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詩人,我們在使用詞語進行呈現(xiàn)和表達的時候,詞語本身所承受的壓力應(yīng)該為我們所警醒。我此前曾談到過“松綁”是為了讓身心從緊繃的狀態(tài)脫離出來,從而使詩歌也進入到松弛的狀態(tài)。最近,我再次思考這個問題,從“松綁”進入更深的思考——不被自己纏住。
盡管我們都知道詩歌應(yīng)該是個體生命的體驗,個人經(jīng)驗的書寫,個體的就是“自我”的,這是我一直以來的認知。面對這樣一個巨大的誤區(qū),我竟然多年未曾做過反思。在和詩人劉川、姜超等朋友進行交流時,他們分別提出了這個問題——太多詩人的習作是停留在過去的記憶和經(jīng)驗里,與當下沒有任何關(guān)系,在這樣一個豐富而又復(fù)雜的現(xiàn)實中,詩人的寫作抱負不應(yīng)該是“一己之私”,更不能滿足于“自我表現(xiàn)”。
阿特伍德曾經(jīng)說過,“如果你認為寫作僅僅是自我表現(xiàn),那么你將永遠被自己的角色纏住,或者性格特征極像自己……試著去想另外一個人會怎么想,或者去想一想他們感覺的方式?!?/p>
宋徽宗被自己纏住了,作為亡國之君,每天哭哭啼啼,自道身世之戚,沒有成為一個大詩人;乾隆被自己纏住了,味同嚼蠟的無聊詩讓后世汗顏,他甚至沒有成為一個詩人。杜甫、蘇東坡都沒被自己纏住,為我們的精神上升提供了永恒的力量。
我就是那個一直被自己角色纏住的人。
在過去二十多年的詩歌寫作中,過度關(guān)注自我的感受,而沒有聚焦當下的現(xiàn)實和人的生存狀態(tài)。我也是那個“自道身世之戚”的人,過于用力說出自己,而忽視了這世界還有“別人”。
在為學生講授李煜的時候,我再次受到巨大的震撼,同為亡國之君,李煜卻超越宋徽宗,超越離愁別恨,“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卑蚜婀ぶ~上升為士大夫之詞,境界始大,同樣是深愁,李煜可以轉(zhuǎn)化為一種深刻的人生反省,個人苦難被提升為一種人生的洞察。
一個詩人不能滿足于浮在紙面上的“自我”愉悅,這樣的寫作是無效的。我們應(yīng)該力透紙背,深入到具體的命運中,成為書寫者和代言者。
經(jīng)過這一番對自己的深刻省察,我的寫作題材和方式進行了調(diào)整,但這是慢功夫,不是一時間可以解決的問題。經(jīng)由“個我”的體驗,寫出“他我”乃至“一切我”這是我給自己設(shè)定的新的寫作目標。
趙亞東: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刊》《長江文藝》《花城》《草堂》《文藝報》等多種報刊,曾參加《詩刊》社第三十一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發(fā)芽的陽光》《稻米與星辰》《土豆燈》《石頭醒來》等,作品入選多種典籍與年選;曾獲蕭紅青年文學獎、黑龍江省政府文藝獎優(yōu)秀青年作品獎、《詩探索》第九屆紅高粱詩歌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