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花苞里打坐

什么都好的春天，是花草樹木的春天。

怎么都美的春天，是天青如洗的春天，是細雨如絲的春天，是“苔痕上階綠”的春天，是“鳥鳴深澗中”的春天。

沒有人能對春天抵死不從，也沒有誰比春天更舍得傾囊而出。

整個春天，我收起了筆墨紙硯，沒讓它們出一點聲。除了植物生長的動靜，好像別的都是多余的。

整個春天，我給鋤頭、剪子和割草的農具放了春假。即使是野草野花，我也想許它們一個春天那么長的一輩子。

每個清晨，我都被小鳥按捺不住的驚喜和自己的期待叫醒。每一枚昨夜破枝而出的新葉都是久別重逢的親人；每一朵夜奔而至的花都是如約而至的閨密。多少令我輾轉難眠的心事，都被草葉上憨憨滾動的露珠消融；多少讓我萬念俱灰的絕望，都被草本的時光治愈。

每天晚上，我關上眼睛，就派我的耳朵去花樹下等著，偷聽花開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有人嬌嗔地答應著，推開了重重虛幻的用宣紙做的門。或者安排我的耳朵去葉芽根莖邊守著，探聽滾滾的深綠、淺綠、蔥綠、墨綠，在哪個吉時良辰會抵達我的門庭。

整個春天，我的心都很空，卻好像空得什么都裝不下。

我把心騰空了，怕春天不肯住下，又怕春天會急著走。

我把心開著，眼見著花香和云影進了門，晚來掌燈卻又不見。

我把心鋪成一張紙，任那些枝蔓的芬芳掠過千遍萬遍，卻不讓人看見一絲端倪。

我把心織成一張網，那些天光月色總是破網而入、穿網而出，自在歡喜，如隱形的小魚。

整個春天，我的心都很忙，可又好像啥事也做不了。

我忙著把所有的美好都喜歡一遍。

我也忙著把所有的負念都遺忘一遍。

我忙著要把好聽的話都對誰傾訴一遍。

我也忙著把想看的花在眼里、心底綻放一遍。

我以為春天也和我一樣，忙得喜悅而慌張，忙得幸福又絕望。

我以為春天也和我一樣，忙在敞亮的村頭田間，忙在向陽的斜坡山崗。

后來我終于知道，春天哪兒也沒去，就在每一個花苞里打坐。

而那每一朵花隨身攜帶的微微彌漫的花香，都是春天在花苞里默默誦經的回響。

春天是掌管萬物生長的萬般美好的菩薩。

容我以一棵花樹的樣子佇立在它經過的每一條小徑，以喜悅和感恩為它簪花上香。

（趙一趙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我棲春山》一書，邱 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