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的那個周末,我從故鄉(xiāng)宿遷帶著一身的泥土回到鎮(zhèn)江,鞋面、鞋幫、褲腳上,都沾滿了已經(jīng)變干但尚未完全脫落的泥巴。因為第二天要上班,盡管家里麥子還沒收完,盡管母親不斷抱怨“怎么回家連節(jié)都沒過就要走了”,我不得不踏上了回鎮(zhèn)江的列車。
車開出時,公路兩旁是一片片金黃的沃野。風乍起,蔚藍天空下,涌動著金色的麥浪。遠望,那一望無垠的麥田和天空連成了一片,很是壯觀??諝饫飶浬⒅?,是初夏的熱烈,是麥子成熟的味道。
我從那片土地走來,18歲那年,離開家鄉(xiāng)到蘇州求學。那時,想脫離農(nóng)村、脫離那片土地的渴望近乎癡狂。那時的我,年少、自私,甚至有些叛逆。但當我慢慢長大,父母逐漸衰老,回想過往,才感覺這想法是如此的幼稚。
在當時的宿遷農(nóng)村小學,每年農(nóng)忙時都會放假,方便老師和學生回家收割。這個名叫“麥假”的假期獨屬于那片土地。
這次回鄉(xiāng),正值麥收季節(jié)。屋前有半畝地的麥子因為種在樹林間,收割機無法進入,需要人工收割。
一早還在睡夢中的我,就隱約聽到父親磨鐮刀的聲音。待我醒來時,父親已經(jīng)割了近一半的麥子。我找了把銹跡斑斑的鐮刀,磨好后,也來到地里。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割過麥子的我,動作顯得生疏。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太陽火辣辣地照射著,5分鐘不到,汗便順著我的臉頰流下來,滴進了田里,滑落到鐮刀手柄上。
割麥要一直保持躬腰的姿勢,再直腰時,我發(fā)現(xiàn)很難挺直。就這樣,我右手握著鐮刀,左手抓著一把麥子,將鐮刀抄在麥的根部,右手用力一拉,再用鐮刀鉤著割下來的麥秸稈底部,左手配合著握緊秸稈上部,將麥子放在地上。
割下的第一把麥子,要做成一束繩狀的長結(jié)。一手握住麥穗下面,一手轉(zhuǎn)動打結(jié)。割下的第二把麥子再壓在麥穗那里的結(jié)點,等到麥子差不多成捆時,雙膝跪在上面壓實壓緊,麥子成捆后便不易松散脫落。這時,兩手握住長結(jié)的兩端秸稈,憋上一口氣,奮力擰緊打結(jié),一個20斤左右的麥捆就完成了。
這樣重復一握、一抓、一抄、一拉、一鉤,不論是左手還是右手都是酸脹的感覺,連最常見的五指緊握的動作都很難完成,吃飯時用筷子夾菜都抖抖顫顫的。
看著父親一刀接著一刀,我也強忍著繼續(xù)割了起來。一個多小時下來,臉上的汗都已干了,手臂上都是麥芒刺出的密密麻麻的紅點,臉上、手上、鼻子里全都是烏黑的麥灰,只有握鐮刀的右手心是白的。
麥子剛脫粒完,就下起了雨。我便拿起一本《路遙全集》,蹲坐在屋檐下。聽著外面瀝瀝雨聲,聽雨滴打在用來遮蓋麥粒堆上的塑料布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算是農(nóng)忙里難得一見的清閑了,豈不就是一幅晴耕雨讀的絕美畫面嗎?
做教師的父親工資漲了幾次,但作為農(nóng)村人,土地是他們最踏實的依靠。幾年前,在父親工資還很低的時候,我和弟弟從小學到大學的學費、生活費里,背后都有他們在那片土地上滴下的汗水。所以我深愛并感激著那片土地,連同生活在那里的勤勞堅韌的人們。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