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不起的“美國夢”

美國有一條百年公路——66號公路。它從位于中部的美國第三大城市芝加哥的密歇根湖畔，一直延伸到加利福尼亞州圣莫尼卡的太平洋海岸，跨越8個州和3個時區(qū)，全長約4000公里，1926年被認定為美國第一條全天候高速公路。

美國作家約翰·斯坦貝克在其1939年發(fā)表、獲普利策獎的小說《憤怒的葡萄》中這樣描述它：66號公路是母親之路，是飛翔之路。

66號公路是美國文化的代表之一。它象征著流動和對“美國夢”的追求，見證了這個國家西部開發(fā)的歷史，也在大蕭條時期為沿途城鎮(zhèn)經濟復蘇作出了貢獻。

小說中，曾有成千上萬的美國人沿著這條路，向西開拓新生活，尋找“美國夢”。電影中，阿甘也是沿著這條公路奔跑。

然而，如今的66號公路沿途，至少有20萬座建筑被遺棄，曾經的繁華之地淪為一座座人煙稀少的“鬼城”，就像正在迷失的“美國夢”，只余下懷舊之情。

340萬美元一個夢

“一對夫婦，兩個孩子，一套房子，還有一輛車和一只寵物?！边@是一個經典的“美國夢”，象征著經濟上的成功和生活的舒適。

這個目標看上去不難實現(xiàn)。但是，現(xiàn)在的美國老百姓真的能負擔得起這樣一個“美國夢”嗎？

2024年，美國“查利率”網站在一項研究中詳細計算了美國50個州“美國夢”的真正成本。計算項目包括食品雜貨、寵物護理、抵押貸款、醫(yī)療保健、公用事業(yè)、教育和兒童保育等支出。算出來的結果是，目前夏威夷州的“美國夢”最貴，每年實現(xiàn)成本超過26萬美元，接下來是加州，需要近24.5萬美元，最便宜的密西西比州也需要近11萬美元。

與“美國夢”的成本相比，美國人的收入是怎樣的情況？在密西西比州，家庭年收入中位數(shù)略低于5.3萬美元，大約只付得起半個“美國夢”；夏威夷州中位數(shù)約9.5萬美元，加州約9.2萬美元，離“美國夢”的差距比密西西比州更遠。

該網站首席數(shù)據研究員安德魯·默里說：“最終，這項研究凸顯了美國人要想舒適地過上四口之家的生活，必須攀登多么高的一座山。”

《今日美國報》的另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一個四口之家每年要為“美國夢”花費約13萬美元。而美國人口普查局的數(shù)據顯示，美國家庭年收入中位數(shù)約為7.4萬美元。

可能有人會說，既然實現(xiàn)“美國夢”是一個人生目標，那就不能局限于以年度數(shù)字來衡量，要以一生的數(shù)據來計算。那么，這個結果又是怎樣的？

根據金融網站“投資百科”2024年12月發(fā)布的一項報告，從結婚到退休，美國人一生大約需要340萬美元才能實現(xiàn)“美國夢”，而美國人一生的平均收入約為230萬美元。

網站主編凱萊布·西爾弗說：“‘美國夢’之所以成為搜索次數(shù)最多的詞語之一，是因為人們認為它離他們越來越遠。”

一代人未曾見過的通脹壓力

“可悲的是，‘美國夢’已經破滅?！?015年6月16日，特朗普在宣布競選美國總統(tǒng)時這樣說。

“如果我們再什么都不做，我擔心‘美國夢’將徹底不復存在?！?023年8月，在美國2024年總統(tǒng)選舉首場共和黨內競選人電視辯論中，總統(tǒng)競選人維韋克·拉馬斯瓦米如是說。

總統(tǒng)競選人口中的擔憂，反映的卻是許許多多美國人的現(xiàn)實焦慮。

這種焦慮可以從美國社會宗教研究所與布魯金斯學會聯(lián)合進行的2023年美國價值觀調查中讀出一二：72%的美國人擔心沒有足夠的錢過退休生活；超過60%的美國人擔心無法負擔醫(yī)保、住房或日常開銷；55%的美國人認為美國文化和生活方式變得越來越糟糕；77%的美國人認為國家正朝著錯誤的方向發(fā)展……

近年來，通向“美國夢”的路變得越來越虛幻。

金融危機期間，美聯(lián)儲出臺多輪量化寬松政策，新冠疫情暴發(fā)后，美聯(lián)儲又祭出無限量化寬松，將通脹推升至40年來高點，給美國帶來“一代人未曾見過的通脹壓力”。

高通脹對基本生活消費品價格的影響最為明顯，這意味著同樣數(shù)額的錢能買到的東西少了。如今，汽油、食品、汽車、住房等價格全面上漲，美國普通家庭的生活成本持續(xù)飆升。

而美國民眾的工資漲幅卻跟不上通脹，意味著其購買力正在迅速被通脹吞噬。2023年12月的一項調查顯示，60%的美國工薪階層表示，過去12個月他們的工資漲幅落后于通脹步伐。

殘酷的現(xiàn)實正在擊潰美國民眾的“美國夢”，悲觀情緒正在各個群體中蔓延，尤其是年輕一代，已經放棄了“美國夢”。很多30歲及以下人群正在將“美國夢”重新定義為：專注于利用自己擁有的一切過上最好的生活。

平等僅僅是個夢想

“美國夢”作為美國國家敘事中的一種理想，也被認為是“平等、自由、民主”的代名詞。其最原始版本可追溯至美國建國時的《獨立宣言》。

在美國資本主義制度下，平等從“美國夢”誕生之日起就僅僅是個夢想。

當時，美國獨立了，奴隸卻沒有。絕大多數(shù)美國“國父”——喬治·華盛頓、托馬斯·杰斐遜、詹姆斯·麥迪遜等，都蓄養(yǎng)著大量奴隸。

制憲會議上確立的美國憲法，以“我們合眾國人民”開篇，確立了“我們人民”的一系列權利。然而，“我們人民”一詞卻是有特定范疇的。美國憲法通篇對“奴隸”二字難以啟齒，用“其他人”或“某些人”來表述，一個黑人僅被視為五分之三個人，印第安人更是連人都不算。

“美國夢”一詞真正被提出來是在1931年。美國歷史學家詹姆斯·特魯斯洛·亞當斯在《美國史詩》中寫道：“在美國夢的土地上，每個人的生活都應該變得更好，更富裕，更豐富，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能力或成就享有機會。”

近百年間，這段描述曾吸引和激勵世界各地的移民去美國尋夢，他們以為“美國夢”不僅是對財富的追求，還代表著跨越社會階層的機會。

然而，從“美國夢”一詞誕生的背景來看，這個詞與其說是提出美好的理想，不如說是對現(xiàn)實的反思。

彼時，美國“鍍金時代”落幕不久。在“鍍金時代”，美國完成了向工業(yè)資本主義的轉型，經濟實現(xiàn)了大發(fā)展，一些人白手起家成為鐵路大亨、石油大王，成就了一批一夜暴富的神話。隨后，實現(xiàn)暴富的投機商人又進化成了壟斷資本家或寡頭，成為控制美國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龐大力量，也掌控了更多普通美國人的命運。

在“鍍金時代”，社會達爾文主義也在美國流行開來，競爭被視為自然法則。在寡頭制定的規(guī)則下，廣大美國民眾無法靠個人努力獲得富裕生活乃至實現(xiàn)階層向上流動時，聽到的常常是“適者生存”。

“鍍金時代”之后的“進步時代”，要回應之前不受監(jiān)管的資本主義。但是，這段時期很快就結束了。接踵而至的是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也正是“美國夢”一詞正式誕生的年代。

人們用“美國夢”這個詞來抗議不平等，提醒普通民眾如果要實現(xiàn)機會均等，就得遏制壟斷資本主義。

然而，時至今日，機會均等對大多數(shù)美國人來說仍是奢侈品。

“我們已經偏離了‘平等、自由、機會和民主’的理想?！逼绽擢劦弥?、《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戴維·萊昂哈特如此感嘆破碎的“美國夢”。

（摘自《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