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花事今又盛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diǎn)綴賀花神?！泵恐赁r(nóng)歷二月，清代詩人蔡云的這首《詠花朝》，便化作煦風(fēng)，將古人簪花賞紅的雅事吹入今人襟懷。

當(dāng)櫻花紛揚(yáng)如雪，桃李競相吐艷，依然能看到不少衣袂飄飄、廣袖流云，身穿傳統(tǒng)漢服的年輕男女賞花游春，將“賀花神”的儀式感織入現(xiàn)代經(jīng)緯，盡展春光的無限美好。

花朝節(jié)，這個(gè)曾被遺忘在歷史長河中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正以蓬勃生機(jī)重歸現(xiàn)代生活，在古今交織中綻放出獨(dú)特的文化魅力。

花之神，各爭春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花的國度。在古人的認(rèn)知觀念中，一草一木皆有靈魂。人們喜愛花，為花賦予了很多人格化的特征，由此便衍生出對花神的崇拜和信仰。

花神的形象在早期文獻(xiàn)記載中非常模糊，只是由掌管萬物蕃息之神兼領(lǐng)?！痘茨献印ぬ煳挠?xùn)》中說，“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長百谷禽鳥草木?！边@里的“女夷”就是花神的原型?？墒?，這個(gè)虛無縹緲的“天帝之女”距離人們實(shí)在太遙遠(yuǎn)，人們更喜歡將具象的人奉為花神。

據(jù)說，唐代顏真卿任撫州刺史時(shí)，專門寫過一篇《撫州臨川縣井山華姑仙壇碑銘》，記錄當(dāng)?shù)匾晃幻麨辄S令微的女道士，八十歲時(shí)依然鶴發(fā)童顏，面容如少女般姣好，時(shí)人稱其為“華姑”。在兩宋時(shí)期的傳說中，黃令微從“華姑”演變?yōu)椤盎ü谩保c女夷逐漸合二為一，最終成為“花神”的模樣。明清時(shí)期，這兩個(gè)源頭并不相同的傳說已經(jīng)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明代陳懋仁的《庶物異名疏》載，“花神名女夷，乃魏夫人之弟子，花姑亦花神?！?/p>

不過，無論是女夷，還是花姑，都沒有笑到最后。在朝代更迭中，很多具有與花卉相同品格的人物被逐漸神格化，人們把一些歷史人物、孝子烈女、文人墨客等與十二個(gè)月的月令花結(jié)合到一起，形成了十二花神，而女夷與花姑并不在其列。十二花神的版本有很多，比較常見的版本是清代吳友如所繪的《十二花神圖》，此中，三月桃花神楊延昭、五月石榴花神鐘馗、九月菊花神陶淵明等男花神亦是風(fēng)采卓絕。

然而，不管傳說中的花神是一個(gè)還是多個(gè)，是男性還是女性，他們都是代表著掌管百花榮枯、植物生長的神。而對百姓來說，花神還庇佑著莊稼的生長、作物的繁盛，為了獲得豐收，民間逐漸形成了慶?；ㄉ裾Q辰的風(fēng)俗，進(jìn)而衍生出花朝節(jié)。

花之時(shí)，是良辰

花朝節(jié)起源于何時(shí)？有人說，這個(gè)節(jié)日在春秋戰(zhàn)國之交就有了。明代《陶朱公致富奇書》中有言：“二月十二日為百花生日，無雨百花熟?！碧罩旃捶扼?，乃春秋末期人物，若此言屬實(shí)，那花朝節(jié)至少有兩千多年歷史了。

明代彭大翼在《山堂肆考》中提到，“唐武則天花朝日游園，令宮女采百花和米搗碎蒸糕，以賜従臣?！边@一掌故雖有些真?zhèn)文妫迫藧刍?、賞花、鑒花卻由來已久。晚唐羅虬甚至寫了一篇《花九錫》，用重頂帷、金錯(cuò)刀、甘泉等“九錫”，作為對花的禮贊，卻不顯僭越，唐人對花的寵溺由此可見一斑。

即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花朝在唐代依然未形成法定節(jié)日，直到宋代才“修”出了節(jié)日的“正果”?！稄V群芳譜》引南宋楊萬里《誠齋詩話》：“東京（今開封）二月十二曰花朝，為撲蝶會。”從文獻(xiàn)記載來看，唐人的花朝只是達(dá)官貴人用于吟詩作賦的良辰美景，但宋代的花朝節(jié)則已經(jīng)發(fā)展成君民同樂的世俗節(jié)日，民間祈福祭神、挑菜撲蝶，好不熱鬧。

明清時(shí)期，花市比之于唐宋愈加繁榮，清代李斗《揚(yáng)州畫舫錄》中記載的揚(yáng)州花市盛況，直讓人們在幾百年后依然感到驚艷。不過，花朝節(jié)的日期也出現(xiàn)了“變數(shù)”：有將花神生日和花朝混為一談的二月十二日之說、大約受中和節(jié)與龍?zhí)ь^習(xí)俗影響的二月初二之說，亦有二月十五日為真花朝之說……

但隨著時(shí)間的流逝，花朝節(jié)日漸式微。1925年農(nóng)歷二月十三日，上海世界書局《紅玫瑰》雜志專門開設(shè)“百花生日號”?？?，紀(jì)念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遠(yuǎn)離普通民眾生活的花朝節(jié)，可以視為這一節(jié)日的時(shí)代絕響。在之后的數(shù)十年間，花朝節(jié)習(xí)俗逐漸被人們淡忘，唐代“長短一年相似夜，中秋未必勝中春”的景象也不復(fù)存在。

花之事，尋古意

假如穿越回到宋代，又適逢農(nóng)歷二月，就能在古代過一次心心念念的花朝節(jié)。

南宋吳自牧《夢粱錄》中述，“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jié)，浙間風(fēng)俗，以為春序正中，百花爭放之時(shí)，最堪游賞?！鼻宄浚瑹o論男女老幼，都樂于將大朵的鮮花簪在鬢側(cè)，招搖過市。他們不滿足于只做一個(gè)旁觀者，他們要參與這花開，也要炫耀這盛景。

“國中罷市，紅翠出游?！苯?jīng)過祭花神、勸農(nóng)儀式，宋人便循游樂而去。雅集、撲蝶、挑菜、賞紅、斗草、宴飲等一一上演，仿若走進(jìn)《清明上河圖》中，游玩于斯，陶然于斯。而當(dāng)暮色浸透腳下的青石板，河中蓮花燈載著心愿順流而下，燭光搖曳間，那些粘在花枝上的彩紙、每一口咬下的百花糕，都成為對春日的寄望。

花的綻放需要春意盎然，人的雅意自然也要太平盛世打底。一旦國泰民安，花朝節(jié)的復(fù)興便不足為奇，若要尋得這宋代的一系列花事，也不必時(shí)空穿越。

近年來，在漢服文化復(fù)興大潮的推動下，花朝節(jié)再次以嶄新的面貌出現(xiàn)在民眾眼前。這一天，成千上萬的中國人身穿傳統(tǒng)漢服前往各自城市的郊野踏春賞花，被春色浸染的齊魯大地上也盡是《夢粱錄》中“觀者紛集，竟日不絕”的場面。

泉城春水初漲時(shí)，大明湖畔的垂柳最先吐翠，國風(fēng)雅韻在亭臺水榭間流轉(zhuǎn)，花神衣袂掠過詩詞長廊，恍若唐宋的月光墜入今朝；膠州灣的春風(fēng)在羅衣間穿針引線，少男少女們簪花佩玉，投壺的銀箭刺穿時(shí)空，蹴鞠又揚(yáng)起魏晉的風(fēng)；青州古城的春意浸在茶湯里，鳳凰引的院落飄著花食清香，扎染的藍(lán)浸透青磚黛瓦，銅匠捶打聲里綻開牡丹紋樣……

進(jìn)入三月，一場場花朝盛事，用花鈿作韻腳，以羅帶系詩行，綿延山東各地。當(dāng)十二花神穿過大街小巷，且看那簪花的孩童追逐紙鳶，將整個(gè)春天都放上了云端。

花之游，乘春風(fēng)

山東，廣袤而溫潤，這片土地從不辜負(fù)花期，處處有花影搖曳，時(shí)時(shí)有暗香浮動?；ǔ?jié)在這里，仿佛一條涓涓花溪，蜿蜒于五彩繽紛的花事節(jié)慶之間，將齊魯大地的春日盛景串聯(lián)成一幅錦繡長卷。

若說菏澤是花朝節(jié)的“牡丹篇章”，那四月的牡丹花會便是盛唐風(fēng)華的再現(xiàn)。曹州牡丹園里，豆綠訴說著東海與黃河的傳說，黑牡丹演繹著烈火重生的傳奇，狀元紅承載著忠孝兩難的情懷，千姿百態(tài)的花色鋪展成錦繡山河，每一輪花開花落都在續(xù)寫《全唐詩》中未盡的平仄。

萊州，則是花朝節(jié)的“月季華章”。這座“月季之鄉(xiāng)”以600年的栽培歷史，將月季的芬芳播撒至四海。連喬羽先生都為之傾倒，寫下“月季般的容貌，黃金般的心”的贊歌。月季花節(jié)上，萬盆月季怒放街頭，歌舞聲與歡笑聲交織，花海與人海融為一體，將萊州裝點(diǎn)成一座流動的花城。

在肥城，花朝節(jié)化身為“桃花詩篇”。劉臺村的桃林不是植物群落，而是活著的地方志——虬曲的枝干上刻著明朝皇室貢品的贊語，飄落的花瓣上印著“桃之夭夭”的韻味。當(dāng)桃花節(jié)來臨，人面與桃花相映成趣，舉起手機(jī)定格的便是陶淵明筆下武陵人誤入的“桃花源”。

當(dāng)河口槐花節(jié)的清甜、萊陽梨花節(jié)的素白、大珠山杜鵑會的緋紅次第暈染齊魯大地，每一片花瓣都是跨界的使者：她們從《詩經(jīng)》的“卉木萋萋”中走出，途經(jīng)李清照“綠肥紅瘦”的婉約，最終棲居在朋友圈的九宮格中。

此刻的山東，花朝節(jié)不再是單純的自然節(jié)令，更是人與自然的深情對話，而每一場花事，都是對春光最美的詮釋。

編輯/魏偉

Millennium-Old Flower Viewing Events Regain Prosperity

Every March， Ode to Flowers by Cai Yun， a poet of Qing， may turn into a breeze， conveying the ancient elegance of wearing flowers to the modern people.

When cherry blossoms fall like snow， and peach and plum blossoms compete to bloom， we can still see young men and women wearing hanfu （traditional Chinese clothing） enjoying spring flowers， weaving the sense of ceremony “in honor of the flower goddess” into the modern warp and weft， and showcasing the beauty of spring.

In recent years， driven by the revival trend of hanfu culture， the Huazhao Festival has reappeared in public with a new look. That day， thousands of Chinese people wearing traditional hanfu might go on a spring outing and enjoy flowers in the outskirts of their cities， and the land of Shandong might be dominated by the scene — “Viewers gather in swarms， coming one after another”as depicted in Menglianglu.

When the spring tide rises in the City of Springs， the weeping willows by Daming Lake are the first to send forth new buds. Traditional Chinese charm flashes among pavilions and towers， as if the flower goddess had brought the moonlight of Tang and Song to today’s society through the poetry corridor. The spring breeze sways clothes in the Jiaozhou Bay， where boys and girls wear flowers and jade， throw silver arrows into a pot， or play cuju （football） as if returning to the Wei and Jin dynasties across time and space. The spring of the Qingzhou Ancient City is soaked in tea. In the courtyard of Fenghuangyin， the scent of flowers wafts through the air. Blue dye saturates gray bricks and black tiles. The peony motif is formed with the hammering made by the coppersmiths…

In today’s Shandong， the Huazhao Festival is no longer a simple natural festival， but also an affectionate conversation between man and nature. Every flower viewing event is the most brilliant interpretation of spring scene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