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完收秋,楊嬸和老楊就拖著大包小包去廣州兒子家。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幾個送了楊嬸一程的婦人就不再送了:
“楊嬸一走,我們幾個就熱鬧不起來了?!?/p>
“也是的,還不知他們這一去會待多久?!?/p>
“我看頂多也就三個月,冬至前一定會回來的。”
“哦,是的,老楊要回來放籠子夾子……”
老楊是村里唯一的獵手,尤其擅長捕黃鼠狼。話題由送楊嬸悄悄跑題了:
“這幾年,莊稼可沒少受老鼠糟蹋,還不是因為黃鼠狼少了?!?/p>
“我看老楊真的不能再捕黃鼠狼了……哎,不是說要保護野生動物嗎?”
“說歸說,也沒見誰來保護,總不能我們?nèi)ブ浦估蠗畈栋?,不看僧面看佛面,誰叫他是楊嬸的男人。”
話題又繞回來了,再看,楊嬸早"走得不見了蹤影……
還真是那樣,快冬至?xí)r,楊嬸和老楊就回來了,姐妹幾個聞訊趕來,一邊吃著楊嬸帶來的南國特產(chǎn),一邊要楊嬸給她們講大城市的見聞,楊嬸想了想,笑著問:“我和老楊到廣州火車站的那天,兒子去接站,你們猜,我們是怎么到兒子家的?”
有人隨口說:“肯定是你兒子開車去接的。”可楊嬸搖了搖頭。
“你兒子不是有一輛寶馬嗎?”
“是有,剛好那天我兒媳婦要去深圳出差,車讓她開走了?!睏顙饾M滿自豪的語氣。
“要不……就是搭公共汽車?”
楊嬸微笑著,仍然搖頭。
“難不成是你和老楊想看大城市風(fēng)景,一路走到家的?”
楊嬸又笑了:“你以為是從你家到我家呀?我兒子說車站到他家有八十多里呢?!?/p>
“八十多里,那么遠!那只能搭火車了,是嗎?”
“這不才下火車嗎?”楊嬸停了停,“哦”了一聲,接著說,“不過,也算你說對了一半……”
“對就是對,怎么只對了一半?”說話者對楊嬸賣關(guān)子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火車叫地鐵。知道什么是地鐵嗎?在地面上開的是火車,在地底下開的叫地鐵。”
“ 地底下開火車?這得挖多"深!”
“多深我也說不上,反正往電梯里一站,刷刷地直往下掉,掉了分把鐘才停住,聽我兒子說東江就在我們的頭頂上流?!?/p>
有人又問楊嬸:“這地鐵能通到你兒子家里?”
“可不。那天兒子帶我和老楊出去玩,從地鐵口進,又從地鐵口出,哪想到一出來就是珠江,我兒子說整個羊城——羊城就是廣州,有十幾條地鐵,三百多個站點,像一張蜘蛛網(wǎng),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p>
“地面上不是有鐵路嗎,為什么還要建到地下去?”這話像是在問楊嬸,又像是自言自語,可楊嬸還是接上了:“我兒子說地面上的車哪里運輸?shù)眠^來,過去只說‘海陸空’是吧,現(xiàn)在要說‘海陸空地’了……”
“海陸空地”,婦人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她們相信這個新詞兒絕對是出自楊嬸兒子之口。話說到這里有些冷場了,楊嬸雖然話里跟她們講的是地鐵,但話外之音讓她們有些不快。
正在這時,又有個人走進來,一邊說一邊把手里的一張字條給楊嬸:“前天那個皮貨商來找你們,讓我把這個號碼給你?!?/p>
“我也看見那皮貨商了,準是來找老楊預(yù)訂黃鼠狼皮的?!?/p>
大伙兒剛才憋著的情緒,一下找到了出口,一個接上話不溫不火地說:“哪還有黃鼠狼,這幾年都讓籠子夾子逮光了?!?/p>
這話像捏到了軟處,楊嬸接過字條沒有吭聲。偏有人像有新發(fā)現(xiàn)似的忽然問:“你們說這黃鼠狼打洞,是不是也在修地鐵?”
婦人們都呵呵笑了。
“城市修地鐵是地面不夠用,可黃鼠狼為什么也要修地鐵呢?”有人又提出個問題。
好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將眼光朝向楊嬸:“這得問你兒子呢。”
楊嬸窘得不行:“黃鼠狼的事,他哪里知道……”
“你家老楊知道,他不是專尋黃鼠狼的出洞口放籠子夾子嗎,而且一放一個準?!?/p>
更有人窮追不舍:“哎,楊嬸,國家呼吁保護野生動物,可老楊年年冬天捕黃鼠狼,你兒子素質(zhì)那么高,難道就沒有說過他?”
“是呀,你兒子可不比我們這些人的兒子,國家的政策按說他早該知道???”
楊嬸一愣,反應(yīng)過來,額角一下又放出光來:“能不知道嗎,我兒子昨天送我們到高鐵站搭車,分手時特地對老楊說,黃鼠狼也是受保護的野生動物,不讓他再放籠子和夾子了?!?/p>
“真的?”婦人們異口同聲地問"楊嬸。
“能不是真的?就那天,那個皮貨商跟老楊打電話被我兒子聽見,他都兇老楊了。你們知道嗎,我兒子從不兇他老子的?!睏顙鹫f著,將捏在手里的字條撕了。
“那你們這次回來…
“肯定不會再捕黃鼠狼了,我兒子說的話老楊能不聽嗎?”
婦人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抿著嘴笑了,楊嬸也笑了,笑聲里,一桌子的南國特產(chǎn)吃完了……
還真別說,捕了幾十年黃鼠狼的老楊當(dāng)年冬天真的沒有放過一只夾子設(shè)過一個籠子,村民認識的那個皮貨商也沒有再進過村。
這無疑是村子里的一件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