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花鳥畫中的 “留白”

一、寫意花鳥畫中“留白”的審美價值

“畫留三分白，氣韻自然生?！痹谖覈鴤鹘y(tǒng)繪畫中，在畫面中有意地“不作畫”，不僅是畫家常用的繪畫表現(xiàn)手法，而且是彰顯畫面“氣”“勢”“意境”的重要途徑。同時，巧妙的“留白”既能傳達出畫家的思想情感，又能給觀者創(chuàng)造想象的空間，引起觀者的情感共鳴。因此，“留白”藝術在寫意花鳥畫中的應用具有較強的表現(xiàn)意義與獨特的審美價值。

（一）增強“造勢”之境

“留白”被視為“氣韻”的實現(xiàn)方式，能使畫面變得富有生命力與靈氣。清代篁重光在《畫筌》中提出“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中國繪畫藝術非常講究章法與構思，“留白”也可稱為“布白”，是“置陳布勢”的重要組成部分。畫家常常會通過虛實、賓主、疏密、聚散等方面來經(jīng)營畫面中的布局。

在我國寫意花鳥畫中，畫家常用“空”的表現(xiàn)方式，即“留白”，來映襯出所描繪的“實”的物象，或者通過疏密、筆墨濃淡對比襯托主要的描繪對象。清代畫論家華琳在《南宗抉秘》中提到：“白，即是紙素之白作云斷、作道路、作日光，皆是此白。夫此白本筆墨所不及，能令為畫中之白，并非紙素之白，乃為有情，否則，畫無生趣矣?！睋Q言之，畫家通過精心設計畫面與安排“留白”，可以賦予畫面意趣，讓畫面向外延伸，創(chuàng)造出“畫外之畫”。此外，要想達到“畫外之畫”的效果，畫家需要先對寫生素材進行組織，并充分發(fā)揮想象力，通過合理的“留白”布局來凸顯畫面的氣韻，以營造增強畫面“造勢”之意境。例如，將“知白守黑”運用到極致的朱牽，他創(chuàng)作的大部分寫意花鳥畫都是采用在大面積“留白”的背景中繪上單個物象的構圖形式，形成了極具個人特色的極簡風格。比如，在《游魚圖》中，朱牽將自己的個人情感融入描繪對象，僅描繪了一條“白眼朝天”的魚，卻營造出魚在無邊無際的水里孤獨游走的畫面空間感與意境，展現(xiàn)出其深厚的“造勢”功底。

（二）營造“無言”之美

寫意花鳥畫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占有重要地位，其不僅是對自然美的再現(xiàn)，還是畫家內心世界和精神生活的抒發(fā)，在本質上是一種“借景抒情”的繪畫。畫家將內心的思想情感及審美趣味蘊藏在筆墨之中，通過“有形”與“無形”的巧妙對比，彰顯出獨特的審美意趣，以達到“無言”之美的情感效果。比如，徐渭擅長“以草書入畫”，通過筆墨線條在畫紙上寫“意”，以傳達他的個人情感。在《墨葡萄圖》中，徐渭以飽滿的濃墨勾勒出葡萄與枝葉，并使用破墨法使畫面出現(xiàn)陽光穿過葡萄的通透剪影效果，描繪出的畫面栩栩如生，交錯縱橫的藤蔓仿佛是徐渭一生的寫照。徐渭正是通過獨特的水墨技法和生動的筆觸展現(xiàn)出畫面的朦朧美，通過破墨法增強畫面虛實對比，體現(xiàn)葡萄的自然美。徐渭通過藝術作品本身向觀者傳遞和表達美，不需要任何文字描述，這正是“無言”之美的體現(xiàn)。

（三）啟迪“心智”之眼

畫面“留白”之處往往會引發(fā)觀者的聯(lián)想，給人以無限的想象空間，同時也能引導觀者的目光集中于主體物象，啟迪觀者“心智”之眼。

中國傳統(tǒng)繪畫因“留白”而產(chǎn)生“韻事”，這一理念貫穿中國美學的精髓。齊白石對傳統(tǒng)寫意花鳥畫進行不斷變革與創(chuàng)新，將生活中一花一草、一鳥一蟲描繪得栩栩如生，并且通過筆墨間虛實對比、“空勝有”的藝術追求達到“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境界，以此更好地表現(xiàn)物象的本質，給人帶來心靈的洗禮，啟迪觀者獲得生活中新的認識與理解。在《芙蓉游魚》中，齊白石通過芙蓉、魚以及無形的水三個元素，展現(xiàn)出他高超的藝術水平，以及對自然和生命的獨特感悟。他將對游魚的姿態(tài)描繪和大面積的“空白”背景相結合，讓人感受到無形的水在流動，而芙蓉花向下垂著生長，游魚似乎奮力向芙蓉花游去，用簡潔的筆墨營造出意味深長的畫面動感。由此可見，齊白石對“留白”的理解是通過生活邏輯和藝術審美而得出的。觀者通過欣賞齊白石作品畫面中“留白”的“虛”與物象的“實”，能聯(lián)想出作者畫面中未表達完的深刻內涵與生活情趣，獲得視覺上的享受，同時啟迪心智并激發(fā)對自然與生活的熱愛之情。

二、寫意花鳥畫中的“留白”藝術表現(xiàn)一以朱牽晚期作品為例

朱牽，號八大山人，在他的寫意花鳥畫中，常呈現(xiàn)出“墨點無多淚點多”的“留白”特點，畫面筆簡意繁，形神兼具。19歲時，朱牽被迫隱姓埋名，出家為僧，由儒入釋，后又由釋轉道，最終又恢復了儒士的身份。這種生活轉變反映在他的藝術思想與作品表現(xiàn)上。對此，結合朱牽晚期的寫意花鳥作品分析其中的“留白”藝術表現(xiàn)。

（一）朱牽“留白”藝術的造型表現(xiàn)

在寫意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朱牽通過對客觀描繪對象造型進行主觀處理，達到“借物寓意”的目的，并且描繪出的畫面給人一種怪異奇特的感覺。因此，朱牽筆下的樹、石、花卉、禽鳥等對象，都是其傳情達意的符號，而非以追求形似為主要造型表現(xiàn)。

在朱牽的寫意花鳥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對動物神態(tài)與造型的表現(xiàn)。在作品《孔雀牡丹圖》（圖1）中，他描繪出奇險的石壁，兩只身形奇丑的孔雀站在尖而不穩(wěn)的石頭上的怪異畫面。朱套通過對孔雀眼神“留白”的描繪，即“白眼朝天”，將自身悲憤、不滿的情懷寄情于筆墨造型中。孔雀尾巴上羽毛造型描繪與當時清朝官帽上的“三眼花翎”一致，而孔雀下頭重腳輕的石頭則隱喻當時動蕩不安的社會環(huán)境。此外，朱牽對于畫中石頭與山崖的造型表現(xiàn)，寥寥幾筆就傳達出危險、不穩(wěn)的感覺。這也體現(xiàn)出朱牽在表現(xiàn)花鳥造型時，是有意、自覺地“留白”，即通過簡練的造型表現(xiàn)給人留下無限的遐想空間。

朱牽通過對生活、生命的感悟，對禽鳥魚蟲的細微觀察及對繪畫的深入學習，筆下的造型表現(xiàn)是主客觀統(tǒng)一后所產(chǎn)生的。他通過將自身情感、命運投射到物象的造型表現(xiàn)中，將描繪對象“擬人化”。這種“留白”與造型的結合，使得他的作品畫面簡潔，蘊含豐富的情感和深遠的意境，同時體現(xiàn)了他對自身處境與人類命運的思考。

（二）朱牽“留白”藝術的筆墨表現(xiàn)

筆和墨是中國寫意畫中的兩個重要元素。具體而言，筆是指通過毛筆的運動來運墨，以此表達畫家的情感，而墨是通過筆來表現(xiàn)不同的濃度和層次，以此增強畫面的表現(xiàn)力和美感。惲壽平在《南田畫跋》中提出：“筆墨本無情，不可使運筆墨者無情。作畫在攝情，不可使鑒畫者不生情?！痹谕砥趯懸饣B作品中，朱奮更加注重將自身的情感、心境等融入作品中，達到“筆墨有情”的境界。在作品《松樹雙鹿圖》（圖2）中，主要描繪了山崖邊上一株古松遒然挺立，崖下一公一母兩只梅花鹿相互依偎在一起的畫面。在這幅畫中，懸崖與古松以濃墨點畫，雙鹿則以淡墨著筆，其中，后面一只鹿以更淡的墨色進行表現(xiàn)，其余空間“留白”，整體畫面層次鮮明，筆墨顯現(xiàn)出富有節(jié)奏的韻律美感。同時，在懸崖邊角上，雙鹿的親密姿勢，以及畫中雙鹿的眼神盡管仍保留“白眼朝天”的點法，卻給人一種更為復雜的內心感受，朱聾通過筆墨向觀者傳達了自身盡管身處亂世，心中仍抱有溫情的內心世界。

朱牽通過筆墨的剛柔、頓挫、方圓、虛實等變化，不僅展現(xiàn)高超的繪畫功力，還通過干濕濃淡把握筆墨線條的“飛白”，再以不同的筆法表現(xiàn)客觀對象，增強了畫面的層次感，賦予了筆下意象無窮的生命力與個性。

（三）朱牽“留白”藝術的意境表現(xiàn)

朱牽的繪畫成就除了其天賦外，還與禪宗思想密切相關。他晚期的寫意花鳥畫更多是對“空”與“廉”的概念詮釋，即描繪的對象少、用筆少，通過大面積的“留白”，以及簡練的構圖、造型與筆墨，表現(xiàn)出其哲學思想與審美追求。同時，朱牽的畫面是主客觀的統(tǒng)一，是客觀的描繪對象、社會生活、文化修養(yǎng)與哲學思想等方面的有機結合，蘊含令人回味無窮的“意境”?！耙狻迸c“境”是中國傳統(tǒng)文藝理論中的兩個重要概念，也是構成意境的兩個基本要素，二者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在唐代，“意境”理論就已誕生，如劉禹錫提到的“境生于象外”，“意”指的是畫家的主觀情意，即畫家的思想情感，這種情意可以通過形象、語言等方式表達出來，使觀眾能夠感受到作者的情感和思想；“境”則指的是在描繪客觀物象時，在時空上對“象”的突破。換言之，“境”是“象”與“象”外虛空的統(tǒng)一。

《荷鳧圖》（圖3）是朱牽晚期代表作之一，該作品左側是陡峭的懸崖壁，右側為五根高聳入云的荷梗，左右兩側的表現(xiàn)猶如門框，使畫面呈現(xiàn)出平穩(wěn)而開闊的感覺；畫面上方以大筆揮灑出荷葉與荷花的神韻，一高一低的兩塊石頭上各站立了一只水鳥，單足而立。同時，畫面中大面積的“留白”加深了畫面的縱深感，給人以無限的想象空間，使畫面意境深遠。徑直的荷梗從地面直通云霄，既取材于現(xiàn)實客觀世界，又主觀地將其進行夸張?zhí)幚恚沟瞄L荷梗在天地間直立。荷花本生長在水中，但朱牽沒有用筆墨去表現(xiàn)“天”“地”與“水”，而是通過背景虛的“留白”表現(xiàn)出充滿流動性、靈氣的“象外之象”。整體畫面通過獨特的構圖、筆墨的運用以及寄情于景的手法，展現(xiàn)出空靈、高雅的意境，給觀者帶來一種寧靜、平淡的感覺，并不像以往一些作品所表現(xiàn)出的極為憤世嫉俗的感覺?？梢?，朱牽晚期寫意花鳥畫之所以能傳達出令人回味無窮的“意境”，離不開其擬人化的極簡造型、富有韻律的筆墨、巧妙含蓄的構圖，以及極具深意的“留白”。

三、結語

“留白”藝術在我國傳統(tǒng)繪畫中占據(jù)非常重要的地位。從古至今，在我國的優(yōu)秀繪畫作品中，都能找到畫家對“留白”的不同闡釋與表現(xiàn)。在當代中國寫意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留白”不僅能夠豐富畫面的藝術表現(xiàn)力，還能夠傳達出更為深遠的意境和情感。同時，“留白”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體現(xiàn)，反映了人們獨特的審美觀念和藝術追求，對推動中國寫意花鳥畫的國際傳播和文化交流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在創(chuàng)作寫意花鳥畫時，應不斷進行傳承與創(chuàng)新，將“留白”藝術獨特的韻味散發(fā)出來，以增強畫面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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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何泳儀，廣州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材料語言與當代表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