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歷險記

我回老家王高村，往往先經(jīng)過王高塔，再穿過東頭村。

東頭村，這個離古塔最近的村，曾是因民房墻畫而火爆出圈的“網(wǎng)紅”村，還有一段為人津津樂道的“古槐歷險記”。

位于王高塔和王高村之間的東頭村，三號公路穿村而過，公路中央原有一棵古槐，雖歷經(jīng)幾百年的風霜雨雪，滄海桑田，仍枝繁葉茂，聳天雄踞；雖幾經(jīng)雷劈車撞，傷筋動骨，仍奇跡般生存下來，其頑強的生命力著實令人嘆服；在橫遭車禍被連根拔起后，從公路中央移植到王高塔下的公路北側“安家落戶”，竟然開枝散葉，涅槃重生。

“問我祖先何處來，山西洪洞大槐樹。問我老家在哪里，大槐樹下老鴰窩?！边@株古槐被稱為“望鄉(xiāng)槐”，據(jù)說明末清初，古槐隨著外遷的人一起遷移到了東頭村。它的壽命跟東頭村的歷史一樣長，不斷生枝添葉，就像種樹人的子子孫孫一樣綿延不斷。它見證了村子數(shù)百年來的變化，守護著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宛如母親護佑著自己的孩子。

據(jù)山東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濰坊古樹名木》記載，東頭這棵國槐是豆科、槐屬，樹齡至少400年，樹高11米，冠高7.5米，胸徑2.55米，基徑1.2米，冠幅13米，樹干微向東傾斜，西北側近一半開裂，木質部腐爛呈木屑狀。樹冠近似圓形，長勢旺盛。

1993年秋，我曾報道過這棵古槐。我從老家騎上自行車，沿三號路向東不到十分鐘，便來到古槐附近，受訪人正手搖蒲扇在院中乘涼，我們攀談間，抬頭就可望見南面那棵郁郁蔥蔥的古槐，它隨風搖曳，仿佛也在和我們對話，講述它古老的故事。

這株古槐是我生命中的守望者。它像一位安靜而慈祥的老人，見證了我的成長，看著我一次又一次從它身邊走過，從這里走出鄉(xiāng)村，走向外面的世界；看著我走出鄉(xiāng)村中學的低矮教室，走向師范學校的教學大樓，再走向家鄉(xiāng)中學的三尺講臺，向我的大學生活，繼而走向我的新聞之路。半個世紀彈指一揮間，古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由結實變得枯空、蒼老，悄悄改變了容顏。我則“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不變的是永遠的家鄉(xiāng)情結和濃濃的鄉(xiāng)愁。

“對我們來說，老槐樹是王高村的地標，是東頭村百年變遷的見證者，是兒時的回憶……”隨著時代變遷，在數(shù)次道路拓寬改造中，古槐最終位于道路中央，在流年往復中昂首傲對風搖雨沐。

然而人們卻感受不到樹的無奈和無助。每天有數(shù)輛車穿過古槐身旁，一不小心就會和它來個“親密接觸”，往往“兩敗俱傷”。2012年12月14日凌晨，一聲巨響，古槐被連根拔起，樹干斷裂聲中，鄉(xiāng)親們似乎聽到了它痛苦的呻吟……

村民難舍，把它留在了老地方，重新扶正，培土施肥，期待奇跡。2014年，古槐終于發(fā)出新芽。然而，道路中間的尷尬位置讓古槐一直大傷難愈小傷不斷。2015年1月，古槐再次遭遇車禍，又被連根拔起，枝葉斷落，一片狼藉。無數(shù)次的戧害，讓古槐傷痕累累，生命垂危。

古槐心事有誰知?！叭税?，人啊，你們怎么這么狠心，把我放在路中央，你們怎么放心呢？我天天擔驚受怕，尤其到了晚上，我更是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古槐的這些心里話，有誰能聽到呢？

2017年初，當?shù)卣疀Q定高標準改造建設三號路，經(jīng)過交通建設者的積極工作和鎮(zhèn)村干部的用心宣講，村民們的思想徹底“轉了彎”。古槐承載著村中數(shù)代人的深厚感情，希望它存活下來，是村民們的樸素初心。于是，他們?yōu)楣呕边x定了村莊東北角、與王高塔隔路相望的寶地，于當年5月在鄉(xiāng)親們的見證下舉辦了古槐“搬家”儀式。鎮(zhèn)村還在這里興建了廣場、舞臺、涼亭、長廊，進行了綠化、美化，配套了健身器材，打造成為美麗實用的“古槐游園”。盛夏之夜，農閑時節(jié)，這里時常舉辦文藝演出，鄉(xiāng)親們在這里唱歌跳舞，歡聲笑語。古槐的虬枝勁葉與鄉(xiāng)村振興的時代畫面古今輝映，相得益彰。他們將古樹名木保護與挖掘鄉(xiāng)村歷史文化相結合，講述著古樹見證時代發(fā)展的故事。

雖說“樹挪死、人挪活”，但大地母親畢竟與它血脈相連，古槐還是挪活了，續(xù)寫它“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的傳奇。搬到“新家”的古槐，終于過上了安生日子，雖然耳畔車聲依舊，但偏安一隅，不再提心吊膽。在村民的悉心呵護下，它又新枝再發(fā)。村民們堅信，它一定會長成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托舉起古鎮(zhèn)人民的美好愿景，挺立成一枚聲名顯赫的“村徽”。

歲月滄桑，演繹了一棵古樹的前世今生。東頭古槐，雖然命運多舛，幾經(jīng)歷險，但終歸存活下來，延續(xù)了血脈，也留住了鄉(xiāng)愁。

而它不畏痛苦、不屈不撓，“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抗爭精神，則是留給我們最可寶貴的精神財富。我們的生命中少不了風風雨雨、溝溝坎坎，但只要想起這棵古槐，想起它遭了那么多罪還傲然挺立的樣子，我們就有了勇氣和力量。它不只是一棵樹，它還是一種精神，一種永遠不倒的力量，一種向上生長的力量，一種生生不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