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為何不停轉、轉、轉

“達成協(xié)議！”當?shù)貢r間3月14日，有望出任德國總理的弗里德里希·默茨終于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作為聯(lián)盟黨領導人，默茨終于令綠黨改變心意，轉而支持他提出的有“財政火箭炮”之稱的5000億歐元國防和基礎建設債務融資方案。

當?shù)貢r間2月23日，默茨宣布勝選。作為基督教民主聯(lián)盟與基督教社會聯(lián)盟所組成的聯(lián)盟黨領導人，默茨在柏林的競選活動現(xiàn)場稱，“我們贏得了2025年德國聯(lián)邦議院選舉”。他還表示，將盡快組閣，原因在于“世界不會等待德國，我們必須迅速具備執(zhí)政能力”。然而，時隔大半個月，默茨并沒有找到組閣密碼。其還在慢慢摸索……

勝選，原本該是喜悅，該是感覺能夠施展才華，展示抱負的時刻，可對默茨來說，似乎遠不是這么回事。在這位資歷并不淺的德國政治人物身上，觀察人士看到他不停地在變。原本身為大西洋主義者的他，卻每每提出要提防美國；原本一再表現(xiàn)對華強硬，卻又開始直言高度重視對華關系，甚而要“為推動妥善解決歐中摩擦發(fā)揮建設性作用”。

而放眼歐洲即能看到，如默茨這樣不停地在轉、轉、轉的政治人物還有不少。自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宮以來，美國各種政策、舉措180度之變，以及特朗普還經(jīng)常就一個問題三天兩頭改變說法，導致美國的歐洲伙伴一時摸不著頭腦。美方的加征關稅舉措也涉及對歐盟方面；在烏克蘭危機方面的政策轉向又令歐洲感覺各種困惑。而想要組建“歐洲軍”來謀劃自主防務，卻又感覺困難重重……

政治換軸

“我們需要5000億歐元國防和基礎設施專項投資基金！”當?shù)貢r間3月13日，默茨在德國議會如此說?？僧敃r，除了他所領導的聯(lián)盟黨的議員，以及社會民主黨籍議員等有人同意以外，諸如綠黨等的議員，紛紛對這一“德國財政火箭炮”表示不滿。眼看著3月25日新一屆德國聯(lián)邦議會將正式開會，默茨所提法案是否能夠得到三分之二多數(shù)通過，成疑！

默茨能夠在2025年早春之際站在德國議會展望德國政策如何更改，甚至鼓動議員為了通過“財政火箭炮”而修改法律，一大原因在于德國總理朔爾茨于2024年12月決定提前大選。原本德國聯(lián)邦議院選舉日期應該在2025年9月28日，但朔爾茨所領導的“交通燈”政府于2024年11月遭遇危機，德國自民黨主席林納德被解除財政部長職務。以黃色為標記的自民黨遂退出朔爾茨政府。如此，“交通燈”政府只剩下以紅色為標記的社民黨和綠黨。盡管交通燈俗稱紅綠燈，可缺了黃色的交通燈實際上很難正常運轉。在議會層面，朔爾茨政府面臨無法順利施政的問題。

朔爾茨選擇提前大選，亦是不得已而為之。而默茨還未完全確定擔任下一任德國總理，就面臨與朔爾茨類似、比朔爾茨所面臨局面可能更嚴峻的情況。因為聯(lián)盟黨得票僅達到約29%，為該黨歷史上第二差的選舉成績，身為該黨領導人的默茨籌劃組閣時，不得不尋求組建聯(lián)合政府?？催x舉結果的話，聯(lián)盟黨在新一屆聯(lián)邦議院630個席位中預計占據(jù)208席。其他主要黨派的席位分別為：德國選擇黨152席，社會民主黨120席，綠黨85席，左翼黨64席。

如果看簡單多數(shù)而定，拉動有著“極右翼”標簽的德國選擇黨進行合作，默茨執(zhí)政之路或許會更為順利。且2025年1月，默茨曾在議會層面提出一項反移民動議，獲得魏德爾領導的德國選擇黨不少議員支持。這一舉動當時被看作一種風向標——打破了德國傳統(tǒng)主流政黨不與極右翼政黨合作的“政治防火墻”，甚至招來資歷深厚的前總理默克爾的批評。德國社會民主黨秘書長馬蒂亞斯·米爾施甚至攻擊默茨稱，“反對移民，根本不是一個想要當?shù)聡偫淼娜怂f的話”。而當聯(lián)盟黨勝選后，默茨一再表示不會接魏德爾拋來的橄欖枝，才令德國政壇所謂的主流人士一一放心。接著，仍在臺上的社民黨選擇了未來與聯(lián)盟黨合作。但即便如此，由于此次德國大選所獲票數(shù)不足以單獨組閣，甚至與社民黨聯(lián)合也不足以成立新政府，默茨不得不繼續(xù)拉攏一些黨派。終于，在3月14日，朔爾茨政府時期社民黨的“舊雨”綠黨，也似乎將成為未來可能的默茨政府聯(lián)盟黨的“新知”。但顯而易見，未來如果默茨成為德國總理，這一新政府的政治光譜將比朔爾茨“交通燈”政府更廣泛與復雜：聯(lián)盟黨標識為黑、社民黨為紅，再加個綠，或許還需要一兩個小黨湊個份子。每個入伙的黨都想在新政府中分得一些烏紗帽。包括聯(lián)盟黨內部，基社盟領導人索德爾會有怎樣的希求？默茨該如何周全照拂？一旦出現(xiàn)這里那里的閃失，未來的德國新政府隨時有翻覆的危險。

在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上海歐洲學會會長丁純看來，如果默茨組閣成功，對德國新政府更大的考驗來自美國特朗普政府。“特朗普上臺后，一改拜登時期力挺烏克蘭對俄作戰(zhàn)的態(tài)度，這對當初不得不跟隨拜登政策的歐洲國家來說，無疑是一種背刺?！倍〖兿颉缎旅裰芸酚浾叻治?，“在美國國內，特朗普通過組建‘政府效率部’對既有的政府工作人員進行清理，對‘深層政府’反攻倒算。其宣稱‘讓美國再次偉大’。如此等等，讓二戰(zhàn)之后美國堅持的維護美國為主的西方體系難以為繼。這個體系在特朗普看來成本太高，給了盟國太多國防紅利。而當美國處于衰落之際，越來越感到這個體系對美國沒什么大用場了。于是出了特朗普這樣的人，只計算物質交易的東西，也因此反對歐洲主流建制派所形成的倚靠美國之慣性。”在今年2月舉行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剛上任的美國國務卿魯比奧指責歐洲在烏克蘭危機問題上“故意拖延戰(zhàn)爭”。魯比奧還聲稱，未來的俄烏沖突有關和談，“歐洲沒份上桌”。這讓默茨等準備上臺的歐洲政治人物不得不改弦更張。比如提出5000億歐元國防和基礎建設債務融資方案。而諸如綠黨等，也在得到默茨有關氣候保護方面承諾之后，轉而準備同意合作?！暗聡貋砹??！蹦脑捯魟偮?，還未卸任的朔爾茨宣告，如果相關方案最終通過，將立即向烏克蘭撥付30億歐元資金。

比之德國，英國、法國也各有變化。比如英國方面顯然與歐盟又逐漸走近。在慕安會之后，英國首相斯塔默不僅參加了當?shù)貢r間2月17日于巴黎舉行的歐洲領導人緊急會議，與法國、德國、意大利、波蘭等國領導人，以及歐洲理事會主席科斯塔、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和北約秘書長呂特共同商議地區(qū)安全、特別是烏克蘭問題。之后，當?shù)貢r間3月2日，斯塔默還做東，請十余個歐洲和歐盟國家，以及烏克蘭與加拿大領導人到倫敦，繼續(xù)商談烏克蘭危機和歐洲防務問題。斯塔默在2日的峰會上表示，作為歐洲主要大國，英國日益認識到與歐盟加強伙伴關系的重要性，在重大戰(zhàn)略安全上需要獲得歐洲盟友的支持，而不是在一旁觀望等待。

在丁純看來，英國與歐盟再次走近的邏輯路徑，主要源于特朗普上臺后美國給其盟友以三大刺激。“其一，在處理烏克蘭危機問題上，美國屢屢表態(tài)自身沒有確保歐洲安全的義務；其二，在加征關稅問題上并不對小伙伴手軟，動輒加征25%起板；其三，很大程度上不再顧忌其一再自我標榜的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各種退群，不承認二戰(zhàn)之后美國一直奉行的一些對歐政策。”丁純說，“包括明顯在支持歐洲一些極右翼政黨，還要奪下屬于丹麥的格陵蘭島，奪下加拿大、巴拿馬運河。這是對威斯特法利亞體系，亦即以平等、主權為基礎的國際關系準則的一種拋棄。”丁純還特別指出，特朗普政府一改之前拜登時期對北約的要求，不允許北約稱俄烏沖突為俄“入侵”烏克蘭，徹底動搖了北約一些國家對美國的信心。不僅歐洲國家如此，甚至位于北美洲的加拿大也莫不如此。在當?shù)貢r間3月14日于加拿大魁北克舉行的西方七國集團（G7）外長會期間，加拿大媒體報出一項民意調查顯示，46%的加拿大受訪者支持本國加入歐盟，29%的人表示反對，25%尚未作出決定。而據(jù)環(huán)球網(wǎng)援引歐洲動態(tài)網(wǎng)站（Euractiv）的消息稱，加拿大人對加入歐盟的支持率甚至略高于英國人：1月份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45%的英國人支持重新加入歐盟。

比起諸如其所信任的富豪埃隆·馬斯克為德國選擇黨站臺引起歐洲社會許多方面不滿等等來，美國與歐洲國家之間最主要的摩擦在于經(jīng)濟領域的惡斗。

而剛剛就職的加拿大總理卡尼則宣稱，自身暫時沒有訪問美國的計劃。

比起卡尼來，英國首相斯塔默、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倒是都愿意前往白宮與特朗普協(xié)商。但在2024年經(jīng)歷了阿塔爾、巴尼耶、貝魯三任總理的法國，目前也在面臨政治抉擇。畢竟，馬克龍的任期在2027年5月14日即將結束。而在此前的相關選舉中可見，諸如瑪麗娜·勒龐所領導的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等是否有可能繼續(xù)走強，亦有待觀察。

經(jīng)濟變向

在特朗普上臺后，比起諸如其所信任的富豪埃隆·馬斯克為德國選擇黨站臺引起歐洲社會許多方面不滿等等來，美國與歐洲國家之間最主要的摩擦在于經(jīng)濟領域的惡斗。

3月12日，美國開始對進口鋼鋁征收25%的關稅，歐盟迅速反制，要對價值260億歐元的美國商品加征報復性關稅。諸如美國哈雷摩托車、美國威士忌等等，都在此列。歐盟如此做，似乎也打疼了美國國內一些人。美國酒類協(xié)會發(fā)出聲明表示，歐盟對美國烈酒加征50%的關稅，“讓人深感失望，并將嚴重削弱重建美國烈酒在歐盟國家出口的成功努力”。正巧愛爾蘭總理馬丁抵達白宮。賓主落座，特朗普對之一通發(fā)泄，稱愛爾蘭搶了美國生意，欺負美國了?？茨杲耸畾q的特朗普那表情，似乎真像個被欺負了的八歲孩子?！懊绹鴽]有自由貿易。我們有愚蠢的交易，全世界都想占我們的便宜。”特朗普說是這么說，卻毫無疑問站在強者的位置在說話。既然歐洲不歡迎美國威士忌，那美國也可以不喝法國葡萄酒！當?shù)貢r間3月13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發(fā)文稱，歐盟是世界上“最具敵意和濫用稅收”的機構之一，其之成立，唯一目的無非“占美國的便宜”。特朗普表示，歐盟若不立即取消對美國威士忌征收50%關稅，美國將很快對來自法國和其他歐盟國家的所有葡萄酒、香檳及酒精產(chǎn)品征收200%的關稅。看這架勢，喜歡喝健怡可樂的特朗普真不怕美國和歐洲的酒水普遍漲價！

防務問題無法解決，事實上也很難擺脫美國，是目前歐洲各種問題難解的一個縮影。

盡管在白宮，馬丁對特朗普說，愛爾蘭在美國也有許多投資企業(yè)，雙方是互利互惠的關系，可顯而易見的是，歐洲也該尋找經(jīng)濟變向之道。否則將無疑困死在特朗普的各種關稅大棒之下！

3月8日，默茨在與德國社會民主黨新任領導人拉爾斯·克林拜爾進行探索性會談之后，就聯(lián)盟黨和社會民主黨組建聯(lián)合政府曾公開有所表示。比如設定經(jīng)濟潛在增長率目標為“1%、最好是2%”、降低電價并提供電動汽車購買補貼等。如何達到呢？回看過去幾年，在俄烏沖突、“北溪”能源管道被炸之后，德國重啟了部分煤電廠；迅速修建了液化天然氣接受終端，以便可以從挪威、美國等來源進口天然氣。綠黨背景的德國能源部長哈貝克甚至曾前往中東國家，磋商新的能源合作協(xié)議。但總體上說，收效甚微。未來默茨如果主持政府工作，除了重新向俄羅斯靠攏、購買俄氣以外，還有什么新招呢？3月3日，德國經(jīng)濟部曾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從安全政策的角度來看，擺脫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對德國政府具有戰(zhàn)略重要性，德國政府將堅持這一立場。”其實這是在回應一些媒體此前一天的報道。據(jù)環(huán)球時報援引英國《金融時報》3月2日刊文，在“北溪-2”爆炸事件發(fā)生近兩年半后，前東德國家安全部官員、被西方視為普京“盟友”的馬蒂亞斯·瓦寧正為美國投資者收購“北溪-2”天然氣管道牽線搭橋。2023年之前，瓦寧一直為俄天然氣巨頭俄羅斯天然氣工業(yè)股份公司負責“北溪-2”天然氣管道母公司的運營。

當然，隨著地緣政治格局變得越來越捉摸不透，歐洲能源轉型不得不面對新的挑戰(zhàn)。數(shù)據(jù)顯示，2024年12月，歐洲液化天然氣進口量達到1089萬噸，較11月的886萬噸大幅增長23%，其中有584萬噸來自美國。而未來，歐洲再進一步增加美國天然氣進口的話，會否被美方卡脖子？盡管有市場分析人士認為，未來美國可能進一步增加天然氣出口。但對于歐洲來說，如何逐步減少對天然氣的依賴，加大風能、太陽能等的利用，反倒被提上議事日程。許多歐盟國家正在通過強制執(zhí)行節(jié)能建筑標準和工業(yè)減排目標，試圖減少天然氣的總體需求，其實也是一種以防不測。

防務難題

在歐洲經(jīng)濟發(fā)展前路頗有些捉摸不定，特別是能源來源捉摸不定的情況下，眼下最令歐洲感覺困難的還是防務難題。特朗普政府不僅在處理烏克蘭危機上與拜登時期迥異，甚至在防務領域，在對待所有歐洲盟友上與過去許多年的美國大相徑庭。

特朗普多次聲言，美國不愿意給烏克蘭提供安全保障。有專家認為，特朗普如此做，是因為感覺假使美國為烏克蘭提供安全保障，會被俄羅斯視為是一種直接挑釁，甚至可能引發(fā)美俄之間的直接軍事對抗。而特朗普一直試圖改善與俄羅斯的關系，盡管這一努力在國內備受爭議。

但另一方面，特朗普又希望俄烏和談之后，由歐洲出兵維和。而在歐洲的美軍是否會進一步退卻，又令歐洲不乏擔心。也正因此，默茨的5000億美元融資方案中是有涉及防務的一塊的。當?shù)貢r間3月9日，默茨曾對媒體表示，將與法國、英國聯(lián)系，探討核武器共享問題?！澳牡南敕?，無非讓歐洲的兩個聯(lián)合國常任理事國、合法擁核國英國、法國為德國提供核保護，或者說白了，英法搭載核武器的戰(zhàn)機等等可以部署在德國?！倍〖兎治觯霸缜?，即有諸如法國等希望與德國共享核武器，但德國當時不敢接。一方面，二戰(zhàn)之后德國頗多反省，特別是民間層面認為輕易觸碰核武器會遭殃。另一方面，德國人感受過冷戰(zhàn)時代美蘇在自己的國土上對峙，精英階層或者說領導層對核武器也很忌憚?！倍〖冋f。但經(jīng)過俄烏沖突期間美國種種變化，德國有人開始小心試探，而當英法這兩大聯(lián)合國常任理事國、擁核國拋來媚眼，德國終于動心，有所突破。

歐盟輪值主席國波蘭總理圖斯克在特別峰會上疾呼，因為美國態(tài)度的變化，因此希望“歐洲接受挑戰(zhàn)”，盡快武裝自己。而馮德萊恩還表示可設立基金，向歐盟成員國提供1500億歐元貸款用于最終完成8000億歐元防務投資?？啥〖兎治稣J為，“歐盟軍”或仍難產(chǎn)。

“早前已經(jīng)啟動過歐洲快速反應部隊。但如果未來歐盟想要組建更大規(guī)模的作戰(zhàn)部隊，比如派去烏克蘭進行所謂‘維和’，還是會遇到許多障礙。如果打仗，那是有可能出現(xiàn)巨大傷亡的。歐洲哪個國家可以挑起大梁應對？”丁純說，“更何況，看俄烏沖突爆發(fā)之后，歐洲各國在軍事技術、彈藥提供等方面所呈現(xiàn)出的水平，是否可能替代美軍在歐洲的存在？比如歐洲是否有能力在烏克蘭設立‘禁飛區(qū)’？目前看，根本沒有這個能力，也就導致無論歐洲怎么不滿，俄羅斯導彈照樣飛到烏克蘭城市上空?！弊罱K，歐洲會發(fā)現(xiàn)，防務方面還得依靠美國，但所謂的“歐盟軍”計劃、“核共享”方案，會對特朗普上臺后可能二次“腦死亡”的北約以一次新的電擊。

防務問題無法解決，事實上也很難擺脫美國，是目前歐洲各種問題難解的一個縮影。如此歐洲，還得繼續(xù)轉、轉、轉一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