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挺：監(jiān)獄當“戰(zhàn)場”

時光拉回到1941年1月14日拂曉，在皖南事變中指揮部隊戰(zhàn)斗了8晝夜的新四軍軍長葉挺，率部隊突圍至獅形山北坡，遭到國民黨軍的重兵圍堵。

為了擺脫困境，葉挺帶著隨行人員下山與對方談判，卻被無理扣押了。

一

蔣介石對葉挺的軍事才能一向很欣賞，多次想拉他過去，但都被葉挺拒絕。

葉挺幾經(jīng)輾轉(zhuǎn)被押到江西上饒集中營七峰巖監(jiān)獄。在這里，葉挺和他的隨員被拆散開來，他被單獨關押在一座廟堂里。

蔣介石派出的第一個勸降說客便是直接制造皖南事變的劊子手顧祝同。顧祝同是葉挺在保定軍校的同學。

顧祝同先把葉挺從七峰巖的廟堂里接出來，安排到離上饒市16華里的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駐地李村一個單獨院落里監(jiān)禁。為了不讓葉挺和外界接觸，院落四周砌上一人多高的圍墻，門口設有持槍的固定哨兵，院內(nèi)院外都有便衣特務監(jiān)視。每天，顧祝同都以美酒佳肴連續(xù)宴請葉挺，而且彬彬有禮，敘舊交，談友情，待之以上賓。葉挺雖然厭惡，卻沒有表露出來，他要看看這些雙手沾滿抗日將士鮮血的頑固派頭目們?nèi)绾伪硌荨?/p>

不久，在一次筵席上，顧祝同滿臉奸笑地說：“希夷兄，蔣委員長十分器重你，這次事變沒有你的責任，是項英不聽指揮，違反了軍令、政令……”

葉挺打斷他的話問道：“不知墨三（顧祝同的別號）兄可曾記得，幾個月前，我們在這里制定的新四軍北移路線的規(guī)定？”

顧祝同當然記得，那次雙方協(xié)議規(guī)定，新四軍走宣城一線去蘇南，國軍保其沿途安全。雙方還在“規(guī)定”上簽了字。

顧祝同眨眨眼睛說：“那次協(xié)議……已經(jīng)取消了?！薄盀槭裁匆∠?？”葉挺瞪著他追問。

“情況發(fā)生變化了嘛。”“既然情況發(fā)生了變化，所以我們決定走國統(tǒng)區(qū)，這違反了什么軍令、政令？”顧祝同連忙擺手說：“哎，希夷兄，新四軍的事，完全是項英聽從延安的指揮，與你無關。委員長在電報中說，只要你能將事變起因說明在于共產(chǎn)黨員項英沒有服從統(tǒng)一的軍令、政令……”

葉挺聞言，斷然拒絕。他質(zhì)問顧祝同道：“新四軍是人民抗日軍隊，共產(chǎn)黨是人民抗日黨派，你們那么多裝備精良的部隊，為什么不上前線打日本，卻要打艱苦抗戰(zhàn)的新四軍？我們按照你們指定的路線北撤，怎么是不服從軍令？又怎么是‘叛變’？你們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又要把責任推到項英身上，豈不是傷天害理？！”

顧祝同和在場的上官云相都愣住了。他們原以為打著蔣介石的旗號，一定能把葉挺鎮(zhèn)住，讓他屈服，沒有想到葉挺的回答卻如此斬釘截鐵。

顧祝同耐著性子繼續(xù)勸道：“希夷呀，你又不是共產(chǎn)黨員，何必替人受過呢！只要你聲明一下事變的責任不在政府而在中共，便可以恢復你的自由，而以第三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相屈，我們合作抗日。”

葉挺沒等顧祝同的話落音，就拍案而起，大聲說道：“我替誰受過？共產(chǎn)黨有什么過？當今是國家危難存亡之際，我葉挺只想抗日，別無他念。你們反復無常，不顧國共合作抗日的諾言，陷害抗日的新四軍，‘合作抗日’怎么說得出口？”

上官云相看顧祝同勸不動葉挺，便陰險地說：“葉軍長，軍令、國法可是無情的呵！”

葉挺把眼一瞪說：“要砍腦袋就砍吧！”

葉挺回到囚室，在玻璃上寫下“坐牢一個月，勝讀十年書”；又在左側(cè)的墻壁上寫下“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以表達他堅不可摧的革命意志。

二

新四軍軍部參謀處長、北移之前調(diào)任一縱隊副司令員的趙凌波被俘后，經(jīng)不住敵人的威逼利誘，背叛革命，當了集中營的教官，想拉人下水。葉挺得知后十分生氣，說：“做叛徒是最可恥的，終究要被人民唾棄！”

一天，趙凌波換上新四軍的制服來“看望”葉挺。他向葉挺敬禮報告：“軍長，我被關押在隔壁，經(jīng)過再三要求，他們才準許我見你……”

葉挺怒目圓睜，盯著他喝問：“你來見我要做什么？”趙凌波原以為葉挺被單獨囚禁，不會知道他投降叛變的事，看到葉挺對他的神情，嚇得渾身上下打起了哆嗦：“軍長，請不要誤會。我若有半點對不起軍長的地方，天誅地滅……”

葉挺不想聽他的謊言，站起來狠狠地打了他幾個耳光，又端起茶壺劈頭蓋臉地擲了過去：“你這條吃糞的狗，滿身污臭，滾開，馬上滾開！”趙凌波被打得跌跌撞撞，跑出了門外。

為了達到軟化葉挺的目的，顧祝同不但把原新四軍軍醫(yī)處處長王聿先送來，還把葉挺的侄子、副官處副官葉育青、侄孫葉天流一起送來了。在監(jiān)視的特務走開后，他問兩個晚輩：“你們來了，是不是他們叫你們來做說客的？”兩個晚輩說：“我們沒有忘記長輩的教導，沒有辜負黨的期望，請您放心吧！”

顧祝同還把葉挺關在上饒的信息傳給已回澳門的葉挺之妻李秀文。李秀文得知葉挺含冤入獄，生死未卜，十分擔心，就派葉挺的副官梅文鼎來上饒打聽消息。

梅文鼎被看守特務領了進來。葉挺非常吃驚，看了李秀文的信，心情頓時煩悶起來，暗想，這又是蔣介石、顧祝同搞的“親情軟化”。他對梅文鼎說：“我的身體還好。我的志愿是堅持抗日救國，請你回去轉(zhuǎn)告各親友?！钡诙欤肺亩τ謥淼角羰?，葉挺把寫給李秀文的信交給了他。這封信很短，僅有幾句話，反映出葉挺當時的真情實感：“你們不要再派人來看我，你們也勿想來?？愁^，就砍頭好了，你們來看什么！”

這天是農(nóng)歷正月十七，葉挺躺在囚室，百感交集。他展紙研墨，秉筆疾書，給蔣介石寫了一封“述其志”的快郵代電，他要以自己的死，換取被關押的新四軍官兵的生。

三

給蔣介石的信發(fā)出5個多月后，葉挺被移交給軍統(tǒng)局桂林辦事處，關進了七星巖的一個山洞里。

葉挺準備長期坐牢。他買了一只羊，每天牽著出去放牧，擠羊奶補養(yǎng)身體。晚上不準出洞，他就用竹子和鐵盒做了一盞小油燈，用來讀書看報。

5個月后，葉挺在軍統(tǒng)特務的押送下，乘班機由桂林到達重慶，被安頓在林森路的一所闊綽洋房里，生活待遇也提高了，每頓飯都有佳肴美味。如此提高“待遇”，葉挺明白他們想干什么，蔣介石還在算計著收買自己。幾天之后，陳誠果真來了。葉挺和陳誠既是保定軍校同學，畢業(yè)后又一起在粵軍任職，葉挺任新四軍軍長，還是陳誠向蔣介石“保薦”的。蔣介石之所以同意葉挺到重慶來，也想利用“薦舉勛業(yè)名將”陳誠和葉挺的這層關系，企圖說服葉挺歸順。

陳誠時任第六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兼湖北省主席，他神氣活現(xiàn)地走進葉挺的住房，見葉挺黑須飄胸，長長的花白頭發(fā)如一團亂草，穿一身破舊的灰色軍裝，面色蒼白。他故作吃驚地說：“希夷，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葉挺冷冷地回答：“一個囚徒，還會有什么好樣子！”陳誠搖著頭又問：“為什么不理發(fā)修面？”葉挺反問：“為什么不給我自由？”兩個老朋友一見就頂撞起來，這是陳誠沒有想到的。他稍作停頓，像是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這種生活一定要結(jié)束，再也不能繼續(xù)下去了！希夷兄，跟我走吧，到我第六戰(zhàn)區(qū)去?！薄案墒裁?？”“出任副司令長官。如不愿意任實職，掛個‘高參’名義，長期休養(yǎng)……”葉挺馬上打斷他的話說：“你像顧祝同一樣，是老蔣請你來當說客的吧？”陳誠哂笑一聲說：“希夷兄，聽我一句話，委員長是器重你，愛惜你這個人才的。我知道你不是個長久賦閑的人，總得出來做點事。”葉挺一聽，火氣直往頭上冒，但他強壓住怒火說：“辭修，你真想幫我的話，我請你勸說老蔣，無條件地釋放新四軍被俘官兵。至于對我，除了恢復自由，并讓我繼續(xù)擔任新四軍軍長，讓我?guī)П蚬碜又?，任何安排我都不能接受?！?/p>

時過不久，陳誠又來一次，主要轉(zhuǎn)達蔣介石的態(tài)度，駁回了葉挺對釋放新四軍被俘人員的請求。對于他想見周恩來、郭沫若的要求，蔣介石也不答應。

四

1942年5月，對葉挺的勸降，蔣介石已無人可派，無計可施，只有親自出馬了。

蔣介石這次會見葉挺，據(jù)段雨生、趙酬、李杞華著的《葉挺將軍傳》中說：當時沒有任何報道，只有葉挺事后整理的一份材料。這應當是葉挺為向黨中央?yún)R報而專門做的追記。他以甲（即蔣介石）乙（即葉挺自己）對話的形式記錄了兩人之間的全部談話。以“△△△”代表新四軍，以“△△黨”代表共產(chǎn)黨。文中的“三人”就是指蔣介石、葉挺和郭懺。

卅一年五月十二日晚上八時半。

甲步入客廳頻點首?？诤吆卟恢?。三人三角對坐畢。

甲：身體還好？

乙：還好。

甲：一年來休養(yǎng)怎樣？有什么反省覺悟的地方？這幾年沒有很好讓你做點事。

乙：屢經(jīng)挫折失敗，自覺能力薄弱，無法應付環(huán)境。

甲：你這個人太老實，上了人家的當還不覺悟。人家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叫你打就打，人家利用你完了還會殺了你。去年（實為前年）為什么不來見我就跑回去，人家要你回去，你就回去。

乙：因為辭職沒批準，只好回去。對△△△案子我已盡了自己的能力。第一次給我們的命令，是我到上饒去商議決定的。大意是，因皖南敵情和地形關系無法渡江，必須走蘇南渡江過蘇北；在移動期間，蘇南皖南各軍部署不變動。假如調(diào)幾個師到我們周圍，則我是不能負責的，我預先已說過了。又過江必須經(jīng)過重重封鎖線，必然會對敵作戰(zhàn)，所以彈藥須酌量發(fā)給。但到后來這個命令完全變更了，第二次命令我們依期限由皖南渡江，又新調(diào)來三個師，連原有的共七個師，在我們一百里路以內(nèi)的周圍，彈藥又不發(fā)給。這個時候我打電話去辭職，又沒有批準，我只好帶著部下去逃命。我們不善逃命，而至遭受滅亡，則是我對不起部下。現(xiàn)在上饒還監(jiān)禁幾百干部，我對他們應該負責。我若處置失當，我愿受軍法裁判。

甲（大聲）：你的部下就是△△黨！他們破壞抗戰(zhàn)，攪亂后方，你上了當還不覺悟，還對他們負責！這樣我關起一百多人，是我關錯了么？

乙：如果這樣說，△△△開始就不應該成立了。

甲：話就說到這里止！再說就不好聽！你是不是△△黨？

乙：到現(xiàn)在止，我沒有任何黨籍。

甲：你覺得△△黨對，你就到那里去；你覺得國民黨對，你就到國民黨來，沒有中立的地方。我指示你一條正路，你能絕對服從我，跟我走，你一定可以得到成功，不然你就算完了。

乙：我早已決定，我已經(jīng)完了！

甲：也不是那樣意思。我叫你到第六戰(zhàn)區(qū)去好好休養(yǎng)，你的前途是光明的。

乙：如果照這樣做，大家一定說我自私，怕法律處置，我不能這樣做。

甲：回去好好想一想，同郭司令商量好了答復我。

乙：（起立鞠躬）謝謝委員長。

乙回來還同郭懺談話約一小時。最后結(jié)語：我不能這樣做，請槍斃我吧。

蔣介石對葉挺“賜見”勸降失敗，于是又降低了葉挺的生活“待遇”，下令他搬出洋房，搬進了白公館看守所。不久，又搬進了紅爐廠半山坡的一所平房里。紅爐廠是重慶郊外一個與世隔絕的山溝。葉挺在這里“用生命和血”寫下了氣壯山河的《囚歌》：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走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爬出來呵，給爾自由！我渴望著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軀體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我只能期待著，那一天地下的火沖騰，把這活棺材和我一齊燒掉，我應該在烈火與熱血中得到永生。

（責任編輯李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