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風而坐 (組詩）

如風 ，本名曾麗萍，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1986年開始發(fā)表作品，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揚子江詩刊》《作家》《作品》《長江文藝》等多種刊物，部分作品入選多種選本。曾獲《現(xiàn)代青年》2019年度十佳詩人等獎項。

背風而坐

我把門關(guān)上了

把門外的

人聲，狗吠

都按到靜音

把這么多年一再寬闊的悲憫

一寸一寸

收窄

塵煙深處，那么多人

背風而坐

那個迎風而立的人

已遠走他鄉(xiāng)

甘家湖

其實，生命的荒野

常常無路可走

在甘家湖，不被禁錮的湖泊恣意伸展

我伸出手，卻無法為自己指明去路

突然的路徑，充滿誘惑

我一再克制，用沉默封堵暗流洶涌

決絕的奎屯河，奔向艾比湖的那一瞬

一條河流的命運就被注定了

赤麻鴨低低飛翔，堿蓬草紅得驚心

我的身上，已落滿深秋的雨

艾比湖西岸

夏至，致某人

很多次，我曾設想

和一個人，在雨中行駛

肩并肩，無須多言

腳下的路，沒有盡頭

所以，去文筆山的路，可以再遠一點

夏至的雨，可以再大一點

我們的車誤入魯納谷村，也可以

不必掉頭

而我要去往的目的地，那個

神山腹地的星托邦營地

正隱在黃昏的山野

就像猝不及防的命運里

藏著這樣一個你

艾比湖西岸

水，曾經(jīng)來過

云，曾經(jīng)來過

白色鹽堿灘上，一截干枯的

白梭梭，向著水的方向

倒下

一只鷹，在灰藍的天空

它背著太多對湖水的記憶

盤旋于阿拉套山之上

遠方的地平線，云水浩渺

這是最初的，也是最后的

幻象

在白茫茫的人間，超度著那些

向死而生的眾生

而天空，這遙不可及的深海

對艾比湖一滴水寂滅

視而不見

如畫

暮色低懸，天空灰白。

光禿的樹梢，掛著一輪

白白的月亮。

大寒之后，

舊歲，已深埋積雪，

而月光，愈發(fā)冷冽。

我和我的狗，

須發(fā)掛著霜。

在零下二十一度的夜晚，

走在東湖林間白色的小路上。

狗子在前，我在后

我們走在各自的冬天里，

默不作聲。

這時候，東湖坐在白色童話里，靜謐如謎。

白沙草堂

太陽還沒落，篝火就已點燃了

音樂在柴煙中升騰閃爍

烜子說

這瓶香格里拉的酒

可以喝出雪山的味道

在玉龍雪山下的白沙古鎮(zhèn)

在藏于古鎮(zhèn)深巷的白沙草堂

醉不一定要醉在酒精里吧

醉在歌聲停頓的沉默里

醉在院子角落的黑暗里

醉在你留下的空白里

也是

沉醉的一種

在深秋，說起來日方長

我已經(jīng)

不敢說來日方長了。

對你這樣說時，是深秋

金黃的梧桐葉，落滿團結(jié)北路。

曾經(jīng)閃亮的日子，

最終會被時間湮沒。

小人間

在束河古鎮(zhèn)，蝸居一方小院

種花種草

躬身于三餐四季

在束河古鎮(zhèn)，摒棄聒噪

對大而空的事物保持警惕

偏愛

斑駁處

每一寸光影

多少人，無聲無息消失在人海。

說起來日方長，已鬢發(fā)染霜，

說起來日方長，突然就紅了眼眶。

在恩宗納西古寨

我愛的

無非就是這些事物

大地上

蓬勃生長的果樹、蔬菜、莊稼

和它們近旁自由舒展的野草

以及，群山間隱匿的山寨

山寨里日日升起的炊煙

除此之外

還有什么能讓我心生歡喜

額德克紅葉林的正午

山上說：白哈巴村方向大雪封路。

在塵世，我們早已習慣了

轉(zhuǎn)身，變道。

山路、牧道，或者偶遇的河流

終究會帶我們抵達命定的地方。

西北以北。

當加郎阿什村額德克紅葉

林烈焰般從沙漠中躍起

你看，白云隱身，萬物仰首

正午的陽光低低飛翔。

蒼藍蒼藍的天空下

連綿的沙丘，于荒野中

次第起身。

這時，高處的雁陣，遠處的人群皆

為幻象。秋風浮動處

爬地柏、歐洲山楊奏響梵音。

額德克紅葉林的正午

一棵大樹

邀我席地而坐。

一寸光陰

運走草木恍惚的春天。

一米白沙

托舉我須臾的今生。

立春

余寒未卻，東風已至

立春之前，你得適應西北漫長的冬季

還得準備足夠多的干柴和糧草

寒冷的夜里，把爐火燒旺

讓燈光明亮一點，再明亮一點

寒風中，你頭頂白雪，安靜地等待

等待春風拂面，百草回芽

等待河流解凍，大地復蘇

等待野百合在雪域高原的晨曦里破冰而出

這時候，萬物生長的每個瞬間

都是對春的贊美

每一縷陽光，都是春天的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