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著陳塘關(guān)的城墻。我在城樓上看著這遮天的雨幕發(fā)呆,混天綾在腰間發(fā)出不安的震顫。這雨來得有些蹊蹺——三年大旱后的第一場雨,本該是清甜的甘露,此刻卻泛著鐵銹的腥氣。
“三公子!”巡夜的士兵打著燈籠走近來,他的臉在雨中忽明忽暗,“李將軍說,子時前請公子務必回府……”
“我說過,別來煩我!”我瞪大眼睛大吼一聲,嚇得那人臉色煞白,踉蹌后退,轉(zhuǎn)瞬消失在雨中。
城樓往東,是一望無垠的大海。臨海而居三年無雨,關(guān)內(nèi)的百姓早已對龍宮恨之入骨。父親也總說龍族不可信,可是,當我的指尖觸碰到這久違的雨絲,卻分明感受到心里有一陣鱗片剮蹭般的刺痛。
混天綾暗紅色的穗子不知何時浸了雨水,竟在青磚上拖出一道血痕來。
恍惚中,咸腥的海風裹著破碎的龍吟撞進耳膜,我在礁石間發(fā)現(xiàn)半片龍鱗。一道閃電劃過,鱗片上一行蜿蜒的血字若隱若現(xiàn):“午夜子時,鏡海生門?!摈[片邊緣參差不齊,像是剛剛被人硬生生擼下來的……
子時更聲響起,潮水開始逆流。
好像得到某種神啟,我躍入海水的漩渦。海水在周身形成透明屏障,暗流化作萬千琉璃通道。往常熟悉的東海此刻變得詭譎異常,珊瑚叢生著人面微笑,魚群拖曳著鎖鏈游弋,海洋深處傳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
正疑惑間,混天綾猛地將我拽向一面鏡子。鏡中倒映的龍宮金碧輝煌,可當我伸手觸碰鏡面,波紋蕩開的剎那,看到的卻是殘破的宮殿,蝦兵蟹將尸橫遍地。斷裂的玉柱上纏著沾血的捆仙索,夜明珠嵌在龍目之中,照得水晶宮亮如白晝。
“靈珠子,你終于來了。”
沙啞的聲音驚得我猛地轉(zhuǎn)身,陰影里盤著一條傷痕累累的巨大銀龍,龍角折斷處凝著金色的血跡。老龍?zhí)鹧燮さ乃查g,我藏在袖中的龍鱗突然飛出,嵌入他頸間殘缺的鱗甲。
“你是敖廣?”我愣在原地。這怎會是那個在父親口中暴虐的東海龍王?他腹部的舊傷與我記憶中的某個畫面漸漸重疊——前世我是女媧座下的護法童子,七歲那年,我曾在海邊救過一條擱淺的白蛟。
老龍突然劇烈抽搐,口中發(fā)出嗚咽回響:“人們都以為龍族是司雨的大神,誰又知道我們也不過是一群螻蟻?!?/p>
“我最恨這世間的種種等級,待我來解救于你……”當啷一聲,我的乾坤圈被鎖鏈彈開,震得我虎口發(fā)麻。
“沒用的,這是你出生時的臍帶煉化的縛龍索?!卑綇V的聲音里混著血腥氣味,“他們抹去了你的記憶,是不是?靈珠孕于龍?zhí)?,你本該是我敖廣之后……”
“休得胡言,我乃陳塘關(guān)總兵李靖的三公子!”
雨聲驟然放大,我頭痛欲裂。破碎的畫面在腦海里翻涌:白玉般的龍蛋,注入靈氣的匕首,還有父親接過襁褓時盔甲的反光……早就有傳言說我是天生龍種,要不然怎么出生時會是一顆蛋呢?
混天綾在我的手腕上越勒越緊,那些記憶又化作青煙消散。
“就是明日,敖丙會故意激怒你……”老龍吐出一顆冰藍的龍珠,里面封印著一朵將熄的魂魄之火,“殺了他,毀了龍宮,你就能通過天庭試煉,正式位列仙班,這是他們?yōu)槟銓懞玫拿?。?/p>
龍珠的火光中現(xiàn)出了敖丙的身影,一個身披玄甲的少年正在擦拭銀槍,槍尖滴落的血珠里映著我的倒影。我的心跳突然停滯——他眼尾的朱砂痣,他微微上揚的嘴角,與我夢中反復出現(xiàn)的身影一模一樣。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我握緊乾坤圈,海底的寒意滲入骨髓。
敖廣的龍須拂過鎖鏈,他真的是太老了,嘶啞的聲音像是從羸弱的身子里飄出來的:“三百年前你救了我,為了報恩,在你大難之際,我讓我兒分了你半顆心,現(xiàn)在他們要收回這份因果。”他突然暴起將我掃向水鏡,“記住,破局之道在……”
縛龍索迸發(fā)的雷光淹沒了這最后的話語。我在鏡面碎裂的瞬間,看見敖丙轉(zhuǎn)身時滑落的眼淚,那滴淚珠里映出的是蓮花池里我破碎的藕身。
海水突然沸騰起來,龍珠指引的方向傳來熟悉的蓮花清香。當我沖破水面時,混天綾纏上了一截浮木——那是陳塘關(guān)的瞭望塔。暴雨中的東海泛著詭異的紅光,每道浪尖都立著天兵的虛影。
像是在一場大夢中醒來,我聽到了父親焦急的聲音:“吒兒,你去了哪兒?讓為父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