處理,符合中國傳統(tǒng)繪畫“計白當黑”的美學觀念,使畫面疏密有致,不顯得擁塞。
竹葉筆觸靈動,方向各異,有的向下傾斜,似被風雨吹壓,生動地傳達出在風雨中搖曳擺動的動態(tài)感。竹枝也并非筆直挺立,而是呈現(xiàn)出一定的彎曲和傾斜角度,進一步強化了竹子在風雨中的動態(tài),使觀者仿佛能聽到竹葉沙沙作響、竹枝晃動的聲音。盡管竹子呈現(xiàn)出被風雨吹拂的動態(tài),但竹干以相對沉穩(wěn)的線條勾勒,中鋒用筆體現(xiàn)出竹子堅韌挺拔的本質,有一種內在的靜態(tài)力量。同時,畫面整體營造出一種寧靜、清幽的氛圍,這種靜態(tài)的氛圍與竹子外在的動態(tài)形成對比,動靜結合,既展現(xiàn)了自然風雨的力量,又體現(xiàn)了竹子所象征的文人精神中堅守、沉穩(wěn)的一面。
(三)氣脈貫通,節(jié)奏跌宕
蒲華憑借精妙的用筆、布局、墨色以及線條、疏密、形態(tài)的處理,實現(xiàn)了氣脈貫通與節(jié)奏跌宕,使作品充滿生命力與藝術感染力,盡顯其畫竹的高超技藝與獨特審美。如《竹對幅圖》(圖4)中,蒲華在繪制竹干、竹枝時,運筆一氣呵成。中鋒用筆使線條具有力度與韌性,如竹干線條從根部至梢部,雖有粗細、曲直變化,但筆鋒始終保持中鋒狀態(tài),線條連貫流暢,如同人的血脈,賦予竹子生命力與挺拔之姿,讓觀者能感受到竹子生長的內在力量。兩幅畫中竹子的布局相互呼應,形成一個有機整體。竹枝的伸展方向、竹葉的分布看似隨意,實則彼此關聯(lián),比如一幅中竹枝向右上方伸展,另一幅中竹枝以不同角度與之相和,使畫面整體氣脈相連,仿佛微風拂過,整個竹林都在律動,營造出一種和諧統(tǒng)一的氛圍。
在墨色運用上,蒲華通過濃淡、干濕變化展現(xiàn)氣脈貫通,從竹干的淡墨到竹葉的濃墨,過渡自然。濕墨表現(xiàn)出竹子的潤澤、生機,干墨則體現(xiàn)出竹枝的蒼勁、古樸,墨韻在畫面中流轉,似有一股氣在竹子間穿梭,使竹子鮮活靈動。畫面中竹葉的分布疏密不同,有的地方竹葉茂密,濃墨重彩,形成視覺焦點,表現(xiàn)出竹子的繁茂;有的地方竹葉稀疏,留出大片空白,給人以透氣感。這種疏密變化打破了畫面的單調,如同樂章中的強弱節(jié)奏,使畫面富有節(jié)奏感。
三、蒲華墨竹技法對當代寫意花鳥的技法影響
蒲華作為海派先驅,與吳昌碩、虛谷等交游密切,其寫意風格直接啟發(fā)了吳昌碩對“金石入畫”的探索。吳昌碩曾贊其“墨藩淋漓,竹石如生”。20世紀畫家如潘天壽、李苦禪等均受其影響,在寫意花鳥中融入豪放筆法,推動水墨語言的現(xiàn)代化轉型。
(一)筆墨技法的傳承與發(fā)展
蒲華的墨竹突破了傳統(tǒng)文人畫對“形似”的苛求,以草書入畫,強調線條的飛動感和墨色的層次變化。其用筆枯潤相生,竹葉以側鋒橫掃,竹竿以中鋒直寫,形成疏密對比強烈的節(jié)奏感。當代許多寫意花鳥畫家在創(chuàng)作中借鑒了蒲華的筆墨語言。蒲華善用破墨、潑墨技法,通過水與墨的暈染碰撞,形成虛實相生的層次。其作品中常見枯筆飛白與濃墨潑灑的對比,甚至有意保留墨漬的自然肌理,這種對材料物性的探索暗合當代水墨對“偶然性”與“物質性”的關注。
(二)構圖與空間意識的拓展
蒲華對畫面留白的運用影響了當代藝術家對空間的處理。許多當代寫意花鳥畫家在構圖上更加自由,打破傳統(tǒng)折枝式布局,融入現(xiàn)代構成理念,使畫面更具視覺沖擊力。他常以“截景式”構圖截取竹枝局部,打破傳統(tǒng)全景式布局的平衡感,通過傾斜、穿插的動勢賦予畫面張力。這種“不完整”的構圖方式,暗含對傳統(tǒng)文人畫程式化審美的反叛,為當代水墨的空間實驗提供了先例。
(三)寫意精神的當代轉化
蒲華的墨竹強調“寫意”而非“寫形”,這一理念在當代藝術中得到了進一步發(fā)揚。相較于鄭板橋的工整嚴謹,蒲華突破了程式化表現(xiàn),在其墨竹圖中注重以寫意手法營造水墨氤氬的效果,體現(xiàn)海派畫家對傳統(tǒng)文人畫的現(xiàn)代性轉化。當代寫意花鳥畫更注重主觀情感的表達,許多藝術家在創(chuàng)作中弱化具象描繪,強化筆墨的抽象性和表現(xiàn)性,使作品更具現(xiàn)代感。
四、蒲華墨竹技法對當代寫意花鳥畫的審美影響
蒲華墨竹技法對當代寫意花鳥畫的影響不僅限于技法層面,還深入了審美觀念和藝術追求方面。蒲華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寫意傳神的藝術理念,深刻影響了當代畫家的創(chuàng)作取向。在蒲華看來,畫竹不僅要形似,還要神似,要通過筆墨表現(xiàn)竹子的精神氣質。這種注重內在神韻的審美追求,引導當代畫家超越單純的形式模仿,更加注重作品的精神內涵和情感表達。
在審美趣味方面,蒲華墨竹所展現(xiàn)的雅俗共賞特質,為當代寫意花鳥畫提供了重要啟示。蒲華的作品既有文人的高雅情趣,又不失民間藝術的生動氣息,這種兼容并蓄的審美取向促使當代畫家反思精英藝術與大眾審美之間的關系。許多畫家開始嘗試在保持藝術性的同時,增強作品的可讀性和親和力,使寫意花鳥畫能夠為更廣泛的觀眾所接受和欣賞。
五、結語
蒲華的墨竹之所以動人,正在于其將形式技法轉化為了精神符號——那淋漓的水墨既是竹的形態(tài),亦是文人風骨的當代詮釋,更是動蕩時代中獨立人格的詩意顯影。蒲華墨竹技法作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璀璨明珠,歷經百年羅月洗禮,其藝術生命力在當代寫意花鳥畫領域依然熠熠生輝。通過對蒲華藝術特色的剖析及其對當代影響的系統(tǒng)梳理,人們得以窺見傳統(tǒng)藝術與當代創(chuàng)作之間深刻的血脈聯(lián)系。蒲華以書法入畫的筆墨精神、虛實相生的空間構建以及形神兼?zhèn)涞拿缹W追求,不僅為寫意花鳥畫奠定了深厚的技法基礎,而且為當代藝術家提供了突破傳統(tǒng)藩籬的啟示。這種跨越時空的對話,印證了中國繪畫“借古開今”的永恒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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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孟竺君,佳木斯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中國畫)與書法。
王曉東(通訊作者),佳木斯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美術(中國畫)與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