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面（外一篇）

他正吃面條。朝面館走來位老頭兒，面容清癯，滿臉溝壑縱橫，胡子拉碴，雕刻著勞頓和艱辛。穿的灰夾克上沾著油漬、涂料、石灰，這是真正的勞動者，解放鞋已開裂。他就是跟下力的住一條街的老康，他攥著十塊錢，到吧臺，說：“老板，來碗面，打包?！?/p>

經(jīng)理回答：“好嘞。大爺您早啊！”

“吃了好去上班?！?/p>

這時，老板剛要轉(zhuǎn)身去后廚，身后一位輪椅姑娘喊住老板：“老板，買單。”說著姑娘給老板遞過來十塊錢。

老板接過，習(xí)慣地正反看，略一沉思，不好意思地說：“姑娘，你這十塊錢，好像不對?！崩习灏彦X遞給了姑娘。

姑娘一邊接錢一邊驚訝：“不會吧，怎么會是假錢？我剛買東西找的?！边@時老康扭臉跟姑娘說：“姑娘，你把錢給我，我看不像假的呀?！?/p>

老康轉(zhuǎn)身，佯裝看假幣，把姑娘這十塊錢跟自己的十塊錢調(diào)個個。然后把錢遞給老板，說：“老板這錢是對的呀！你看看對嗎？”

老板接過老康遞的錢一看，說：“剛才看花了，莽撞了，姑娘對不起?！?/p>

輪椅姑娘一笑，說：“沒關(guān)系，老板，誰都有走眼的事。俺不怪。”

老板面露悅色，說：“謝謝姑娘理解，謝謝！走好。”

姑娘高興地看看老康：“謝謝您，大爺?！睋u輪椅去了。

老康說：“不用謝，姑娘?！鞭D(zhuǎn)身對老板說：“老板，我那碗面不要了?！闭f完，老康離開面館走了。

恰這時小伙子的面煮好了。老板打包提出來，說：“您的面好了?！边f給小伙子。小伙子接過老板給的面，快步地追老康。小伙子緊走幾步，追上老康，說：“大爺您的面，做好了?！?/p>

老康一看小伙子，挺面善，說：“小伙子，我的面退了。”

小伙子微微一笑，對老康說：“大爺，剛才您幫助輪椅姑娘我看在眼里，好人??！您的善舉，難道還不值這碗面嗎？”

老康不好意思地說：“小伙子，碰到殘疾人，誰都會這么做的。”

小伙子把面遞給老康，說：“大爺，面您一定拿著，咋著也要吃早飯的?！崩峡到舆^面。

小伙子問老康：“大爺您家遠(yuǎn)嗎？”

老康說：“小伙子，我家離這不遠(yuǎn)，往前拐彎就到?！?/p>

小伙子說：“大爺，我正好路過您那兒，順便捎您過去吧?！?/p>

老康說：“好，小伙子。那就坐你的車。”

小伙子開車過來，他小心地提面上車，一會兒就到了。老康對小伙子說：“到家了，你也進(jìn)來喝碗水吧？”

小伙子一想，也行，反正我這會兒也沒事。“行，大爺，那就到您家坐會兒?！?/p>

小伙子跟他進(jìn)了家。這是什么家呀，棚戶區(qū)，小伙子心里“家徒四壁”這個詞蹦出來。連個像樣的家具也沒有，電視機“嘩嘩”地下著雪，床上躺著生病的女兒。老康頭兒跟小伙子說：“小伙子，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p>

他端著面盒對女兒說：“妮兒餓了吧，快把這碗面吃了，病好得快。”

女兒問：“爸爸你吃了嗎？”

他說：“妮兒，我吃過了，你快吃吧?！?/p>

女兒說：“爸爸你又騙我，你沒吃?！?/p>

老康說：“我吃了，你快趁熱吃吧，吃了病好得快。”

小伙子出門，打電話。他說：“劉秘書，你到銀行取兩個，再買個生日蛋糕，來劇院東邊棚戶區(qū)?！?/p>

老康把女兒扶起來，打來兌熱的溫乎水，幫女兒洗洗手臉，女兒擦了手臉開始吃面條。女兒邊吃面爺兒倆邊說話，女孩兒把面吃完了。時間不長，小伙子和另一們年青人提著生日蛋糕和一兜水果，又走進(jìn)屋來。他和女兒驚訝，小伙子先說話了：“大爺，這位是我公司的秘書。剛才我給他打電話，讓他給你女兒買了生日蛋糕，這兜水果，里面有我電話號碼，有啥事給我打電話。大爺我們走了，公司還有事?！?/p>

老康“謝謝、謝謝”地感謝小伙子，好人哪。慢走啊！他送走小伙子，回來看水果，袋子里面還有紙包，打開包竟是兩萬元錢。爺兒倆驚呆了。還有一封信，上寫：“大爺，我看您是好人，生活困難，女兒有病，所以幫助你，這兩萬元先給您女兒治病用著，有啥事隨時聯(lián)系我。電話：136×68786××。祝您女兒生日快樂！不愿留名的年輕人。即日?！?/p>

老康頭兒對女兒說：“閨女咱遇上好人了，你的病有救了?？春貌∩贤甏髮W(xué)，掙了錢還人家?！?/p>

第二天早晨在面館他問老康頭：“昨天小伙子開車把你送家了？”老康說了事情經(jīng)過。他說老康：“你是好心人遇上活菩薩。”

老康說他：“你也是菩薩啊，您家嫂子常不斷來給俺送吃的用的，俺感謝大家??！”

他說：“咱街坊鄰居，應(yīng)該的?！?/p>

借 條

老太太躺病床上，天天輸液不能動彈，受扎針的折磨，病情沒根本好轉(zhuǎn)。她只想對兒女說，不治了，白費錢。

她腦子還清醒，沒到彌留之際，她考慮再三，需要開個家庭會，把事安排下去，以免措手不及。這天她通知女兒、兒子到醫(yī)院，待醫(yī)生查房過去，護(hù)士扎針完成，她右手扎著輸液管子，擺擺左手，把兒子、女兒招呼到床前，女兒、兒子站著，聽母親說話。

老太太左手從枕頭底下拽出個布袋子，說：“小玲，你解開袋子?！?/p>

女兒小玲解開袋子，老太太伸手抓出把單子，微微晃了晃，說：“你倆看看，這是你爸爸看病花的錢，都買成了藥單子。從他得病到檢查，到住院到開刀，到化療再化療，到咽氣，花了幾十萬。我住院又花錢，給兒女添麻煩，累贅了兒女?！?/p>

小玲說母親：“娘，你咋說這話呀，養(yǎng)兒女干什么??？就是照顧爹娘的。老了不用人，年輕誰用人?。俊?/p>

兒子聽得不耐煩，說他母親：“有事說快點，我來醫(yī)院寫的假條超時了，公司催我哩！”

老太太努力瞪瞪眼，說他：“你別著急，我耽誤不了你幾回了，閻王爺快點我名啦！好，我快說?！?/p>

她摳摳搜搜找出張條子，接著說：“這是借的你舅舅十五萬?！?/p>

老太太一說借錢的事，兒子緊張起來，瞪起眼看條子。

老太太接著說：“等我死了！”老太太的“死了”二字加重了語氣，她雖加重了也沒多大的力氣了?！澳阈置脗z商量怎么還你舅舅錢?！?/p>

兒子看著天花板說：“我沒錢，拿什么還呀？倆人的工資剛夠吃飯的，孩子上學(xué)交學(xué)費就是借的。到這還住著破房子，買樓都不敢想?！?/p>

兒子窮得幾乎要申請低保戶了！女兒小玲見哥哥說了不還錢的話，心想，爹娘治病的賬總得還。

小玲看著母親說：“娘，我哥哥困難，不還我舅舅錢，我還！雖然工資也不高，但是省著過，節(jié)儉著花，我慢慢還就是了，您別著急，有我認(rèn)賬就妥。一年還個三萬兩萬，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有個五六年也差不多還完了，娘您放心，賬這事掉不到地下?！?/p>

老太太見女兒說了話，點點頭，面露心安的神態(tài)。

小玲接著說：“娘，您最好跟我舅舅說說，小玲就不還利息了。”

老太太微笑著欣慰地說：“行，妮兒，我跟你舅舅說不還利息了?！?/p>

她隨即把借條給了小玲：“妮兒，這是十五萬借條，放好！”

小玲說：“娘，我會放好的?！?/p>

還舅舅錢的重?fù)?dān)就壓在了小玲肩上。

老太太說：“妮兒，你把賬認(rèn)下來，要跟慶軍說說啊?！?/p>

小玲說：“沒事，娘，慶軍通情達(dá)理，不會鬧別扭，再說了，您知道我待公婆跟待您一樣?！?/p>

老太太和老爺子相依為命，過了半個世紀(jì)，拉扯一雙兒女長大成人，兒女上學(xué)、上班、娶妻、出嫁，都添了孩子。老爺子不生病的話，生活雖不滿醋滿油吧，但不難過。老爺子一場病鬧下來，把幾十年的那點積蓄抖摟得差不多了。

老太太在醫(yī)院又纏磨了月余。他們打發(fā)了娘以后，小玲把舅舅的賬對慶軍說了。起初慶軍有點想攀比哥哥的苗頭，小玲給慶軍攤牌：“如果你不情愿，那沒問題，我自己還賬，用不了十年八年?！?/p>

慶軍說：“你這是哪里話呀，我也應(yīng)當(dāng)呀，還是咱倆還！”

倆人過開了緊日子，慶軍下了班，又找份鐘點工，小玲每天加班倆小時。

第一年就積攢著還舅舅兩萬。小玲拿錢去還舅舅賬，舅舅高興地收下，在借條上寫了某年某月某日小玲還款兩萬元。舅舅摁了手印。

舅舅說：“小玲，舅舅為你的孝心豎大拇指，錢還不還不要緊，可別苦了自己，注意身體?！?/p>

第二年還了三萬。舅舅摁了手印。

第三年帶來少點，一萬八。小玲邊掏錢邊說：“不好意思，舅舅，今年小小考學(xué)花得多點，就這一萬八了，您別嫌少。”

舅舅摁住小玲的手，笑了。他說：“妮兒，錢你不用還了，那五萬也是你的！”

咋回事？小玲一臉疑惑。

“我實說了吧，妮兒，你爸爸的借條是假條。你娘把牙縫里省的十五萬血汗錢放我這里啦，她囑咐我，你親娘舅主持公道，他兄妹倆，誰來還賬，十五萬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