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永遠生活在一個黑洞里,前人的發(fā)明如導引深入的火把——我們似乎并不關懷火把的存在——一任地往里走吧,心里儲滿了平庸和輕狂。今夜里,邀姓馬的朋友在二十二層高樓的賓館正吃著茶,電突然是斷了,一片漆黑,感覺里我們是在半空的一朵云上,上不著天,下不挨地,我真的是有點恐懼了。這種恐懼當然是瞬間的,因為我知道城市的斷電都是暫時的,而且賓館的經(jīng)理他更著急,或許電工已滿頭大汗地在檢查線路了?!霸鄢栽鄣牟璋伞保艺f,黑暗中,反正嘴是能尋得著的,話頭也就轉到了電上。
電給我們帶來了什么?當然是生活的方便。但是電也帶來了我們生活的淺薄。當沒有電話的歲月,我們與家人的聯(lián)系是寫信,一封“家書抵萬金”,每一個字都常常使寫信人和收信人熱淚長流。現(xiàn)在只是撥一個號碼問候一下便行了,有誰還抱著個電話筒泣不成聲呢?我初到西安,正逢春節(jié),有人在電話里向我拜年,我立即去街上買了豐盛的食品在家設宴,等候他的到來。但他終未到來,年后在街上見著了,我還說:你說拜年怎地不見來?。克f:不是已經(jīng)拜過年了嗎?!鄉(xiāng)下人要提著四色禮籠去親朋家拜年的,城里人嘴一說拜年了就拜年了!更要簡單的是出現(xiàn)了漢顯傳呼機,電話里也不多說了,干脆留個言,“給你拜年了”,就沒事了。
以前村里演戲,戲報一貼出,立馬去通知了方圓十幾里的地方老親世故,開戲的那天半下午便端了凳子去臺子下占地位,若沒有占下地位,就疊羅漢一般爬到戲臺的兩邊臺口,被人三番五次用臟水和土塊攆下去,末了跌下臺子,蹲在臺子后的木柱下聽戲,一邊聽一邊哼著唱,一邊瞄著是否有穿著戲裝的演員從后臺口出來小便。如今有電視了,電影也懶得去電影院看,窩在沙發(fā)上,又從未專注一個頻道,整夜用遙控器翻檢不已。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那是騎一頭毛驢飲風餐雪,一路上飽受著艱難也飽受了山光水色,更是走到哪住到哪,采集風物,體察民情。有電了,坐火車或乘飛機,萬里路幾個小時就到了,容易是太容易了,萬里之行如了從臥室到廚房一樣隨便也就沒感覺了?,F(xiàn)在又發(fā)展著計算器、電腦,我那讀小學的孩子懶得去做加減乘除的筆算,而手術式導彈戰(zhàn)爭再也不能產(chǎn)生浴血搏殺的英雄,天下這個詞越來越?jīng)]了意思,太陽真的是一滴水里的太陽,一葉就是秋。
我和姓馬的朋友說著說著,賓館里的電來了,我們就停止了說電,但我的心底卻驀地泛上了一層戰(zhàn)栗,今夜的斷電是我明白賓館的電線出了故障,而如果這個世界突然地沒有了電,徹底地沒有了,怎么辦?我看著姓馬的朋友,又生了懷疑,坐在桌子對面的他,是我的朋友老馬嗎?機器人呢還是克隆人?
“老馬 ,”我說,我一時竟沒了詞,“我該說什么呢?”
老馬同時看著我,他不知道我要說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么。
“吃茶吧?!辈璨┦坑制闵狭艘粔夭?。