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 年9 月,23 歲的郭企之告別家鄉(xiāng),赴任河北省邯鄲市曲周縣抗日政府縣長。
其實,這是八路軍方面一次匆忙的安排。
當時,日軍主要兵力集中于南線。國民黨軍隊全面撤退后,整個冀南頓時成為一塊無主的蛋糕。一時間,土匪雜生,遍地司令。八路軍129 師趁機從太行山東進,發(fā)動民眾,建立政權。當務之急,冀南五十余縣,必須馬上推選各自的抗日縣長。最后,經協(xié)商,由郭企之擔任縣長,張子政改任秘書。
郭企之,1915 年生于南宮縣(今河北省邢臺市南宮市)安宋莊村。在南宮中學讀書時,他曾成立“曉行社”,還創(chuàng)辦一個名為“毛瑟”的墻報??箲?zhàn)爆發(fā)后,他成為南宮縣戰(zhàn)地動員委員會主要成員。
1939 年2 月,陳賡籌劃在曲周縣東部香城固一帶伏擊日軍。郭企之等人喬裝進城,搜集情報,探測動向。香城固戰(zhàn)役,擊斃日軍200 余人,是抗戰(zhàn)以來中國軍隊平原勝戰(zhàn)的第一范例。
不少村莊政權由地主把持,減租減息難以推行。這期間,杏園村發(fā)生一起殺害農會主任的惡性事件。郭企之堅決為死難者撐腰,報請冀南第三專署專員唐哲明,召開萬人公審大會,處決兇手。
當時只有23 歲的郭企之,對戰(zhàn)爭的殘酷性和復雜性認識還不夠。1939 年3 月28 日晚上,郭企之等人在北馬店村開會??谷照?guī)定:白天在某村活動,晚上宿營最少要轉移十里之外。但那一天,也許是天晚了,也許是太累了,郭企之等人就借住在緊鄰的南里岳村。萬萬沒想到,該村暗藏著一個日軍密探。
凌晨5 時,日軍突然包圍村子,將全村人驅趕集中,聲言不交出八路縣長,統(tǒng)統(tǒng)槍斃。
村長賈丕文悄聲對郭企之說:“ 鬼子不認識你。你千萬別出聲,我出去應付一下?!闭f完,賈丕文主動擠出去,以村長的名義擔保八路縣長昨晚已經逃跑。日軍隊長平島已經得知確切情報,看到賈不說實話,勃然大怒,揮刀劈砍。賈丕文當場鮮血迸濺。
包裹在人群中的郭企之再也看不下去了,要沖出去,可村民們摩肩接踵,密不透風。他舉起拳頭,大喊:“我是郭企之!我是八路縣長!”
眾人皆驚,鴉雀無聲。日軍用刺刀撥開人群,抓出郭企之。
郭企之鎮(zhèn)靜地走到被殺死的幾個村民尸體前,深深地鞠一躬。又面對賈丕文遺體,跪下去,以額磕地……
有關郭企之被日軍刑訊、殺害的細節(jié),王金玉的回憶最為真實。王金玉,曲周縣王村人,時為偽縣政府“皇協(xié)軍”副中隊長,專門負責看管郭企之。
郭企之被關在牢房,雙手被鐵絲穿透,緊緊地擰在一起。抽皮鞭、壓杠子、灌辣椒水,毒刑用遍,他拒不投降。后來,日本人改變策略,為他療傷。平島擺上酒席,送來干凈衣服,微笑著說要與他交朋友。郭企之怒不可遏,一腳踹翻酒桌。
漢奸偽縣長連書平也出馬了。見到郭企之,他竟然恬不知恥地說:“老弟,咱們都是曲周縣的父母官。”郭企之咬牙切齒:“你是漢奸縣長,我是抗日縣長,水火不容,你不配和我說話!”
自從被捕的那一刻,郭企之就抱定了必死決心。為抗日而死,值得!
1939 年4 月10 日上午,郭企之緩緩地走向刑場。
刑場設在城內東北角的一片荒地。郭企之走過縣城大街,頻頻向兩旁人群頷首致意。路過東大街“明倫堂”酒館時,平島命令押送隊伍停下。他吩咐擺上一壺白酒和幾盤菜肴,意欲再次勸降。郭企之再一次踹翻酒桌,連續(xù)大喊“ 中國人是殺不完的!”“ 日本人早日滾出中國!”等豪言壯語。
刑場上,已經挖出一個土坑。郭企之不再猶豫,大步跨上坑沿,回頭喝問:“ 時辰到了嗎?”
平島怔怔地看著郭企之,似乎在等待著最后的奇跡:“郭先生,現(xiàn)在是最后的機會,你當不當邱縣縣長?”
郭企之兩眼噴火:“我絕不做漢奸!”說著,縱身跳進黃土坑。
平島無奈地擺擺手。一锨一锨的黃土,填進土坑。當黃土埋到郭企之胸部時,平島示意停止。
連書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上前,臉色煞白:“郭先生,你發(fā)表一個聲明也可以啊?!?/p>
郭企之深吸一口氣,堅定地搖搖頭。平島氣急敗壞,下達命令。一個“ 皇協(xié)軍”走上坑沿,回頭看一下平島,顫顫抖抖地舉起了大刀。血漿汩汩噴涌,黃土壤浸成了紅泥漿……
以上場面,系“皇協(xié)軍”副中隊長王金玉耳聞目睹。他驚駭萬狀,曾經頑固的思想一下子崩潰了:“共產黨竟然是這樣的人?將來的勝利者肯定是他們?!薄盎蕝f(xié)軍”為日軍做事,只是鷹犬和炮灰。每次打仗時,日軍總是驅使他們走在最前列。前思后想,王金玉幡然悔悟。幾天之后,他借口出城抓捕,便帶著手下的36 個弟兄,攜槍投奔了八路軍。
郭企之遇難的當天晚上,抗日政府組織人員冒險挖出遺體,翻越城墻,埋藏在小王莊村的一個鹽堿土丘下。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后,烈士遺骨才運回老家。
郭企之紀念碑亭,現(xiàn)位于曲周縣城中心廣場北側。青石一方,默默無語。
凝視石碑,似乎可以聽到隱隱約約的槍炮聲和呼喊聲……
(摘自《長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