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西邊院墻處有一棵大棗樹,長了三十幾年,樹身高大,樹皮斑駁,渾身長刺,長在斜坡上。待到深秋,樹葉落盡,大枝小枝雜亂穿空,樹影婆娑,美極了。
斜坡處,原本有另外兩棵大棗樹:一棵腰身挺拔,英姿颯爽;一棵歪著脖子,還有個(gè)大樹洞。兩棵大棗樹是奶奶種的,一直開花結(jié)果,緩慢地生長著。待到父親和叔叔分別成家后,分家時(shí)抓鬮約定兩棵棗樹歸我家,但父親得買一棵大小相仿的杉樹補(bǔ)償給叔叔家。而且,只要棗樹不砍,兩棵大棗樹每年結(jié)的棗子,兩家人對(duì)半分。
每年棗子成熟,父親和叔叔爬上樹,各拿一根短竹竿,在樹上用力鞭打,棗子像冰雹一樣落下。每年我家會(huì)分到不少棗子。母親總會(huì)用葫蘆瓢裝好棗子,讓我給左鄰右舍一瓢瓢地送去。余下的棗子,母親挑到鄰村去換谷子——一瓢棗子一瓢谷子。樹上還剩下一些沒有完全熟的棗子,由它們?cè)賿煲魂囎樱瘸墒旌笥娠L(fēng)把它們吹落。那些棗子更甜,是我和小伙伴們的最愛。我曾用這些棗子換回不少煙盒紙來折。
那棵歪脖子棗樹身上的樹洞越來越大。與此同時(shí),兩棵大棗樹中間冒出了不少小樹苗,是老樹的根蘗。母親選了一棵留著,也不知是哪一棵大棗樹的根上長出來的。小棗樹苗被兩棵大棗樹壓迫著,總耷拉著腦袋,像受盡了委屈,又像在蟄伏中等待機(jī)會(huì)。
有一天,父親在那棵有樹洞的大棗樹身上看到了白蟻,吃驚不小。因?yàn)槲壹依衔莸姆苛憾际悄绢^做的,若是把白蟻給招來,那可是個(gè)大麻煩。沒多久,兩棵大棗樹都被放倒了。放倒兩棵大棗樹不是件容易的事。棗樹的木質(zhì)很硬,很難被鋸斷,但它們終歸抵不過鋸、斧的啃咬。好在,兩棵大棗樹都沒太受白蟻的損害。有樹洞的那棵棗樹,也只空了一米多。棗樹皮不像杉樹皮好剝,只能用斧頭在樹身砍出一些小口子,說是這樣可以防止放倒的樹干開裂。
父親說粗壯的棗樹桿有大用處,可打八仙桌,也可用來做老式床的床梁,重則穩(wěn),硬則耐用,做出來的東西可傳好幾代人。當(dāng)時(shí),聽說我家砍了大棗樹,有木工找上門來求大樹干,為的是做刨子的刨床。
以前棗子很多時(shí),不覺得珍惜,一下子少了很多,倒有些失落。好在,大樹倒下,小樹生長。沒了兩棵大樹的壓迫,小棗樹總算伸頭了。它長得很快,沒兩年也掛果了,且一年比一年結(jié)的棗子多。這時(shí),我家不再拿棗子去換谷子了。村里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稀罕棗子,誰想吃便到我家院里拿根竹竿打幾下,就能撿上兩把。棗樹被打斷了一些小枝條,來年長得更好。
慢慢地,我們姐弟四人先后離開老家。那棵棗樹結(jié)的棗子一如既往地多,多到落滿地也沒人撿。鄉(xiāng)村在不經(jīng)意間變老了,少有孩子還惦記那棵棗樹上的棗子。那棵棗樹有些落寞,總盼望有人歸來撿棗子,就像父母盼望孩子回來看看一樣。
好在,棗熟之時(shí),招來了許多鳥兒。鳥兒來樹上蹦跳啄食,一不留心就會(huì)啄掉一顆棗子,砸到下面鐵皮搭的雞棚上,“嘣”的一聲,嚇得雞四處亂竄。樹上的鳥兒倒是絲毫不在乎,仍嘰嘰喳喳地,歡歌一天又一天。不過,時(shí)不時(shí)有松鼠跑上樹,把鳥兒驚得趕緊飛走。
那棵棗樹也會(huì)給我們添麻煩。一些枝條被棗子壓低,結(jié)的棗子伸手可摘。為了讓過路的人能摘幾顆棗子嘗嘗,父親舍不得清枝。有一回,父親踩到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棗子,差點(diǎn)摔跤,氣呼呼地說要把棗樹給砍了。可最后,那只是氣話。因?yàn)樗?,院子里總能多一份熱鬧。
每次回老家,我會(huì)懷念曾經(jīng)的兩棵大棗樹,更要看望那棵健在的小棗樹,離別時(shí),還要不忘多看它兩眼,算是與它們握手,感謝它們給予的陪伴。
編輯|張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