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瑩先生以疏簡的筆調(diào)刊落浮華,云羅自然,天地之大,路途遙遠,不必隨人而往,要探幽花、策孤馬、乘雄鷹、駕虎豹,棲百尺孤桐,放曠邈遠山,任世道變幻,我自悠游,不問西東……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考槃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
考槃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
人品既高
前人有言: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所謂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張士瑩先生能有如此高的藝術(shù)成就,與其人品密不可分。他是一位傳統(tǒng)的中國文人,堂堂正正,具有君子之風(fēng)。張士瑩先生的人品得到業(yè)內(nèi)廣泛認可,在四川省詩書畫院舉行的“寫意人生——張士瑩畫展”座談會上,一眾大家談及先生的生平事跡,皆哽咽淚下,令人動容。
張士瑩先生上課時,為圖路程方便,常蹬一自行車,穿梭于成都市井,親自至學(xué)生家中授課,毫不在意所謂師道尊嚴??梢娝徽J自己的理,并不被世俗規(guī)矩所綁架。魯迅先生曾叩問世人,“從來如此,便對嗎?”覺醒的人心中雖有答案,真正敢于打破窠臼的卻鳳毛麟角。張士瑩先生對此不屑一顧,他對抗世俗、堅持本心的品質(zhì),由此可見一斑。張士瑩先生朋友雖多,卻一生沒有圈子,他鮮與人交,有意識地保持自己純凈的狀態(tài),他窺透人生舞臺背后的真實,江湖險惡,他要躲到永恒的港灣中,在“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的境地里做一位高明的看戲人。他如鬧市中的隱士,在喧囂的紅塵中守護一座看不見的南山,世人的靈魂在紛擾的紅塵中身不由己、隨波逐流,漸漸沾滿車馬的塵煙,而他的靈魂卻始終如菩提樹下的明鏡,澄澈空靈,無處惹塵埃。
質(zhì)樸本真
張士瑩先生的作品天真有童趣,他筆下的獅子、老虎、狐貍,甚至是老鼠、蛇,皆乖巧可愛,他輕松自然地表現(xiàn)出馬蒂斯追求的兒童視角,這是源于他人性的善良,生命的本真。正如周國平先生所說:“一切美好的東西,報酬都在眼前,創(chuàng)作的報酬就是創(chuàng)作時的陶醉和滿足,而不是有朝一日名揚四海,我唯愿保持一份生命的本色,一份能夠安靜聆聽別的生命也使別的生命愿意安靜聆聽的純真,此中的快樂遠非浮華功名可比?!睆埵楷撓壬钪O此道,他總說,他從未想過為當畫家而創(chuàng)作,他也不為金錢而創(chuàng)作,他認為自己的作品值多少,即使別人讓他改高他也不改;他懶于應(yīng)付金錢關(guān)系,找人宣傳在他這里買畫更貴,讓買家都到別處買;他只為愉悅自己而創(chuàng)作,他拋棄世俗,專注于藝術(shù),他的口頭禪“那不一定”,是對佛教“諸事無常”的理解,是對“諸法無我”的參破,他是人生的徹悟者。未須磨慧劍,且去飲狂泉,他是蘸狂墨,磨慧劍,不沽名釣譽,不任人排遷的殉道者,在他的藝術(shù)中,一任狂濤大卷,只寫真性情。
廣收博取
張士瑩先生人品磊落,畫也大氣,然大寫意要在虛中見實、細節(jié)處顯功力、潦草里做文章。在“大”的背后,是一畫自闡苞符的浩瀚,是生生不息、萬象歸一的渾然。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逸筆草草之中,悍然可見先生融通古今、學(xué)貫中西的高妙。筆意精簡,漫飾丹青,枯藤一丈,鳥獸三弄,方寸之間定格穿越時空的顯影。張士瑩先生早年傾心寫實主義,日復(fù)一日地進行素描、速寫的訓(xùn)練。中年后馬蒂斯純潔寧靜的意境、高更主觀概括的造型、印象派絢爛熱烈的色彩,加上傳統(tǒng)文人的情懷,中國民間石刻、瓷器上親切的圖像,魏碑鐘鼎、秦磚漢瓦上蒼老的線條,缶翁、石濤、石壺等前輩醇厚的意趣,拉拉雜雜、磕磕碰碰地發(fā)生奇妙反應(yīng),最終熔鑄成一支神筆,寥寥揮灑間,洞見天地,催生出先生腕底自由的清風(fēng)。
張士瑩先生好畫走獸,在《月夜》一圖中,雄健的猛虎自一片混沌夜色中走出,身后是石青攪亂的水墨,如同夕陽隱沒后,逐漸深沉的天空被熹微月光照出瑩瑩色澤的藍調(diào)時刻。融金鑄鐵的線條融合在張大千山水般大筆觸的潑墨里,猛獸的后半身與夜色交織在一起,在意象化的氤氳中卻分明顯現(xiàn)出老虎的肌肉與骨骼。越往前走,描繪的物象越清晰,強壯的前肢似乎正在行走,張士瑩先生以三條線勾勒,而墨色深淺與線條走向卻各不相同,使這簡單的三條線因為有了豐富變化而耐人尋味,同時又表現(xiàn)出兩爪的前后關(guān)系與具體動態(tài),似乎長出了切實的生命,此種慧心慧眼、筆力魄力,非常人能及。人說畫龍點睛,他筆下的老虎卻常不點睛,雕塑家羅丹曾因?qū)W生盛贊巴爾扎克雕像的雙手而將這雙手憤然砍去,張士瑩先生此舉亦為異曲同工,任何高妙的藝術(shù)作品都應(yīng)讓局部服從整體,猛虎不點睛,是避免觀者的目光只被眼睛吸引,不點睛,整體的氛圍感更加烘托出虎嘯山林的肅殺之氣,不點睛,是畫家遙遙呼應(yīng)白居易“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詩意匠心。
在張士瑩先生的調(diào)色盤里,東方美學(xué)完成了一場靜默的革命。源自西方的水粉顏料與傳統(tǒng)的石色水色相互碰撞,在素白的宣紙上敲擊出明媚響亮的重音,在他的《雞冠花》一圖中,滿篇的曙紅翻滾著梵高向日葵的熱情,圓潤的線條流暢出朱耷的哲思,那些看似隨意的酞青藍的點染,既破除純色的單調(diào),又以對比色的碰撞襯得雞冠花更加艷麗動人。《日出》一圖中,原本厚重的朱砂幻化出晨光般的通透,四周的景物都模糊了,只有兩匹白色的駿馬在火紅的陽光中自由奔跑,不知從何處跑來,也不知去往何處,只有無盡的紅跳躍出無盡的希望。他將文人畫清淡素雅的色彩碾為粉末,混入印象派濃烈厚實的狂熱,當東方與西方的色彩在宣紙上交鋒,不僅是顏料與水分的交融,更是一個文明古國在當代語境下的視覺覺醒,這些跳脫了形骸的顏色,為中國畫注入新的澎湃動力,讓古老的水墨傳統(tǒng)在色譜的涅槃中獲得新生。
張士瑩先生以疏簡的筆調(diào)刊落浮華,云羅自然,天地之大,路途遙遠,不必隨人而往,要探幽花、策孤馬、乘雄鷹、駕虎豹,棲百尺孤桐,放曠邈遠山,任世道變幻,我自悠游,不問西東……
劉源元
四川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成都市作家協(xié)會書畫專委會秘書長,成都市作家協(xié)會書畫專委會秘書長,現(xiàn)供職于四川省詩書畫院。書法作品獲四川省第三屆行草書大展優(yōu)秀獎、四川省第七屆書法與篆刻作品展優(yōu)秀獎、四川省第四屆婦女書法篆刻作品展優(yōu)秀獎、四川省第六屆書法與篆刻作品展優(yōu)秀獎等,文章刊登于文旅中國、央廣網(wǎng)、川觀新聞、封面新聞、四川觀察、四川文化網(wǎng)、《書法報》《岷峨詩稿》《四川政協(xié)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