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前海內(nèi)外公私所藏“三言二拍”古籍總數(shù)在210部以上。丹麥皇家圖書館藏《古今小說》是近年海外漢籍尋訪的新收獲,它與日本尊經(jīng)閣文庫藏本屬同一系統(tǒng),而與日本法政大學(xué)圖書館藏本、內(nèi)閣文庫藏本不同。此外,文章就近三十年來新出現(xiàn)的“三言二拍”海內(nèi)外版本進行梳理,對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二刻增補警世通言》等稀見小說版本的譜系、意義、圖像、評點、流傳等問題,在比較中作了闡釋與說明。
關(guān)鍵詞:“三言二拍”;海外漢籍;版本;丹麥皇家圖書館
中圖分類號:G255.1文獻標識碼:A
A Brief Account of Rare Overseas Editions of Sanyan andErpai Discovered in Recent Years
Abstract Currently,there are more than 210 ancient editions of Sanyan andErpai held in public and private collections both domestically and abroad.A notable recent discovery from the search for Chinese books overseas is the Gujin Xiaoshuo housed in Royal Danish Library,which belongs to the same system as the edition in the Sonkeikaku bunko,but differs from those in the collections of Hosei University and the Cabinet Library in Japan.Furthermore,this article reviews newly discovered Sanyan and Erpai editions in the past thirty years,and through comparative analysis,it explains and discusses the genealogy,significance,illustrations,commentary,and transmission of rare editions such as the Erke ZengbuJingshi Tongyan housed by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Russia.
Keywords Sanyan andErpai;overseas Chinese books;editions;Royal Danish Library
1引言
“三言二拍”是中國文學(xué)走向世界的一張名片。1933年,孫楷第《中國通俗小說書目》著錄北平、大連、日本東京等地所見所聞小說版本,其中“三言二拍”超過27個本子[1]。1987年,大塚秀高《增補中國通俗小說書目》在孫楷第的基礎(chǔ)上,擴大搜求范圍,書中所列僅《拍案驚奇》一種已近70部(含零本)[2]。按大塚秀高增補的書目,當(dāng)時世界各地“三言二拍”古籍總數(shù)超過127部。
距離大塚秀高增補孫楷第小說書目已經(jīng)過去三十多年。在此期間,國際學(xué)術(shù)交流日益密切,海內(nèi)外各大圖書館完善館藏數(shù)字資源建設(shè),古籍普查項目有序推進,拍賣市場常設(shè)古籍專場,“三言二拍”不時有新本發(fā)現(xiàn)。2017年,大塚秀高發(fā)表《增補中國通俗小說書目(改定試行版)》“三言二拍”部分,增加20余條記錄[3]。經(jīng)我們爬梳,發(fā)現(xiàn)“三言二拍”存量遠過此數(shù)。初步估算,海內(nèi)外公私所藏“三言二拍”古籍總數(shù)在210部以上。中國境內(nèi)“三言二拍”古籍存量超130部(含零本),日本約有60部?!杜陌阁@奇》存世最多,超120部,其次是《醒世恒言》。
本文所謂“珍本”,主要是指刻印較早、傳世較稀、具有藝術(shù)價值和歷史文物價值的書籍。本文擇要介紹、討論近三十年來新出現(xiàn)的部分“三言二拍”海外珍本,并略及國內(nèi)發(fā)現(xiàn)?!叭远摹焙M庹浔疽院M馐詹氐拿靼妗叭远摹睘橛懻撝攸c,同時兼顧名家寫本、藏本。
2“三言二拍”珍本選述
2.1日本法政大學(xué)圖書館藏《古今小說》
20世紀學(xué)界所倚重的《古今小說》版本,主要是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天許齋刊40卷本《古今小說》(以下簡稱“內(nèi)閣本”)和前田家尊經(jīng)閣文庫藏40卷本《古今小說》(以下簡稱“尊經(jīng)閣本”)通行的點校、影印本,多據(jù)前者。2001年7月,島本昌一在日本法政大學(xué)圖書館《HUL通信》34號上披露該館正岡子規(guī)文庫所藏《古今小說》[4](以下簡稱“法政本”)。經(jīng)廣澤裕介[5]、大塚秀高[6]等學(xué)者研究,知為內(nèi)閣本的前印本。
法政本四十卷,存十一冊。開本尺寸約26.7cm×16.7cm,板框20cm×13.5cm。有敘、總目、插圖(74幅,“梁武帝”葉有“素明刊”字樣)、正文(存第1—23、30—40卷)。半頁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見圖1)。有批及圈點。人名劃線。首頁敘鈐“獺祭書屋圖書”朱文?。ㄕ龑右?guī)號“獺祭書屋主人”)、法政大學(xué)藏書印二枚(“24年8月5日,No:12273”)等,知法政大學(xué)入庫時間為昭和24年,即1949年8月5日。
《古今小說》是馮夢龍所編“三言”系列小說的第一種。法政本是繼內(nèi)閣本、尊經(jīng)閣本之后,《古今小說》第三個重要版本。它和尊經(jīng)閣本二水分流:天許齋刊40卷本《古今小說》、衍慶堂刊24卷本《喻世明言》,均屬法政本系統(tǒng);北京大學(xué)藏馬廉舊藏《喻世明言》殘卷,經(jīng)對比,也當(dāng)屬這一系統(tǒng)。法政本所存眉批比尊經(jīng)閣本為多,插圖也較尊經(jīng)閣本準確,故法政本在《古今小說》版本史上實有極為重要的地位,對于研究“三言”成書至關(guān)重要。
2.2丹麥皇家圖書館藏《古今小說》
2014年,丹麥皇家圖書館(Det KongeligeBibliotek)出版了Bent Lerbaek Pedersen編著的《中文手稿與珍本目錄》(Catalogue of Chinese Manuscripts and Rare Books),其中著錄了一種《古今小說》(以下簡稱“丹麥本”)。開本尺寸26.2cm×16.6cm,板框20.5cm×13cm。有敘(不全)、總目、插圖(置于每卷正文前)、正文(存1—3卷,即《珍珠衫》《金釵鈿》《新橋市》第1—15頁),共98頁。半頁十行,行二十字。四周單邊,白口,單黑魚尾。版心鐫“古今小說”、篇名、葉數(shù)。有評。封面淺棕色(light brown),頂部貼米色方形標簽“119”,題書名《古今小說》,并有鉛筆字跡:“《古今小說》,新舊小故事(短篇小說)。其中兩篇出于著名小說集《今古奇觀》。(古今小說Gamle ny sm?fort?llinger(。:Noveller).Heri bl.a.to noverller fra denkendte samling Kin kouk’ikouen今古奇觀.)”
丹麥本最早著錄于Knud Gunnar Kring(1886—1918年)1907年所撰的Catalogus librorum Sinicorum bibliothecae Regie£Havniensis,分類為“小說和小故事”(Romaner og Sm?fort?llinger),編號119[7]。Knud G.Kring是較早關(guān)注《今古奇觀》和《古今小說》關(guān)系的漢學(xué)家①,但他顛倒了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中國學(xué)者劉蕊在丹麥訪書時曾翻閱此本,并攝制了兩幀書影,但未就版本進行論述[8]。此外的討論尚不多見。
從丹麥皇家圖書館書目及劉蕊提供的兩幀書影看,丹麥本同于尊經(jīng)閣本,而異于內(nèi)閣本和法政本(見圖2)。理由是:①丹麥本、尊經(jīng)閣本總目首葉,魚尾上都有一橫線,內(nèi)閣本、法政本缺。②丹麥本、尊經(jīng)閣本總目“蔣興哥重會珍珠衫”,“衫”字“衤”部與“彡”部相對位置同,內(nèi)閣本、法政本寫法異。③丹麥本、尊經(jīng)閣本在正文第一卷《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卷首《西江月》詞上下闕之間空一字,而內(nèi)閣本、法政本以〇連接。④丹麥本、尊經(jīng)閣本在正文第一卷《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回目“珍”字寫法同、《西江月》“是和非”“是”字右下有旁點,內(nèi)閣本、法政本“珍”字寫法與前二本異、“是”字下無點。⑤丹麥本“珠還合浦重生來”葉的插圖,椽子、遮布、屏風(fēng)畫面、屏風(fēng)裝飾、人物衣領(lǐng)、闌干蓮花頭、闌干間柱、芭蕉下草木、池中植物等,細節(jié)均較內(nèi)閣本、法政本豐富。女性發(fā)型、面部神情、服飾衣帶也有改變(見圖3)。
不過,丹麥本也屬翻刻,因為插圖已經(jīng)刪削。如“珠還合浦重生來”葉的插圖,屏風(fēng)后束腰圓凳,丹麥本反不如法政本精細。丹麥本還缺失了書架側(cè)梁、桌上小杯等細件。尊經(jīng)閣本與之相同,說明它們都不是《古今小說》的原刻本。此外,丹麥本與尊經(jīng)閣本相比,尊經(jīng)閣本此葉插圖似保留較多墨線。
丹麥本是繼內(nèi)閣本、尊經(jīng)閣本、法政本后,《古今小說》的第四個重要版本。它的發(fā)現(xiàn),增強了海外漢籍尋訪的信心,為進一步探討中國早期短篇白話小說成書、中外文明交流等問題,提供了珍貴的資料和線索。
2.3神奈川大學(xué)圖書館藏澤田一齋寫本《古今小說》
20世紀上半葉,日本西本愿寺主持、政治家大谷光瑞(1876—1948年)曾有一批小說存于“滿鐵”大連圖書館。其中有一種《古今小說》抄本,系無名氏據(jù)“映雪堂藏板”抄,收錄在《海內(nèi)奇談》內(nèi),題曰《七才子書》,馬廉、孫楷第等均寓目,后不知所蹤。2017年大塚秀高《增補中國通俗小說書目(改定試行版)》依據(jù)《山本書店古書目》,增加一種《古今小說》抄本,即神奈川大學(xué)圖書館藏澤田一齋寫本[3](以下簡稱“神奈川本”)。后者僅見館藏信息。因其較為重要,且未受學(xué)界關(guān)注,因此也略加討論。
神奈川本存4冊,高27cm,版心有“奚疑齋”字樣,分抄十四篇,包括《張道陵七試趙升》《陳希夷四辭朝命》《范巨卿雞黍死生交》《臨安里錢婆留發(fā)跡》《晏平仲二桃殺三士》《月明和尚度柳翠》《明悟禪師趕五戒》《鬧陰司司馬貌斷獄》《簡帖僧巧騙皇甫妻》《宋四公大鬧禁魂張》《梁武帝累修成佛》《任孝子烈性為神》《汪信之一死救全家》《沈小霞相會出師表》,相當(dāng)于《古今小說》刻本的第13、14、16、21、25、29、30、31、35、36、37、38、39、40卷。
奚疑齋即澤田一齋(1701—1782年),日本江戶時代文人、書坊主。他翻譯的《小說粹言》(1758年)與其師岡白駒所譯《小說精言》(1743年)、《小說奇言》(1753年),被稱為日本的“和刻三言”?!昂涂倘浴敝饕x錄了《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拍案驚奇》等小說中的篇目,有的篇目參考《今古奇觀》而略作修改。澤田一齋自稱“耽小說家書”,并“隨抄隨譯”[9],這說明抄本與譯本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但《小說粹言》并未選用《古今小說》中的篇目。此外,依孫楷第等學(xué)者的記述[10],原大連圖書館藏《古今小說》抄本篇目為刻本的第13、14、21、29、30、31、35、36、37、38、39、16、25、40卷②。大連圖書館藏本與神奈川本篇目相同,只不過順序略異。這種強烈的關(guān)聯(lián)指向二本有相同的來源,或二者存在轉(zhuǎn)抄的關(guān)系。
2.4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藏兼善堂本《警世通言》
1994年3月,金子宏二(時任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特別資料擔(dān)當(dāng)課長)在《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紀要》第39卷披露一則信息:該館新收一種四十卷本《警世通言》,為兼善堂刊本系統(tǒng)。兼善堂本此前著錄只有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倉石文庫本和名古屋蓬左文庫本是全本。而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新收此本,“與兼善堂刊本系統(tǒng)相同”,且“印刷與倉石本、蓬左本相比,毫不遜色。第一幅圖上有刻工名,特別是圖版也極其精美。印章為‘天香書屋’、‘云巢(按,應(yīng)釋巢云)’”[11]。伴俊典[12]、大塚秀高[13]等人先后做過研究。
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藏《警世通言》四十卷,十冊。開本尺寸約26.7cm×16.7cm。有敘、目次、插圖(80幅,首葉左上角有“素明刊”字樣)、正文(存40卷,第40卷為《旌陽宮鐵樹鎮(zhèn)妖》)。半頁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見圖4)。首頁敘鈐“巢云”“天香書屋”“天香”。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系統(tǒng)標注“最岳元良舊蔵”。最岳元良,號巢云,日本江戶初期臨濟宗僧人,1657年(即清順治十四年)去世。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藏《警世通言》基本同于倉石本和蓬左本,屬于“兼善堂本”系統(tǒng)(因蓬左本內(nèi)封有“金陵兼善堂”識語,故稱),而文字上略有改正。它屬于兼善堂本系統(tǒng)的后印本,并且印刷清晰、保存良好,因此也有較為重要的版本價值。
2.5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二刻增補警世通言》
《二刻增補警世通言》是《警世通言》在現(xiàn)代被發(fā)現(xiàn)的第一個本子,在學(xué)術(shù)史上有其重要意義。它的經(jīng)歷也頗為傳奇。它原本可能是清代江南士人的藏書,因為其中有幾條關(guān)于中國地理、人情的評點;其后流入日本,被日本學(xué)者作為漢語讀本,不僅對文字有所??保ㄆ渲杏懈恼懈恼`),而且對年代、地理、名物、語言等也有所釋義。此后,《二刻增補警世通言》又歸于大谷光瑞,并先后寄存、抵押、抵債給“滿鐵”大連圖書館。1926年,辛島驍受日本著名漢學(xué)家、中國俗文學(xué)研究開創(chuàng)者鹽谷溫所托,到北京拜訪魯迅,取道大連回國時,意外發(fā)現(xiàn)此書。幾乎同時,鹽谷溫的另一弟子長澤規(guī)矩在尾張(名古屋)德川家發(fā)現(xiàn)了兼善堂刊四十卷本《警世通言》。此后,馬廉、柿沼介、孫楷第等人依據(jù)自己目驗的情況,在研究中對二刻增補本加以著錄,長澤規(guī)矩也對此書作了詳細說明。然而在抗戰(zhàn)結(jié)束后,原大連圖書館藏《二刻增補警世通言》就此消失。2017年,張云披露此本現(xiàn)藏于俄羅斯國家圖書館[14]。
現(xiàn)存俄羅斯國家圖書館的《二刻增補警世通言》有三十六卷,九冊。它的目錄第40卷是《旌陽宮鐵樹鎮(zhèn)妖》(正文失),知其大體屬兼善堂本系統(tǒng)。然而其中的前七冊(即第1—28卷)為刻本,后二冊(即31—38卷)為抄本??瘫局袚饺搿豆沤裥≌f》的故事,抄本文字又與東京大學(xué)仁井田文庫所藏三桂堂本《警世通言》相仿。因此,它的版本構(gòu)成頗為復(fù)雜,前人自孫楷第后,關(guān)于此本著錄多有錯謬。經(jīng)研究,可知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二刻增補警世通言》是一個百衲本:正文第1—18、21—28卷,為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所藏兼善堂本《警世通言》同板后??;第19、20卷,出于天許齋本《喻世明言》;第31—38卷,為抄配三桂堂本《警世通言》,系后增,非原“二刻增補”系統(tǒng)。
此書有趣之處還在于,日本學(xué)者在《二刻增補警世通言》??睍r,使用了數(shù)學(xué)符號“①”。它說明早期日本接受中國小說是中西會通的知識生產(chǎn)過程,也預(yù)示了古籍整理要走現(xiàn)代化的方向[15]。
2.6明葉敬溪本《醒世恒言》兩種: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本、康生舊藏本
一般認為,《醒世恒言》葉敬池本刊刻最早。這一本子內(nèi)封題“繪像古今小說醒世恒言”,并有“金閶葉敬池梓”字樣。其后有葉敬溪本,正文與葉敬池本同板,封面重刻,題“繪像醒世恒言”③,鐫“金閶葉敬溪梓”。這兩種葉氏刊本均為40卷。此外,衍慶堂亦發(fā)行過《醒世恒言》,為葉氏翻本。
葉氏刊本此前經(jīng)人著錄的有五種:①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葉敬池本(圖5左),40卷16冊。有內(nèi)封、敘、目次、插圖(74幅,缺第3、21、33卷插圖,有“郭卓然鐫”字樣④)、正文。白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半葉十行,行二十字。有欄。有評。這是《醒世恒言》刊刻最早、保存也較為完整的本子,屢經(jīng)點校、影印,影響很大。②日本天理圖書館藏葉敬溪本,40卷9冊。吉川幸次郎舊藏。有內(nèi)封、敘、目次、插圖,正文第24—26卷以衍慶堂本補配。③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本,存31卷。正文第3、7、8、12—15、23、36卷缺。無插圖。眉批洋裝被裁一字。④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本,存38卷20冊。無敘、目次、插圖。⑤大連圖書館藏本。此本與《二刻增補警世通言》命運相同,此前亦久失所在。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葉敬溪本(圖5右),即原大連圖書館舊藏者,40卷14冊。開本尺寸24.0cm×15.5cm,板框20.0cm×13.5cm。有敘、目次、插圖(亦缺第3、21、33卷插圖)、正文(第24、34卷錯裝)。鈐“大谷光瑞藏書”“S.M.R.LIBRARY.S.M.R昭.5.7.18”“大連圖書館藏”“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библиотекаСССРим.В.И.Ленина(蘇聯(lián)國立列寧圖書館)”等印。部分卷次眉批被裁一字。
此外,吳希賢《所見中國古代小說戲曲版本圖錄》(以下簡稱《圖錄》)曾披露一種“明天啟年刻本”:“半葉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單魚尾,四周單欄?!盵16]據(jù)史樹青為《圖錄》所作的序,《圖錄》收入的版畫均為私人藏書,原書皆為“文化大革命”中被抄者。《圖錄》未說明版別。從書影看,此本實為存世第六種葉氏刊本。這種本子上鈐“康生”印,有多處手批,知為康生舊藏本。2019年,北京市文物局圖書資料中心編輯出版所藏古籍善本錄,其中有一種標為“二級143k347”的《醒世恒言》(見圖6):“框高21厘米,廣14厘米。半葉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1冊。存一卷(一)?!盵17]經(jīng)圖像合勘,此本實即吳希賢所錄康生舊藏。但圖書資料中心在出版新本圖錄時,抹去了兩枚康生鈐印,保留朱筆點斷。
康生舊藏《醒世恒言》經(jīng)與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明葉敬池本比較,插圖部分斷板相同的有第1、12、15、17、26、32、40卷等(第15、26、32卷康生舊藏本開裂加深),又第4、10、32卷板框缺損略同??瞪f藏本第1卷正文標題“第一卷”的“卷”字缺筆(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本、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本缺筆同),與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葉敬溪本比較,界欄缺損增多,則康生舊藏本為葉敬溪本后印無疑,且晚于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本。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本也早于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本。
目前可知,康生至少經(jīng)手三套《醒世恒言》,一套《警世通言》,兩套《拍案驚奇》。《醒世恒言》一部為明葉氏刊本,兩部為衍慶堂本。其中一部衍慶堂本,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時送田家英;另一部為傅惜華舊物,今存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18]。明葉氏刊本《醒世恒言》有康生手批數(shù)則(見圖7),對于了解康生如何評價《醒世恒言》,或許不無裨益。
康生對《醒世恒言》的總體評價是:“此書雖是小說,然警世不小,宜乎以‘醒世’顏其首也?!保看蔚?a葉批語)至于版本,康生在1958年6月致信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談《西廂記》版本時說:“我自己就是把??毙≌f戲曲作為工作之余的游戲,疲勞之后的休息?!盵19]他以優(yōu)勢地位,占有較為全面的古籍版本資料,定此本刊刻時間為“天啟年”(目次第5b葉批語),較現(xiàn)今部分圖錄為準確?!侗本┦形奈锞謭D書資料中心古籍善本錄》(2019年)、《北京市文物局圖書資料中心古籍普查登記目錄》(2020年)著錄此本為“明萬歷葉敬池刻本”,年代顯誤[20]。此外,康生對小說版畫較為關(guān)注,不僅題寫、系聯(lián)部分人物姓名,對圖像表現(xiàn)的內(nèi)容也有過評論。如第22卷《呂洞賓飛劍斬黃龍》插圖人物,康生以拆字謎的形式題寫“金重(鐘)先生”“兩口(呂)先生”,又在第31卷插圖人物旁題寫“日霞”“月華”“鄭信”,要求圖像人物關(guān)系說明清晰[21]。
最后,康生對世態(tài)人情的體察,也從批語中表現(xiàn)出來。《醒世恒言》第18卷插圖表現(xiàn)施復(fù)制止朱恩殺雞酬客。這一場景的設(shè)置,是為下文施復(fù)不殺雞,反救自家性命張本。但康生在施復(fù)旁批:“不敢當(dāng)。”在朱恩旁批:“我批:當(dāng)?shù)檬苡?,不必推辭?!边@就將《醒世恒言》原本的用意完全顛倒了??瞪鷮θ饲樘撆c委蛇、送往迎來的觀察跳出《醒世恒言》的框籠,從更廣闊的社會現(xiàn)實著眼,揭露了這一推一辭間人情往來的虛偽,使《醒世恒言》版畫染上一種漫畫風(fēng)格,帶有嘲弄口氣。
2.7日本內(nèi)閣文庫和中國國家圖書館的《二刻拍案驚奇》
《二刻拍案驚奇》是“三言二拍”的最后一種,目前只在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有全本。這個本子問題較多,第40卷是一篇雜劇,第23卷又和《初刻拍案驚奇》第23卷相同。此外,中國國家圖書館存有《二刻拍案驚奇》兩種殘本。法國國家圖書館、日本佐伯文庫藏34卷本《拍案驚奇二集》,前10卷用《二刻拍案驚奇》,但已不是原書。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一種存22卷(即第1—12、31—40卷)10冊,與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本同版,大塚秀高《增補通俗小說書目》有著錄。另一種為中國國家圖書館北海分館所藏“明末清初繪本”《二刻拍案驚奇圖》[22],存小引、插圖(78幅)1冊,李金泉有過研究[23]?!队鴩覉D書館藏中文古籍目錄》(2021年)另披露一種《二刻拍案驚奇》,登錄號為Or.Micr.352[24],近經(jīng)李金泉確認、告知,實系一種微縮膠片。為免以訛傳訛,亦姑附于此。
3結(jié)語
目前粗略統(tǒng)計海內(nèi)外公私所藏“三言二拍”古籍總數(shù)已在210部以上。本文僅對其中幾種較為重要的明末清初刊本略作討論。關(guān)于“三言二拍”的清刊本,因其版本眾多、影響不一,本文限于篇幅,不能措意。此外,如大塚秀高2017年《增補通俗小說書目(改定試行版)》中提到的漢城大學(xué)藏《醒世恒言》《拍案驚奇》、拓殖大學(xué)宮原文庫藏《醒世恒言》、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同文堂本《拍案驚奇》等亦待有緣相見。
王國維說:“古來新學(xué)問起,大都由于新發(fā)見?!盵25]鄭振鐸說:“因了新材料的不斷發(fā)見,對于已有的材料的觀念,也便聯(lián)帶的發(fā)生了不同的觀點,也會得到了與前不同的新的考察與價值?!盵26]“三言二拍”古本的發(fā)現(xiàn),曾有力促進了文學(xué)革命和新文化運動的發(fā)展。今日學(xué)者“四海尋珍”,海外中華典籍、文物的發(fā)現(xiàn),無疑也將促進時代文化的前進。
注釋:
①伯希和討論《今古奇觀》成書已是1925年。Paul Pelliot.Le Kin Kou k’i Kouan.T’oung Pao,vol.24,no.1,1925.
②馬廉《大連滿鐵圖書館所藏中國小說戲曲目錄》提到大連本選抄《古今小說》13篇(無第21卷),《中國通俗小說考略》則稱有11篇(無第21、16、25卷),此均偶誤。見馬廉:《大連滿鐵圖書館所藏中國小說戲曲目錄》,《圖書館學(xué)季刊》1928年第2卷第4期;《馬隅卿小說戲曲論集》,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7、341頁。
③孫楷第《中國通俗小說書目》描述大連圖書館藏葉敬溪本《醒世恒言》時說:“封面右上僅存‘繪像’二字?!苯o人一種此本封面殘缺、“古今小說”四字被損毀的印象,實際并非如此,是葉敬溪本原本就剜去了四字。
④此本插圖不甚精細,人物丑陋姿媚,不堪“清晰流暢”“活脫”“法度”之稱。郭卓然技在劉素明(劉素明為《古今小說》《警世通言》刻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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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馬麟,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為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明清文學(xué)與文獻。
收稿日期:2024-09-23
編校:俞月麗 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