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不朽， 自由長存

自由是貧瘠土地上矗立的人性豐碑，是殘酷戰(zhàn)爭后不滅的正義火種。三十年前，電影《勇敢的心》塑造的蘇格蘭民族英雄威廉·華萊士的英勇事跡雖距今已有近八百年，但時至今日，他為自由吶喊，為正義犧牲的熱血精神依然感染著無數(shù)的人。影片截取了威廉·華萊士人生中的幾個重要轉(zhuǎn)折點，以史詩般的鏡頭語言敘說了他短暫且悲壯的一生。色彩會因影片結(jié)束而歸于一片漆黑，獨屬于蘇格蘭高地的廣袤藍天和青蔥草原伴隨著威廉·華萊士生命的戛然而止落下了帷幕，但色彩背后折射出的自由與勇敢將長存不朽。

一、色彩鋪陳下平靜的訴說

高度統(tǒng)一且富有標志性的色彩構(gòu)圖使得整部影片在大氣磅礴之余還有些史詩般的莊嚴感和宿命感。縱觀全片，導(dǎo)演致力于還原和營造真實的歷史場景，試圖以“紀實美學”的現(xiàn)實主義口吻客觀陳述這段悲壯的歷史，在色彩構(gòu)圖上則表現(xiàn)為影片在民族色彩濃厚的自然風光底色下展開敘事。

蒼茫翠綠的高地平原與廣闊無瑯的藍天是貫穿整部影片的色彩基調(diào)。影片開頭，運動鏡頭快速地升高俯拍，用大遠景呈現(xiàn)蘇格蘭高地的全貌。伴隨著悠揚的蘇格蘭風鈴聲，景別迅速切換為樹林中的近景，同時一隊人馬入鏡，厚重的畫外音交代起了故事背景。至此，在遠景和近景的交替變換以及長鏡頭與蒙太奇手法的緊密結(jié)合中，影片敘事的空間感就建立了起來一以厚重的綠色為主色調(diào)，輔之以湛藍色天空的充滿蘇格蘭民族特色的自然色調(diào)，活生生地展現(xiàn)在了觀眾眼前。厚重的綠使得畫面呈現(xiàn)在開闊之中，顯得有些壓抑，而廣闊的蘇格蘭高地以及頭頂?shù)乃{天又給人以自由馳騁的渴望，百年的滄桑歷史由平靜的畫外音娓娓道來，更是為影片奠定了沉重且冷靜的基調(diào)自由與壓迫這對貫穿始終的主要矛盾，在開篇的色彩構(gòu)圖上就若有若無地體現(xiàn)了出來，無論是后來威廉·華萊士激情澎湃的戰(zhàn)前演說，還是兩軍激戰(zhàn)的宏大場面，即使個體和集體在正反打和特寫鏡頭中成了主要被陳說的對象，他們所置身的景深依然是這片湛藍碧綠的蘇格蘭高地。

無形之中，濃綠和湛藍這對一深一淺的畫面底色定格了全片悲壯的基調(diào)一一對自由的爭奪、戰(zhàn)場上的背叛影片敘事中無數(shù)的高潮起伏都藏匿于蘇格蘭高地之下，就像水紋下涌動的湖底，一切暴力和沖突都從平靜的表層爆發(fā)。而值得一提的是，無論是兩軍交戰(zhàn)的高潮迭起，還是威廉·華萊士犧牲的悲壯場面，“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的緊迫感和危機感在影片的敘事中蕩然無存，反而被近乎冷漠的平靜訴說所延宕。正如在蘇格蘭綠地之上、藍天之下上演的一幕幕歷史場景，綠的深沉和藍的清冷讓尖銳的矛盾緩和了下來，讓敘事的節(jié)奏松弛了下來，讓觀眾的呼吸也平和了下來，連帶著為影片賦予了沉重的歷史意義與強烈的悲劇色彩。

二、刺點闖入時矛盾的生成

羅蘭·巴特提出了“刺點”這一概念，即偶然的細節(jié)中預(yù)示著不同元素間的聯(lián)系。而在歷史題材電影中，不和諧的色彩在導(dǎo)演的精心安排下潛入影片當中，就如同刺點一般打開了色彩背后潛藏的無限“所指”，觸動著觀眾的情緒?？v觀全片，自由與壓迫這對沖突的產(chǎn)生幾乎都源于不和諧色彩的闖入。

威廉·華萊士與梅倫重逢于活潑熱鬧的草坪婚禮上，全景與中景鏡頭的交替使用把敘述對象置身于廣袤的綠地叢林之中，伴著明快的蘇格蘭民調(diào)載歌載舞，和諧的自然色調(diào)營造出了一派祥和自由的氛圍。然而隨著鏡頭的突轉(zhuǎn)，一隊身著紅袍的英格蘭騎兵隊闖入了畫面，由特寫到遠景的景別變化更是凸顯了自由氛圍中危險正悄然靠近。紅色在西方文化中本就有著危險、血腥的隱喻意味，如此不和諧的異色調(diào)闖入如同讖語一般預(yù)示著自由將被打破。果然，正反打鏡頭交替下紅袍騎兵正式占據(jù)了畫面的中心，在突兀的色彩構(gòu)圖中，新娘被行使初夜權(quán)的英格蘭領(lǐng)主帶走，宣告著自由與壓迫在影片中的首次交鋒。而在威廉·華萊士戰(zhàn)前演說這一高潮部分，伴隨著多種色彩的闖入，不和諧的色彩刺點在情緒的鋪墊與爆發(fā)上同樣起著重要作用。廣袤的高地上，運動中的鏡頭框住了大片的綠草地，并最終以全景呈現(xiàn)了戰(zhàn)前的蘇格蘭人民。綠色背景色之上攢動的黑色人影如同平靜水面上的波紋，預(yù)示著寧靜背后暴動和騷亂正在生成。在連續(xù)幾組越軸鏡頭的交替下，紅袍英格蘭騎兵緩緩入畫，一黑一紅形成兩軍對壘的局面，隨著幾組連續(xù)的越軸鏡頭，紅黑雙方的物理距離逐漸縮小，鏡頭變換交替中營造的壓迫感更是加重了凝重緊張的氛圍。而畫面一轉(zhuǎn)，以威廉·華萊士為首的面涂藍色染料的蘇格蘭勇士的闖入標志著不和諧色調(diào)三足鼎立局面的形成一—以威廉·華萊士為首的面涂藍紋的蘇格蘭勇士橫陳在紅黑兩大陣營中間。越軸、特寫、全景…原本單一的綠色色調(diào)徹底淪為威廉·華萊士、英格蘭士兵和蘇格蘭民眾三者的背景色，血腥暴力的紅、壓抑冷漠的黑與自由馳騁的藍占據(jù)了鏡頭的中心位置。紛繁復(fù)雜的色調(diào)共存于同一個調(diào)色盤之中，不正是對戰(zhàn)場上復(fù)雜形勢的隱喻嗎？在象征自由的藍色與隱喻壓迫的紅色的分庭抗禮中，一場關(guān)乎自由的大戰(zhàn)正式打響。

不同色彩在碰撞和組合中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不同“所指”的勾連碰撞中，新的矛盾和寓意在生成，自由與壓迫的拉鋸戰(zhàn)在緩緩鋪開。

三、色彩跳移后自由的回歸

影片最高潮、最悲壯的片段集中在最后二十分鐘，伴隨著威廉·華萊士嘶吼的“Freedom”，行刑的斧頭重重地落了下來。影片并未直接展現(xiàn)威廉·華萊士痛苦的慘狀，沾滿鮮血的手帕在藍天的映襯下從無力的手掌中垂落，象征著一生追求自由解放的威廉·華萊士在死亡中獲得了自由。阿根廷作家赫爾博斯曾說：“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庇笆分邪殡S著主人公的死亡落幕的經(jīng)典影片數(shù)不勝數(shù)，《勇敢的心》本可以以威廉·華萊士悲壯的犧牲收尾，而蒙太奇手法將垂落的手帕與高地上嚴陣以待的蘇格蘭士兵這兩個原本毫無意義關(guān)聯(lián)的場景拼接在了一起，造就了影片中最偉大的剪輯，賦予了威廉·華萊士之死以新的意義一在個人英雄主義的消弭的同時，集體獨立意識在崛起。湛藍的天空與高地的翠綠在色調(diào)上并不相近，甚至可以說二者的拼接是色彩的跳移。然而正是這出人意料的色彩跳移，拼接出了平鋪直敘無法言說和呈現(xiàn)的意味。倘若影片在染血的白手帕垂落這一畫面中戛然而止，那么藍天之下垂落的手帕僅僅是追求自由的失敗宣言。但當廣袤的蘇格蘭綠地上大軍橫陳的場面隨著垂落至半空的雪白手帕緩緩鋪開，當藍白與鮮綠在突兀的色彩跳移后無縫銜接時，沾了血的手帕便不再是單純的手帕，它滋養(yǎng)和呵護了反抗壓迫、爭取民族獨立的火種。手帕的主人、彰顯個人英雄主義的威廉·華萊士倒下了，但純白的手帕遮蔽了無數(shù)蘇格蘭勇士的傷痕，并引領(lǐng)著更多蘇格蘭人民繼承威廉·華萊士的遺志，為獨立和自由而戰(zhàn)。精巧絕倫的色彩跳移使得自由在影片當中有了接續(xù)傳承的意味，原本蘇格蘭人民對自由的追求隨著威廉·華萊士的慘死而告一段落，而藍天下的手帕仿佛是擦亮蘇格蘭人民懦弱猶豫內(nèi)心的圣物，英雄的死喚醒了廣大人民的抗爭意識和獨立意識，貫穿影片始終的對自由的追尋在色彩跳移后走向回歸。

因此，威廉·華萊士之死并非“水消失在水中”的無痕，而是血溶于水的蕩氣回腸，掀起為自由而戰(zhàn)的風暴。白手帕的緩緩垂落與扎根于綠地之上的蘇格蘭勇士之間雖然沒有直接的事實聯(lián)系，但同一片藍天見證著生機勃勃的綠在斑駁的血和純凈的白之間生長，一如壯烈的威廉·華萊士在蒼穹之上俯視著自己在蘇格蘭高地上播撒的星火已然呈燎原之勢。

流光易逝，電影制作工藝的飛速發(fā)展使得三十年前的老片子在色調(diào)上顯得有些陳舊，但色彩背后對自由追求的表達已然跨越了時代，直抵每一位觀眾的心中。時至今日，在《勇敢的心》這部影片里，透過藍綠為主調(diào)，夾雜著紅、白、黑的斑駁色彩，我們依然能夠想象千年以前蘇格蘭高地的風起云涌，依然能夠傾聽靜水流深的背后向往自由的脈搏正一張一合地跳動，這就是色彩的不朽，也是色彩的意義。壓迫剝削似乎離身處和平的我們有些太過遙遠，而經(jīng)典永流傳的意義就在于在過去的廢墟上重建豐碑，在自由的當下守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