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卡夫卡是現(xiàn)代派文學存在主義的先驅(qū),其作品《變形記》是最具代表性的小說之一,也是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作品的經(jīng)典性作品之一。本文從薩特的存在主義視角出發(fā),即存在是一切現(xiàn)象的條件,存在先于本質(zhì);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依靠自由選擇和行為活動,并對行動負責,使其有價值這三個層次,再結(jié)合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分析,揭示了對存在主義的深刻思考,從而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人生的意義。
【關(guān)鍵詞】《變形記》;存在;荒謬與痛苦;自由與責任
【中圖分類號】I106.4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8-0036-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8.010
卡夫卡的《變形記》一直以其深奧且荒誕的文學表達引起學者和讀者的廣泛關(guān)注。而讓·保爾·薩特的存在主義理論,作為20世紀思想的一支重要洪流,為解讀這一文學之謎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視角。小說主要講述了主人公格里高爾一覺醒來后變成甲蟲的荒誕故事:他負擔著沉重的家庭開銷和父親的債務,為了還清債務,讓家人們過上美好幸福的生活,他拼命工作,努力賺錢。一天,當他醒來時,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只甲蟲,但他仍然為這個家庭而憂心忡忡。盡管他為家庭不懈奮斗,最終還是遭到了家人的遺棄,走向了凄慘的死亡。本文從薩特的存在主義視角分析,通過對《變形記》的深入解讀,分析作品中存在主義要素的具體體現(xiàn)。力圖系統(tǒng)地探討《變形記》中存在主義思想的內(nèi)涵,闡述卡夫卡通過作品向我們展示的人類存在的深刻意義。
一、《變形記》簡介
弗朗茨·卡夫卡的短篇小說《變形記》(原名《Die Verwandlung》)是20世紀文學的重要作品之一,首次出版于1915年。這部小說以其獨特的敘事結(jié)構(gòu)和鮮明的象征意義,成為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深刻探討了個體在社會中所面臨的孤獨、異化和痛苦等重要主題,而其潛在的存在主義思想更為其賦予了深刻的哲學維度。
故事的主人公格里高爾·薩姆沙是一位勤奮的商業(yè)旅行員,他在一個普通的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只巨大的昆蟲。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不僅是物理形態(tài)的改變,更是他個人存在的徹底顛覆。格里高爾的變形象征著人類在現(xiàn)代社會中面臨的深刻危機:個體身份的喪失,社會角色的異化,以及由此帶來的孤獨和無助感。正如存在主義哲學家讓-保羅·薩特所指出的,個體不再只是社會角色的承載者,而是在荒謬的世界中尋求自我意義的存在。格里高爾原本是家庭的經(jīng)濟支柱,他無怨無悔地為家庭付出,承載著對家庭的責任和期望。然而,當他變成昆蟲后,這種責任感和經(jīng)濟支持的角色都被剝奪,格里高爾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孤立與絕望。在變形后的初期,盡管格里高爾尚未完全意識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已經(jīng)發(fā)生了根本改變,但他依然努力嘗試與家人溝通,希望能夠繼續(xù)參與家庭生活。然而,隨著故事的發(fā)展,格里高爾逐漸意識到,家庭成員對他變形的恐懼和厭惡遠超過對他曾經(jīng)存在的認同。最初,格里高爾的妹妹格蕾特對他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同情,但這種情感很快被家人的抵觸與排斥所取代。最終,他被迫生活在異化與孤獨的狀態(tài)中,直至生命的終結(jié)。
二、存在先于本質(zhì)
薩特在《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中提出了“存在先于本質(zhì)”這一概念。他認為,一個事物,首先必須存在,然后才有了本質(zhì)[1]。換言之,人的本質(zhì)并非與生俱來,而是在后天的個人行為和意識的逐漸發(fā)展中塑造而成。人的本質(zhì)是人在存在之后自主探尋和構(gòu)建的結(jié)果。存在先于本質(zhì)意味著個體的存在和選擇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被賦予的本質(zhì)或定義。“存在先于本質(zhì)”中的“本質(zhì)”指的是人的本質(zhì),而“存在”指的是“人”所面臨的、不斷變化的人生境遇[2]。
“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盵3]這個變形是整個故事的核心,在故事的一開始就發(fā)生了,是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而且書中并沒有為這一變形提供任何背景或原因。這與傳統(tǒng)的“本質(zhì)先于存在”不同,因為格里高爾的變形不是由于他固有的本質(zhì),而是一個在故事中產(chǎn)生的存在狀態(tài)。薩特存在主義視角下,格里高爾的這一變形是他存在的轉(zhuǎn)折點,強調(diào)了個體在面對外部環(huán)境時所承受的壓力與沖突。
在格里高爾變成甲蟲后,他的生活變得一團糟,作為一只甲蟲,他生活無法自理,只能依靠妹妹送餐;他也因此失去了報酬不錯的工作;家人對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徹底的變化。他原本是個旅行推銷員,為了還清父親的債務,讓自己的妹妹就讀音樂學院,他竭盡全力,以不尋常的熱情投入工作,努力賺更多的錢。他的家人依賴于他的勞動來維持家庭生計,但在他變成甲蟲后,從原本的家庭支柱和養(yǎng)家糊口者變成了家人眼中的怪物,成為家庭的負擔,遭受冷漠和排斥。格力高爾變成甲蟲之后,所面臨的人生境遇不斷變化,在自由選擇和探尋的結(jié)果下,慢慢地他也接受了甲蟲的這種狀態(tài),最終選擇了死亡。
格里高爾的變形不僅僅是身體狀態(tài)的改變,更是一種深刻的存在困境。他在面對家庭與社會關(guān)系的重新構(gòu)建過程中,經(jīng)歷了個體身份的蛻變,這種蛻變強調(diào)了個體選擇與存在狀態(tài)的重要性。正是通過這一過程,卡夫卡揭示了人類在現(xiàn)代社會中所面臨的存在危機:在無常的環(huán)境中,個體如何尋求自我身份的確立和生存的意義,成為作品所傳達的重要主題。格里高爾在變成甲蟲并經(jīng)歷了一系列變化后,漸漸適應了甲蟲的生活,選擇拋棄了“人的本質(zhì)”。這與薩特“存在先于本質(zhì)”觀點相契合。
三、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
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中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概念,即“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薩特認為,世界是一片虛無、偶然,世界上任何事情的發(fā)生都是毫無理由的。人生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目的;世界沒有任何秩序,沒有任何根據(jù)[4]。
小說主人公格里高爾的變形從根本上打破了人類經(jīng)驗的常規(guī)秩序,使得這一事件本身成為荒謬的象征。他從一個普通的商業(yè)旅行員突然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這種變形本身就是荒誕和不可思議的。格里高爾的變化并不基于他做了什么決定或采取了什么行動,這完全是一種偶然的、無法控制的現(xiàn)象。在薩特的存在主義理論中,荒謬的世界與人生的痛苦緊密相連,個體在無意義的世界中尋求意義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場深刻的痛苦體驗。
格里高爾變形后的遭遇,進一步揭示了生活的荒謬性和人類對他人痛苦的漠視。盡管格里高爾的變形是突如其來且無法抗拒的,但他對家庭的責任心和對自己的痛苦卻未曾改變。格里高爾仍然關(guān)心家庭的經(jīng)濟狀況,依然渴望為家人提供幫助,尤其是為妹妹瑪麗亞提供音樂學院的學費。然而,家人對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劇變,他們最初的關(guān)心很快轉(zhuǎn)變?yōu)榭謶峙c排斥。格里高爾的父母將他視為家庭的負擔,甚至在最極端的情況下對他進行暴力對待,父親用蘋果砸向格里高爾,導致他受傷,象征著家人對格里高爾徹底的疏離與拒絕。格里高爾曾是家中的經(jīng)濟支柱,但一旦他失去這一角色,他便被迅速拋棄。
格里高爾在孤獨和痛苦中漸漸失去自我,他的身體不斷萎縮,心理上也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他看似放棄了反抗命運的意圖,最終選擇了死亡。薩特認為,自由與責任是人的存在的核心,而格里高爾在無法擺脫的荒謬世界中,經(jīng)歷了從無意識的反抗到自我放棄的轉(zhuǎn)變,最終將死亡作為結(jié)束痛苦的唯一方式。這一過程不僅體現(xiàn)了個體對命運無力反抗的痛苦,也反映了薩特哲學中的“荒謬感”:在一個充滿偶然和不確定性的世界中,個體的自由與責任無處寄托,生活的意義難以找到。
四、自由意志與責任
薩特在《存在與虛無》一書中指出,“人,由于命定是自由,把整個世界的重量擔在肩上:他對作為存在方式的世界和他本身是有責任的”[5]。為了闡述這個觀念,薩特也給出了一個例子。例如,那些在婚姻中感到幸福的人,他們往往視婚姻為一種有趣的選擇。因此,對于這些人來說,達到適婚年齡的人都應當勇敢地選擇步入婚姻。存在主義哲學強調(diào)個人的自由意志與責任,認為每個人都有能力自主選擇自己的生活,并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一)自由意志與自由選擇
個人是絕對自由的,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行動,在一系列選擇和行動中展現(xiàn)自己的本質(zhì)[6]。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中,個人自由是絕對自由,但每個人面臨的境遇卻各異,因此處理方式是自主選擇的。每個人都擁有自主選擇的權(quán)利和自由,這種選擇是獨立而自由的。每個個體都可以通過自己的選擇和決定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格里高爾和他的家人們在面臨“變形”后都自由地進行了選擇。變形有三層含義:首先是格里高爾身體上的變形;其次是格里高爾變成甲蟲后,他自己的生活和家人的生活的變化;最后是家人們對變成甲蟲的格里高爾態(tài)度上發(fā)生的變化。格里高爾的“變形”使他失去了過去作為人類的身份,但他仍然擁有選擇的權(quán)利。變形后的格里高爾不僅在身體上被異化為甲蟲,也被社會與家庭視作異類,而這種孤立與排斥使他的選擇變得更加悲劇。然而,即便在這種狀態(tài)下,格里高爾仍然面臨多重選擇:他可以選擇適應作為甲蟲的生存狀態(tài),接受家人的冷漠,將自己孤立于家庭之外;也可以選擇以極端的方式結(jié)束生命,解除家人的負擔。他選擇了后者,默默地走向死亡,這一選擇既是出于對家人負擔的自覺擔當,也反映了他的自由意志在痛苦中的掙扎和最后的釋然。
而他的家人們在他變成甲蟲后,也在面臨著自由選擇。格里高爾的父母在他變成甲蟲后,就再也沒有踏進過他的房門一步,他的父親甚至用蘋果砸他,想要傷害他的生命。而格里高爾的妹妹,剛開始還耐心地照顧他,一個月后,妹妹對照顧一只甲蟲也感到不耐煩,租客們因為格里高爾而退租時,他的妹妹和父母也一起商量,要把格里高爾弄走,認為格里高爾待在這個家庭里,對這個家庭來說就是一種負擔,會把整個家庭拖垮,認為是格里高爾趕走了租客們。格里高爾選擇了死亡之后,他們竟然沒有一絲悲傷之情,而是選擇了旅行去慶祝他們新生活的開始。
(二)責任
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自由是責任的必要前提,責任是自由的必然結(jié)果。有自由就有責任,它們是渾然一體、不可分割的悖論之一。人理應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負責,而不能推卸,這就是“絕對自由”的代價——“絕對責任”。除此之外,人還要對他人、對全人類負責[7]。薩特的自由選擇是強調(diào)人做出的選擇應該是合乎道德規(guī)范而且對其負責的。
格里高爾盡管遭遇了突如其來的變形,卻始終無法放下作為家庭支柱的責任。即便他的外形已不再具有人類特征,但其內(nèi)心始終未被異化。在家庭關(guān)系中,格里高爾的責任表現(xiàn)為“絕對責任”:變形后的他無法工作,但他依然承擔起保護家庭的意圖,并選擇將家庭的負擔減至最低,這種責任的擔當最終驅(qū)使他選擇了死亡。薩特的“責任”不僅意味著對個體自由的承諾,也隱含著個人對于社會道德的要求。
反觀家人對格里高爾的態(tài)度,家庭成員卻未能承擔起彼此間的倫理責任。格里高爾的父母與妹妹,起初對他的變形抱有些許關(guān)切,然而在逐漸失去對他依賴后,他們對他的態(tài)度急劇冷漠化,從恐懼轉(zhuǎn)向厭惡,甚至試圖將他“驅(qū)逐”出家庭。父親的暴力舉動、妹妹的厭棄都揭示了他們選擇逃避倫理責任,只把格里高爾視為累贅,而不再視其為家庭成員。他們的冷漠,正是逃避責任的體現(xiàn),與格里高爾所承擔的絕對責任形成了鮮明對比。最終,當格里高爾去世后,家人們選擇無動于衷,甚至以出行慶祝新生活的方式,將格里高爾的責任化作一場虛無。家庭成員放棄了格里高爾,意味著他們放棄了倫理義務,使自己從家族責任中解脫,但也失去了人與人之間應有的關(guān)愛和同情??ǚ蚩ㄍㄟ^這種極端的情境,揭示出人類自由意志的孤獨性與責任的重負,表現(xiàn)出在荒謬世界中人類存在的脆弱和責任的掙扎。
五、結(jié)語
從薩特存在主義的視角來看,《變形記》深刻探討了存在、自由選擇、責任、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等核心主題。主人公格里高爾的變形和他所面臨的孤獨、絕望和無情也反映了人生的荒謬和痛苦。小說中的環(huán)境充滿了冷漠、無情和壓迫,暴露了人類對他人痛苦的漠視和自私。然而,盡管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個體仍然擁有自由選擇和對所做選擇的責任。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是一種樂觀主義性質(zhì)的哲學,它鼓勵人們采取行動,通過自己的選擇來賦予生活以意義,追求人類美好的未來。總體而言,通過對《變形記》的存在主義解讀,我們更深刻地理解了人生的多重層面。作為一部具有深遠影響的文學經(jīng)典,它為人們提供了思考存在意義和個體選擇的重要參照。
參考文獻:
[1]讓·保羅·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M].周煦良,湯永寬,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2]趙炎秋.文學批評實踐教程[M].長沙:中南大學出版社,2007.
[3]弗蘭茲·卡夫卡.變形記[M].李文俊,等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22.
[4]孫立.在荒謬中尋求生活的意義和價值——從存在主義解析斯蒂芬·克萊恩的《海上扁舟》[J].延安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11(05):69-71.
[5]讓·保羅·薩特.存在與虛無[M].修訂譯本.陳宣良,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
[6]讓·保羅·薩特.薩特說人的自由[M].李鳳,譯.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8.
[7]李天英.存在主義美學智慧與文學精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
作者簡介:
李亞琳(1997-),女,大連外國語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德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