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余生守護那光亮

2025年1月25日（美國加州時間），張純?nèi)绲母赣H張紹進去世，享年88歲。

說到張純?nèi)?，很多人都知道她的故事?/p>

她花3年時間寫下《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一書，向世界揭露日軍的暴行。而她自己因為在長期調(diào)查中看到太多殘忍的真相，再加上日本右翼分子的不斷恐嚇，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

張純?nèi)缛ナ篮?，她的父母繼續(xù)她未竟的事業(yè)。當張紹進離世的消息傳來，大家都在致敬他接力女兒的義舉。鮮有人知，一直將父親視為榜樣的張純?nèi)纾攀悄莻€接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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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1月7日，張紹進出生在江蘇宿遷。他剛7個月大時，淞滬會戰(zhàn)爆發(fā)了。

張紹進的父親張迺藩時任蘇州太倉縣縣長，一直堅守當?shù)匕仓秒y民，幫前線部隊挖戰(zhàn)壕、造工事。直到日軍侵占了蘇州，他們一家才跟隨部隊撤退到重慶。

在重慶，張紹進度過了整個童年。

彼時，日本空軍正在集中火力轟炸重慶。幼年的張紹進經(jīng)?？吹饺哲姷娘w機在天空盤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丟下幾顆炸彈，然后轟隆隆一陣爆炸，四周便化作一片廢墟。

張紹進上一二年級時，老師有一次講起南京大屠殺，聽到日本人在中國的土地上燒殺搶掠，張紹進心里滿是憤慨。他不明白，祖國為什么會受這樣的欺凌，如何才能報幾十萬同胞的血海深仇？

年少時期，張紹進最敬重的人就是父親張迺藩。

1933年，張迺藩在成為宿遷縣縣長的第一年，就召集一些知識分子搜集文物，又四處集資，修建了馬陵公園，公園的主題是紀念抗日英雄和愛國詩人。張迺藩想用這種方式激發(fā)人們的愛國情懷。

后來，張迺藩又被任命為江蘇省第四行政區(qū)專員兼司令。正值戰(zhàn)亂，很多民眾擠入南通。張迺藩立馬著手在南通的東門、西門、南門3處設立粥廠，并四處尋找適合的房子來當招待所。

除此之外，他還聯(lián)絡了一些工廠，號召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去工廠里干活，掙生活費。他始終認為，作為中國人，傾盡所能為同胞做一點事，才能問心無愧。

父親做的這些事，深深地刻進張紹進的腦海里。

高中畢業(yè)那年，張紹進以甲組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臺灣大學物理系，隨后又獲得哈佛大學的獎學金，前往美國深造。他一心鉆研學術，成就斐然，他的學術著作《量子場論》在美國理論物理界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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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張紹進和愛人張盈盈舉辦了婚禮。如果只用一句話來形容他們的愛情，那就是——兩個靈魂相似的人，找到了彼此。

張盈盈也跟重慶頗有淵源。那時，張盈盈的母親在重慶寬仁醫(yī)院待產(chǎn)。一天，空中突然飛來幾十架飛機，密密麻麻的炸彈接連掉落在醫(yī)院里，四周瞬間火光沖天。

在南岸上班的張盈盈父親遠遠看見這一幕，急壞了，警報尚未解除就乘坐第一班輪渡趕到醫(yī)院。一到醫(yī)院，他看到醫(yī)院門都被炸破了，以為妻子沒命了。正要放聲大哭時，護士趕過來告訴他，所有病人都被抬到了防空洞，他的妻子安然無恙。

3歲那年，張盈盈跟著父母搬到了沙坪壩的覃家崗，她的童年跟張紹進一樣，充斥著日軍空襲的轟炸聲。

在張盈盈的記憶里，常常是母親剛做好飯，轟炸就開始了。次數(shù)多了，父親干脆把行軍床和桌子放到防空洞里。轟炸一開始，張盈盈就搬著自己的小板凳和母親一起鉆進防空洞。

條件雖然艱苦，但父母對張盈盈的期望很高，從未放棄對她的培養(yǎng)。童年時，她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金錢可能會遺失或者被人盜走，但我們腦中的知識是永遠不會被人盜走的?！?/p>

張盈盈最終進入哈佛大學的生物化學專業(yè)攻讀博士。去美國學習時，父親特意叮囑她：“你是去學習現(xiàn)代科技的，你要知道，中國擁有5000年的歷史。說到哲學和道德，西方世界需要向我們學習！”

這種骨子里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和熱愛，讓張盈盈和張紹進組建家庭后，也給自己的小家立了一個家規(guī)——學中文，說中文，不可忘記自己的根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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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張紹進夫婦從哈佛大學畢業(yè)，進入美國新澤西州的普林斯頓大學，全身心地投入學術研究。

閑暇時，兩人也會討論未來孩子的名字。最終他們從《論語·八佾》中選取“純?nèi)纭倍郑Ｍ⒆忧笳?、純粹?968年3月28日，張純?nèi)绯錾恕?/p>

4歲那年，張純?nèi)缣岢鱿雽懝适?，但她還不會寫字，只會比畫。張盈盈知道后立馬找來紙筆，讓孩子把想寫的全畫在紙上，再由她一頁一頁地轉(zhuǎn)成文字。完成后，張盈盈還在上面鄭重地寫下——“張純?nèi)缢墓适隆薄?/p>

這是張純?nèi)鐚懗龅摹暗谝槐緯薄?/p>

為了讓張純?nèi)鐚W習中文，張紹進夫婦一進家門就只說中文。張純?nèi)缏牪欢牡胤剑麄円槐楸榈亟?。在這個家里，始終保有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認同，是必須傳承的家規(guī)。

張純?nèi)玳L大后，張紹進開始給她講自己當初在祖國的經(jīng)歷：日本人如何猖獗，飛機的轟鳴聲多么刺耳，還有在南京發(fā)生的那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9歲左右的張純?nèi)缏犃诉@些事后，被南京大屠殺震驚，她專門跑去圖書館查資料。但是，她發(fā)現(xiàn)美國的圖書館里一點相關的資料都查不到。她又跑去學校問老師，老師也是全然不知。

父母口中那些慘烈的往事，在這里似乎是不存在的，張純?nèi)缫矐岩蛇^是不是父親講得太夸張了。

可父親的講述是那么真實，那些事情仿佛是昨天發(fā)生的：山河破碎、同胞罹難、血流成河……各種細節(jié)觸目驚心，父親不可能編造這樣的謊言。

為什么這段歷史在美國竟幾乎無人知曉？從那時起，張純?nèi)缫恢毕胝页稣嫦唷?/p>

后來，張純?nèi)缗既粎⒓右粋€展會，里面全是日軍侵華罪行的照片：砍下的頭顱、剖開的肚腹……她第一次親眼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殘害的事實。那一刻，張純?nèi)缑靼琢耍河腥嗽诳桃庋谏w這段歷史！

1994年，張紹進夫婦接到了張純?nèi)绲碾娫?，女兒決定把南京大屠殺的真實情況寫出來。兩個人聽后非常支持，鼓勵女兒去尋找南京大屠殺的真相。整個過程中，他們一直耐心地陪著張純?nèi)?，仔細讀她寄來的信，給她提出建議。

《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一書成稿后，張紹進夫婦比張純?nèi)邕€感到欣慰——他們知道女兒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于是把這本書看作自己的“親外孫”。

但隨著這本書的影響越來越大，張紹進夫婦開始擔心女兒。有人持續(xù)質(zhì)疑南京大屠殺的真實性，繼而演變?yōu)閷埣內(nèi)绲娜松砉簟＞駢毫е聫埣內(nèi)缁忌狭艘钟舭Y。

張紹進夫婦搬到了離女兒很近的地方，照顧她的起居，并時刻囑咐她注意人身安全。他們要保護自己的女兒，更要捍衛(wèi)那些被女兒揭示的真相。

然而事與愿違，幾年時間過去，張純?nèi)缭馐艿膼阂獯驌舨粶p反增。

在一次簽售會上，張純?nèi)缭俅问艿酵{，精神崩潰。張紹進夫婦知道后，立刻趕到女兒身邊。

他們竭盡所能保護女兒，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2004年11月9日，聽到女兒去世的消息時，張紹進頓覺天旋地轉(zhuǎn)，唯一清晰的只有腦海中女兒那句輕柔的呼喚：“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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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純?nèi)缛ナ酪荒臧胫?，在她生日那天，張紹進夫婦成立了“張純?nèi)缂o念基金會”。

此后很多年，張紹進夫婦都堅持參加各種紀念活動。他們還聯(lián)合當?shù)厝A人，努力推動美國議會修改教科書，增加有關南京大屠殺這段真實歷史的內(nèi)容，只為讓更多人銘記那個慘痛的真相。

張純?nèi)缬蒙樟亮藲v史的黑暗角落，而張紹進夫婦則用余生守護著這份光明。

夜深人靜的時候，夫婦倆會把和女兒來往的信件全都拿出來，一封封翻看。翻著翻著，張紹進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他懷里抱著還是嬰兒的張純?nèi)?。他看著女兒的眼睛，輕聲地說：“我怎樣才能保護你？”

張純?nèi)珉x世20年后，張紹進與世長辭。他將葬于女兒的身旁，父女終將相聚。

（采 采摘自微信公眾號“最華人”，李 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